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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13节

    李昀摇摇头:“杜公子,你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作了那承世子”

    “我从阴山挖来的面具,是你和承世子的定情之物。”

    李昀又指着不远处的池子:“昨日我偶然在前面的池子旁边儿捡到了一枚半月牙状玉佩,当日在京城,毛途安总说他丢了一枚玉佩,乳白色犹如新月,是一个叫做景路的朋友送的,那枚玉佩可是他的?毛途安与我相遇在晟州,又在京城重遇,几次三番的帮我也是你的意思吧?你和毛途安其实是认识的罢?”

    “我做字督使的时候,你让大将军保我,让皇上注意到我,我去了大理寺,犯了案,你又来帮我。”

    李昀低头:“杜若堂会弹得琴,你也会,杜若堂喜欢喝淡茶,你也喜欢,杜若堂说的话,做的事,你都会,经过了五百年,你换了名字,改了姓氏,但杜若堂依然是杜若堂。”

    李昀抬头看他:“但李昀却不是洛慕恒。”

    苏祈歪头看了他一眼:“我倒觉得没甚么不同。”

    李昀扯动一下唇角:“李昀就是李昀,李昀从来不是别人的替身。”

    说罢李昀转身迈出墨璃轩。

    回到房间内,李昀摊在了床上。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只知道这场戏终于没法演下去了。

    迷迷糊糊的李昀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头下了雨。

    李昀穿好了隔水靴,把窗子撑开了一个小边儿,冷风和水滴便挤了进来,冻得李昀打了一个冷战。

    晟州属南方,初冬时节空气湿冷,这深秋到初冬,感觉不过一个晚上的时候。

    李昀撑了把伞,走出门去。

    走在街道上,雨水顺着伞的木骨细细簌簌的打落在他的褂子上,他走到城中不甚起眼的香木坊,进去就要找掌柜的。

    出来的便是那两日前去过苏宅的薛掌柜,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公子有何事?”

    “没甚么,在你们这里买的这把油纸伞,才过了一日不到便下了雨,却油纸破了,龙骨也折了一根,过来修补。”

    薛掌柜拿过油纸伞端详一会儿:“确实对不住公子,这伞一时半刻便可修补好。”

    李昀便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热茶:“怎么这一会儿子就落了雨,晟州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小时候也是这样。”

    薛掌柜边着人修补,边对李昀点头:“江南的阴雨就是这样,喜怒无常又阴冷,小公子穿的太单薄了。”

    李昀笑了笑:“薛掌柜真是体贴人,说的话道有点和我师傅一样。”

    “哦?敢问你师傅是……”

    李昀笑道:“我师傅的名字我也不甚清楚,大家都叫他瘸腿二哥,多半是因为他右脚有点跛。”

    薛掌柜手里顿了一下:“哦?这名字着实不雅。”

    李昀点头:“可不是,不过师傅倒是不介意,就是临死的时候看了一眼右脚。”

    薛掌柜不再说话,把伞从伙计手中拿了过来,在油纸上细细涂抹:“手下人干活总是不放心。”

    李昀看着油纸伞:“我小时候记得事情晚,大多都是个印象,但有一回师傅带我去了一位大伯家里,你猜怎么着,满院子都是油纸面儿和木头架子,花花绿绿的真是好看,那时候我还不愿意离开,现在想来,那位大伯应该就是做油纸伞起家的。”

    薛掌柜将油纸伞面贴好,又试了试开合,然后交到李昀手里:“伞好了。”

    李昀接过伞:“大伯,那天我一见到你就觉得眼熟,只是小时候记得的不真切,今早上下雨,方想起来。”

    薛掌柜看着李昀,最终叹口气,拍拍李昀的肩膀:“老啦,连小昀都长大了,那时候你才多大点儿。”

    李昀:“十年前你明明就在晟州,在苏宅你却说不在,大伯,那龙凤茗真的是你做的么?”

