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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君临城/丞下 作者:扶风琉璃

    第21节

    司马阔抬眼,见几位幕僚俱是一脸愤恨不甘之色,轻轻地笑了:“诸位稍安勿躁,父皇怕是一直以为本王与王丞相齐心,交到他手中与交到本王手中有何差别?至少他们琅琊王氏在领兵一途比本王有经验。”

    幕僚们见他神色淡然,纷纷赞他心怀宽阔。

    “殿下,如今城门紧闭,消息不通,也不知太子那里……如何了?”既然殿下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太子那里很顺利罢?

    “太子……”毅王皱了皱眉,实际上他此刻心中并不安稳,即便司马嵘死了,外面还有个阴魂不散的废太子呢,若王述之抵御不利,这京城可就落在废太子的手里了。

    真会挑时候!毅王对司马昌恨得咬牙切齿。

    皇宫内,皇帝挣扎着坐起来,召来殿中将军询问:“外面如何了?”

    殿中将军暗自捏着冷汗:“回陛下,城中粮草不足,将士们快撑不下去了。”

    皇帝吃了一惊:“丞相不是已经带领众臣解囊捐出自家粮食了吗?”

    “远远不够……”殿中将军面露为难,“丞相已下令朝百姓借粮。”

    “借?!”皇帝张了张嘴,沉吟片刻,没再说什么,只是面色更不好看了。

    “皇上!大事不好!”外面的宫侍慌慌张张冲进来。

    佟公公忙上前拦住:“放肆!何事如此急惶?!”

    来人扑通跪在地上:“城……城门破了!陛下快……快……”

    “什么?!”皇帝惊得一下子站起来,顿时六神无主。

    消息很快传开,宫中一下子乱了套,妃嫔们花容失色,连忙开始收拾金银细软,可抱着包裹却又不知往何处逃。

    内侍宫女也顾不得主子了,横冲直撞,各处大殿内迅速乱成一锅粥。

    宫中尖叫声四起,毅王府亦是阴云密布。

    宫外混乱不堪,粮食不足,王述之再镇定都无用,守城的将士们无力支撑,终究还是让叛军攻打进来。

    禁军且战且退,外面的叛军势如破竹,如潮水般涌入京城,幸好王述之早已下令百姓躲入家中,太子与永康王粮草充足,又一心抢夺龙位,必定不会浪费精力去扰民。

    双方一路厮杀至宫墙外,喊声震天,直接盖住了宫内的哭声。

    皇帝面色惨白,赤着脚冲出殿门外,只见外面火光冲天,一下子软了脚,跌坐在地,喃喃道:“天要亡朕?天要亡朕?”

    外面的喊杀声忽然拔高,皇帝惊得一跳,木然抬头望过去,见火光更甚,马蹄声四起,忙回过神来,左右看看,站起身慌不择路地跑开。

    “陛下!陛下!”佟公公满脸喜色地奔过来,却在看到空荡荡的大殿后怔住,忙拔腿四处寻找,口中喊到,“景王已率兵马前来救驾!景王已率兵马前来救驾!”

    消息再次传开,宫里的混乱为之一滞,随即人人大喜。

    毅王府,毅王猛地站起,面容有些扭曲:“景王来了?”

    “是!”心腹点点头,看毅王的脸色也能猜到他几分心思,必定是一方面因京城有救而大喜,另一方面又因为来的是景王而心生警惕。

    屋内的幕僚坐不住了:“景王身份低微,立下再大的功,最后都是太子得益居多。如今城门已破,殿下应速速派人出去探听消息,只要太子……”说着在颈部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景王便不足为虑。”

    毅王点点头,正要下令,就见一人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毅王面色一肃:“快让他进来!”

    很快便有一人跑了进来,此人风尘仆仆,进来便脱力跪在地上:“禀殿下,太子失踪,生死不知。”

    下面的幕僚全都起身,定睛一看,才认出此人正是毅王派出去的心腹之一,想必一直在城外躲着,又趁着城门被破找机会遛了进来。

    毅王皱眉:“生死不知?”

