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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节

    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29节

    “是时候怎么?”穆参商脸色带了点红。

    “没什么,快起来。”茅小飞推了推穆参商的肩头。

    “不起来,要不是你不让我离开这里,我就亲自去找你了。”

    “祖宗,你亲自去找有什么好,还不是一样要找人带路进山,一样要进了山到处搜寻才能找到我们,唯一不一样的是要是路上你有个三长两短,就别再想和我亲热了。”茅小飞脑补了一下,要是穆参商真残了,做什么都吃力,将来的日子得多无趣啊。

    怎么他已经在想将来了?

    茅小飞心里一警觉,尽量轻柔地抓住穆参商没伤口的手臂,把他扶起来,两个人都靠在床上。茅小飞被穆参商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的大眼睛,弄得心里痒痒,伸出一根食指,把穆参商的头挑着,脸转向自己。

    “你说你怎么这么年轻呢?”这句话不无羡慕和遗憾。

    “这你不能怪我呀,又不是我决定什么时候生下来的。”穆参商急了。

    茅小飞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

    从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人能从个大冰块被驯服成现在这副小绵羊的样儿,不过这还不够,穆参商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他要的比这些多,也许多得能把这头唯独在他面前顺从的小绵羊给吓跑。

    “小飞哥,你在笑什么?你在想什么?你想什么,都要说给我听。”穆参商抓住茅小飞的手,神情竟然有些慌张。

    “嗯,很快,你快点好起来,我自然会让你知道。”茅小飞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穆参商眨着眼注视他:“你们上山发现什么了?你和上山之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吗?”茅小飞也眨了眨眼。

    “嗯。”穆参商闷声道,紧紧抱了茅小飞一下,“小飞哥,我喜欢你。”

    “哎哟,这话说了好多回了。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和穆参商说开以后,茅小飞偶尔脑子里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想不出来,从安阳王府出来以后,一直小心处事,生怕惹出麻烦的自己,哪里值得穆参商喜欢,连他最拿手的厨艺,一路都是荒郊野外,要不就是条件艰苦需要紧衣缩食的军营,根本没地儿施展。即使现在稍微学了点功夫,穆参商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了,他也没见过他一展身手。都没见过最出色的他,怎么就能喜欢他了呢?

    “不知道。”

    茅小飞可没打算这么放过穆参商,他挨着穆参商,两个人从来没这么亲昵过,仅仅挨在一起,心里也平静、舒坦,茅小飞不禁想以后要是两人在一起,也能像最平常的恩爱夫妻,过细水长流的安稳日子,没什么不好。

    “那我问你来答,横竖一两个字。”茅小飞语气很认真,“不能撒谎。”

    穆参商目光带着点陌生和忐忑,看了茅小飞一会,咬咬牙应道:“你问吧,以后我都不会对你撒谎。”

    这一刻,茅小飞相信了,心里也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要让穆参商看见全部的他,这样他们才有信任可言,才有将来可谈。

    ☆、一〇三

    午后闲散的阳光照在地上,茅小飞两手交叉叠在膝头,斜眼看了一眼穆参商,这才挪开眼,不去看他的表情。

    “我们俩从蛮族人的地盘跑出来,蛮族那个女人给我吃了药,那天晚上,你本来的打算,是不是不来找我了,反正当时他们都以为我是你。给我换上好衣服,带上我,本来就是为了让我冒充你,转移危险,对吗?前一个问题,是或不是,后一个问题,对或者不对。”茅小飞没看穆参商,他的心里很平静。

    穆参商沉默了半天,才闷声道:“是,对。但是我后悔了……”

    穆参商话没说完,就被茅小飞摇手的动作打断,茅小飞勾唇从容一笑,“只回答问题,不用解释。我不是想和你算账,想和你算账还爬你的床干什么?”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那时候,你还没喜欢我,对吗?”

    “嗯。”穆参商声如蚊讷,很是沮丧,但没撒谎。

    那个早晨,阳光很好,空气也好,百鸟出林。除了一夜放纵留下的酸痛,茅小飞整个脑子里就剩下了混乱。

    “没关系,那时候我也还没喜欢你。”他大度地说。

    “小飞哥……”穆参商还是显得很沮丧,他垂下眼,不敢看茅小飞,生怕他会看穿他的心虚。他心虚的不止这一件,这件事他根本不后悔,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他,茅小飞会更难度过。

    茅小飞也有话没说,他本来想告诉穆参商,这个身体拥有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不过忽然之间,他又不想说了,觉得时候不对。

    “下一个问题。”

    “还要问?”

    “要问。”茅小飞握住穆参商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不禁皱眉,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中午的药喝了吗?”

    “还没。”穆参商撇撇嘴,“答完再吃。”

    “以后还找你的亲人吗?”