    薛掌柜一听皱眉:“原来你是朝廷派来的。”说罢拂袖往内堂里走,李昀上前道:“李昀拿脖子上这颗脑袋保证,这事儿绝不会与外人知晓。”

    薛掌柜冷哼道:“你这是拿你大伯的脑袋在开玩笑,小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那位御史大人是想让老夫认罪伏法,过去的事谁会记得清楚,走私船做假证这种时期老夫根本不晓得,老夫做的是木头生意,现在不过就两家小店铺,没甚么别的营生。”

    李昀赶紧点头,拿出那块龙凤茗:“大伯,十年前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也没人盘查。”

    薛掌柜看他:“不是官府要来拿人么?”

    李昀摇头:“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哪会有人记得,我和苏公子只是在查这木头的出处,关系着其他的案子,你要是知道,不仅没有罪过,还算是帮了朝廷一个大忙。”

    薛掌柜将信将疑的拿起那块龙凤茗:“这是祁连木,掺了金屑和石原膏,里面还有松木屑,保尸体不腐的,这东西薛家可做不出来,而是从棺材板里敲出来的。”

    说罢薛掌柜看着李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这东西当年确实经过薛家的手,不过是在上面个官印,是当年晟州太守的私令,就算说出去,我们薛家也吃不了官司。”

    说罢薛掌柜往内堂走了,李昀在后头扯着脖子喊:“大伯,有空我再来看您。”薛掌柜摆摆手,就当别过。

    回到苏府,李昀又找来一根火烛,仔细观察那龙凤茗,原来这里不仅是掺了金屑和石原膏,还掺了松木屑,那么这就真的不是薛家的手艺。

    但这几样东西其实哪里都有,想找源头与大海捞针没甚分别。

    但既然这官船是从晟州出去的,那么那墓也一定就在这里附近。

    但到底在哪呢?

    晟州虽历史悠久,但基本上没什么皇亲贵族,所以盗墓者甚少,且晟州四周就那么方圆百里的地方,有金器的地方别说别人,自己都盗了个遍,这里是盗墓贼最最不屑的那种地方。

    而后李昀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阴山脚下尽王土,

    可寻遍贵人旧墓。

    不妨想那归葬时,

    尽是金银处处。

    离晟州不远,且有金器的……阴山,那墓穴一定在阴山!

    ☆、借尸还魂

    世人皆知阴山多金土,但百年来因为山路崎岖,从来是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后来又传说这里有冤魂作祟,所以来寻宝的人就少了。

    但前年阴山天震,从东南角出了裂缝,世人又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给的机会,所以这两年来阴山寻宝的人又多了起来。

    可惜因为这山脉是个回形,很容易迷路,下山的人倒是安全的,但全无收获,这一年来热潮减了,也没什么新鲜可瞧了。

    上次李昀和秋梨儿就是因为这裂缝,所以才来阴山,在这山上待了许久,久的都要放弃了,才碰巧找到了一个洞口。但后来因为要救秋韶,秋梨儿再来的时候,在阴山兜兜转转近半个月,却发现那洞口早就不见了。

    李昀站在阴山脚下,抬头望了望那绵延不绝的山脉,心里犯了嘀咕。

    如果没有差错,当时他找到的就是那承世子的墓穴,那里放的就是承世子的尸骨。

    当时还纳闷为何开国皇帝会埋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现在想想,这边是那两个人的所求了吧,走过千山万水,陪你看尽人世繁华,最后只希望无人打扰。

    那合葬棺,旁边空空如也的地方,是给杜若堂留着的。

    李昀活了不到二十五年,这辈子只跟腐骨暗地打过交道,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深情,当时并不懂,后来穿过了五百年,再见那人,他忽然明白了,所以也希望逃得远远地。

    离那两个人远远的。

    待将皇帝这件事办好,得到些赏赐,就回到晟州买一块宅子,好好的过活,娶妻生子什么的便不想了,但求这辈子活的顺遂心安。、

    都说盗墓者就是没有天良的,其实在李昀看来并非全是如此,譬如师傅就是个有趣的盗墓人,他爱钱,对墓里的金银财宝基本上连个铜板都不放过,但也非常尊重死者,师傅没有上过私塾所以没什么才学,在师傅看来,尸骨是这个人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证明,他亦能从尸骨中探索到这个人生前的样貌和些许经历,小时候自己坐在棺材板旁边,总能听师傅说“哎呀,这人是喝酒喝死的。”或者“这人是被毒害的”,所以李昀总觉得师傅但凡能靠谱一点,或许当个仵作也是个好出路。

