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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强强:《光州雨》 作者:御锦鲤

    第3节

    “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令尊已经过世了,死因是,暗杀。”安澜隐去了马正德贪污赈灾钱款入狱的种种曲折,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所以很遗憾,你已经回不了家了。”

    少年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嘶吼。

    “安静点儿。”安澜收起金令,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抱歉。所以,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吗?或许能找到给你父亲报仇的线索。”

    李长风适时地解开了他的穴道,少年哇地一声就爆发似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在林萃的床上打滚,鼻涕眼泪蹭的床单一团糟。

    安澜倒了杯茶,和李长风慢慢地等他平静下来。待到茶水凉下来的时候,少年终于停止了哭泣,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安澜把已经冷下来的茶水递给他。

    少年一把打翻了茶盏。“不用。”

    “我叫马扬。”他抹了一把眼泪:“我爹是光州知府马正德。两年以前,爹把我送到这里,玉泉山上的一座庄园,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为什么?”安澜不解。

    “我也不知道,但是爹说他也没办法。”马扬吸了吸鼻子:“他说不会很久……我只要乖乖待在那,过个三五年,就能回家,那时候,他会做到京城里的高官,我要什么他都能给我。”

    安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我就在那山上的别庄住着,陪着我的有奶娘,有我爹的师爷的儿子赵明,还有其他一些小孩,还有很多女人,大多是他们的娘亲,乳母丫鬟。还有很多很多特别凶的守卫。”马扬扭过脸:“我没有娘。就是奶妈,赵明陪着我,成天被关在那个别庄里,读书玩耍都随意,却不许我们出去!”

    “这是软禁。”安澜听出了一些苗头。

    “我们有办法,能偷偷避过守卫,在山里玩一玩,只要按时回去就不会被揍。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经常能接到爹的信,吃穿也不愁,这两年也就这么过来了,可是昨天……”马扬瑟缩了一下:“昨天我也是跟以前一样,和小伙伴们偷跑出去玩儿,可是还没到时间,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很多人喊我的名字……”

    “我以为有人找我,就偷偷趴在墙头想溜回去,谁知道他们……他们……他们杀了奶娘,还要杀了我……说是叛徒的余孽不必留了!”

    “这是……”李长风打了个激灵,难道是……

    “我急了,直接从墙上跳下来就跑进山里了。”马扬揉了揉摔伤的右腿:“腿什么时候磕伤的我也忘了……最后没有力气就倒在溪边了。”

    李长风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

    他为了不让周文和起疑,顺口把那五十万两银子赖到了马正德头上,却没想到虽然马正德已被灭口,幕后那些黑手还不放过他的家人。

    “你们就是人质……”安澜忽然想起公堂之上审讯赵师爷和马正德时,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家人。势必是因为幕后人扣留了他们的妻子儿女,这两人才如此死心塌地地效力,东窗事发之时也不敢供出主使。

    “好狠毒啊。”李长风顿感齿冷。

    “庄园里人不少,如果都是用来挟持手下的人质,那这个组织想必极为庞大。”安澜咬了咬牙,接着问马扬:“庄园里具体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不清楚,每天一起玩的孩子就有十几个。还有些年纪大的,我就不知道了。”马扬道:“都是光州海州这一带官宦人家的孩子,最远的一个家在京城呢。”

    “那个庄园的位置,你还记得么?我们需要去那里看看。”

    马扬身子一颤:“我……我可不要再回去……”

    “大致方位就可以。给你地图,你能画出来吗?”在山里找一座庄园并不难,只要知道大概的方位就行,安澜也没有为难这孩子。

    马扬点了点头。李长风拿了地图来,他顺手拿了林萃刚刚被他打翻的胭脂膏子,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红点。

    “你好好休息吧。外面都是大夫,有啥不舒服的就叫人。”李长风拿着地图,拉着安澜往外走。

    马扬往床上一瘫:“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还不让我走?”

    “你一个人,还断了一条腿,你想去哪儿?”安澜看看他稚气未脱的小脸:“再说,现在出去,不怕有人抓你?”

    马扬瑟缩了一下,随即抖着声音道:“你,你别吓唬我……我都十三了,你给我银子,我自己也能回光州去……我还没有去祭奠我爹……”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

    “别闹脾气了。”安澜知道他回去光州只能面对更残酷的真相。“你爹也算是我的同僚,我会代替他照顾好你。”

    “我不要你照顾。”马扬脖子一梗,扭过脸去嘀咕。

    “那好吧,算我求你,留在海州帮我忙,怎么样。”安澜再次拿出那块金令:“我是奉旨钦差,你帮我抓住那些坏人,就是大功一件,你爹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马扬看着那块金光闪闪的令牌,目光有些松动。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安澜收起令牌,冲他微微一笑,带上门出去了。

    “我们需要立刻调查玉泉山上的这座庄园,找出主人是谁。”安澜拿了地图给林萃等人看:“不出意外的话里面还有很多人质,非常重要。”

    林萃看了一眼地图上的红点,脸色一白。

    “不用查了。”林萃道。“这是靖王府的别庄。”

    ☆、取证

    事情变得严重了。

    安澜什么话也没说,借了林萃的书房,一连写了好几封信。

    李长风提着刚炖好的鸡汤过来,轻轻推门进去。

    安澜动了动鼻子,看向他:“晚饭?”