    “这些年一直在找,但没有一点线索。”穆参商黯然道。

    “以后我陪你找。”

    “我也会陪你去拜见岳父岳母。”穆参商心情好了点,紧握着茅小飞的手说。

    茅小飞没理这茬,心情却轻松了不少。

    “那我问你是不是打算和我成亲的时候,你喜欢我吗?”茅小飞怕穆参商不记得,没脸没皮地一笑,“就是那次你带我去喝酒,我喝醉了,你还欺负我那次。”

    穆参商显然记得,显得有些尴尬。

    穆参商半天没回答,茅小飞自然就清楚了他的答案。心里一股沉甸甸的劲,却还在笑,笑得很是云淡风轻。

    “我知道了,下一个问题。”这次他拖长了音调,手指在下巴轻轻敲了两下,才道:“那你什么时候真的觉得喜欢我了?”看穆参商仍然显得为难,茅小飞从容道:“要不然我再帮你回忆回忆。”

    “不用了。”穆参商白着脸阻止他把过去那些时刻一个一个拿出来剖析,其实他一直在想,还在军营时,他对康紫鸿说的那些话。那时他不仅否认自己喜欢茅小飞,还美其名是要让茅小飞也尝尝,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然而现在穆参商知道得很清楚,他不再是在玩弄茅小飞。

    “你在想什么?”茅小飞注意到穆参商眼神愈发坚定,也敢看他了。

    “想你的问题,其实真的要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我真的答不上来。但是你知道什么时候,你让我觉得震撼,另眼相看吗?”

    茅小飞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唇角:“有这样的时候吗?”

    “有。”穆参商道,“你在军营的时候就很特别,没有哪个兵,来了是想养鸡的。谁都不想当伙头兵,除非是一种,畏惧战争,不敢上战场杀敌。”

    “我就是啊。”

    “你不是,你不愿意打自己的国家,却也没在军营吃白食,你养鸡的时候,很尽心。”

    “就这样,哎我说,那会你就这么注意我?我就是个伙头兵,你一大将军,这么注意你手下的兵丁,这样好吗?是不是随时打手下人的主意啊?”

    “我就打你一个人的主意,暂时还没打上。”穆参商郁闷道。

    茅小飞笑了。

    “然后就是傅冬,我没想到你会养一个孩子,你一个人,养一个蛮族小孩。其实想想,我还不如你儿子。”

    “那你以后就是我儿子。”茅小飞带着笑说。

    “不行,我是你儿子他爹。”这点不容妥协,穆参商忍不住伸手想抱着茅小飞,被瞪了一眼,讪讪收回手,接着说,“这些都说不上,最让我震撼的是,我们遇上那场大风暴,你把舒筒送上岸,又回来了。我这辈子最好的死法,就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我没想让任何人陪我死,结果你招呼不打一个,就要陪着我死。”穆参商眼光闪烁,有些激动,又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完了?”

    “没有,后来也是,你一直在保护我。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来保护我,在战场上,我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永远是我去保护别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爹说我的话最对,他说我根本不是个将才。”

    “你不是谁是啊?”茅小飞揉了揉穆参商的头,故意把他的头发弄乱,又捋顺。

    穆参商笑了笑:“一个身居高位的将领,至少要懂保护自己。我不懂,我只懂拼命而已。”

    茅小飞手顿了顿。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穆参商,是从河里把他捞出来,那时穆参商要不是遇上他,可能真的就死了。还有那堆宝藏,庆细国君找不到第二个武艺高强的人去找了吗?或许在国君眼里,穆参商只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兵器。受制于不是亲生父母的穆家,单打独斗惯了的穆参商,也许不是他不懂得用人,而是他真正能用的人不多。

    “童一和时逸中,是你的人吗?”茅小飞问。

    “时先生教过我兵法,童一,教过我骑射。”

    留意到穆参商对两人的称呼不同,茅小飞疑惑地皱了一下眉,这一下当然没躲过穆参商的观察。

    “童一只效忠于我爹,时先生,把我当成儿子。”

    这么说茅小飞一下就明白了时逸中和童一对待穆参商完全不同的态度,看来并不是为人和性格的差异。

    “意思是我一招英雄救美,就虏获了你的芳心?”茅小飞刻意调侃地笑着说。

    “不完全是,至少当时还不是。”穆参商眸中的犹豫如同拨云散雾,眼底清明起来,他专心地看着茅小飞,“也许是我觉得你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一直跟着你,跟得久了,我把你当做我的,没有谁能伤害我的人。”

    “是责任?”

    “我不知道,你是一个别国的陌生人,我不应该对你有责任感。但是我知道,你不在我的视线里时,我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不是我要来找你,而是我控制不住我的手脚,它们都要来找你。”

    茅小飞有些动容,他从来不知道,穆参商这么会说话,这么能说。

    “那次你赶我走,我……”穆参商口干舌燥,抿了抿唇,歉然道:“我是昏了头。”

    茅小飞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想起来穆参商说的是什么以后,脸上显出尴尬,摆了摆手:“那个我早就不在乎了。”

    “但是我真的想那么做。我忍了很久了,你对我一直若即若离,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喜欢你你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我的喜欢根本不值得你看一眼。”

    “我怕打仗。”茅小飞深吸了一口气,“所有平民都害怕战争。”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接受你说一句不合适就把什么都抹去。就算打起仗来,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我会保护你,我有能力保护你。”穆参商复杂地看着茅小飞,他知道现在的茅小飞也许根本用不着他保护,也能自保。

    “嗯,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会……”茅小飞喉头涩然地堵了一下,才说:“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当时为什么我会那么做。”

    “现在不能说吗?”穆参商问。

    “我不想你现在就看不起我,得找个合适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茅小飞的眼睛泛起一圈微红,他显得心事重重。

