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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35节

    “小飞哥……”穆参商眼眸里浮现出绝望。

    “当然。”穆霆忠收起怒容,终于,这个打上门来的难缠的男人要做出正确的选择,这让穆霆忠很是欣慰。

    “药方白三娘看过,请取药吧。别的暂时不需要,我要的时候,会告诉陈宋。”傅冬什么时候需要大夫,茅小飞说不准,他在这里耽搁了太多时间,原本茅小飞以为今晚也许可以连穆参商一起带走,如果穆参商愿意,也许他们有办法离开,现在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突然,穆参商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巨大的声响让茅小飞眼睫激剧闪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甚至身后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小飞哥你别走,我不会背叛你,我只是娶妻,我绝不会碰她一下,你不要走……”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面已经积起雪,雪什么时候下大的茅小飞也不知道。他有点茫然地站在廊檐下盯着纷纷扬扬的雪愣了会。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天晚上下的虽然不是雪,但雨水和雪落在人身上也差不多,只是雪更冷,更让人肺腑里都渗出寒意。

    茅小飞走到中庭里,他抬头向四面八方屋顶上看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眼泪从眼角迸出,笑得他胸腔里直发痛。

    “收工了,你们可以回去睡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来这里,折腾什么劲啊,我他妈就一个人,你们拿这么多箭指着我,太有面儿了,抬举过头了。”

    穆霆忠站在正厅门口,他右手抬起摆了摆,潜伏在屋檐上的弓|弩手瞬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里。

    “茅小飞。”穆霆忠叫了一声。

    茅小飞脚步停下,没回头。

    “你要的东西,尽管跟陈宋开口,你很懂事,比我儿子懂事,你的父母很幸运。”穆霆忠有感而发,虽然穆参商从未让他操过心,可这一桩太操心,太闹腾,也太大了。要是穆参商抗旨,他整个将军府数百条人命,都要为这一个不成器的养子赔上性命,那太冤枉,也太不值得。

    茅小飞一哂,沉默着走了出去,他痉挛变形的左手现在痛得要让他栽倒在地,他只好用右手死死捏住他,指甲掐进左手手背,才觉得好一些。

    风雪在他身后如同一扇门,缓缓掩上。

    穆家大门外,白三娘已经进去了,守卫已经撤走,只有陈宋,一身长袍曳地,袖着手,听见开门声看去,被茅小飞惨白的脸色惊得心内一跳,连忙上去扶住茅小飞。

    茅小飞轻轻抬手让开陈宋的手。

    “我到轿子里等,白三娘去取药了,药拿来就走。”茅小飞什么人也没看,只有满天满地的雪花,在他的眼瞳里落下。

    坐进轿子里,连呼吸都平稳温和起来,轿子里也没有那么冷。茅小飞把背上的剑拖过来抱在怀里,冷冰冰的剑鞘让他整个人一哆嗦,他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这两只手现在有了力量,和那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他太没用。

    舌头在口腔里找到被拔的那颗门牙,这地方早已经不痛了,却被舌头顶得突然一阵剧痛。茅小飞整个身子向下滑,形同一滩烂泥,埋首下巴抵住自己,头痛欲裂。他又想起躺在床上浑身青紫的傅冬,想到在江上差点淹死的穆参商,想到穆参商浑身是血,呼吸都差点停了,想到他一身重伤跑到桀林去找人。

    绕了这么大一圈,他还是一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人。

    茅小飞脑袋猛然在轿子里撞了一下。

    “管家……”轿夫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轿子。

    陈宋摇了摇头,他带的一个手下撑起一把伞为他遮蔽落雪,陈宋疲倦地闭起双眼。

    ·

    青棠正在给傅冬擦手擦脸,小孩的皮肤摸上去已经不冷,但却滚烫。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棠面色一喜,开门正对上抬着手要敲的伯山玺。

    伯山玺两兄弟把药都倒在桌上,不一会,青棠叫了大夫来,那大夫仔细挑挑拣拣,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参不行,不到百年啊。”

    伯山玺如临大敌:“不可能啊,我们翻遍了穆家的仓库,您再仔细看看,这个盒子做得这么精巧,怎么可能参还不到百年?”

    大夫摇了摇头:“老夫不可能看错,这支参不行,还有这个,也不是我要的,看上去和返魂草很像,却不是真正的返魂草。”

    伯山玺满头大汗瘫坐在凳子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天:“不是我也没办法了,我们已经翻遍了,除非那些东西本来就不齐全。”

    伯山珏想了想,沉声道:“我再去一趟。”

    “你去也没用啊,我们不是一块儿找的吗,找得有多仔细,你又不是不知道。穆府守卫森严,我现在心还噗噗跳,刚才差点被发现了,他们发现的东西失窃,一定会加强守备,再去不是白白送死吗?”伯山玺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怎么办啊?”他抓了抓后脑勺,“哎,有钱吗?茅大哥的钱放在哪儿了,我们出去买吧?”