    但阴山这个地方,师傅是从来不来的,他说陵墓是个邪气的地方,但凡民间传说兴起或者大家耳熟能详的地方,千万别去,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是个陷阱,阴山百年来都说这里藏着神灵,普通人进不去,也出不来,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李昀叹口气,上次或许是自己和秋梨儿幸运,若非不得已自己也决计不想再来的,但那皇帝老儿只给自己一个月时间,现在就剩下半个月了,找不到那兰公主,自己的小命恐怕也不保了。李昀抖了抖精神,沿着当初的那条小道爬了上去。

    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攀爬,李昀终于翻过了阴山里最小的虎头山,这算是阴山的前门,翻过这里,才算真正进入阴山腹地。

    李昀擦了擦汗,灌了一口凉水,继续前行。

    在以前,这虎头山其实是有个山村的,随着山势走向的一排人家儿,后来不知怎得,现在荒无人烟,以至于连个歇脚的地方也没有。

    越过虎头山,后面就山势险壑了,除了偶尔有些采药的过来采些灵芝类的稀奇珍宝,剩下的如果能看见个活的,多半就是盗墓贼。

    李昀看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个老槐树,心里有了点底儿,三下五下的就爬了上去,拿着师傅留下的罗盘摆正方位,仔细查看。

    很多人都信寻龙尺,在师傅看来罗盘最是管用。

    李昀记得当时来这的时候,是寻了有水汽烟雾,且山体全体向一处倾斜的地方,但今天是个大晴天儿,到底是难以辨别了许多。

    不过此行的目的并非是要找到那开国皇帝的墓地,而是要找到那先皇后和兰公主的墓地,女人墓阴气较重,所以只要是有阴气的地方,他绝不放过。

    可这里山势挺拔郁郁葱葱,简直充满朝气的不行,哪里有什么阴气所在。

    李昀也找到了那天震留下的裂缝,那是一座巨大的岩石,像是被无端端的劈了一下,中间有一条裂缝,现在进了水,里面有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景色倒是奇特。

    李昀有点泄气,躺在树上想眯一会,也是因为刚刚爬山太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

    想起包袱里有一些肉干,就去抓自己的包儿,但怎么够也够不到,才发现自己的包袱没了。

    李昀一惊,就听见树下面有人在笑:“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李昀一看,居然是毛途安,只见他手里举着自己包袱,笑得欠揍。

    李昀赶紧爬下树:“你怎么会在这?”

    毛途安闪着自己那排白牙:“这不是受人纸托么。”

    李昀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月牙状的玉佩:“给你,本来想回到京城再还你的。”

    毛途安看见玉佩大喜过望,拿过来就捂在胸口:“兄弟你太厉害了,这东西我找了许久了,你在哪找到的”

    “苏宅。”

    “啊,哈哈,是啊,真巧……”毛途安把玉佩揣在怀里,笑得尴尬。

    “既然你都来了,说说怎么帮我罢?”

    毛途安道:“其实要找到兰公主在哪很容易,只要寻找到开国皇帝洛慕恒的墓,不远处一定能找到,不过也不会太近,太近了那元惠皇后早就被龙气所伤,所以一定是在阴山腹地的脚下。”

    随即又皱眉:“这就奇怪了,为何那元惠皇后和兰公主的墓穴会离开国皇帝的墓那么近,这皇帝的墓穴龙气太盛,并不适合在旁边再建墓。”

    毛途安啧啧道:“你有所不知,那元惠皇后是故意的。”

    李昀更是惊讶:“这又是为何?”