    穆参商也不再舍得追问,他心里一半是热火,一半是冰山。

    “你还要问吗?”穆参商哑声道。

    “暂时不问了,你该吃药了。”茅小飞几乎是火烧屁股地出门去给穆参商端药,一开始的冷静已经荡然无存。他想保护穆参商,穆参商也想保护他,结果反而是谁也没有保护到谁。这辈子茅小飞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婆婆妈妈。

    叶锦添一直到天黑都没醒,茅小飞本来想把金粟的遗物转交给他,关于那封信,他也有事情要告诉叶锦添。

    但在窗户上窥到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点着一盏灯,窗户全都洞开,香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清冽中带着些苦涩。

    舒筒一直没出来。

    接近亥时,大夫和命师才从他的房间里出来。

    这时阿绫在院子里晒了衣服,正巧碰见茅小飞,便叫住他。

    茅小飞一诧,他知道阿绫来了,却还没见过她。

    阿绫一身水红长裙,是桀林少女的款,下面裙子特别大,像一朵盛开的水莲花。银亮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更显得肤白如玉。

    “总算见着你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茅小飞略显踟蹰:“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看青龙帮的人听你的,庆细人更不用说啦,你们是过命的交情,你说要上路,谁还敢说不呢?”

    阿绫端着木盆,来到台阶前,她不在乎弄脏裙子,随地就坐。

    茅小飞也只得坐下来。

    “队伍里有两个伤员,现在不是我说了算,是他们的伤情说了算。”

    阿绫了然地点点头:“你那个兄弟,确实伤得不轻。”看茅小飞不说话,阿绫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

    “我知道。”茅小飞没说话,其实是他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从穆参商的房间里出来,他就有些恍恍惚惚,他那根轴又犯了,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次应该相信穆参商。也许是因为谈完没多久就到了傍晚,而人在夜晚总是会胡思乱想。白天他还没什么,晚上却有些担心穆参商说的那些,是否出于肺腑。

    茅小飞知道他应该踏出这一步,迟早也必须要踏出这一步,但他心里有个结,他要先解开他。谁也帮不了他,只能他自己来。

    “你想你奶奶了吧?”茅小飞换了个话题。

    “嗯,她脑筋不很清楚,我怕别人照顾不好她。你儿子很好,有他陪着我奶奶说话,我奶奶很高兴,我们没离开那几天,我奶奶的笑声比她往常一年里还多。”阿绫手指上套着的银链子在指间闪闪发光,发出铃铛一样的碎响。

    “你们胆子太大了,我根本没想过,你们会追过来。”茅小飞不禁感慨。

    “我才不愿意来呢!”阿绫脸颊微微发红,她用冰冷的手掌和手背反复冰脸,久久,才有点发愣地说:“可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不让他来,他直接从床上滚下来好几次,发火说谁也不来他就自己来,谁敢让他自己来啊,这才不得已……”

    这个“他”,茅小飞迟钝地听出来了,是指穆参商。

    ☆、一〇四

    茅小飞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食指搓了搓鼻子。

    “他是身居高位养成的坏习惯,你们就可劲惯着他,还好是没出事,真要出了什么事,穆家还不得找上齐的麻烦。”

    阿绫遥遥望着深不见底的苍穹,月亮隐没在云层之后。她摇摇头:“养伤的时候他很听话,大夫怎么说他都会听,就这一件事,谁说他也不听,谁要是反对,他就跟谁急。他自己的人来了,也是一样。那两个还是他的老师呢,他一生气,就搞绝食,不吃药不吃饭。”

    茅小飞眉毛皱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出发之前,他两个老师答应以后,我们就立刻出发,一天也没耽搁。要是按照他的意思,那天晚上就想走,要不是身体实在吃不住。大夫偷偷在他的药里放了安神的药材,才让他睡了一个好觉。来的路上也是,出关以后,雪原气温太低,伤口总是被冻结,怎么也长不好。三五天就要动一次刀。”

    “动刀?”

    “对。”阿绫点头,脸色发白,“用刀子把伤口上坏死或者发炎的肉切除。次数太多,麻沸散早就用完了,需要动刀子的地方又多。就不用麻沸散,不用让他咬着什么,他也不会叫出来。他那个人……”阿绫浑身一哆嗦,仿佛夜晚实在太冷了。

    “他很能忍,也很可怕。”阿绫脸转向茅小飞,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看,抿了抿唇,“他真的是你的好兄弟,我想,就算要他为了你连命不要,他也愿意。这一路辛苦的时候太多,我们这些毫发无伤的人,都觉得熬不下去。他成天窝在马车里,常常几个时辰都得坐在那里。我是受不了,有时候还会骑骑马,他身上有伤,不仅要一直坐着,甚至连姿势最好也不要换,一换就疼。每天他就问,还有多远,还有多久,我们都不敢说不知道。但这个地方,我们确实不知道要赶多久路,只能说快了。他每次听到这两个字,脸上就会亮一下。”阿绫嗓音涩然,感慨道:“每次大夫切除他那些坏死的肉,我都怕死了,看着就疼得要死,他居然吭也不吭一声。”