    那人惭愧地低下头:“属下无能……”

    “罢了。”毅王摆摆手,坐直身子,厉声道,“再多派些人手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见那人领命出去,幕僚们立刻围过来:“万一太子没死……”

    毅王抬眼冲他们笑了笑,眸中划过一丝坚决:“本王还留有一手呢。”说着转向身边最亲近的心腹。

    那心腹连忙上前。

    毅王端起茶盏,慢悠悠道:“去给三位统领传信,一旦太子与永康王伏诛,咱们这些渔翁就该收网了。”

    旁边幕僚又惊又喜,随即神色微妙起来:三位统领?禁军统领竟被毅王收拢了三位?可他们作为幕僚,竟毫不知情……

    景王的兵马来得非常及时,很快与禁军形成里外夹击之。

    叛军冲进来本是一鼓作气,突然陷入进退两难之地,顿时失了气势。

    一夜激战,天光微亮时,废太子司马昌与永康被围,知大势已去,相继自刎。

    王述之虽疲累至极,却依然顶着赤红的双眼强撑着,转头问道:“皇上呢?”

    立刻有人去找。

    寻找皇帝的人还没回来,裴亮却冲到他跟前,面色沉凝,耳语道:“丞相,太子殿下遇刺,下落不明。”

    “……”王述之身子一僵,面上本就不多的血色悉数退尽,转头瞪着他,似是不明白他的话。

    裴亮咬咬牙:“太子殿下遇……丞相!”

    王述之身子一歪,靠在他身上,晕了过去。

    第八十六章

    连续数个日夜不曾合眼,王述之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再加上骤然听到噩耗,血气上涌,竟是一下子昏睡过去。

    裴亮跟随他时日已久,这还是头一次见他撑到强弩之末,顿时慌了,连忙将人扶至最近的一处殿中,又着宫侍去请太医。

    景王方才老远见到,忙下马匆匆赶来,同时命人去寻皇帝。

    等了半晌,太医匆匆而来。

    裴亮紧张地看着他,问道:“丞相如何了?”

    “并无大碍。”太医收回手,吁了口气,“丞相只是疲累过度,外加急火攻心,稍待片刻便可自行苏醒,无需用药,再歇息两日就能好周全了。”

    景王也跟着松了口气,左右看看,皱眉:“还没寻到父皇么?”

    此时,叛军已被景王的人马围困,死的死,降的降,景王职责已了,如此多的人马不可在此久待,只等找到皇帝便退出城外返回封地。

    景王迟迟等不到皇帝的消息,心中焦急,只好先去探望太后。

    太后显然也吓得不轻,虽然听说外面叛乱已经平息,可还是心有余悸。

    景王好生宽慰了一番,又匆匆而出,见王述之已经醒了,总算放下一半的心,刚走近几步,就听他在沉声吩咐:“沿途搜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

    景王面露诧异,不知该不该问。

    王述之抬头看他,走近几步,低声道:“太子遇刺,如今下落不明……”

    “什么?!”景王脑中一声嗡鸣,霎时面色大变,差点急得跳起来。

    王述之顾不得他的身份,直接按住他的肩,接着把话说完:“下官已着人严密搜寻,景王出城后再派人行动,务必小心行事。”

    既然有心取司马嵘的性命,下落不明肯定非对方所愿,此时必然还有一拨人在寻找。

    景王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很快便明白王述之的意思:一定要赶在对方前面将人找到。

    宫墙内已经恢复安静,只余飘散不去的血腥味,王述之朝被围的叛军走去,还有许多事要他处理。

    此时,宫中一处毫不起眼的偏殿内,皇帝正颤颤巍巍地躲在角落阴暗处,听见外面喊杀声已经平息,却不知究竟是叛军被击退,还是叛军得逞,自己气数已尽,半天不敢出去。

    “逆贼已伏诛,务必将皇上找到!”殿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皇帝精神一振,小心翼翼走出去,见殿门口有一道人影走过来,忙挺直腰身,整了整面容,瞬间又恢复往日神态。

    “皇上!”来人见他从阴影中走出,不由细细辨认,单看那一身华贵的帝服便立刻将他认出来,忙惊喜的上前两步,跪地抱拳行礼。

    皇帝心中顿时安稳不少,笑起来:“周统领免礼,外面如何了?”

    “回皇上,叛军已降,逆贼畏罪自尽。臣这就护送皇上回去!”

    “嗯。”皇帝点点头,总算是松了口气。

    周统领跟随他走了出去,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周围零散的禁军立刻无声行礼,随即将皇帝若有若无地拱卫在其中。

    皇帝刚要左转,就见几名禁军拦住了去路,不由面色一沉。

    “皇上,请从这里走。”周统领朝右边示意,神色恭敬。

    皇帝却顿时觉察出不对劲来,沉着双眸盯着他:“周统领这是何意?”