    毛途安指着那排山脉道:“这里龙气盛行,最适合养尸,”

    “等等,元惠皇后?她她不是已经去世百年了么!”李昀觉得毛途安疯了。

    “人死了,魂魄还在,只要找到可以养尸的地方就可保留一丝魂魄,若幸运,能找到与自己相近体质的人,借尸还魂都有可能。”

    李昀惊讶无比,这……难道那元惠皇后真的是借他人龙脉之命,借尸还魂?

    ☆、幻境

    李昀和毛途安沿着那裂缝里的水域走着,其实这里面有很多人为的痕迹,应该很多人都来过这里寻宝。

    “你看,这里只有进去的脚印,没有回来的脚印。”

    “这两年很多人来阴山之后就消失了,难道就是在这里?”

    “这里水流这么平稳应该没有什么断崖之类,不管怎样,要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一定不会这么邪门。”

    李昀点点头,俩人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旁边多了些许芙蓉花,李昀惊讶道:“这里居然芙蓉花盛开,太新奇了。”

    “是啊,不过这花儿开得真好,浓艳的很。”毛途安感叹。

    但这裂缝不知怎么着,给李昀好像永远走不完的错觉,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李昀走的已经脚步有些不稳:“这到底怎么回事,这裂缝到底有多长。”

    俩人越往里走就越阴风阵阵,毛途安打了个冷战:“怎么越来越冷了呢。”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李昀也打了个冷战。

    “怎么”

    “这里明明有水,但貌似,我从进来以后就没有听到过水流的声音。”

    毛途安一愣,过去蹲下用手指碰了碰流动的水,又将手指搓了搓:“李昀,糟了。”

    李昀一听觉得浑身更冷了:“怎么了?”

    “我刚碰了水,但手指是干的。”毛途安蹲在那里皱眉。

    李昀一惊,也过去将手指探进水中,确实感到水流经过,但拿出来的时候,手指却没沾到一丁点儿水。

    李昀抬头看看,日头正盛,照的河流波光粼粼,一切平常的紧。

    “太邪门了,这水怎么不粘手呢?”李昀转过身看毛途安,只见毛途安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眼睛看向缝隙的深处。

    李昀转身看去,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从远处走来,挺拔的身躯,瓷白的脸庞。

    李昀一惊,这里居然有人。

    只见毛途安上前走了几步,嘴角微微扬起:“景路,你来了。”

    那个叫做景路的在不远处站定,微微一笑:“毛团儿。”

    毛途安身形晃动了一下:“景路……你笑了,你居然笑了。”

    景路走到毛途安的面前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毛途安愣道:“你是来找我的么?”

    “嗯。”

    毛途安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抱住了景路的身体:“景路,你想起我来了,是不是!”

    景路牵起毛途安的手:“我送你的那枚玉佩你可没丢了罢?”

    “在,在”毛途安从怀里掏出那没玉佩,看着景路:“我原以为它丢了,就想着如果你想起我来,知道我把它丢了,你会生气,还好,它只是掉在了杜若堂那里,又回来了。”

    景路微笑点头:“嗯。”

    李昀看着这两位你侬我侬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这明明是两个男子,怎么会……怎么可以……其实,却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李昀认识毛途安以来,第一次看见他激动的样子,眼光含泪却无比惊喜和顺从,李昀看向天边儿,忽然觉得这一切,也挺好的。

    李昀看着看着皱了眉头。

    自己从树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又遇见了毛途安,又与他一同寻找到了山路一路走到了这裂缝,又在里面走了几个时辰。

    但这日头貌似从来没下去过。

    李昀心里怦怦直跳,又看向那河水,再看看眼前这俩人。

    不对,一切都不对。

    “毛途安……”李昀轻轻叫着毛途安,毛途安好像才意识到还有个李昀,赶紧转过头看着李昀:“这是景路,是我很要好的朋友。”

    “毛途安,这里一切都是假的。”

    毛途安眨眨眼睛:“什么?”

    “自从你和我走进这个裂缝,这里面一切都不对劲儿,这水是我最喜欢的碧绿色,日头柔和很是舒服,旁边的芙蓉花是我最喜欢的花,这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在我的想象中。”

    毛途安瞪大眼睛,然后看着景路,只见景路微笑以对,眼睛不容其他,心里也咯噔一下,又看向四周,叹道:“难道,这些事假的?”