    “深更半夜,药铺早就关门了,要是陈管家去,他认识的人多,或许还会买账,你们去,不会有人肯这个时辰和你做生意。”青棠站起身来制止,又对大夫说:“请您再把把脉,这几个时辰我们该做的也都做了,也许能有点起色。”

    大夫不抱什么希望地叹了口气,还是走到床边,从被子里摸出傅冬的小手。

    一片沉寂之中,有人走了过来,还不是一个人。

    伯山玺几乎立刻冲了出去,他的眉毛舒展开,叫道:“有救了!回来了!老头儿,你先来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些药。”

    陈宋将一个木盒子放在桌上。

    茅小飞则直接到了床边,他碰了碰傅冬的小脸,嫩滑的皮肤透出的温度烫得他心里一跳。

    “是,就是这些,我马上去煎药。”身后大夫说话的声音让茅小飞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伯山玺一声惊叫。

    茅小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从床边倒了下去,他听见凳子被打翻的声音,后脑勺在冰凉的地面上重重一磕,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二五

    屋子里突然一声巨响,支着下巴打盹儿的伯山玺立刻惊醒,连忙跑到床边,把滚到地上的茅小飞扶了起来。

    伯山玺哭笑不得:“大哥,你睡醒了?怎么掉地上来了。”

    茅小飞昏头昏脑地扶额,借助伯山玺的力气,爬了起来,他向窗外看了一眼,天还黑着。

    “什么时辰了?”茅小飞掌心死死压在太阳穴上,脸色痛苦。

    “卯时刚过,天亮得晚,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大哥,你没事吧?”昨天晚上之前伯山玺对茅小飞还抱着一些试探心,但见识过他单挑穆家那些人,现在完全五体投地,让他马上跟茅小飞拜把子都行。

    “没事。”茅小飞也不提头疼,他抬起左手,左手还是有些扭曲,不过比昨晚好很多,没有那么疼了。

    “大哥你手怎么了?”伯山玺咋咋呼呼地嚷起来,抱住茅小飞的手,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手能扭曲成这样子。

    “没怎么,练功,过两天就好了。”这里没人能帮茅小飞解决这个问题,要是荀痴或者叶锦添当中任何一个人在,他早就找人去了。

    “什么功夫这么邪门?我一会找大夫给您看看,那个老大夫不错,傅冬已经醒了。”

    “醒了?”茅小飞把伯山玺刚给他盖上的被子一掀,就要下地,“我去看看。”

    “这会已经睡了,青棠看着他,你慢点。”伯山玺伺候人的功夫熟门熟路,给茅小飞穿戴整齐,想扶着他过去。

    茅小飞推开他的手,硬是牵起唇角扯出个苍白无力的笑容:“谢了,你小子够上路,回头给你涨工钱。”

    “不用,这话说得,我不是图钱。大哥,我现在真的敬服你,连庆细镇国大将军府都敢闯,你是真豪杰,小弟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这回跟对人了,以后我就是你的跟班儿,端茶倒水都是我的事儿了。”伯山玺拍着胸脯保证。

    茅小飞看了看眼前这张年轻的脸,一时有点恍惚。从前都是他跟在别人后面点头哈腰端茶送水,现在居然也不只一个人称他是“大哥”了。太他娘的不真实了。

    不用茅小飞伸手,伯山玺已经先他一步推开门。

    门一响,本来就没睡的青棠立刻站起来,看见是茅小飞他们,她自觉地让到一边。

    茅小飞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

    傅冬的脸色好了很多,虽然还是红,摸上去也烫,至少不是冻得快死了那副模样。

    “刚才醒过,吃了药,又睡了。”青棠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孩,刚才傅冬醒来一直找爹,她也没提。

    “让他睡。”茅小飞重重呵出一口气,手指贴着傅冬的额头,把贴在他脸上的湿润头发拨弄开,低下头亲了两口,“我们家小狼崽子命大。”

    “你们出去罢,我陪他睡一会,我来守着,你们也都一夜没睡,为了我们父子的事操劳。青棠姑娘,昨天多亏你了,走之前一定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你。”

    青棠白嫩的脸颊顿时绯红一片,眸色仍然淡静如水,从容道:“你是我们府里的主子,服侍周到是少爷的吩咐,我们都是奉命行事,不用这么客气。”

    茅小飞没再说话,他上了床。

    青棠和伯山玺对视一眼,都退出屋去。

    怀里的小孩像一个火炭,还直往茅小飞怀里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肉鼓鼓的腮帮动了两下,把脑袋埋在茅小飞胸膛里,傅冬的小眉毛舒开,继续睡。

    茅小飞脑袋靠在傅冬的颈子里,他睡不着,但抱着傅冬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听见小孩闷闷的一声哼,他才发现是勒得太紧,把手臂松开一些。

    薄薄的一层青色笼罩在屋子里每一件器具上。

    黎明将至。

    茅小飞闭上了眼睛。

    天亮以后也没人来叫他们,大夫说吃了他的药应该多休息,陈宋便吩咐府里人都不得去打扰,连经过这间屋子外面的下人也都蹑手蹑脚。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茅小飞昏昏沉沉,每次睁开眼都觉得眼皮还沉,就又睡过去。但始终睡得不怎么踏实,因此敲门声传来时,茅小飞有一瞬间根本没能回神,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