    周统领面色沉稳:“那条路不安全,皇上还是换条路走吧。”

    “放肆!”皇帝心里咯噔一声,随即怒火中烧,“谁借你的胆子?!”

    周统领不动如山,而周围的禁军俨然已将去路封堵,只留了右边那条路。

    皇帝左右看看,见他们一副随时可能领命将自己架起来的模样,气得浑身颤抖,如困兽般原地转了几圈,最后狠狠甩袖,朝着唯一的道路大步离去。

    而此时,景王与王述之一直等不到皇帝的下落,心中越发焦急起来,不仅仅是顾虑皇帝的安危,更牵挂着不知身处何方的司马嵘。

    景王的人马不好在宫中大肆搜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禁军头上,正不安时,一抬头就见方统领皱着眉头大步而来。

    “丞相,情况有些不妙。”方统领神色严肃,“周统领的人似乎有意阻挠下官,下官怀疑……这其中出了什么事。”

    王述之听他将方才有意无意被周统领的人拦在外围的情况详细禀报,神色越来越凝重,沉吟片刻,冷声道:“本相亲自去找!”

    “皇上有旨!”正要抬脚,宫侍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王述之见那宫侍长得面生,不由微微眯起双眼。

    宫侍匆匆走到近前,圣旨托在手上,也不展开,只扬声道:“皇上有旨,命景王即刻带大军返回封地。”

    王述之眉尖跳了一下:景王救驾有功,不说论功行赏,怎么也没有这么急将人赶回去的道理。

    宫侍又道:“丞相与景王立下大功,日后定当有赏,皇上命丞相先回府好生休息,叛军余孽交由周统领处置。”

    王述之与景王早就疑窦纵生,接过圣旨立刻打开来看,见上面清清楚楚盖着天子印,只好按下心中疑惑。

    “臣请见皇上一面。”王述之面色淡然,似没看出不妥之处。

    “皇上受了些惊吓,需要静养。”宫侍笑了笑,带着几分谄媚。

    王述之与景王对视一眼,知道此刻不是硬闯的时机,只好带着圣旨离去。

    在他们走出宫门后不久,阴影处转出一个人影,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唇边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人正是偷偷潜入皇宫的毅王,司马阔。

    京城突然被围困,谢卓得到急报自是焦急万分,留下一拨人继续寻找司马嵘的下落,自己则带着大军匆匆往回赶,好在不久又听到叛军已伏的消息,总算是长出一口气,只是他没料到的是,京中早已风起云涌。

    吴郡的某处山林间,一辆牛车缓缓而行,在一座破旧的院落门口停下。

    车上下来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文士,掸掸宽大的袖摆,转头看着牛车,纷纷道:“将人抬下来,小心些。”

    第八十七章

    中年文士的声音刚落,牛车里就传来清脆的应答声:“好嘞!”

    接着一名少年探出脑袋,利落地跳下来,牛车旁跟随的两名仆人连忙上前,再加上赶车的车夫,四人合力将躺在车内的人抬了出来。

    此人躺在临时搭起的竹架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薄薄的双唇更是白中透着乌青,一只肩膀高高鼓起,里面隐约飘出淡淡的药味。

    中年文士推开篱笆门,率先走进去。

    待将竹架上的人安置好,仆人与车夫就退了出去,留下来的少年盯着昏迷的人看了又看,挠挠头:“师父,这人怎么还不醒呐?”

    中年文士未吭声,只俯身掀开此人的衣襟看了看,见肩上的伤并未裂开,又拾起他的手腕把脉,最后沉吟片刻,面露疑惑。

    少年盯着他的脸:“师父,您的医术高明不会是诓我的吧?”

    “胡说八道!”中年文士佯怒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皱起眉,“这毒已经彻底清除了,高热也退了,那么多天过去,该醒了啊……”

    “那不就是师父您医术不济么?”少年瞟他一眼,缩着脖子小声咕哝。

    中年文士哭笑不得,在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去!给为师倒茶去!”

    少年吐了吐舌头,转身一遛烟跑开,很快又拎着仆人刚烧好的水跑回来,一边殷勤地泡茶,一边偷觑师父的神色。

    中年文士仔细打量昏迷不醒的人,捻捻颌下稀稀疏疏的微须,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喝茶!”少年挤到他身边,递过茶盏,也学着他那样细细打量,好奇道,“师父,您是在看病还是在看相呐?”