    “你一定要相信我,这里太过美好,这一切都不对劲儿。”

    “我相信你。”

    李昀惊讶毛途安居然相信自己,只见毛途安抬起头抚摸着景路的脸:“这个人,从来不会这样看着我,也从来没这样对我笑过,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对我笑。”

    就在他说完那句话,景路凭空便消失不见了。

    毛途安的手停在了那里停了一会儿,颓败的收回手,然后皱眉看李昀:“你说你做什么这么早告诉我,让我再开心一会儿不成么。”说罢一张脸皱的跟包子似的。

    李昀翻白眼:“我们现在是在环境中,所以几个时辰出不去,你居然有心思在乎这个。”

    毛途安叹口气:“你说的对。”

    “我们现在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折返?”李昀看着四周,有些不知道往哪里走是好,如果这是虚构的地方,那么饶是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

    “都一样。”

    俩人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李昀皱眉:“你说,既然你那朋友景路是假的,你知道以后他就消失了,为何我们觉得这里是个幻境,却走不出去?”

    毛途安道:“景路消失,是我能保证他是假的,但这里,我们并不能确定全都是假的。”

    “怎么说?”

    毛途安指着本来有一条河流的那边儿:“看,那河流也没了,证明河流是假的,但前面却还有一条河流,我们会疑惑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除非咱们确定那东西是假的,否则,我们永远在幻境中。”

    李昀叹口气:“如果一直有新鲜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还是会去探虚实,但这行为本就是将信将疑,永远不会一开始就认定它是假的,如果这样下去,咱们根本走不出这地方。”

    就在此时,李昀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分明看见,前面又出现了一个人。

    毛途安惊讶一番:“这,这不是御史大人么?”

    眼前那人一身淡蓝色衣裳,头发散在身后,面如冠玉,嘴角噙着笑容。

    侧头跟李昀说:“他绝对不是我想出来的。”

    李昀走上前,道:“杜若堂,你是真的么?”

    ☆、永生之苦

    杜若堂一愣:“什么?”

    李昀默默低头,没有再说话。

    此时毛途安先是跟杜若堂问了好,然后斜睨李昀:“你叫他……杜若堂?”

    李昀默默道:“嗯。”

    “那么,你知道他的事情了”

    “嗯。”

    毛途安叹口气:“那你也知晓他苦苦等了你五百多年了?世子?”

    李昀看着杜若堂,摇摇头:“我不是洛慕恒。”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洛慕恒?”

    李昀苦笑:“原本我以为我是的,以为自己是那开国皇帝的再生之人,虽说我本来不相信那前世今生之说,但我曾经以为我就是洛慕恒,但现在……我知道洛慕恒还活着,所以我并不是。”

    毛途安一惊:“洛慕恒还活着?”

    李昀没有回答他,走上前去,执起苏祈的手,苦笑道:“不管你是苏祈还是杜若堂,刚还害怕会在这里看见你,这幻境若真是人心所向,我就觉得会看见你,果然就看见了你。”

    苏祈看着李昀握着自己的手:“所以你并不惊慌?”

    李昀看着他苦笑:“有什么可惊慌的,在梦里的五百年前,我早就想这么握着你的手,只是不敢,如今这幻境是我心中所想,我又何必拒绝。”

    幻境是什么,就是做那不敢做的事情。

    李昀轻抚了一下苏祈柔顺的黑发,将它们顺了顺,然后凑了过去,亲了一下杜若堂的嘴角,苏祈呆愣在那里。

    毛途安在旁边惊呼了一声,李昀却再也听不见,他此刻只知道自己心里乱成麻,嘴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你说我无耻也好,龌龊也罢,我就是这么想的,想了许久了。虽然知道你是假的,但能得一吻,也是好的。”

    说完,他放开苏祈的手,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想放开这个人,但他知道这幻境就是幻境,不真实的就是不真实的,这是他的心魔,他不能困在这里一辈子。

    他看着杜若堂,许久苏祈都没有消失。

    李昀皱眉,回头问毛途安:“他怎么还不消失?”