    “嗯,萝卜炖鸡汤。”李长风给他盛了一碗:“先别写了,吃完再说,你也饿了吧。”

    “好烦。”安澜叹了口气,接过汤碗:“本来以为有了进展,结果捅到了马蜂窝。”

    李长风不语。光州的亏空,马正德和赵师爷的死,惠丰钱庄的雄厚家底,玉泉山的人质,织成了一张大网,虽然明明白白地看见网的那一端是谁,却无力挣脱。

    “我正往光州和京城写信求援,我需要很多人手。”安澜喝着汤,忽然有些歉意地看向李长风。“把你拉进这趟浑水真是对不住。如果你现在退步抽身也还来得及……”

    “你说什么胡话。”李长风打断他:“早跟你说了,这事牵扯到我妹夫一家性命,我才自己凑过来。再说了,若是一听见靖王的名号就做缩头乌龟,连个案子都不敢查了,那我趁早别在江湖上混了,退隐山林种地去比较合适。”

    “你是江湖人,这事本来是官府的职责。”安澜眼里有些伤感:“说真的,这事牵连得太大,你不必冒这个险。”

    李长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能冒这个险,那你就能了?”

    安澜苦笑着低下了头。

    “你说说你,一介书生,现在在这里,没兵没钱没人脉,你一个人能做啥?”李长风牵过他的手,看着他别过去的侧脸道:“你都说了这事风险太大,我又怎么敢放你一个人去查?”

    “长风……”安澜心中一暖,抬头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就别客气了。”李长风握住他右手:“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祸福与共,你想现在把我踢开,没门。”

    安澜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心里一软:“我不是要踢开你。”

    “咱们今儿说清楚,以后再让我走,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了。”李长风道:“你要是答应我,就……”他四下看了一圈儿,没茶没酒,干脆举起汤碗:“就把这碗鸡汤干了。”

    安澜看看自己面前半碗鸡汤,忍不住笑了出来。但看看李长风一脸严肃,还是端起汤碗,连汤带水都喝尽了。

    “我喝完了。”安澜翻过手里的空碗给他看:“你说的,这件事你要掺和到底,那就陪着我,一起把这马蜂窝给拆了!管他皇亲国戚照查不误,怕他怎么!”

    “好!”李长风拍案:“这才是我认识的安澜!”

    两个人对望着,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几日,宋庭从光州带着五十万两银子来到了海州,随行来的还有安澜的几个护卫。

    安澜问了问光州的情况,并不怎么乐观。之前靖王府在光州安插的人杀掉了马正德和赵师爷,现在也一样在威胁王昊等人的安全。虽然王昊做出一副没怎么追究的样子,但安澜的离开显然已经引起了他们警觉。前几天王昊和叶知秋还遭遇了一场袭击,全靠陆勉拼命保护才没有出事。

    宋庭想起来还有些后怕:“我送完银子还要赶紧回光州去,前几天陆勉为了救王大人右臂受了伤,万一出事可不得了了。”

    “那你赶快回去。”李长风也觉得棘手:“靖王敢杀马正德,就有可能真的对王昊下死手。”

    “安大人可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暴露自己身份。”宋庭担忧地道:“靖王对王大人都已经这么狠辣,一旦发现你追查到了他头上,肯定是欲除你而后快。”

    “我知道。”安澜点了点头:“我会仔细的。”

    李长风又关照了宋庭几句,他便带着船队匆匆返航了,可见光州确实很不安全。

    “我们去找周文和吧。”安澜看着到手的五十万两官银:“还要你去打点了。”

    李长风点了点头,两人吃了晚饭后,再一次拜访了惠丰钱庄。

    知道李长风是正经来存钱的,还一次就是五十万两,钱庄管事的乐开了花,虽然天色已晚,还是亲自帮着清点了银两,当着李长风的面入库交割,写了凭据。

    李长风拿了银凭,提出要看一看自己店铺在这存取的账目。

    管事的有点犯难:“李堡主,这个东西您要问可以,咱们可以给您查,但是原本可不能给您看。”

    李长风笑道:“管事的,我要问的东西有点多,况且我经常不在这海州,手下人做了什么可都不清楚……您能不能行个方便?”说着,袖中摸出一锭元宝,悄悄地给了管事。

    管事一见银子,想想李长风才是长风堡的当家,给他看看也无妨,便亲自拿了钥匙,领李长风去了账房。

    安澜跟着进去,进到里面就见里面是一排排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都写着人名字,大户有专门的柜子,一些小的散户就按姓氏笔画放在一起。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果然有靖王府的柜子。

    管事的拿了账本出来,李长风随便翻翻看看,便还了回去。临走又给了管事的一锭元宝。

    等走出钱庄,李长风才问安澜:“看见了么?”

    “找到了。”安澜道:“咱们何时动手?”

    “略等几日,做些准备,然后我亲自来。”李长风诡秘地笑了笑:“让你看看江湖上的手段。”

    李长风准备了五天。

    钱庄和寻常地方不一样,因为放着大笔钱款,护院守卫必不可少,惠丰这样的大钱庄,也有好些好手坐镇,寻常的盗匪是打不了这里的主意的。

    李长风看了看自己的人手,自己算一个,林萃算一个,自己铺子里有两个伙计很可靠能用,安澜带来的护卫里有一个轻功不错也可以带上,这五个人已经足够了。

    第六天夜里约摸三更天,五个人一道动身了。一路飞檐走壁毫不停歇到了惠丰钱庄,林萃在上风口点了特制的迷香,熏了约摸一刻钟,就听见里面明显起了鼾声。

    李长风确定伙计们睡了大半,手一挥,林萃带着四人往金库处去,一样是先熏香再动手,故意留下几个守卫,大吵大闹打了几个回合,便引来了一堆钱庄的护院。

    李长风听着那边吵闹,知道时机到了,悄悄沿墙缝溜进账房,在地上找到了已经睡着的值夜管事,顺走了他的钥匙。随后,李长风绕过一地呼呼大睡的伙计,悄无声息地进了账房,开了抽屉就把账本全抱走了。出来以后小心地擦净了足迹,柜子还按原样锁上,钥匙挂回管事的腰上。