    中年文士对相术观星等颇有研究,虽然医术也极为精湛,但相对而言并非他最擅长的,因此少年才有胆量拿医术打趣他。

    中年文士长叹一声:“此人棘手啊!为师看不懂!看不懂!唉……”

    少年面露不解。

    中年文士耐心解释道:“此人命数似是而非,古怪非常,似人下人,又似人上人,似困苦一生,又似富贵一世,似个短命,又似长寿公……”

    少年听他喋喋不休说了半晌,被绕得晕乎乎,头昏脑胀:“师父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中年文士轻啜一口茶,微合双目,沉吟道,“也不知此人何时才能醒过来,待他睁开眼,我再观一观,定能窥得一二。”

    少年虽喜欢与他斗嘴,实际上十分信任他的本事,因此对他极为敬仰,听他絮叨了半日,连带着对昏迷之人也产生了好奇,就盼着此人能快快醒来。

    师徒二人正说着话,外面的篱笆门发出一声轻响,不久就有仆人来传话:“先生,陆大人来了。”

    “哦?快请进来!”中年文士面露喜悦,忙起身相迎。

    少年已经机灵地沏了好茶,对着进来的人拱手行礼,脆生生道:“小子见过陆大人!”

    “呵呵,不必多礼。”来人与中年文士年纪相仿,面容清俊,眉目鼻唇皆与陆子修有七分相似,正是吴郡陆太守的长子陆子宣。

    中年文士与陆子宣颇为熟稔,虽一个衣着简朴,一个衣着考究,却都有令人过目难忘的名士之风。

    二人也不多做寒暄,一边等着仆人摆上棋盘,一边对坐饮茶。

    陆子修道:“孙先生一走就是数月,陆某找不到人对弈,可真是苦煞了,来了数趟都无功而返,好在今日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中年文士姓孙,孙先生笑着对少年吩咐道:“今日留陆大人在此用饭,快吩咐下去。”

    陆子宣也不与他客气,轻拂衣袖,做好与他对弈的架势,却忽然动作一顿,耸了耸鼻端,疑惑道:“怎么有股药味?”

    孙先生道:“回来的路上救了一个人,那人受伤中毒,至今昏迷不醒,我便将他带回来了。”

    陆子宣挑眉:“中毒?”

    孙先生点头。

    孙先生时常救治毫不相识的病人,陆子宣早习以为常,不过受伤中毒的却极少,即便有,也是当场给人解完都便离开,此时一听他说还将人带了回来,不由添了几分担忧。

    “孙先生,恕陆某多嘴,如今乃多事之秋,这又受伤又中毒的,怕是来历有些问题,先生当慎重,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孙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孙某总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此人面相十分古怪,孙某始终看不懂,不免心痒难耐,还盼着待他醒来后好好瞧一瞧呢。”

    陆子宣听得好奇:“竟然还有孙先生看不懂的面相?”

    孙先生再次摇摇头,笑得颇为无奈:“孙某又不是神仙。”

    陆子宣也笑起来,不再多言,与他对弈了几局,着实过瘾,又留下来用了饭,见仆人端着药送过来,这才想起里面还躺着个人。

    “我随你一同去瞧瞧。”陆子宣对这个面相古怪的人生出几分好奇,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掀开竹帘走进去,药味变得更加浓郁,陆子宣走到近前,忽然觉得榻上那人颇为眼熟,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了?”孙先生转头看他。

    陆子宣未答,凑近了仔细看,这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元生?!”

    “啊?陆大人认识此人?”

    陆子宣蹙眉点头:“虽许久未见,可这容貌陆某还是记得的。此人原是陆某二弟身边的奴仆,后来被送走了……怎么会在此处?”

    孙先生顿时惊讶,看看他又看看榻上的人:“陆二公子身边的奴仆?这……这身衣裳可不像是奴仆穿的。”

    陆子宣也觉得奇怪,他对元生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极得二弟看重,后来又被父亲送去了丞相府,之后也就未再关注此事,对于丞相府奴仆变幕僚甚至变“男宠”等事更是毫不知情,此时忽然看到一个本该在丞相府伺候的仆人衣着华贵地躺在此处,还受伤中毒,不由疑惑更甚。

    难道元生穿成这样,是为了假扮丞相,给丞相挡刀?可丞相最近不可能离京啊!

    陆子宣原本对于元生并不如何看重,可他对自己二弟的心思却有几分了解,对父亲的态度更是一清二楚,不由心中叹息。

    二弟为了元生特地入朝为官,常住京城,可见他那心思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如今元生受伤在此,难道是被丞相府放弃了?