    紧接着,那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像有人在门外面猛砸。

    茅小飞猛然睁眼。

    门被擂动得门闩都抵挡不住一摇一晃。

    茅小飞看了看傅冬,小孩还睡得很沉,没醒。他头昏脑涨地下床去开门。

    从门缝里透进来一张茅小飞现在最不想看到的脸,他以最快的速度关门,却还是慢了一步,门被卡住了,茅小飞下狠手往外关。

    穆参商脸色煞白。

    茅小飞甚至听见夹在门缝里的那只脚被卡出骨头开裂的声音,他的手顿住了。

    “小飞哥,你让我进去,我和你说几句话,说几句话我就走。”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些成亲了也不会有变化的屁话茅小飞一个字都不想听,当初穆参商死乞白赖要跟他好,他觉得穆参商可能没想清楚,现在他可以肯定,穆参商脑子有坑,而他自己直接就是脑子里装了无底洞。

    “你不走,信不信我废了你这只脚?”以茅小飞现在的手劲,这很容易。

    “我不走,你废了我这只脚吧,为了你变成瘸子我乐意。你动手啊,动手!”穆参商眼睛一下就红了。

    看着穆参商的眼圈发红,茅小飞不明白,他心里怎么这么难受。穆参商这种骗子,就该让他痛,让他哭,让他后悔去,可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穆参商,让他想起从前那个稳如泰山意气风发的穆参商,回忆让茅小飞痛不欲生。

    门松开的刹那,穆参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哥。”

    一声焦急的呼喊在穆参商身后响起,茅小飞这才注意到,穆参商还带着个人来,那个人从长长的走廊底下,双手抓着轮椅巨大的轮子,吃力地滑动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陈宋。

    茅小飞脑仁心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痛。

    “你他妈要干什么,他是谁?”刚刚问出口,茅小飞就想起来,那个轮椅上的人叫穆参商哥,那就是穆霆忠的亲儿子,穆参商那个体弱多病的弟弟。茅小飞朝后看了一眼,抿紧唇,走出门外,返身把门关上。

    “你要说什么?我让你说,我们去那边。”

    穆参商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他一瘸一拐地嗯了声,亦步亦趋地跟着茅小飞。

    把人带到昨晚自己睡的房间,茅小飞让穆参商进了屋,就想关门。

    那个轮椅跟屁虫也来了,茅小飞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穆参商。

    看穆参商不说话,穆星云大着胆子,朝茅小飞大声说:“我带我哥偷偷溜出来的,你不让我进去,回去我就告诉父亲,是他逼我带他来的。”

    “……”茅小飞面无表情带着木讷地说:“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你父亲,最好让他把你哥带回去,敲断他的腿,免得他缠着我。”

    穆星云愣了,怯生生地叫道:“你会后悔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浮动,茅小飞无奈道:“我现在就很后悔。你能不能自己进来,我没力气抱你的轮椅。”

    穆星云高兴地扭过头去,陈宋跟上来,把他抱过门槛,没发出一点声音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茅小飞在床边坐下,他甚至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

    穆参商不知所措地站着。

    茅小飞刚才下手不轻,也看见穆参商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但他脑袋太疼了,没有闲工夫顾及这些。

    “你有什么话,在这里说,说完赶紧走。”

    “茅小飞,你别这么对我哥,他也不好受。”

    茅小飞缓慢地转过脸去,他一点点笑都挤不出来,这辈子笑脸迎人得够了,他现在半分都不想勉强自己。他的目光在穆星云脸上顿了顿,没跟他说话,暗暗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才能直视着穆参商:“说啊,你爹面前你不方便说的,还有什么,你说。”茅小飞颤声道,他右手再次抓住不自觉抖动的左手。

    穆参商看着一脸冷漠的茅小飞,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穆星云着急地把轮椅向前推,推到茅小飞的面前:“我哥的婚事,是皇上赐婚,要是他违抗圣令,穆家上下数百口都要遭殃。不是他想娶姜轩灵,他也是被逼无奈。既然你们是两情相悦,你不能包容他一次吗?你不能看在这么多无辜的人命份上,接受这件事吗?”

    每个字茅小飞都听了进去,他心里一点一点被掏空,有些不好的回忆涌上来。茅小飞脸色白里透青,不舒服得想吐。

    “你们穆家的人命,跟我有什么关系?”茅小飞冷漠地反问。

    “你不是救了我哥吗?就算我家不会所有人都被砍头,我哥一定会被砍头,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不肯对一门早晚会来的亲事妥协而枉送性命吗?”

    茅小飞顿了顿,嘲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

    穆星云神色松弛了一些。

    “那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你们家遭遇的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茅小飞,你就一点都不肯体谅我吗?”穆参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茅小飞,他有点不认识这个对他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的男人,这不是茅小飞,不是那个他有一点不高兴都能立刻察觉跑来安抚他的茅小飞。

    “哦,你想我怎么体谅?”茅小飞已经移开了眼睛,再多看穆参商一眼,他怕自己会过去揍他。

    “到时候你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还能把我藏在这里,姜家小姐是兵部尚书的长女,知道我住在这里,所以你不让她住进你们皇帝陛下赏赐的宅子。一个月你过来两次,或者一次,或者两个月过来一次,想来的时候你就来,我却不能主动出现在你们夫妻面前。对了,成亲那天,你要带着姜小姐的花轿招摇过市,我应该出去看,还是应该假装根本不知道?你还是个将军,一年至少有大半年都不在庆细,你的女人可以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敬奉先祖承欢你父母膝下。”茅小飞语速非常快,仿佛一字一句不是捅在自己心头的刀子,“那我是干什么的?”