    轮到茅小飞不吭一声了。

    穆参商当然能吭也不吭,在战场上,他受的伤不会少,切一点肉算什么。茅小飞忍不住想起穆参商从水里漂来时那副死了的样子,也许真的是命运和上天,把这个人送到了自己面前。

    “所以你一定要珍惜这个好兄弟,他会是你一辈子的好兄弟。”阿绫壮气凛然地拍拍茅小飞的肩,送上祝福。

    “我知道,我会一辈子珍惜他。”只有茅小飞知道,他说的,和阿绫说的,不是一回事,但其中的决心却是一样。

    第二天下午,茅小飞才醒过来,舒展开双臂,茅小飞使劲拿拳头捶捶胸口,感觉到浑身酸痛。不过不能再睡,他头已经开始痛了。

    茅小飞走出去,去找徐柒他们,才发现他还不算起得晚的,大家都还在睡。走到楼下有桀林人带他去吃饭,吃完饭茅小飞边擦嘴,边盯着旁边的桀林人看。

    那是个颧骨很高的女人,个子也高,脸红红的。

    “壮士有什么吩咐?”女人开了口,说的还是茅小飞能听懂的。

    茅小飞高兴了,笑着问:“怎么今天是你,你们那个什么,什么大人呢?”

    “今天南部大王要视察民居,大人奉命作陪去了。”

    想了想,茅小飞打发婢女去看看叶锦添醒了没,婢女很快带回来消息。茅小飞也差不多填饱了肚子,先回了趟自己房间,才去找叶锦添。

    看了看茅小飞带来的东西,叶锦添脸色显得难看,要不是他不能坐起身来,恐怕会把床上支起的小桌上,用旧绸子垫着的那些“遗物”拂到地上。

    “茅小飞!”叶锦添语气极重,杀气腾腾,“叛徒就应该得到叛徒的待遇,背叛我的人,你还要去给他收尸?你是不是还想着,给我收尸啊!”叶锦添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茅小飞眼睫微微闪了闪,摸出信封。

    叶锦添满脸厌烦:“我不看,什么东西?我也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看这一路是我对你太纵容了,你以为你能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了吗?”

    叶锦添震怒之下,近乎完美的面容有些狰狞。

    “你不敢看?”茅小飞扬起一边眉毛。

    “放屁!我不敢……我……”叶锦添激剧咳嗽起来,脸色通红。

    “大哥,他刚刚醒,要不然还是改天……”舒筒犹犹豫豫道。

    茅小飞盯着叶锦添半晌,打算把信收起来,随口道:“那就改……”话没说完,手里的信已经被叶锦添劈手夺过去。

    叶锦添咳嗽两声,他双目通红,神情疲惫,从已经被撕开的信封里,粗暴地扯出那张信纸。和茅小飞最初看到一样,他眉毛夹了起来。

    “从中间打开。”茅小飞小声提示。

    叶锦添用手指去分两张合在一起的纸,他通红的脸色渐渐变白,手指也忍不住颤抖。信纸在他手里像被抓住拼命挣扎的蝴蝶。

    舒筒担心地望着叶锦添。

    茅小飞一直没说话,只是双手交握,站在床边看着,等叶锦添把信原样放回信封,茅小飞还是不说话。

    叶锦添整个人显得魂不守舍,良久,他拈起旧绸子上放的那几样东西,一块玉佩、一个石头、半块没吃完风干发硬的饼、一沓银票。

    之后他又放下所有东西,只剩下那块玉佩,那是一块,连茅小飞这样没怎么见过世面开过眼的人,也能轻易判断出很是劣质的一块玉佩,随便找个地摊,一吊钱可得。

    叶锦添紧紧闭上眼,呼吸困难,他不明显的痛苦隐藏在眉峰里,难以察觉地微微跳动,嘴唇抿成一条近乎看不见的线。

    “你到的时候……”叶锦添喉咙里发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要不是闭着眼睛,也许他会哭出来。他为舒筒哭过,再也不会为第二个人哭。

    “他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残肢和他的躯体一起下葬。”看着叶锦添痛苦难当的样子,茅小飞有一丝犹豫,但无论是谁,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有一条腿不见了,应该是被野兽叼走了,显然他运气不太好。”

    “你们在说什么?”舒筒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

    “说一个死人。金粟和我们一起去,没有一起回来。上山以后,他突然发起偷袭,想要他少主子的命。”茅小飞望着叶锦添。

    叶锦添浑身抽搐了一下。

    “他没要我的命,你闭嘴!”叶锦添痛苦地低吼道,玉佩陷入他的掌心。

    “当时我们都没有上山,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路上金粟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路上少了的弟兄,通风报信给上齐朝廷,在雪原上他带错了路,让我们多耽搁时日,又拖死了一部分弟兄。叶霸江想要的不是玲珑火花的鲜花,没有必要亲自上山采摘,他也知道。但他还是把叶锦添骗上山,只有一个原因。”

    叶锦添急促喘息,他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一只手随茅小飞说的话,紧紧握住他的心脏,他胸腔深刻的伤口在急促喘息的扯动下淌出血水来,纱布慢慢氤出粉红。

    舒筒犹自愣着,没能反应过来要去叫大夫。

    “叶锦添和他,当中有一个人,会成为叶霸江的继承人,他所有的财产,以及偌大一个青龙帮,遍布已经知道至少包含上齐和庆细四通八达的水路漕运,全都会给那个活着回去见叶霸江的人。”