    陆子宣为此事疑惑时,京城丞相府中,王述之正坐在湖边,靠着一块大石闭目休息。

    说是休息,实则心中乱得很,至今都没有晏清的消息,想到毅王那边的人也没有将人找到,自己不知该忧心还是庆幸。

    自叛乱平息之日起,皇帝就未再露过面,好在朝政一直把持在他的手中,若没有他的镇守,这人心不稳的京城怕是要全部落入毅王的掌控之中了。

    皇帝不露面,说是受了惊卧病在榻上,他这权倾朝野的丞相连进宫面圣都要被拦,更不用提其他人。

    若要硬闯,也不是不可以,即便伯父还在气恼自己,可谢卓与景王的兵力加起来也不容小觑,只是至今还没有得到晏清的消息,他暂时不打算轻举妄动。

    睁开眼望着湖中心的小舟,王述之想到那夜司马嵘将头探出船舱淋雨时,肆意畅快的笑容,不由怔怔出神。

    王亭守在一旁,时不时瞄他一眼,暗暗叹气。

    上回晏清公子……哦不,太子……离开丞相府时,丞相几乎就没笑过。这回太子不仅仅是离开那么简单,丞相连脸色都不摆了,一得空就浑浑噩噩地发呆,似是三魂七魄飞走了大半。

    王述之在湖边坐了很久,他恨不得自己出去亲自寻找,可每每被裴亮拦住去路劝解后又不得不恢复冷静。

    他必须要在京中坐镇,压制毅王!

    若在以前,他自认自己是个忠臣,一切为了朝政安稳。

    可如今他不再是为大晋坐镇,而是为晏清坐镇。

    这天下将来是晏清的,自己必须要守住,待他归来后,完好无损地交到他手中。

    自己不能离开!

    王述之压下心中再一次动摇的念想,痛苦地从地上站起来,闭目深吸口气,沉声道:“将裴亮叫过来。”

    王亭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丞相,裴大人已经来了!”

    裴亮走到跟前时,王述之已经恢复冷静:“宫里如何了?”

    “回丞相,毅王怕是等得不耐烦了,今日皇上再次被他逼迫着改立太子,差点气晕过去。”

    太子遇刺失踪,至今都不曾找到,在多数人看来,必然是凶多吉少,因此朝中改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若不是有王述之压着,早就乱了套。

    一日不找回晏清,朝中就要多乱一日,而毅王有所忌惮,暂时也不敢将事情做绝,皇帝痛恨毅王与自己的禁军勾结,更是不想让他如愿。

    如今最要紧的,是让皇帝继续坚持。

    王述之眸色转寒,低声道:“让佟公公带个口信给皇上,不……佟公公不合适。”

    裴亮道:“丞相,如今只有佟公公能近得了皇上的身,只要说是其他内侍传给佟公公的,皇上不会对他起疑。”

    王述之想了想,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裴亮问道:“需要传什么话?属下即刻去办。”

    “就说……”王述之顿了顿,唇边噙起一丝冷笑,“毅王密谋,一旦取得太子之位,即刻夺皇上性命,取而代之。”

    裴亮面露迟疑。

    王述之知道他在想什么,笃定道:“放心,皇上多疑,不需要证据,有这句话就够了。”

    第八十八章

    皇帝已许久不曾露面,太子又下落不明,王述之并未多说什么,大臣们自然也不敢开腔,可谁都不是傻子,早已嗅出其中不同的味道。

    毅王一开始还谨言慎行,可时日久了,耐心耗尽,便不再偷偷摸摸,干脆大摇大摆地进宫。

    皇帝谁都不见,连丞相的面子都不给,却偏偏每日召见毅王,这还不明显?定然是被毅王软禁了。

    人心涌动之际,有人暗中联络谢卓,涕泪横流着与之掏心掏肺。

    “谢大人为朝廷两次出征,不仅收复了凉国故土,更是将秦国一举击退,如今秦国已自顾不暇,这都是谢大人的功劳啊!可自大军归京以来,朝廷对谢大人却不闻不问,着实令人心寒。毅王他……”说着便突然顿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卓暗自冷笑,心知这是有人看中了自己手中的兵力,盼着谢家做出头椽子对付毅王,毕竟太子遇刺极有可能出自毅王之手,谢卓应是最不甘心的一个。