    穆参商脸色越来越白,站不住地扶住桌子。

    “我就像个深闺怨妇,被你养在这座没人的宅子里,一年到头数着墙砖过日子,你出征回来方便给你想操几次操几次,让你舒服舒服,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

    “这样,我出钱,给你包几个小倌,你想包几年我就出几年,你放了我,行不行?”茅小飞哑声道。

    “我不是要你这样!”穆参商失控地吼道。

    “那是要怎样?”茅小飞平静得像一口枯井的眼睛终于看向穆参商,他注视着他,看上去再平静不过,“那你想怎样?你说你想怎样?”

    “你踏踏实实住在这里,我……我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我整个人已经都给了你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相信你?相信一个要成为别人丈夫的男人是我一个人的?”茅小飞眉峰终于难受地抽搐了起来,他沙哑着嗓子,笑得比哭难看,“我把你当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你把我当什么?你他妈把我当傻逼!”

    ☆、一二六

    “小飞哥,你别这样。”

    茅小飞眼里最后一点光彻底湮灭,他想过,要是穆参商能告诉他一些别的,只要他不是真的要成亲,就算两人不能立刻在一起,穆家不能现在接受他,他可以等。

    现在看来,穆参商要解释的至少绝不是他不成亲。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说完了?说完了就滚吧,昨晚在你家闹那一场,我没睡够,我现在要睡觉。”茅小飞强硬地说,一下地身体就猛然晃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穆参商眼疾手快来扶,被茅小飞一下甩开手,这一下并不轻,穆参商满脸都是失落。

    这些茅小飞已经不想看了,他人生里的第二春,已经结束了。

    “就算我成了亲,也不会和她住在一起,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我出征会带着你,你是男人,到时候我向朝廷申请戍边,不会回来。出征之前,你先在这里住,下个月上旬我就带你走,就这一个月,忍过这一个月,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穆参商急切地说。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一声怒吼从茅小飞嗓子里迸出来,他瞪着穆参商,眦目欲裂,“只要你成亲,我们就完了!没什么好商量!滚!”

    “哥你别跟他废话了,我们走。”穆星云插嘴道。

    “茅小飞,”穆参商哽咽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茅小飞喉结上下滚了滚,“我他妈不爱你,不爱你跟着你回来,不爱你我练这什么破功,随时会把自己炸成一团肉泥!不爱你我跟着你去死,不爱你……不爱你我让你上我。”茅小飞委屈地低吼,推开穆参商,拳头死死攥着,“不爱你,不爱你是我犯贱才折腾到现在。”

    “那你就不能忍这一个月吗!我发誓,我不会碰她,我也不会跟她生孩子,用不了多久,我就堂堂正正地娶你!死了睡在我旁边的只有你!就算你进不了穆家的宗庙,我们的牌位也供在一起!”

    “哥!”穆星云叫了起来,这个节骨眼上,穆参商要是和穆家断绝关系,才是真正大祸临头。

    穆参商没理他,他瘸着脚走上前,把茅小飞用力抱进怀里。他们离得这么近,在他手臂的力量下,两人胸膛贴着胸膛,心跳声交叠,也正是因为这么近,茅小飞浑身的僵硬一分不差地传递过来。

    这样近在咫尺,却好像隔了很远,这让穆参商难过得浑身发抖。

    茅小飞没有推开穆参商,他让他抱着,再难舍难分的拥抱,也总有分开的时候。

    松开茅小飞的时候,穆参商一脸欣慰,但在看清茅小飞空白麻木的表情时,整颗心没有底线地沉没下去。

    “你……你还是不愿意?”

    茅小飞沉默着。

    “操。”穆参商软弱的外壳终于撕破,他暴跳如雷地跳起来,顾不得穆星云还在,凶狠地把他一把按在床上,像春天急于求欢的野兽,舌尖猛然顶开茅小飞的嘴唇,以茅小飞被拔掉的那颗牙的空缺为突破口,风卷残云般地扫荡过他柔软的口腔,触及茅小飞柔软的唇舌刹那,穆参商就放缓了力度,然而看着茅小飞没什么表情的死人脸,他瞬间暴烈起来,想让这个人再为他火热起来。

    穆参商的手伸进了茅小飞的衣服里。

    这时,茅小飞不太清醒的脑子陡然被穆参商冰冷的手惊了一下。他双手抵在胸前,左手一阵尖锐的疼痛,茅小飞痛哼了一声。

    穆参商眼睛一亮,更加卖力地顺着他柔韧窄痩的腰向下,手指灵活地钻进了他的裤子。

    从斜下方,穆星云羞红的脸映入茅小飞的眼睛。羞耻感如同毫不留情的鞭子顺着穆参商手指触及的地方往上抽打,茅小飞忍无可忍地屈起膝。

    被情|欲和征服欲撩红了眼睛的穆参商被一脚踹中命根,脸色惨白五官痛得扭曲地跌坐在地。

    “大哥!”穆星云焦急地摇着轮椅滑到穆参商面前,吃力地伸出一臂搀他起来,急切地问:“你没事吧?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开裂了?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陈宋,陈宋!”穆星云拍着扶手大叫道。