    林萃那边掐着时间,也不恋战,和那群护院上蹿下跳玩了会儿猫抓老鼠,便抽身走了,他们装作窃银模样,还真带走了一箱子金银,虽然不多,也足够那帮守卫跳脚。

    安澜本被嘱咐在杏荫斋好好睡着等他们,然而他根本睡不着,提心吊胆等到五更天,就见后院里落下几个黑影,几个人全须全尾都回来了,他心头大石才落下。

    李长风抱回的账册足足有七八本,除了靖王府的账册,还有散户里姓赵的那几本。众人连夜翻看起来,发现靖王府里,连带靖王名下产业,都在惠丰钱庄存取,而且已经持续了七八年了。而靖王收入中,还有一大部分来自惠丰名下的产业,显然周家的产业,靖王也是有份的,这两家很明显是一家。

    散户中赵姓的账册里,也找到了赵师爷的记录,和江扬商会处得来的记录勘对,都能一一对应上。这些钱款到库之后都被悉数转出,接收人仅留一个“秦”字。按日期去查对,果然王府账册里有相应的入账记录,记得模模糊糊,一会儿是“本州贡产”,一会儿是“圣上赏赐”之类,名目繁杂,但数字和日期与赵师爷账册上完全吻合。这些钱最后落到哪里,众人心知肚明。

    几个人一直看到天光大亮,边查边抄录,一桌子都是零散的账册纸张。越看众人越是心惊,不敢懈怠,一直忙到晚饭时分,将这些账册全数抄录核对完毕。

    事情自此,铁证如山。

    安澜握着整理出来的记录,如坐针毡。这账册显示,靖王仅今年水灾,就从光州捞得一百余万两银子,上万斤粮食,过去的七八年间,赵师爷也一直在给王府输运银两,虽然不如今年那么多,总数加起来也有几百万两。如果照马扬所言,江淮各处都有官员被靖王捏在手心里,都按光州这个数目敛财,靖王搜刮的民脂民膏又该有多少!但根据惠丰的账册,靖王的银两却不多,很多入账以后就提了出去,也不知去了哪儿,存下来的反倒是粮食布匹一类的东西。但不管这些钱最后花到哪里去了,靖王已经被拴在这条线上了。

    安澜恍惚地想,这回可以写折子上报了。可是报什么?靖王勾结光州知府贪污腐败搜刮民财?不够,远远不够,一个有权有势衣食无忧的王爷,也没有奢侈之名,聚敛这么多钱财粮食,他想干什么呢?

    熬了一夜的几个人瘫在桌子上面面相觑。还没等安澜拿个主意,外堂的伙计急匆匆地就过来拍门了。

    “掌柜的!靖王府来人了!”

    林萃闻言,头上松松垮垮挂着的发钗都差点吓得掉下来:“干、干什么!”

    “您今儿不是约了给正妃看诊么?这个点儿还不去,人家来请了。”伙计推门进来:“快快快,催得紧得很。”

    “哎呀,忘光了。”林萃出了一身冷汗道:“容我梳洗一下,马上出去!”

    “吓死我了,还以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李长风按着心口把五脏六腑都压回正常的位置,毕竟是刚偷了人家的账本儿,还是心虚。

    “啊啊啊……困死了还看什么诊。”林萃埋怨着进了里间一阵翻箱倒柜,再出来时已经是簪环齐整,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好歹把熬夜的黑眼圈都给遮下去了。

    “去吧,顺便探探风声。”李长风打着呵欠起身:“我要去休息了……对了,找几个人去看看惠丰那边的情况。”

    “外面已经炸了锅了。”伙计低声道:“虽然不知道您几位昨晚干了些啥,但是现在城里到处都是兵丁,惠丰被围了里外三层,苍蝇都飞不进去。”

    “天啊。”林萃突然想起来:“那王府来人也肯定知道了?”

    “您这不是废话么。”伙计撇嘴:“满城风雨啊。”

    “……”林萃扭头看着李长风:“堡主……我好慌啊。”

    李长风打了个呵欠:“慌也没办法。我去睡了,你当心点儿,看完诊赶紧回来。”

    林萃跺脚:“你都不知道心疼一下我!熬夜给你们帮忙现在我还要出诊!你这样儿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儿!”

    伙计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掌柜的别闹脾气了,堡主娶不娶媳妇儿那是后话,您先把眼前的事儿办了成不成?”说着推推拉拉把人带出去了。

    安澜推了推呵欠连天的李长风:“我也有点担心林姑娘……”

    “放心吧,她嘴上说慌,心里稳当。”李长风笑了笑,蹭着安澜的胳膊就要躺下:“小姑娘撒个娇……习惯就好。”

    “进屋睡吧。”安澜也困了:“既然你不操心我也不多心了。”

    李长风勾着他肩膀起来,两个人进了里间,也没怎么收拾,挤在一张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安澜是饿醒的。听着自己肚子咕咕的叫声,拼命撑开千斤重的眼皮,正想起身才发现自己被李长风圈在怀里躺着,还枕着人家的胳膊,头发铺了半枕头,全被李长风压在脸下面。

    正想着怎么能不吵醒他地起床,李长风就睁开了眼睛,笑道:“醒了?”