    谢卓的确不甘心,可如今太子尚未找到,他做什么都是白费,只忍耐着将人敷衍了事,待送了客,回头看看院中萧索的枯枝,算算太子失踪的时日,不由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丞相府,王述之已经听到宫中传回来的消息,知道皇帝对毅王戒心更重,心中安定不少:“近期内,毅王不敢做得太过,不过还是要尽快将太子找到,不然一旦毅王耐心耗尽,找不到大印也一样会出手。”

    裴亮朝他看了一眼,心知他忧虑,忙道:“丞相不必过于担心,太子吉人自有天相,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王述之挥挥手,面露疲倦。

    二人正低声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王亭的声音:“丞相,大司马来了。”

    王述之眉头紧蹙,面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叹口气起身相迎。

    毅王控制了皇宫,王述之又把持了朝政,虽然双方剑拔弩张,可对王豫而言却是可以横行的大好形势。

    王豫一见王述之便立刻沉了脸色,呵斥道:“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王述之微挑眉梢,笑了笑:“述之不明白伯父此话何意,伯父难得来一趟,还是不要大动肝火了,来,先饮茶。”

    王豫见一脸笑容,憋在喉咙口的怒气怎么都发不出来,只能黑着脸,沉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如今形势大好,毅王登基指日可待,你为何要阻他?”

    王述之依旧笑着,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寒意:伯父就如此信任毅王?以他的所作所为,这样的人即便登了帝位,将来也会对伯父下手。”

    王豫神色不变:“那又如何?换成谁做皇帝都会忌惮我们王家的势力,毅王好歹会顾念我们的从龙之功。再说,有兵力在手,怕他做甚?!”

    王述之心知他说的不无道理,若没有司马嵘,毅王的确是最佳人选,倒不是毅王此人会顾念旧情,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依赖王家的势力。

    王豫盯着他:“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王述之顿了顿,也不瞒他:“我在寻找太子下落。”

    “什么?”王豫一脸见鬼的神色,“你还在找太子?那太子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王述之唇边噙着浅笑,眼底的温柔怎么都掩不住,如今这形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王豫看着他不同寻常的神色,猛然回过味来,霍然起身:“述之,你跟我说实话,原先跟在你身边的王迟去哪儿了?”

    “他啊……”王述之压下心底的忧虑,斜倚矮几抬头笑看着他,“伯父说的是晏清么?他……失踪了。”

    王豫背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深吸口气,道:“他便是……太子?”

    王述之缓缓起身,安抚似的将茶盏递到他手中,轻声道:“伯父,我与太子互相倾心。”

    “砰——”王豫手一抖,茶盏碎了一地。

    王述之神色未变,淡然道:“伯父,晏清比毅王更合适。”

    “愚蠢!”王豫将震惊压下,很快恢复理智,也不就二人的关系多加置喙,只沉着脸怒道,“帝王恩宠乃过眼云烟,更何况你又是男子,如何与后宫佳丽相比?他如今用得着你,自然好话说尽,你还当真了不成?”

    “我相信他。”王述之轻生叹息,不想多作解释,只疲倦道,“如今也不知他究竟身在何处,是否安好,说什么都是多余。”

    “不管他是死是活,你总不能拿整个王家作赌!这次出征,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此人心急深沉,绝非易与之辈!”

    王述之摆了摆手:“伯父别再劝了,述之心意已决。”

    王豫气得胸闷。

    王述之瞟了眼门口探头探脑的王亭,扬声道:“何事?”

    “回丞相,陆大人来访。”王亭低头走进来,递上陆子修的拜贴。

    王豫不指望一次就说服王述之,也不想与他闹得不欢而散,见有外人过来,便趁机告辞。

    王述之松了口气,将他送走,又将陆子修请进来,带着几分意外地看着他,不知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陆公子,这次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记得,元生在你府中过得极好。”

    陆子修无视他的打趣,神色间透着几分凝重,待其他人都退下,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他面前。

    王述之面露诧异:“陆子宣的信?你确定要给我看这封家书?”

    “是。”

    王述之朝他看了看,取出里面的信件,还未看完,忽然变了脸色,拿着信纸的双手颤抖起来,顿时变得坐立不安。

    陆子修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模样,看向他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新奇的打量。

    “他……”王述之嗓音沙哑,怎么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与激动,深吸口气再次将信从看到尾,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双眼黏在信中拔不出来,“他当真在吴郡?”

    “是,下官的兄长亲眼所见,这世上毫不相干的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已是不可思议,下官觉得不可能再有第三个。”

    “好!好!好极了!”王述之差点语无伦次,“王亭!快把裴亮叫过来!”