    门立刻就开了。

    茅小飞只来得及把敞开的衣襟合拢,掩住腰,刚才的吻在他嘴角留下刺痛的伤口。

    “叫大夫来,马上,马上叫大夫过来!”穆星云慌张地大叫起来。

    穆参商坐在凳子上,弯着腰,一手捂着裆有点说不出话来,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看茅小飞,看他平静地坐好,却没看见他泛红的脖子,和被子里疼得直发抖的左手。

    大夫来了,穆参商被扶到隔壁房间,坐在床上,茅小飞不想去,但穆星云盯着他。

    茅小飞也想快点打发了他们。

    宽大的外袍解下,里衣背上全是血,刺目的红色让茅小飞眼皮抽搐了一下。布料和皮开肉绽的背肌分开时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细响。

    “父亲用他那条带倒刺的鞭子抽的。”穆星云的轮椅停在茅小飞身侧,“这里是庆细,从来没有人,胆敢娶一个男人做夫人。我不知道你们上齐什么样,但我知道你,你和上齐的安阳王成过亲,最后被他一纸休书赶了出来。我哥哥虽然现在不能娶你,可他会用生命保护你,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穆星云失落道,“他从来没有违抗过父亲,是家族里每个小孩的榜样,即使是我母亲的娘家,教养小孩也会跟他们讲我哥十二岁就摘了敌军首领脑袋的英勇事迹。”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能理解他,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吗?”

    茅小飞这一脚没有让穆参商成为废人,但在大夫给他背上上药时,穆参商拒绝了。

    “父亲会看出来。”

    穆星云只好把劝说吞回肚子里。

    穆参商吃力地系好衣带,茅小飞看着婢女把衣袍直扣到他的喉结。将来,也有一个女人,这样替他穿戴。

    穆参商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茅小飞,他却始终没过去,最后,穆参商只好走到门口。他一只脚迈出去,回过头来。

    茅小飞压根没看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穆参商快速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茅小飞厌恶地皱了皱眉,没等他出手,穆参商已经缩回手。

    “外面都是我的人,他们会看着你,在我成亲之前,你别想走。”

    被穆参商一背狰狞伤痕揉捏得软了的心再次坚硬起来,茅小飞冷道:“你以为他们能拦得住我?”

    “我手里没有几个高手,我爹的府邸不知道被人偷过多少次了,你大可以试试。”穆参商脸上没有了讨好和愧疚,反而如同一片寒冰,他贴近茅小飞的耳朵,以极低的声音说:“不要逼我发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庆细。”

    “我不会一个人走,我有同伴。”

    “他们算什么东西,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就算你没有那么爱我。”穆参商眼里拉满血丝,复杂地看了茅小飞最后一眼。

    等人都走了,茅小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回到自己的床上,脑海里不停回荡着穆星云那一句:“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吗?”

    他侧过身,抱着剧痛无比的那条胳膊,整个身体难受得蜷缩起来。

    他爱一个人,不想和任何别人分享,不想做他的地下情人,他想正大光明地和这个人结为夫妻,他又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第二天果然府里的戒备森严了不少,伯山玺上午想出去,没能出得去,回来就暴跳如雷地骂了一通。

    关键是,他还打不过人家。

    “大哥,你不想想办法,我们什么时候走?”伯山玺气鼓鼓地在桌边坐下。

    茅小飞精神不济,把才擦过身的傅冬用被子盖好,帕子砸在铜盆里,水花溅在他裤脚上。

    “等冬儿好起来,他这个状态上路,一旦病情反复,大夫都不好找。”茅小飞也注意到了,陈宋带了一些高手过来,他的左手一直没恢复,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打得出去。

    把傅冬交给青棠看着,茅小飞回房盘腿坐在床上练功,试图冲破左手淤滞的真气,却有两个穴道,怎么也冲不破。

    他注意力也一直无法集中,不断分神,渐渐地渗出一脑门汗。

    下午有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找茅小飞,而且是陈宋都拦不住的人。

    看见那个五官只能用“漂亮”形容的男人,茅小飞觉得很眼熟,这人唇红齿白,是个极俊的年轻人。也是好看,却和金沈透着阴柔的冶艳不同,俊朗的气质从眉目之间流露出来。

    他很干净,即使长着挂三分艳相的脸,却有一副缥缈登仙的风骨。

    “你就是茅小飞,我们见过,记得吗?”康紫鸿眨了眨眼,神色自若地推开门,从茅小飞身边步入他的房间,如同出入自家后院。

    “你是谁?”

    “怎么,穆参商没和你提起过我?”康紫鸿大大方方把屋子里打量了一圈,顺势坐下,先倒出一杯水洗杯,又倒出一杯自顾自喝起茶,才一口就不禁皱起眉:“隔夜的茶你也喝啊?”他摇了摇头,仿佛极难忍受茅小飞的生活习惯。

    “你还没说你是谁。”茅小飞冷硬地说,他心情不好,打不起精神应对这个陌生访客,无论他长得再好看。茅小飞怀疑自己已经丧失基本审美观,看谁都是一个样,唯独穆参商不同,他最可恨。但想着穆参商一背的伤,他终究有一点心软。

    “我叫康紫鸿,在军营里见过你一面,当时,好像你儿子发烧,你记着求见穆参商,让他允许军医过去看看。”康紫鸿微微眯起眼,两道弯弯如同柳叶,“今天来找你,不是我愿意来的,只是你和他都惹上一身麻烦,我跟你几乎不认识,顾不上,但穆参商是我从小作伴的好友,我不想看你们把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弄得很复杂,最后白白搭上旁人性命。”康紫鸿白玉一般的手指托着腮,玩味地打量茅小飞的神情,撇撇嘴:“你该有二十三四了吧?也不小了,穆参商口味变化真是太大了。”