    “金粟?”舒筒听明白了,满脸难以置信。

    就算青龙帮的人全都不可信,金粟一定是最可靠的那个。

    叶锦添缓缓抬起头,眼底拉满了血丝,狠狠盯住茅小飞,仿佛想把他说话的嘴撕烂。

    “他没有要杀我。”

    “嗯,确实没有。”

    “可他对我说他想要我的命,他恨我!”叶锦添哽咽了,发出困兽一般的吼声,无尽委屈。舒筒同情地抱住他的头,叶锦添全身急剧抽搐,片刻后,平静了下来。

    叶锦添让舒筒去把他的包袱拿过来。叶锦添随身携带的包袱,是一个很小的布包,可以缠在手上,贴身揣在怀里也不会被人发现,他的手不停打颤,几乎拿不住东西,但还是拈出来一枚玉佩。

    劣质的、质地不纯、廉价的一枚玉佩,被青龙帮少主随时带着,和金粟留下来的玉佩一模一样。

    两片玉佩贴在一起,叶锦添用手指触碰他们,好像碰到了那个人的心。他脸上激动已经褪去,只剩下一层病态的苍白,没有血色。

    他的鼻翼轻轻翕张,沉声道:“他是我的好兄弟,可惜我们成为好兄弟已经太久了,久到我已经需要别人提醒,需要这些死东西提醒。”

    “他要送你们去的地方是哪里?”茅小飞提起信里的内容,那是一封类似“托孤”的信件,还未送出,要把叶锦添和舒筒都送到一个叫做“朱银城”的地方,那座城在上齐东南部,是个中等繁荣的城池。

    “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叶锦添不愿多谈,只是捏紧了那两枚玉佩。

    看着叶锦添这个样子,茅小飞知道他一定已经明白来龙去脉,不用自己多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金粟做的事……”叶锦添猛然侧过脸来,眼神凶恶地瞪住茅小飞,凶光之中,又暗含着诡异的希望。

    “猜的。”也许叶锦添想听到他说金粟还活着,茅小飞知道不能骗他,疯狂下的叶锦添做什么都不奇怪。

    茅小飞尽量放柔语气,轻声道:“至少现在,你爹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再也没人跟你抢。”

    叶锦添脸皮抽搐,怪笑出声,突然,他的手合拢,再展开时,玉佩化作亮闪闪的齑粉,从他指缝间滑落,短暂的闪烁过后,什么也没剩下。

    从叶锦添的房间出来,茅小飞背贴着门,站了一会。房里响起舒筒小声的安慰和叶锦添压抑的低吼。

    茅小飞仰起脸,表情冷漠。

    这一刻,他脑海里都是金粟的尸体,那张常常面无表情的脸下面,藏着什么心事绝对没人知道。但这份明知不敌叶霸江,无法反抗,还要螳臂当车给叶锦添留出一条自由自在的退路的勇气,实在让茅小飞难以平静。

    现在这条退路走不通了,上面的血也冲不掉了。就为了让叶锦添逃脱叶霸江的掌控,金粟愿意回去给叶霸江卖命,也许还有一些过去,想必金粟也不会生来就是一张棺材脸。因为他而死去的青龙帮帮众人数之众,他多死几次也不够还。

    茅小飞却还是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感到难过,这一程走得太远,他有点累,有点想回家。而他还需要一个人来给他这个家,他已经找到了。茅小飞抬起头,看了一眼穆参商的房间,房门紧闭着,不知道有没有人。他朝着那边走出两步,又改了主意,回去自己房间,闷着头琢磨刀谱。

    一眨眼天色就晚了,茅小飞把脑袋从刀谱上拔|出来,天色已经暗得没法看清纸上的图画。他一手捏住酸痛的脖子,以拇指和食指拿捏,愣了会,出去吃晚饭。

    ☆、一〇五

    一连数日,叶锦添都在养伤,他的伤势看上去重,实则不然。胸口的伤看上去狰狞却并不致命,而腿伤估计是金粟当时为了不让他逃跑,才拗断了他的腿。金粟显然想趁叶锦添没有反抗之力,妥善安排后路,最好的办法,就是谎称已经杀死叶锦添,叶霸江才无论什么时刻也无法再去打扰叶锦添。

    不过他没有想到,死的会是自己。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金沈剥开一个橘子,塞进徐柒嘴里,翘着二郎腿,怎么也没法坐正身子,他就像浑身没骨头,不靠着墙就要靠着椅子柱子,甚至是人。

    “等他们两个伤好一点。”茅小飞说。这几天他和夜月城里的桀林人接触了一下,发现他们大部分与人和善,不像传说里那样。茅小飞出去的时候,都把唐妙带在身边当翻译,唐妙也很惊讶,“以前我们对桀林的了解不太对,基本算没有什么了解。”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在北边,还有这么个地方。”徐柒认同道。

    茅小飞点点头:“上次那个请我们帮忙的命师,这次帮了很大忙,她描摹了一幅桀林的地图给我。不过也让我发了个誓。”茅小飞顿了顿,才道:“我用自己的性命起誓,不会将这幅地图包括复制的版本献给君主。”