    裴亮匆匆而来,见连日来魂不守舍的王述之突然活过来似的,心中微动,似乎猜到了什么:“丞相,可是有了好消息?”

    王述之点头,将信交给他,吩咐道:“去挑最精干的护卫,我要出京!”又扬声冲外面喊,“王亭,备马备车,最舒适的车!”

    裴亮看完信,见他似乎有立刻出门的打算,面色微变:“丞相,万万不可!如今太子尚未清醒,万不可走漏风声,丞相若是亲自离京接人,定不能瞒过他人耳目!”

    王述之一向冷静,只是碰到司马嵘的事便乱了阵脚,一听裴亮的劝谏,很快冷静下来拍着额头来回踱步,压住心中的躁动:“你说得对!”

    陆子修早就知道他与司马嵘关系亲密,只是突然见到他失了方寸,仍旧免不了惊讶,想了想,道:“丞相,太子的事,务必要瞒过所有人,由丞相府出面着实不妥。丞相若信得过,不妨交给下官去办。”

    王述之抬眼看他,似在考虑。

    “既然下官的兄长与孙先生都以为那是元生,不妨就将他当做元生,下官去接回自己的旧仆,想必孙先生不会起疑,且孙先生知晓下官的身份,也会放心将人交给下官。”

    王述之沉吟片刻,点点头:“你府中护卫不多,我另派些人暗中保护。”

    “是。”

    陆子修离开丞相府,裴亮很快将事情安排下去,王述之开始翘首以盼,每日都变得异常难熬,既欣喜与司马嵘的归来,又因为他的昏迷而焦虑难安。

    就在他暗中寻了几位名医并请到丞相府后,王亭终于满脸喜色地过来报喜:“丞相,马车已过了城门,很快就到了!”

    王述之倏地起身,衣裳都来不及换,急匆匆跑出门,被王亭一把拉住:“丞相!”

    王述之迅速冷静下来,努力摆出一副淡然模样,只是脑中虽然清醒,心中却早已乱成一片,双手在身侧握紧松开,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数次,再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回到书房坐下。

    这是陆子修去接的人,不可能直接回丞相府,如今大门外四处虎视眈眈,一定要耐着性子等。

    王述之在书房门口进进出出无数次,看得王亭头晕眼花,就在主仆二人都快撑不住时,陆子修终于来了。

    丞相府早已做好一应准备,拆了侧门门槛让马车直接入内,入了大门便不用担心被有心人看到。

    王述之冲到门口,心跳加速,不知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忧虑多一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越靠近马车,走得越慢,每一步都如千金重。

    陆子修下车,将车帘掀开,亭台楼阁四人亲自去上前,将里面的人缓缓抬出。

    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王述之眼底骤然泛起血色,似被攥紧了喉咙,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音,抬手小心翼翼轻触司马嵘苍白消瘦的面颊,无声道:“晏清……”

    第八十九章

    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天际,王亭恭恭敬敬地将几位大夫送出门,在廊檐下吩咐伺候的下人带他们去用晚膳。

    几位老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最后齐声叹息,为首一人须发尽白,转身看看王亭,欲言又止。

    几位大夫都是名扬杏林之辈,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碰到谁都解不了的难题,先前各自给司马嵘把脉检查,竟然都瞧不出他昏睡不醒究竟是何原因,只能开些滋补的药方,不免汗颜。

    虽然不知道躺在榻上的人身份究竟如何,可瞧着丞相对他十分紧张的模样,至少也能猜到此人极为重要。

    王亭看出他们的愁容,笑了笑:“几位先生不必太过忧虑,丞相虽然挂心得很,却也不会为难各位,只是要委屈各位在丞相府暂住些时日,说不定哪天就想出法子来了。”

    “那是自然。”几位大夫齐齐点头,碰上如此古怪的病症,他们也愿意留下来多加琢磨,既然丞相没有动怒,那他们也就安心了。

    王亭将人送走,转身时余光瞥见一抹白,定睛一看,外面竟下雪了,雪花如柳絮般轻轻落在院中的青石砖上,转眼便消失不见。

    已入寒冬,不久就要过年了,到那时皇帝再不露面,朝中怕是就要彻底动荡了,只是太子殿下……

    王亭虽说是个下人,实际上却算是心腹,对朝廷的动静自然也是略知一二的,此时看着外面逐渐密集的雪花,想到躺在屋里的人,不由叹了口气,抬脚跨过门槛走进去。

    王述之坐在榻边,紧握着司马嵘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侧,目光专注,神情缱绻,无形中似乎有一道屏障,将他与司马嵘隔绝在另一片天地。