    “饿了。”安澜有点不好意思:“你多睡一会儿吧。”

    “没事,我也饿了。早上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吃饭呢。”加班加点整理账目的后果就是废寝忘食。

    两人起了床,安澜这才发现自己的鞋不知道踢哪去了,坐在床上一脸迷茫。李长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下床一看才在床底下找着他的鞋,伸手拽出来:“你怎么就把鞋脱床底下去了。”

    “给我。”安澜耳根有点红,伸脚去够自己的鞋子。当时太迷糊了,鞋一踢就倒头大睡,谁还管它们在哪。

    李长风把鞋往他脚上一递,安澜一蹬就穿上了,跳下床梳洗一番,两人一道出去吃饭。到了前堂,得知林萃已经回来了,正在休息,没一会儿也起来吃饭了。

    “王府动静如何?”李长风嘴上说不操心,心里还是挂记的,刚一坐下就问起来。

    “炸啦。”林萃笑嘻嘻地道:“靖王发了大脾气,把海州知府叫进王府来训得跟孙子一样,不过目前还没有线索。”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安澜颔首微笑。

    “我今天跟正妃闲聊,也注意探听了一点八卦。”林萃道:“正妃啊,就是个陈年老病,她心里事多,对病情不好——以前我都不敢多问,这次大着胆儿打听了一下,叫她放松心情,结果她就说了一大堆。”

    “说了什么?”安澜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听着,李长风也来了兴趣。

    “靖王这人吧,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跟四位王妃都不怎么亲近,也不怎么偏宠哪一个。”林萃慢悠悠地开口:“王府里的事,本该是正妃说了算。然而这位正妃偏偏出身不怎么显赫,压不住什么人。安大人或许记得,靖王的这位正妃是太后指婚,父亲是个五品官,还早就告老了,背后无人。大权都在侧妃手里,受了气也没人给出。”

    “难怪我没什么印象……”安澜暗自忖度,若是哪家贵女嫁给靖王,他绝对不至于想不起来。

    “正妃也是个没脾气的,身体也弱,常年肺病,动不动找我去诊脉。”林萃也叹了口气:“倒是个挺和善的人,可惜命不好。她的正妃印如今在柳侧妃手里,这位侧妃可是个厉害人,父亲是守云南的将军柳大为,安大人应该也知道。”

    安澜啧了一声。“柳大为啊……”

    “怎么了?”李长风很感兴趣地追问。

    “这柳大为是个降将,本来是云南那边的蛮族,柳大为是他的汉名。”安澜说起来一脸的意味深长:“当年我父亲他们打云南,他是第一批投降的蛮人,后来封了个将军留守云南。来京述职时我也见过,虽然听说打仗很在行,但为人粗鄙得一言难尽,爹是这样,他女儿估计也够呛。”

    “柳侧妃确实性子很野。”林萃笑了起来:“但她很泼辣,也会办事,这些年王府上下都是她打理,对外她就以正妃的名义行事,王爷上哪儿也都带着她。”

    “原来如此……”安澜扶着下巴,突然记起来临走前收到的那封拜帖和被退回的那些礼物。这么一想,递拜帖送礼的应该是这位柳侧妃了?不过她讨好自己是想做什么呢……

    “还有两位侧妃,苏侧妃家里好像是什么官儿……貌似是在京城的,具体的我还不知道,但肯定算有权有钱。剩下就是周文和那个私生女了。”林萃想了想,叹道:“这么一捋,王府还真是官商兵都有关系啊。”

    “那是必须的。”安澜道:“朝廷官员之间结党很多,姻亲师生同年之类关系盘根错节,靖王手里也算有些实权,少不了各种关系。”

    “那可真是要命了。”林萃托着腮道:“安大人,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啊,凭咱们这几个人,可放不倒靖王。”

    “我的奏折已经在路上了,皇上看到以后只要没气疯,自有裁夺。”安澜戳着碗里的米饭:“没有圣旨,我也动不了王府。不过如果要动,肯定要动大的了。”

    “奏折一去一来,要好长时间呢,咱们就这么等着?”林萃歪头问。

    “如果靖王查不到咱们,就这么等着也行,但是以防万一……”李长风叹了口气:“咱们还是收拾收拾细软,随时准备跑路的好。”

    林萃和李长风对视一眼,明白这话可不是开玩笑。想想马正德和赵师爷的下场,她也觉得后脖子有点凉。

    ☆、变故

    李长风等人做得很仔细,虽然海州上下官员都在全力缉拿盗取账册和银两的大盗,却一直没有查到他们。林萃抽空就去给王妃看诊,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李长风和安澜则在探查海州各官员的情况,发现当真是各家跟靖王府都有些关系。一面庆幸当初没有走官府的路子查访,一面又在担忧日后处理靖王会被拖后腿。

    这样过了几日,都没有什么波澜,算算时间,安澜的奏折早已送到帝都,皇帝的旨意也该到了,可是却迟迟没有回音。

    一天天磨得安澜心焦,只好在杏荫斋里一遍遍地翻阅着那些账目,等待着回音。一日早晨,他正和林萃李长风等人坐在一起吃早饭,忽然一个伙计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掌柜的不好了!”一面嚷着,一面抖下一张薄薄的布告来。

    林萃一看那张纸,惊得一颤。那是一张海捕文书,上面正是安澜的画像! “安大人,城里到处都是兵丁,拿着这布告正在抓您呢!”伙计都快喘不上气来了:“他们就在巷子口了,正挨家挨户搜人呢!”