    “我们不知道有桀林,他们却知道南边都有什么?”金沈瞪大了眼睛,把橘子瓣丢嘴里压惊。

    “不,他们对南边的了解也不多。数百年来,桀林人都没有想过要越过冰原,她说,她不希望打仗,把战争称为女巫孽火,她曾经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两个儿子是在和罗刹族的对战中被杀死,女儿作为桀林献给罗刹族的美人,走了十五年,音讯全无。”

    “罗刹族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倒是很像传说里的桀林人。”金沈道。

    茅小飞上身前倾,“给我个橘子。”

    金沈丢给他一个橘子,茅小飞一面剥开,一面深吸一口橘皮清冽的气味,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去命师家待到子时以后,天不亮就起来按照叶锦添给的刀谱练习用刀,身体时时刻刻绷在疲累的边缘。

    “你应该好好睡一觉。”徐柒关切地说。

    茅小飞摇了摇手,“启程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在车上睡觉。”

    “接着说接着说,大哥,你都知道些什么?那个老女人还说什么了?”金沈好奇得不得了,两眼放光地盯着茅小飞问。

    “在夜月城,她是最受敬重的命师。”

    “是是。”金沈狗腿道。

    “罗刹族曾经是桀林的一支部族,占据桀林北部大片土地,骁勇善战。五十多年前,这支部族出了一位叫做丹锡的年轻首领,当时他只有十三岁,他降世时,有命师预言他是恶龙之子。”

    “这话也太悬了。”金沈含笑道,显然不太相信。

    茅小飞神情却很严肃:“这个丹锡,现在还活着,首领已经传到他的儿子辈,他的长子叫丹翼,取背生双翼可以遨游九天的意思。当然,这个儿子没有长出翅膀来,这只是丹锡对他的期许。丹锡三十年前,正当壮年的时候,在那年冬天桀林王鹿宴上,刺杀桀林国主,一击得手,割下了桀林王的头颅,占领桀林都城两百余日。由于遭到整个桀林的抵制,谁也不想让一位暴君成为桀林的新国主,桀林王的四个儿子也都还在。都城里百姓互相约定暗号,偷偷接应桀林王的四个儿子进了都城,屯兵城外。在第二年深秋发动反击,丹锡此人,没有别的爱好,有英雄的通病。”

    “这个我知道。”金沈一拍腿,“好色!”

    “嗯,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美人,而是一整个后宫的绝色。自成为国主,丹锡就像一个土霸王,命人将整个桀林稍有姿色的女人都送进宫服侍他,甚至在某些宫殿里,只允许女人穿纱。两百天的时间里,横征暴敛,皇宫里每天需要大量的牛奶,罗刹族人皮肤黝黑,而且丹锡特别喜欢女人的皮肤白,听说用奶洗浴可以让女人皮肤雪白,每天仅仅皇宫里就要供应五吨奶,都城及近郊百姓苦不堪言。除了这个,还有不少,但凡你想得到的暴君做的事,他都做,有过之而无不及。”茅小飞喝了口水,才继续说,“有一整座城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作为内应,都城被拿下是早晚的事。但是……”想起命师说的那些,茅小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桀林都城当时城中有八十万人,城外近郊还有十万余人,凡青壮年都投了军。不是投了皇子们的军,而是投了丹锡才组建的皇城卫军。丹锡把这些士兵绑在城墙上,让攻城的人,踩着自己兄弟的尸体进城。”

    静默了好一会。

    茅小飞才接着说下去:“打了五天五夜,才拿下这座城。丹锡命人屠城,老人小孩也不放过,用抛投机把人头像石头一样飞射出城门。破城之后,整座都城,没有一个活口。都城变成了一座空城,到现在桀林都城的人口才不足十万,规模和夜月城这座边城差不多。每年都有官员上奏想迁都,国主认为,不能忘记罗刹族惨无人道的行径,坚持不肯迁都,想要国泰民安,却也不是易事。”

    说完了,茅小飞口渴难当,连喝好几口水,才平静下来。

    “所以,我不认为国主的意思是要南下。”茅小飞把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桀林百姓不愿意打仗,何况要攻入上齐,需要先越过那片冰原,天险不容易克服。而且桀林目前的国力,更不要说去打庆细,战线拉长,只会造成前线疲敝,后方支援不足。现在的国君是个仁义之君,也许,叶锦添是得到的误传。”

    “叶锦添是从哪里得到的误传?对了,他对桀林似乎有很深的了解,他知道的,可不是随便找个包打听就能知道的消息。”徐柒道。

    叶锦添背后的消息网从前靠金粟,虽然他是少主,却从来不亲自打理。

    茅小飞忍不住皱紧了眉毛:“现在金粟死了,叶锦添如果不回青龙帮一趟,他底下的线可能就全断了。我还是觉得,青龙帮和桀林也许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但也可能并不是桀林。”

    “罗刹族虽然凶残,但有勇无谋,首领有些短视。小飞,你知不知道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启程返回上齐?”徐柒正色道。

    “今天一早我就去看过叶锦添,他的伤口愈合得很好,缝合的地方没有发炎。穆参商就在这一二日内也可以启程。”

    “穆参商也跟我们一起走?”金沈眨了眨眼睛。

    “他带着他的人,不过最好是一起走,要是再遇上马贼,可以对付。”