    王亭硬着头皮上前打扰:“丞相,该用晚膳了。”

    王述之恍若未觉,只定定地看着司马嵘消瘦的脸,眉梢眼角都刻着明晃晃的心疼。

    王亭朝司马嵘看了一眼,转身走出去,过了些时候,端着一碗药走进来,低声道:“丞相,太……晏清公子的药好了。”

    王述之终于有了动静,小心翼翼地将司马嵘扶起来,随即坐在他后面,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又头也不回地腾出一只手伸过来。

    “丞相,小心烫。”王亭连忙识趣地将药碗奉上。

    王述之点点头,低哑地“嗯”了一声,尝了尝药,又吹了几番,觉得差不多了,才掰开司马嵘的下颌给他灌药。

    药汁才倒入一点,很快就顺着唇角淌下来,黑色的汁液挂在失血的唇边,衬得那两片薄薄的唇更加苍白。

    王亭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取了帕子过来给他擦掉。

    王述之看着司马嵘,想起他之前的杳无音讯,相比之下,此刻能躺在自己身边,对自己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慰,忙深吸口气,迅速压下心底的慌乱,举起碗喝了一口药,埋头缓缓哺入司马嵘的口中,硬是抵到喉间强迫他咽下。

    王亭看傻了,连连眨眼,等反应过来后脸上顿时烧成一片,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屏住气息踮着脚退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王阁走过来时就见他直愣着眼瞪着廊檐外越飘越密的雪花,中了邪似的,忙上前两步,看看他旁边紧闭的门,一脸莫名地挠挠头:“丞相说了何时用晚膳吗?”

    王亭猛然回神,想到自己以往偷偷拿丞相与晏清公子的事打趣,如今不过亲眼看到一丁点就给吓到,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尴尬地咳了一声:“啊?”

    王阁见他神色古怪,不解地皱了皱眉:“晏清公子的药喝了吗?丞相何事用晚膳?”

    “再等等!”王亭拦住他准备开门的手,“再等等!”

    “哦。”王阁不明就里,只好站在一旁,看着雪花低声道,“那几位大夫还在商讨呢,我瞧着他们一时都拿不定主意,也不知晏清公子究竟怎么了,明明伤已经养好,怎么还醒不过来呢?”

    王亭搓了搓手,摇摇头:“唉……谁知道呢……对了,天越来越冷,记得一会儿叫人多送两个炭盆过来。”

    二人正低声说这话,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连忙噤声。

    门从里面打开,王述之黑着面孔走出来,脸上阴沉得能下暴雨,将门口的两个人齐齐吓了一跳。

    “丞……丞相……?”王亭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司马嵘的事起了怒气。

    王述之感受到迎面而来的一股凉意,瞬间清醒了几分,深吸口气,蹙眉想了想,沉声道:“去将李大夫叫过来!”

    “是!这就去!”王亭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司马嵘出了什么事,迅速转身飞奔而去。

    不消多久,李大夫匆匆而来,边跑边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气喘吁吁道:“丞相,出了何事?”

    王述之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随即将他请进去。

    李大夫见司马嵘安安静静躺着,观面色与先前并无差别,面露不解。

    “李大夫,若换成是你……”王述之面色很不好看,抿抿唇,接着道,“对着一个昏迷不醒,连药都喝不进去的人,你会如何给他喂药?”

    喂药?

    李大夫下意识朝旁边的药碗看过去。

    这不是已经喂过了嘛!

    “回丞相,手法娴熟些是可以直接强灌进去的,若实在不行,拿跟细管……也可以。”

    王述之一腔怒火顿时遭遇冷水,“噗”一声便被浇灭了,黑沉沉的脸色也总算是缓过来,恍然道:“原来如此。”

    忽然明白过来的王亭:“……”

    此时远在吴郡,正与陆子宣对弈的孙先生已经连连打了数了喷嚏,堪堪停歇。

    徒弟担心地看着他:“师父,不会是有人在念叨您吧?”

    “胡说!”孙先生拿帕子在鼻子下面擦了擦,“这是受凉了!”

    王述之消了莫名而来的怒火,忙叫人将晚膳端过来,先是尽心尽力喂司马嵘喝了粥糜,之后才顾得上自己,匆匆填饱肚子,又换人送来热水。

    屋子里已经被炭火烤得暖哄哄的,王述之摒退所有人,不假他手,神情专注地替司马嵘松开衣带,解开衣襟。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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