    毛途安眨眨眼睛:“我刚就想告诉你来着,你看,他倒影在水中的影子,这水可是真的……”

    李昀慢慢转向杜若堂,只见他看着自己道:“我也是真的。”

    只听哐当一声,旁边一个山石滚落到水中,溅起一个水花。

    “这怎么了?”毛途安跳到旁边。但看看身上,却没有被水花溅到。转着眼珠想了想,指着李昀哈哈大笑:“你这惊吓也过了头了吧,这石头是你现在的心境罢,哈哈哈哈哈!”

    李昀眨眨眼睛,慢慢脸上红成一片。

    毛途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虽然小生很是感动,但……这太好笑了……”

    李昀此刻很是羞愧,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本来连自己都不待见,如今竟然让那人知晓了,还,还做了此等下作之事,此时李昀只想找块地方缩起来,再也不见眼前这人。

    苏祈看着李昀窘迫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弯了一下:“昨天去你房里,看你拿着行李出门,就知道你自己来了阴山,你可知道如今的阴山很凶险,你自己居然就这么来了,还好毛团儿脚程快赶上了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昀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嗯。”

    苏祈走近他:“下次再出来,最起码告知我一声,可好”

    “嗯。”

    毛团儿斜睨这俩人:“哎,景路要有你们俩一半儿的腻歪,我会开心许多。”

    苏祈指着缝隙的深处:“其实你们一直在那元惠皇后的墓穴里,她的墓穴是圆形,你们一直在绕着墓穴来回转。你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李昀一惊:“我也半信半疑,因为这路实在是走不到尽头,但始终走不出这里,怎么看,还是我眼前的一切。”

    苏祈走到李昀面前,轻声道:“信我么?”

    李昀咬着嘴唇,还是轻轻点头。

    “现在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你只需相信,我是真的便好。”

    李昀听他的话慢慢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去想,眼前只浮现了苏祈唇边的那抹笑容,等他再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

    哪有什么缝隙,头顶哪有什么阳光,四周也没什么牡丹花,这分明是一座阴凉无比的圆形地宫。

    毛途安也惊讶的看着四周:“原来如此。”

    李昀看向地宫的中间,摆放着两个棺木,方才那些个时辰,自己和毛途安分明是绕着这个棺材再走。

    邪门,太过邪门了。

    此时他听见那棺材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弱弱道:“这声音,不是我的幻觉了罢……”

    苏祈笑道:“不是,是棺材里发出的声音。”

    李昀小声道:“这……这是要诈尸么?”

    毛途安摇头:“你不是半辈子都跟这东西打交道,怎么如今却爬了起来?”

    李昀皱眉:“小生只跟死物打过交道,这里面分明是个活的。”

    就在此时,棺盖裂了开来,里面的尸体向天空飘去。

    苏祈眯起眼睛:“不好,元惠皇后要起尸还魂。”

    毛途安惊叫:“这怎么可能,这里离世子的棺材远的很,借不了那么重的龙气,按道理她还得养个百年才能起尸还魂啊。”

    苏祈愣了一下,然后看向李昀:“但此时,龙气就在她身边,所以她养足了精神。”

    李昀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的,是我?”

    李昀心里想,这也太荒诞了,自己从小就是个江流儿,从来都过着下等人的生活,又是个盗墓贼,身上阴气盛还说不准,但龙气,绝不可能在他身上。

    就看那元惠皇后的尸体化作一团黑气,慢慢朝李昀袭来。

    毛途安道:“不好,这女人想吃了李昀身上的气息!”

    苏祈一拂袖,将那黑雾散开来,将李昀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团黑气又化作一个女人,嗤笑声音萦绕耳旁:“臣妾有生之年竟然看到了前朝的皇帝和丞相,也算造化了,这是老天给臣妾的机会。”

    毛途安呵呵一笑:“这位皇后,您死了百年了,还有生之年呢。”

    那女人笑得妖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做人总是身不由己,我却偏偏不信这个邪,只要我吃了这位开国皇帝的龙气,在借着兰公主的尸身换魂,我便是永生之身。”

    随即又看着苏祈:“这位开国的丞相定然知道其中的妙处。”

    苏祈摇头:“若没有一丝执念,永生便是愁苦,便是罪孽,是这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元惠皇后哈哈一笑:“笑话,那么你为何还要永生?”