    “对了,跟着荀痴那两个人呢?怎么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这一路不见的人太多了,能盯住我们几个人都还在,已经不容易了。还要和那个南部大王禀报,最多五天,就得上路,叶锦添已经肯定赶不上在除夕之前给他爹献上年礼,不过叶霸江,要是他有心害这个儿子,我觉得有太多机会,也许金粟只是给他儿子练练手。”说到金粟,茅小飞脸色阴沉下去,嗓子里有点滞涩,他咽了咽口水,又道:“离开桀林之前,我想弄清楚到底桀林人是否有开战的打算,他们的官员说的话,远不如唐妙那个包打听探听的消息可靠。”

    “小飞,有一个问题,我现在必须问你。”徐柒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也比较重。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跟着穆参商打上齐。”

    徐柒的眉头一松,紧接着又听见茅小飞说:“但我也不会利用我跟穆参商的关系,去伤害他。”

    徐柒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就算他要与上齐为敌?”

    “就算他与全天下为敌。”茅小飞坚定地说。

    徐柒眼神里流露出不可理喻,他甚至觉得茅小飞有点受迷惑了。

    “立场不同,选择就不同,不是每个人都能自由自在选择自己的角色。但我的选择是,永远不会伤害他,更不会替任何人去刺杀他。”话说到这份上,茅小飞也毫不避讳了,话一出口,他居然感到轻松了一些。

    于是微笑着说:“我先去问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南部大王,昨天问过了,他好像没空见我们这些小人物。”

    在城主的宅子里,接待南部大王的那间独院外,侍卫找来了茅小飞打过交道的桀林官员。官员很是为难地赔着笑:“南部王来这里,有很重要的君命要执行,像今天,根本就不在宅子里,这,下官也没有办法。不如您明日再来看看?”

    “五日内我们要离开这里,无论见不见得到,我们都会启程。”茅小飞态度强硬地说。

    “您看这样行不行,南部王一回来,我就找个人给您递话去。”官员点头哈腰。

    茅小飞也不想跟他为难,为难也没用,这个搞接待的官员显然职位不高,否则他的上头的官出门办事不会不带着他。他点了点头,没和他多说什么。

    院子里一棵树都没有,在桀林城里,树木是很稀罕的东西。只有一些矮灌丛,观赏的花也没精打采。茅小飞侧过头,自然而然望向穆参商住的那间屋子,也是他之前被安排的屋子。

    房间门紧闭着。

    隔着五米远,也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吵闹声。茅小飞没走过去,他趴在栏杆上,望向楼下,从这里看,大门低矮,院子里全是桀林士兵守卫,比刚来那会守卫增强不少。毕竟夜月城的叛乱已经平定,从旭龙城带来的士兵总要派点事做,一没事情做,人就闲不住,什么头蒙拐骗都可能发生。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房间门在身后打开。

    童一愣了愣,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对头,一股厌恶让他面部更加扭曲,原本涨得脸红脖子粗,现在有了几分阴沉。

    “你在这儿做什么?”童一大声问,转过头向房里看了一眼,才继续质问茅小飞,“你是在偷听?”

    茅小飞耸了耸肩膀:“你站到这里,我到屋里吼两句,试试你能不能听得清?”其实茅小飞确实能听清屋子里说话,不过他根本没去听。

    童一嘴角紧抿,嘴唇成了一条几乎看不清的线条。

    童一攥紧拳头,朝这边走来,茅小飞也要进屋,向房门走去,两人擦肩之际,一道寒光悄无声息从茅小飞肩膀滑下去的,越过手肘,童一拔剑的速度极快,忽然,他的手却顿住了,剑锋砍不下去,被固定在茅小飞食中二指之间。

    茅小飞看着他,痞气地笑了一下。

    童一眉头不易察觉地跳动。

    只听“铮”一声,剑身折了。

    茅小飞手指夹着断剑,晃了两下,随手抛出去,跌到楼下,连个响儿也没听见。

    “这剑不好,下次不要再找这个打铁的。”说完,茅小飞提步往屋里走。

    没想到里头还有个人,时逸中也出来了,一看两人之间的架势,连忙冲上去架住童一。

    童一怒不可遏,腮肉抖动,啐了口:“王八蛋。”

    时逸中伸手安抚住他,朝茅小飞一抱拳:“你来了。”他力气不如童一,按住童一费了很大劲,不住喘息。

    “你们少将军在里面?”茅小飞斜眼扫了一眼房间。

    “正打算小睡一会,你知道,有伤就要多休息,才能尽快长好。”时逸中婉言告诫茅小飞,穆参商在午休,这不是个合适的时间进去探视。

    茅小飞咧嘴一笑:“赶巧,那我陪他睡会。”

    “……”

    门砰一声关上,童一唾沫横飞骂道:“你看看他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你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时逸中拽住童一的袍袖,把人硬是拖着离开。

    ☆、一〇六

    进屋后,穆参商压根没睡,在床上坐着的,看上去还是虚弱,不过已经比前几天好了很多。

    “你的手下,说你要睡午觉了。”茅小飞揶揄道。

    童一说话的声音那么大,不可能穆参商没听见,也许只是想看他的应对。

    “本来我打算你要是对付不了,我再英雄救美。”穆参商下地来,走到桌边,他走过来的时候,茅小飞倒好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穆参商面前。