    “康紫鸿。”这个名字在茅小飞齿缝里咀嚼片刻,某些古早的记忆浮现上来,他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大了眼睛,“你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画师。”

    “名动天下不敢当,不过一画难求是真。”康紫鸿笑了笑,“等你卷铺盖走的时候,我可以送你两幅。”

    康紫鸿的画,就像金子一样可靠。

    茅小飞却连刚看见他的意外都没有了,耷拉下眉眼,不客气地说:“不用,我是市井之流,做不来附庸风雅的事。”

    “哎,又不是叫你拿回家挂着,让你换钱花不懂啊。”

    “除了上门送我钱,你还有别的事吗?”茅小飞阴郁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是谁,而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康紫鸿曼声道,语调之中仿佛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不仅茅小飞没被吊起胃口,反而胃部一阵紧似一阵地抽搐,他右手握成拳轻轻抵在腹部,没有过多流露难受。

    “我不想知道,你可以走了。”

    “真是没趣儿的人,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像你这么平凡无奇的人,又没什么趣,玩儿不会玩儿,长又长得不好看,穆家最有前途的长子,会看得上你。”

    突如其来的一阵胃痉挛让茅小飞脸色发白,他松开手,走过去揪起康紫鸿的衣襟。

    康紫鸿意外得眼珠子快瞪了出来,从来没人这么对他无礼过。

    “哎,这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弄明白他为什么看上你,就连多在他名下的宅子里待一刻也受不了。”康紫鸿下巴被茅小飞往上提的拳头顶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失态。

    “我不用你告诉我,这些日子已经有太多人告诉我有多配不上他。”茅小飞把康紫鸿扔出去,他留了两分力,没把他摔在地上。

    康紫鸿却整个人扑在门上,恶意地笑眯着眼。

    他说出来的话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无孔不入地从耳朵里钻到茅小飞身上每一寸皮肤。

    “东门月你还记得吗?那个求娶你前夫不成的庆细小霸王,之后你就嫁给了安阳王。穆参商和东门月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一直把东门月当成亲弟弟,东门月写了封信,让他对军营里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儿置之不理。穆参商治军严明,怕弄出事,于是他亲自上阵,帮忙收拾你。你知道他把这招叫什么吗?”

    寒意冻住了茅小飞的手脚,他门关不下去,傻愣愣地看着康紫鸿,看到他那两片形状优美的淡色嘴唇不停翻动。

    “你抢了东门月的心上人,让他尝到了被心爱的人抛弃的滋味,你觉得,穆参商会怎么还施你身?”康紫鸿得意地推开了门,拍拍茅小飞的肩膀,他仍然带着笑,压低了嗓音挨着茅小飞的耳朵说:“而且你知道穆参商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吗?”

    “为什么?”一个大家族的子弟,一副清心寡欲的冷淡样子,却跟他上了床。茅小飞嗓子哑得不行,却咳嗽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

    “以前我们跟着一个老师傅学画,他除了学画,每天的必修课就是习武,那天回来的时候,恰好我洗完澡。你猜他怎么着?”

    茅小飞茫然地看着康紫鸿,不用他问,那些字眼也一个一个往耳朵里蹦。

    “他流鼻血了!”康紫鸿忍俊不禁,“他就是根木头,在军营里什么样的男人没看过,成天混在一起的武夫谁不是光着膀子,可他看我看得流鼻血,第二天我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裤衩都洗好了晒在外面。你说他又为什么,避着所有人,一大早起来洗裤子?”

    茅小飞傻了似的,喃喃道:“为什么?”

    康紫鸿一拍脑门,想不到茅小飞这么木讷,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仍然发笑:“因为是我让他开的窍呀,是我让他知道了看着男人他会想那档子事,就是没想到,他会看上你这样的。要是我早一点下手……”康紫鸿咂巴了两下嘴。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茅小飞没有进门,直接走了。

    再不走,他的心就会被人揉碎了,脸就会被人踩到尘土里去了。茅小飞漫无目的地直冲冲往前走,谁叫他也不理,他不知道往哪里走,只像个没头苍蝇在穆参商的宅子里乱转。

    每走一步他都想把这房子拆了,每吸一口气他都会想这是穆参商的家,而每一次想起那个名字,他都想吐。

    ☆、一二七

    等茅小飞停下脚步,他已经来到廊庑尽头,前方是一大片湖,现在这片湖结了冰,像一大块完整的玉石卧在大地上,以朱红阑干为它镶边。

    冷风穿过冰面带来的寒风让茅小飞清醒了不少。

    茅小飞一个漂亮的跃身,跳上阑干,右手掌心握住冷硬的横杆,翻下湖去。

    冰面踏上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冻得很结实,越往湖中心走,越能看清中间有个重新结冰的冰窟窿,蛛网一般的裂纹被新的冰层覆盖。

    站在冰窟窿上方,茅小飞愣了愣,傅冬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他蹲在那里,长长吁了口白气出来,双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倒在地。冰面兀自纹丝不动,彻骨冰寒从茅小飞湿漉漉的裤子上透入,他感到整个屁股墩儿都快冻硬了。但这样的寒冷,让他很安心。