    李昀听到这里心里一动,杜若堂经历五百年变成了苏祈,难道他真的是永生之身?

    苏祈转过头看着李昀:“因为我有执念。”

    李昀心里蓦地一动,不知道为何,有些悲凉,也不知道是替自己,还是替杜若堂。

    ☆、你要洛慕恒,那李昀呢?

    元惠皇后不再说话,身体慢慢又浮了起来,然后就看她的一只手慢慢伸了起来,李昀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也飘在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吸着自己的身体一般。

    苏祈按住李昀的身体,将一枚玉石递到李昀的口中让他含着,李昀顿时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但身体依然不受控制。

    苏祈看李昀这个样子,也发了狠:“元惠皇后,本以为你无心害人,想留你魂魄,现在看来也不用了。”说罢抽出一个暗号镖,就在此时,一柄岳阳剑从洞口飞了进来,直接斩断了那元惠皇后的手臂。

    李昀被吊在半空中的身体骤然没有了力气,倒在了地上,苏祈将他护在怀里:“没事儿了”

    李昀抬头看着苏祈紧张的表情,抬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眉头:“没事儿,我死不了的。”随即吐出一口黑血。

    毛途安看着那柄岳阳剑,慢慢看向洞口,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慢慢走进,顿时心里化作一池柔水:“景路……”

    随即又眨眨眼,走过去扯了扯景路的衣袖,又拍了拍景路的脸庞:“这回你是真的罢?”

    景路挡下他不安分的手,将他护在身后:“小心”,说罢自己飞了过去抽出那炳岳阳剑,和那元惠皇后缠斗了起来。

    景路和那具尸体打了十几个回合,但那尸体像是有无尽的力量,景路节节败退,毛途安心里焦急,怒道:“不过一个靠着龙气养着的尸体,竟想伤我景路。”

    说罢他一个转身,化作一头银狼。仰头一声,咆哮声起,墓室随之震动。

    李昀在苏祈的怀里砖头看了一下,心里想,自己这些日子真的是长大了不少,去了五百年前不觉得什么,苏祈是个永生之人也不觉得什么,现在看见一直在自己身边晃荡的毛途安变作一头银狼,竟然也不觉得多么惊讶。

    然后看向苏祈:“哈哈,没事儿,我已经不惊讶了……”随即很坦然的,晕了过去。

    那头银狼一个飞跃跃到了景路身前,那元惠皇后往后退了一下:“竟然是个神仙。”

    景路饶是太过惊讶,竟然忘记还手,被那元惠皇后的黑气伤了一下,银狼碧绿的眼珠顿时血红了一下,又一声咆哮,顿时那元惠皇后的黑气散了一半,就在此时,景路提起岳阳剑,飞身跃起,一剑刺中那具尸身。

    就看那尸身慢慢枯萎,最后变作一滩黑水。

    银狼的眼睛慢慢变回碧绿色,回头甩着尾巴看着景路,景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头银狼,就这样一人一狼互相看着,然后那头银狼一个跃起扑在景路身上,舔了舔景路的脸庞,景路被惊了一下后退一步,那头银狼很是委屈,呜呜两声,一个转身,变回了毛途安。

    “你怕我?”毛途安咬着嘴唇低头问道。

    景路面无表情道:“不。”

    “你不讨厌我?”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此时的场景都会觉得自己是妖怪罢。

    景路捡起岳阳剑:“不讨厌,不害怕。”然后深深看向毛途安:“你化作狼的时候,比作人的时候顺眼。”

    毛途安眨眨眼,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事实而已。”景路擦了一下剑,觉得这个毛途安做人的时候呱噪的很,但化作狼的时候,却很是威武。

    景路走到苏祈面前:“皇上秘旨,让在下跟着侍郎大人,你们有危险的时候来帮忙。”

    苏祈点点头:“兰公主的棺材就在那边。”

    景路点头:“已经着人封山,两日后皇上会将兰公主请回皇陵。”苏祈点点头。

    毛途安一个转身,又化作一头银狼,三步并两步的跳到景路旁边,嗷唔得一声,蹭着景路的衣服下摆。

    景路看着他:“你要我带着一头狼出去?”