    心头震惊和慌乱交加,安澜也顾不上多问多想,由李长风护着先从后院躲了出去。一出门,就听见前边乱哄哄的一阵兵刃甲衣交击的声音。“巡城官军都出动了?”安澜心头一紧,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下一瞬间,李长风已经牵起了他的手:“这边,快!”右边的巷口刚路过一队衙役,他们就擦着队尾溜了出去,汇入了大街上的人群。早上市集已开,人潮涌动,他们混在人群里,躲着官军往最近的城门走去。

    城门口排起了长队,官军卡死了城门挨个检查,一个都不可能放过。

    “怎么办……”安澜不觉咬紧了下唇,求助地看向李长风。

    “来这边,我有办法。”李长风急中生智,拉着他跑进了一家脂粉店,买了盒胭脂,又要了一大块白布,拐出店门,又跟街边卖大饼的小贩讨了油盐酱醋,最后又向街边一个赶集农夫买了他的外衣。一切齐备,他拉着安澜躲进一个小巷子,拿着胭脂往他脸上脖子上一阵乱点,抹了些酱汁和油,随后让他换上了农夫的衣裳,散了头发,头脸用白布蒙上。

    “忍一忍。”李长风知道安澜爱干净,但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忍得。”满脸油盐酱醋黏黏糊糊的固然很不舒服,但知道是李长风的计策,安澜并不在意。

    李长风牵起安澜的手朝城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都让让,让开啊!”守城官兵看他们这样,皱着眉上来盘查:“这是什么!”

    “这个人是乡下人,得了疱疹,我是大夫,按惯例他要送出城隔离的。”李长风此话一出,排队出城的人群一阵骚动,推挤着都离他远了几步。李长风趁势揭起安澜蒙脸的白布,官军一看他蓬头垢面,满脸红疹,还滴滴答答流着黑黄黑黄的脓水,顿时恶心得差点把早饭都吐出来:“晦气!速速滚出城去!”李长风点头哈腰地蒙上白布,推着安澜快步走出了城门。

    一路毫不停歇地走了许久,李长风看看四周已经没行人,才拉着安澜拐进路边小河边上,洗净了头脸。

    “呼……”坐在溪水边上,安澜总算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差点就要被抓了……多亏了长风妙计。”

    “我也是急中生智。”李长风在他身边坐下:“说实话我也挺慌的,怎么一下子就抓起你来了,难道我们暴露了?”

    “……不会。”安澜摇摇头:“如果是账本之事暴露,他们一定也会抓你和林萃,可是眼下那布告上的人却只有我……”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不对!”

    但凡官府布告抓捕人犯,势必会写明此人身份姓名,所犯何事,而那张布告却对他的身份和案由只字未提。而且布告盖的也只是知府印信,凭一份州府级别的文书抓一个侍郎,根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张布告一定是海州知府私自签发的,他不敢公开说抓的人是我,兵部侍郎安澜,因为他拿不出抓我的理由。”安澜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不是钱庄案的问题……他们一定是发现了我在查他们,而且知道我在海州。”

    “关键是他们怎么知道的?”李长风十分费解:“我们的行动既然没有暴露,你是怎么被发现的?”

    “有两个可能。”安澜叹了口气:“一是王昊那边出了差错,我的行踪暴露了。二是……不,如果是二就太可怕了。”

    “那是怎么样?”李长风依然一头雾水。

    “我递到京城的折子只怕是被截住了。”安澜深吸一口气:“只怕这种可能更大,因为他们都狗急跳墙到直接动用官军来抓我了。很可能是知道了我手里握着账本。”

    “不会吧……”李长风艰难地道:“这不是意味着皇帝身边有内鬼?”

    “半个多月了,我到现在都没收到消息,很可能是这样的。”安澜咬了咬牙:“这样的话……我必须立刻回京城,面见圣上!”

    李长风有些担忧地道:“若真像你所言,皇帝身边有内鬼,你现在去京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把这件事呈报皇上,不然什么都晚了。”安澜咬了咬牙站起身:“没有时间了。”

    李长风也跟着他站起来,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安澜有些怔愣地看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再看看他的脸。“那么我陪你。”李长风看着他的眼底:“现在出发吧。”

    安澜张大了嘴,随即绽开了满脸的笑意。

    主意打定,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徒步往前,寻了个镇甸买了两匹快马,趁着靖王还未发觉安澜已经逃脱,沿着官道往京都日夜兼程。他们显然走得比靖王他们反应得更快,一路平安并没有杀手,安澜紧张的心也渐渐安定下去。眼看着太阳落下又重新从东方升起,照得眼睛有些酸疼,安澜这才感觉到一夜未眠的疲倦。看看依然很精神的李长风,稳稳心神接着跟上。

    沿官道又跑了一阵,看见了城池。骏马的体力也几乎耗尽。李长风和安澜在城中草草吃了午饭,随即弃了马匹,换了新马继续赶路,接着又是一日一夜不眠不休。到第三天日出时分,安澜着实是感觉到有些体力不支。他虽然年轻体健精力旺盛,也熬不过两日两夜连续的奔波赶路,眼看着都要抱着马脖子睡着了。

    李长风看着安澜微阖的眼睛和他眼下一圈深深的青黑色,勒住了缰绳。然后伸长手臂拉住了安澜的马缰。

    “怎么了……”安澜勉强睁开眼睛,迷茫地问他。

    “过我这来。”李长风拍了拍自己身前。

    “啊……?”安澜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李长风是邀请他同骑。

    “我带着你,你睡一会儿,到了前面城镇我们就休息。”李长风有些愧意:“我自己能扛,忘了你这几天一直很累。你要是累坏了我罪过就大了。”

    安澜也是困的紧了,老实下了马,坐到了李长风身前。倚着李长风温暖结实的胸膛,忽然有些怨念:“你不困吗?”