    “看来是我剥夺了你当英雄的机会。”

    “可不是,怎么补偿我?”穆参商就杆麻溜往下爬,手也顺着茅小飞的背滑到他的腰。

    茅小飞瞥他一眼,把茶杯放下,用专注的眼神注视穆参商,正是下午,白亮的日光照出穆参商的脸,少了顽固不化的冷硬,多了一些柔情。

    也许感情真的能使人改变,它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人在乎的东西,想要的未来,甚至整个人的气质。

    茅小飞不客气地伸出一臂,勾住穆参商的脖子,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他笑了一下,笑容充满邪性。

    穆参商眼睛微微张大了点,他的心跳很快。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茅小飞。

    “补偿你。”茅小飞笑着说,把嘴唇贴了上去,不是一个含蓄害羞的吻,不是嘴皮碰嘴皮小孩子的游戏,他毫不客气地撬开穆参商的嘴唇,在他的嘴里尝到散不尽的药味,苦涩,这味道不是很好,舌尖灵活地扫过那排整齐的下牙。

    紧接着,穆参商反守为攻,握住了茅小飞的后颈,唇舌交缠之间,谁也没有示弱。此消彼长的热吻在分开时,让两人嘴唇都有点红肿。

    茅小飞眯着眼笑道:“不错,下次喝完药应该吃块蜜饯,盐津梅子就不错。”

    穆参商深深凝望他,没有说话。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那个,童一,好像很生气。”茅小飞避开穆参商的眼睛,又喝了一杯茶,“你这里茶不错,怎么好像你的待遇比我们要好。”茅小飞小声嘟囔,确实穆参商这里用的东西都比其他人房间里的好,而且不是茅小飞住进来的时候就有的,至少角落里摆的那个半人高散发幽蓝光泽的珐琅瓶茅小飞就从来没见过。

    “司寇祥兵知道我的身份,自然要放尊重一些。”穆参商道,“小飞哥,不然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那不行,我的弟兄们都住得差一些,我一个人搬过来跟你享福算怎么回事?”金粟一死,叶锦添病着,作为叶锦添的挂名徒弟,茅小飞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们又不是你的弟兄。”

    “暂时算是,对了,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茅小飞把过几天就启程回去,让穆参商跟他一道走的意思说了。

    “怎么?你有别的打算?”茅小飞把玩着一个茶杯,素色白瓷,白净无暇,一点瑕疵也没有。

    穆参商略显为难。

    “不想说就算了。”茅小飞站了起来,神情里看不出什么。

    穆参商却一把抓住他,“小飞哥,你生气了?”

    “没有啊,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茅小飞勉强勾唇一笑,他的嘴唇依然红润得显眼,活脱脱是无声的邀请,看得穆参商喉咙里一紧。

    “五日内我们就得走,还有别的事,解药也没拿到。要是你先不跟我回去,我就先去青龙帮,等你回来以后,再去找我,地方我会写给你。你身上有伤,多养几天也好,这也没全好不是?”茅小飞故作轻松地笑着,故意拍了一把穆参商的伤。

    穆参商眉毛也没皱一下,只是抓着茅小飞的手不放。

    “放手,真还有别的事。”

    “你不是来陪我睡午觉的吗?午觉还没睡。”穆参商委屈道。

    “跟你说了会话提神醒脑,又不困了。还得在桀林买些东西,我看街上有不少有趣的东西,草药也是,这儿的毒虫种类多到你无法想象,金沈应该会喜欢,不过他现在太穷了,钱都在我这里。”

    “你干嘛什么都想着他呀?”穆参商不满道。

    “他是我小弟,当然得想着,我还欠他工钱,一大笔。”

    “多少,我出了!”穆参商把脖子一直,抬起头,正对上茅小飞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能让你出。”

    说完茅小飞慢慢拉开穆参商的手,穆参商才发现,茅小飞的手劲已经大得可以轻而易举从他的掌控里脱身。听见关门声,穆参商嘴角僵硬地牵动了两下,一个大力将桌上的茶盘茶杯全都扫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在第二天的下午,茅小飞总算见到了司寇祥兵,就在司寇祥兵的独院里,侍女让茅小飞在外面稍等,捧了茶点上来。

    花花绿绿的糕点和上齐惯吃的不大一样,闻上去也挺香,但茅小飞就是没胃口,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

    珠帘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司寇祥兵边用一块湿帕子擦手,边走出来,看见茅小飞的瞬间,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在仔细地看这个不太起眼的小人物。

    “你们可以离开,穆参商他们,不能和你们一起走。”司寇祥兵直截了当地说,他眼睛里闪动着暧昧,声音也放得很低,“或者,你们可以多等几天,这样你们就可以一起走,路上还可以同乘一驾马车,本王会吩咐人给你们准备一辆尽量大而舒适的车,路途遥远,你们一定想在车上多一些相处的空间。这驾马车可以满足你们的所有需求,即使弄出点声音,外面也听不清。”

    被司寇祥兵暧昧的暗示一惊,茅小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司寇祥兵对发生在这间府邸里的每一件事,甚至是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茅小飞忽然感到一直低估了桀林人。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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