    那头银狼低头蹭了蹭,仰起脖子:“唔……汪汪!”

    景路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提这剑朝门外走去。

    待李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晕倒在苏祈的怀里,赶紧跳了了起来。

    苏祈拿了一粒丹药:“把这个吃了,方才那百年的尸体吸走了你很多力气,吃了这个会好一些。”

    李昀接过丹药放进口中:“毛途安呢?”

    “随着景路走了。”

    李昀挑眉:“那人不是叫做景砚么,为何你们叫他景路?”

    苏祈笑道:“他前世叫做景路,只是个称谓而已。”

    李昀低头:“原来如此。”

    苏祈走上前:“随我再去一次这阴山的皇陵吧。”

    李昀抬头看他:“为何?”苏祈看着他不说话。

    李昀扯出一抹笑容:“你是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死没死,我到底是不是他,对吧?”

    苏祈还是没有说话。

    李昀黯道:“苏祈,我不是他。”

    苏祈道:“你又怎知”

    苏祈觉得这事情蹊跷,李昀若是五百年后的洛慕恒转世,转了五百年,身上的龙气应该早就没了,又想那王老说的话,洛慕恒并没有死,而这世上也本没有李昀 这个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或许在皇陵可找到其中缘由。

    李昀笑得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够了,够了苏祈。我不是他,这跟我是不是他的转世没有任何关系。”

    “我没有他的记忆,我这二十四年自有我李昀自己的记忆。”

    “你一直在找你的洛慕恒,因为他是你的承世子,是与你相知相伴的人,是你五百年前的牵扯。”

    李昀苦笑,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心:“可,李昀呢?站在你面前这个李昀呢?他又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生活,他就活该要忘记自己是李昀,而变作洛慕恒么。”

    “苏祈,你冰雪聪明,从五百年前你就是本朝第一聪明人,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让我一次次的跟着你,陪着你去找你前世的情人。可是苏祈,你有想过李昀么?”

    说罢李昀便朝墓门外走去。

    苏祈看着他的背影,这是这个叫做李昀的男子,第一次反驳自己,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回京城

    李昀出了那缝隙,拿起罗盘开始寻找那棵来时的槐树,但搜寻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只听到后面苏祈道:“你这样是出不去的。”

    李昀哼道:“来的时候能进来,我不相信回不去。”

    苏祈叹道:“这地方是有了名的就去山头,成回字形,你那罗盘怎么指,方向都是反的,不信你看日头,再看看你的罗盘。”

    李昀抬头对了对日头的方位,果然是反的,道:“这……如何是好。”

    “跟我来吧。”苏祈说罢向前走着,李昀认命似的在后面跟着。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棵槐树,俩人走了几个时辰,道路越来越好走,隐约有人为修补的小路,李昀想这是到了那来时阴山里最小的虎头山,过了这阴山的前门,翻过这里,就是离开了阴山腹地了。

    等到俩人筋疲力尽的到了虎头山脚下,天色已经黑了。就随便在山脚下找了一个小佛堂,李昀在庙里找了个铜盆,又到墙角找了些干净的柴火,点了火养好了,在上面加了个水壶,这些东西应该是上山打猎的猎人留下的。

    俩人端坐在火盆旁边,一时静默。

    李昀觉得不说话这晚上过去有些尴尬,边自顾自的说起无聊的话,说着兴起,就从他出生的时候晟州城内有多少户人家,婚丧嫁娶多少陪嫁和财力,到东坡的老婆和小妾打架打出了人命案子这些琐碎事情说的没完。

    苏祈只笑着,听到最后,李昀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一口水。

    “对不起。”好一会儿,李昀听见苏祈道。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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