    “习武之人,缓一缓就好了。你先睡吧。”李长风拽过另一匹马的缰绳,小心地把安澜圈进怀里,随后夹着马肚子,催动马儿慢慢跑起来。

    “嗯……那就不在前面镇子休息了。”安澜声音发飘地道:“我在马上睡一会儿也缓过来了。不安全……”

    “没事,有我。”李长风笑着安慰他:“不会让你出事的。”

    “算了……”安澜迷迷糊糊地争执着,然而还没迷糊出下一句,就靠着李长风的肩膀睡着了。

    李长风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昏昏沉沉的人。安澜歪在马鞍上,头靠着他左肩,已经睡了过去。本来挺有精神的年轻人,熬了一天两夜,脸色蜡黄,眼下一圈黑色,足见他也是到极限了。李长风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距离京城还有几日路程,到了下一个镇甸他们无论如何也得休息一次,安澜这个状态再不修整肯定要病,自己虽然还能保持清醒,但一旦有敌来袭,神思倦怠的话只怕会护不住安澜。

    想到这里,他一手揽着安澜的身子,一手握紧缰绳,快马加鞭朝前赶去。差不多黄昏时分,在一个镇子上寻了家客栈安顿了下来。

    安澜被李长风抱到床上时都还是睡着的,李长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离开他。置办饭食马匹之类的杂事,都合着一锭元宝扔给了店小二。虽然说了要休息,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之前他们一直轻骑快马昼夜兼程,走的又是人多路广的官道,追杀者很难下手,现在停歇下来,就算是白天也可能出事。

    想到这里,李长风也不敢大喇喇睡下,抱剑和衣坐到床上,默默打坐调息。他医武双修,内功运行调息,不仅能调养身体,更能恢复体力和精力,也就是他跟安澜说的“缓一缓就好了”。然而一沾床铺,身体和精神的疲倦沉沉如浪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实在支撑不住,想着这一路都平安,靖王的杀手也许没那么快,他也禁不住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安澜一觉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房间一片黑暗。他摸索着起身点亮烛火,见李长风抱着剑和衣坐在床头,呼吸绵长,显然睡得正熟。

    迟疑了一会儿,终究不忍叫醒他,安澜自己下了床,在大堂里找到了趴在柜台上打盹儿的小二,请他做点儿夜宵填填肚子。当他提着一大盒煎饺回到房间时,却差点被焦急的李长风撞翻在地。

    “哎呀!”食盒脱手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刚做好的煎饺洒了一地。安澜被李长风抱了个满怀,有些窘迫地推开他:“长风,你怎么醒了……”

    李长风松了口气,牵着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儿:“吓死我了,一睁眼见不到你,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安澜俯下身去捡起食盒:“我这不是去找吃的了吗……你也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吧。”看着食盒里醋和辣椒都翻了出来,不由有些可惜:“都打翻了。”

    李长风帮他把食盒收拾好了坐到桌边,笑道:“是我的错,刚才太心急。”

    安澜道:“没事,长风也是担心我。怪我我醒来见你睡得正好,便没叫醒你,害你担忧。”

    李长风笑了笑。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睁眼发现床铺空了,心里顿时像是刀切了个口子出来,头皮都要炸了,也没有细想便以为安澜出事了。其实冷静下来,便能发现这房间里烛火还亮着,也没打斗痕迹,并不像出事了的样子。

    想到这里,李长风有些自嘲地想,自己担心安澜都有些过头了。

    “长风……”正想着,却听见安澜有些担忧地叫他。

    “你是不是累了?煎饺都凉了也不见你动筷子。”安澜皱起眉:“若不然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不,我没事。”李长风连忙夹起个煎饺:“咱们一会儿不还要赶路么?”

    “休息一下也无妨吧。”安澜想了想:“咱们离开海州时靖王还没发觉呢,又是一路日夜兼程,想来他们要追上我们还早,不如就休整一下,可别累坏了你了。”

    李长风本想说自己真撑得住,想到下午打坐着就睡着了也没了底气。“也罢,就再留一夜,明早咱们动身。”两人吃完煎饺,并肩躺到了床上,李长风睡在外侧,把安澜严严实实挡在里面。

    安澜感觉着他贴上来的高大身体,不觉往里缩了一点。彼此的呼吸洒在脸上,烫得他脸颊都热了起来。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前所未有地安心。

    李长风看着窝在自己身边安然睡去的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安澜他倒是不担心呢……亏得自己一直操心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什么了,要这么牵肠挂肚的……看着安澜熟睡的脸,李长风不知不觉笑了起来。倦意袭来,他盖上被子,也睡下了。

    ☆、山中

    在客栈逗留一夜,次日启程时,两人的精神头都好了起来。过了那个镇甸,往前是一片山岭,名为望北山,官道没有穿过山中,但山里有一条捷径,能更快抵达帝都。

    入山的路曲折崎岖,又多山雨,道路并不像安澜想的那么好走,速度着实慢了一些,但既已选了这条路又不能回头,两人只能打起精神往前走。行了半日,他们上了一条古栈道,沿着山体一路向北。这条古道虽然是捷径,但是年久失修,又在峭壁之上,行旅极少。

    “慢些。”李长风一手牵着安澜的手腕,一手攀着山壁,慢慢绕过狭窄的栈道。眼前这个弯道地势险峻,而且道路木梁腐朽了一些,半边都塌了,须得小心。

    安澜紧贴着长满青苔的山壁,顺从地跟着李长风往前走。脚下的木板吱呀吱呀地响着,一想到一层木板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他禁不住觉得有点腿软。

    “别往下看,跟着我走。”李长风温声安抚着他,两人慢慢转过一个险弯,忽然听得一声急促风声,李长风反手一扣,拍落了一支利箭。

    李长风看到前面落下几个黑影,暗叫不好,反手抱起还没反应过来的安澜就往前冲去。

    “追上来了。”安澜被他护在怀里,余光也能瞟见身后扑来的黑衣人们手里刀刃的寒光。

    “交给我。”李长风反手拔剑放下他,叮嘱道:“贴着山壁站好了。”安澜顺从地照做,随即见他抽身上前,长剑流动如水银泻地,瞬间斩杀了三四个黑衣人。

    李长风抖抖剑身,望着站在几尺外不敢上前的几个刺客,冷笑一声:“就这点本事?”话音刚落,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轰鸣。

    安澜闪身,颇有些狼狈地躲过头顶砸下的石块:“长风小心!”