    在地上呆坐了一会,茅小飞摇摇晃晃站起来,把鞋子脱了,想滑冰。上齐的冬天比这冷,下的雪比这大,冰比这更厚,不过没钱买冰鞋就是了。茅小飞敞趟子在冰上滑了两圈,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这样太舒服了。

    化雪的天比下雪的天冷得多,猛吸一口气,就像吞了一口冰渣子,就一个字,爽。

    而极度的寒冷也让茅小飞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让他头痛的那些事情,他在冰上越滑越快,刹不住时,就整个人往地上滚。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茅小飞总算没力气了。

    他躺在冰面上,白晃晃的日头离得很远,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酸痛难忍,再没力气爬起身来。

    陈宋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见茅小飞在冰面上躺了,马上派人过去。

    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睡着了,管家,现在怎么办?”

    “把人抬回房间去,手脚放轻点,别惊动他。”陈宋叹了口气,转而去找大夫。

    这一觉茅小飞睡得格外沉,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他是被饿醒的。

    “大哥,你醒了!”伯山玺霍然起身,抓住旁边的伯山珏肩膀一通猛摇,“醒了!粥,粥呢,哥,你去拿粥。青棠,去叫那个老头过来,人醒了!”

    先是伯山玺伺候着喝了杯水,茅小飞口干舌燥,杯子太碍事,提起茶壶直接对着嘴灌,喝下去大半壶水才觉得好了一些。

    肚子也咕咕直叫。

    伯山玺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在旁边喋喋不休:“大哥你不知道,这两天你生病,府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看茅小飞神情恹恹的样,伯山玺自说自话地接下去:“就是那个大画师,康紫鸿!他一幅画在市面上都炒到一百两金了,既然他在这里作画,咱们走之前,让他多给画几幅,拿出去当金子卖了,你说怎么样?”

    康紫鸿?

    这个名字的出现,才让茅小飞脑筋稍微活动了一下。康紫鸿来了,带来他曾经疑惑过的答案。他其实已经没那么想知道,最早穆参商追着他要跟他好的时候,他确实怀疑过。穆参商看上去就不像个会喜欢男人的主,在军营里,他就是个不能更不起眼的小兵,怎么也没有少将军亲自过问的道理。现在什么都清楚了,穆参商开始留意他,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了东门月给他的那块木牌,怪不得别人都没有,因为这是一个信号,指示这个人请你随便玩。

    茅小飞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笑容却透着凄楚。

    “大哥,你说怎么样啊?”伯山玺拽着茅小飞的胳膊一晃,想不到他身子一歪,直接压在伯山玺半边身上,伯山玺连忙手忙脚乱把他扶正,让茅小飞坐好。

    “大哥,你没事吧?”伯山玺担心地问。

    茅小飞回了点神:“没事。”

    伯山玺不由分说地摸了摸茅小飞的额头,急道:“什么没事啊,这么烫,我说你们一个两个没事滑什么冰,还都不会,玩儿没玩儿出什么花样来,病倒是都一样。大哥,你心里要是有事,可以跟我说啊,这里你要是待着不痛快,咱们回上齐去,怎么也饿不死,这不是你说的吗?”

    茅小飞忍不住笑了。

    见到康紫鸿,听完他那一席话,茅小飞再没有半点笑的心情。现在看着面前这个毛头小子,有个人为他跑上跑下,总是能让人心里一暖。

    “等我和傅冬,都养好病,就回去。”茅小飞一说话嗓子眼就疼,应该是雪风吃多了,嗓子有些受损。

    那天他实在昏头了,为了点小情小爱,居然跑到外面去发疯。

    茅小飞又笑了起来。

    这样勉强而恍惚的笑让伯山玺难受,他抓着茅小飞的胳膊,让茅小飞看着他:“大哥,你把我当小弟、跟班什么都行,以后你能不能把我当成朋友?”

    茅小飞一头雾水,他现在没太多力气想事情。

    “你帮忙护着我的马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普通人,想通过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更好的生活,当然,你也跟我不一样。”伯山玺顿了顿,“你在追赶那些真正了不起的人,而且你现在很了不起,你救了成千上万的桀林百姓,你已经是平凡人里的英雄……”

    茅小飞动了动肩膀,想从伯山玺的手里挣脱出来,但他很是疲惫,像小时候高烧好几天才醒过来那样,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不是,别拍我马屁,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想说……王公贵族有他们的活法,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活法,而且大哥你现在武功这么好,我们回去上齐,做一门买卖,走镖,给人当护院,甚至去找份儿衙役的活儿都不难。他让你难受,你就不用在这里找罪受,你这个样子,我看着难受。”伯山玺说得眼圈微微发红。

    茅小飞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一哂:“我什么样子?天太冷,我就是着凉,吃点药退了热就能好。这不算什么,你别瞎紧张,我有那么脆弱吗?”

    “你对着别人当然不脆弱,对着穆参商你就成了玻璃人,只要跟他有关的事,就能让你方寸大乱。那天晚上你明明知道不应该让我们兄弟俩单独行事,还是叫我们去了,你不是想把穆参商带出来又担心拿不到药你儿子会出事吗?而且你白天见过他,整个人就不对了,你只要照照镜子,就知道你是什么样,你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用都没有。”伯山玺说到一半就想打住,可越说越激动,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好几天,再憋下去他要自爆了,“反正,你不应该再搭理那个混蛋,那天他来我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揍他。他都要娶妻了,还来找你干什么?”