    李长风身形闪动,挥剑荡开落石,却没想到巨石结结实实砸下,脚下那不争气的栈道居然开始塌陷了。

    他想也没想就把安澜整个人抱进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的头。

    两个人相拥着坠落,李长风闭着眼睛,死死抱着安澜,直到感觉到背部重重地砸上了什么,胸口一窒,随即失去了知觉。

    安澜扑腾着从水里冒出头来,费力地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李长风,挣扎着向岸边游动。所幸河水并不湍急,他们平安上了岸。

    “长风……”安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颤声唤了几声,见他毫无反应,手都抖了。李长风抱着他从高处坠下,为了保护他,是背部先落水,巨大的冲击力全打在他身上,安澜毫发无伤,他却绝不可能没事。

    “这个傻子……”安澜揉了揉酸胀的眼眶,咬牙站起来,背着李长风,沿着河流向上游走去。对方可能还会派人追来看情况,见下面是河流,多半要往下游寻找,逆流而上势必安全一些。

    也不知走了多久,暮色四合,安澜找了个山洞,安置了李长风,又去捡了些柴火,所幸身上带着的火折子在水里泡了一阵也没湿透,升起了火,也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挨着篝火坐下,安澜这才觉到筋疲力尽,手脚酸软得像是没了骨头一样。他极想直接倒头睡过去,但是他知道自己还要做很多事。

    夜□□临,山里越来越冷,安澜就着篝火烤干了自己的外衣,然后去解李长风的衣服。他衣服都湿了,再这样下去着了凉就坏了。脱了他里衣,安澜才看见他背上一片通红,正是落水时被拍出来的,心里不觉又是一阵酸涩。烤干了两人衣衫,安澜把两人外衣都给李长风盖上,自己仅穿着里衣挨着篝火坐着,不断拨动火堆,添上枯枝落叶。确定收集的柴火足够过夜之后,安澜搬了几块石头,垒在洞口,把洞口半掩起来以防野兽。

    这一路都是长风在保护自己,现在,他也要想办法保护他。

    李长风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他试着动了动,发现浑身都疼,胸背更像是碎了一样难受。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山洞里,身上盖着安澜的外衣,旁边是一堆快燃尽的篝火。

    安澜呢……他茫然地四下望去,心中有些焦急。他记得自己抱着他从栈道上坠落,似乎是掉进了水里,然后就全无记忆了。

    “你醒了?”正在他扶着脑袋努力回忆的时候,洞外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他抬眼望去,安澜散着头发,挽着裤腿站在那,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

    “安澜?”确定他没有受伤,李长风长出了一口气。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安澜过来放下怀里东西,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即笑逐颜开:“没着凉,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应该是受了点内伤,调息一阵应该会好很多。”李长风试着运了运内力,畅行无阻。只是落水时受了冲击因此内腑受伤,治起来不算什么难事。

    “那就好。”安澜转身去扒拉自己抱回来的那一堆东西:“你饿不饿?我找了些吃的。”李长风看去,他居然找到了好些蘑菇,山枣,还有些小虾小蟹,用细树枝穿着带回来的。

    “河边碎石很多,翻一翻就能找到青虾河蟹。蘑菇是在石头缝里找到的,枣子树也就在附近。”安澜仰起脸对他笑着:“运气不错。虽然不像你能打山鸡鸽子,但不愁吃了。”

    “嗯。”李长风笑着点点头。

    “虾蟹蘑菇都烤着吃。枣子我洗过了你再吃。”安澜转身去烧旺了火料理食物,不一会儿就烤好了。没有调料,山珍依然有自己独特的香气,勾引得李长风着实有些流口水。

    “给。”安澜把烤成红色的河虾剥了,送到他嘴边。李长风吃了一点,随即推给他:“你吃吧。”

    “我不饿。”安澜摇了摇头。

    “虾蟹性寒,我现在不能多吃,你吃了吧。”李长风温声道,注意到安澜眼睛下面又是一圈青黑,知道他昨晚为了照顾自己一定累坏了,此刻多半是在逞强。

    安澜犹豫了一会儿,默默地吃了起来。他从昨日坠崖一直忙活到现在,找山洞找柴火找吃的,体力几乎透支了。心中暗自叹气,自己一个读书人实在没用,打架帮不上忙,干活也出不了几分力气。

    “你怎么了?”李长风看他神色黯然,不禁出言询问。

    “没事。”安澜苦笑了一下:“只是想到,长风对我这么好,连命都能豁出去不要,我却没能替你做什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李长风愣了愣,笑道:“你是觉得欠了我的?”

    “……”安澜低声道:“你实在是个极好的朋友,连我父兄家人,也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欠了你这么多,还是救命之恩……你要我怎么办才好呢?”

    李长风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顺口调笑道:“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他话一出口,却发现安澜红透了脸。李长风怔愣片刻,连忙道:“不过是调笑……你可莫要生气。我对你并无轻慢之意。”

    安澜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你这是玩笑话,怎么会生气。你且好好休息,所有事情有我呢。”李长风听话地躺下,看着他背过身去拨弄篝火,不觉幽幽地叹了口气。刚才的话……他倒是有些认真的。

    两个人吃了些东西,又休息了一夜,李长风运功调理了一下内伤,觉得能走路了,两人便继续行路了。遭了一场大难,靖王似乎真的以为他们死了,一路虽然走得慢,却再没有遇见刺客杀手。

    在山中耽搁了四日,第五天两人终于出了山林,上了大道。紧赶慢赶了一夜,第六天,便看见了帝都高耸的青色城墙。

    安澜站在城门口,抬眼看着头顶飞扬的红底绣金龙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失陷

    安澜连家都没回,和李长风赶到禁宫门口,通报了身份,随即便等候通传。不多时,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监带着个小太监,还有两个侍卫出来,迎他进去。

    李长风知道自己没有面圣的资格,便道:“我在这里等着安澜。”那为首的老太监捋了捋手中拂尘,道:“这位既是安大人的友人,便到一边厢房内坐着等吧,也有人端茶送水,何必在这里站着。”安澜也赞同,对那老太监一揖:“多谢公公关照了。”老太监向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引李长风走了。

    “有他在那边关照您的朋友,安大人大可放心。咱们这就去面圣吧。”老太监拂尘一甩,安澜跟着他还有那两个护卫便朝御书房去了。

    安澜跟着这三人一路往御书房去,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去御书房的路他自己也认识,眼下似乎是拐进了岔道了。

    安澜心神一震,警觉起来,看看这三人,老的在自己前面,两个年轻的侍卫在自己身后。他顿住脚步,攥紧了拳,转向身后的两个侍卫低声问:“劳烦问一声,咱们是不是走岔了路了?”

    话刚出口,他就看见两个人变了脸色,伸手就要来抓他。

    安澜心底暗骂一声,幸好早有防备,侧身一让,提着衣襟顺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身后传来老太监气急败坏的尖叫,那两个侍卫也追了过来。安澜不管不顾,使出浑身力气一路狂奔,边跑边呼救,然而他一个书生怎么跑得过常年操练的侍卫,没多时便被按倒在了地上。

    老太监慢悠悠地走过来,冷冷一笑:“安大人,走吧。”安澜还没来得及怒骂,后颈一痛,就晕了过去。

    安澜被一盆冷水兜头泼醒了。

    水顺着睫毛往下流,视线模模糊糊看见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长风?!

    安澜下意识地就想扑过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一动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着,根本动弹不得。

    “安大人还真是关心朋友啊。”有些尖细的声音有些酸酸地传来,安澜扭头,看见那个老太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是你呵。”安澜咬着牙把一腔怒火忍下去,环顾四周,自己正身处一个昏暗的石室,四壁点着油灯,幽黄的火光摇摇晃晃,映出地板上黑黑红红的痕迹——干涸的血迹。

    “这里是哪里?你是什么人——你的主子是什么人?”安澜收回视线,冷冷地看向那老太监。

    “此处是京城靖王府地下的密室。至于咱家,自然是靖王殿下的人。”老太监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安大人聪明绝顶,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呵。”安澜唾了一口。“想不到,你们在皇上身边都有暗子,还真是爪牙广布。”

    “不敢当,只是探听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罢了。”老太监微笑着:“不过有时候,却能听到很有用的消息。”

    “比如我面圣的通报,再比如……”他咬着牙问:“我的奏折?”

    老太监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都能猜到吗,安大人。你这么聪明可真是叫人舒心。想必你也能猜到我们抓你来干什么了。”

    安澜冷笑:“账本?”

    “不错。”老太监颔首:“安大人,靖王是个有仁心的人,您若是肯合作……”

    “但是账本可不在我这。”安澜截断了他的话:“托你们家好靖王的福,我急急忙忙地逃出来的时候可没有带着它。”

    “可你必定知道账本的下落。”老太监眯起眼睛看着他:“安大人,只要您说出来,一切都好说。不然的话……”他抬手指了指地面,暗色的血印在火光映照下触目惊心:“安大人,咱家可要不客气了。”

    “要我说可以,你们总得先拿点诚意出来吧。”安澜嗤笑一声:“我可不喜欢被绑着和人谈,还是在这么恶心的地方。还有,我这个朋友,你们把他怎么着了?”

    “既然安大人要诚意,可以。”老太监审视着他纤瘦的身板,点了点头,一边的侍卫上前来,解开了安澜手脚上的绳索。

    “我朋友呢?”安澜活动着酸痛的手腕和脚腕,不无担忧地看向还躺在地上的李长风。

    “这位不过是喝了点下了药的茶而已,就让他在此休息吧。好了安大人,咱们该怎么聊呢?”老太监正了脸色,看向安澜。

    “没法聊。”安澜冷冷地盯着他:“解了他的药。要找账本,必须得他帮忙。”

    老太监怀疑地看着他:“安大人不是在骗咱家吧。”

    “爱信不信。反正我一个人也找不着。”安澜一摊手坐下:“不想谈的话您再把我绑上吧,这是我的条件。”

    老太监干笑了一声,思索了好一会儿,道:“那就如了安大人的意吧。但是您这位朋友可是习武之人,咱家就算让他醒来,也不能留着他的武功,总得用些法子挟制他。”

    “只要不伤他性命。”安澜知道对方估计不会再让步,便也没再得寸进尺。

    老太监点了点头,挥挥手,侍卫架起安澜和李长风,把他们带出了昏暗的石室。

    靖王府安澜没有来过。没想到第一次来,会是这种情境。

    石室出口在王府花园里,老太监便命人在花园花廊里摆上了好茶好点心,客客气气跟他谈。忽略安澜身后那一排拿刀挂剑凶神恶煞的守卫,挺像是接待上宾的。

    李长风也被他们弄醒,整个人看起来还有些恹恹的,也不知那帮人给他用了什么药。但见他没事,安澜就放下了心。

    “安澜,我们这是……”他还有些不清楚状况,他跟着那小太监去了厢房等候,喝了一杯茶就晕倒了。虽然知道是中了招,但是醒过来居然被好好伺候着在花园里喝茶,还是有些诧异。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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