    连伯山玺这个毛头小子也为他鸣不平了?看来他现在真是很狼狈。

    “我不会再跟他见面了。”茅小飞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就对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启程回上齐。”

    这时伯山珏取粥回来了,伯山玺非得跃跃欲试喂茅小飞吃,被茅小飞拒绝后显得很沮丧。

    但他一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是风寒又不是断手断脚,让别人喂他吃东西他实在有点接受不能。

    垫垫肚子茅小飞觉得好多了,大夫来看过,伯山玺两兄弟亲自去煎药,不想假手他人。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不太信任这府里的下人。

    就在茅小飞昏昏欲睡又想钻进被子里时,门被推开了,脆生生的一声呼喊:“爹!”

    傅冬脚底下还有点虚,但是他坚持不让人抱,牵着青棠的手走过来,撅起屁股爬上床,一下扑到茅小飞怀里。

    青棠道:“一天前就清醒了,结果反而公子你不清醒了,来看了你好几次,你都睡着,把他急坏了。”

    傅冬抓着茅小飞的衣服顺杆爬,小身子趴在茅小飞胸膛上,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你怎么睡这么久?我都起床了你还睡!”傅冬不满地抱怨道。

    茅小飞肩膀微微颤动,这孩子瘦了不少,不过总体还是肉,他轻轻拍了拍傅冬的屁股:“你之前睡得更久好吗?担心死我了。听大夫的话吃药没?你小子,再顽皮让我这么担心,我就给你找个后娘好好管管你。”

    “你不是已经找了吗?”傅冬嘟囔道,“他还给我银子,我才不怕他,要是他想晚上跟你睡,就得哄着我,不然我天天黏着你,他就要烦死了。”

    这一听,茅小飞就知道他说的是谁,还有个姑娘在旁边站着,茅小飞有点尴尬。

    青棠识趣地说要出去看药,替父子俩关上了门。

    “我们俩掰了,我看他挺喜欢你,要是你想过小少爷的日子,我可以把你托付给他。”茅小飞摸着他儿子的屁股,瘦下来以后就这里肉最多,而且傅冬怕挨揍,一碰他屁股就浑身紧绷。

    “我不跟着他!你才是我爹,我只跟着你,就算他给我再多银子我也不换。”傅冬脑袋贴过去,响亮地在茅小飞脸上亲了一口。

    “去去去,别糊我一脸口水,臭死了,离我远点儿,你刚好点,别再让我传染风寒了。”

    傅冬疑惑地提起衣襟仔细闻了闻,撇撇嘴:“我才不臭,你别给我找后娘,你给我找后娘,我就咬她。”

    茅小飞心里还是难受,他尽量不去想穆参商,却真是被傅冬的童言逗笑了,他抬手拍拍傅冬的腮帮子,捏着他圆圆的肉脸晃了两下:“你都没牙,想咬谁呢还?”

    虽然小孩不愿意,茅小飞还是叫人把他抱出去,他还在发烧,吃了药就昏昏沉沉想睡觉。也只有睡觉能让他踏实平静,不然只要面前没人,他就不由自主想起康紫鸿说的那些。他不想钻牛角尖,可这不是他说不想就能不想的事情,他好不容易克服恐惧,把一份最平凡最卑微的真心掏出来,现在想放回去,已经没可能了,只能揉碎扔掉。

    而回忆,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狂风暴雨,总是说翻脸就翻脸。

    ☆、一二八

    茅小飞在自己屋里闷了好几天,穆参商又来了两次,他都没见。穆星云还跑来找过他,说他不知道穆参商有多难受,还说穆参商的伤在加重,他对这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茅小飞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听他说完,就让人送客。其实穆星云在茅小飞跟前说话时,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走神,没人的时候他就拼命默诵叶锦添传授的内功心法,他知道自己情绪不正常,注意力难以集中,但多练几次,好像想穆参商的时候就少一些。

    这本该是他最擅长的,离开言宁荣的时候,也有不少难过的事,他都能忘记。唯独不同的是,穆参商对他的百般讨好,两人共度过的甜蜜时光,那些想一想都让他耳根通红的誓言,曾经是让他鼓起勇气接受这段感情的支撑,都在欺骗当中轰然崩塌。曾经越是生死与共毫无保留,现在想起来就越像是笑话,全都成了毫不留情扎进心里的冷刀子。

    正月初十,天空彻底放晴,湖面上的冰化成碎渣,碧波在毛玻璃一般的湖面下微微荡漾。

    陈宋找到茅小飞,傅冬也在,正在茅小飞腿上坐着剥桂圆,吃一个喂他爹一个。

    “不用安排,我已经全好了,对了陈叔,下午我想去马厩,看看我们来的时候骑的那些马,路上这几匹马都有点疲,伯山玺养马很有经验,也是爱马之人,我带他去看看。”

    陈宋爽快答应了,下一眼着傅冬,温和的嗓音又道:“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走了之后,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来,这几日街上已经热闹了很多,何不去走走看看,也许公子没有兴致,小公子也想看看呢?这样增长见识的机会,想必以后不会常有。”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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