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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君临城/丞下 作者:扶风琉璃

    第13节

    不过片刻,几道城门口的一众守兵都接到圣旨:王氏谋逆,任何与丞相府相关的人不得放出城门。

    北门守兵听得目瞪口呆,心中顿时敲起响鼓:“方、方才……丞相府有三人出城去了。”

    传旨官听得一愣:“快去追!”

    裴亮耳力极佳,离着老远便听到后面的动静,急忙加快马速,好在身下的马脚力颇好,很快就将追兵甩开,火速赶到幕府,将里面的人全部惊动。

    司马嵘看向守卫:“赵长史在么?”

    “在。”

    丞相府为一众幕僚都安排了住处,且就在山脚下,与幕府毗邻,因此这些幕僚偶尔会很晚才回去歇息。

    司马嵘与裴亮疾步走进去,很快就见赵长史提着灯迎出来,身后跟着六七人,丁文石与季主簿等都在,见只有司马嵘与裴亮过来,便往门口瞧了瞧,并未见到王述之的身影,不由齐齐露出诧异之色。

    司马嵘神色凝重,走上前对赵长史道:“丞相有令,即刻销毁幕府内所有机密要件。”

    赵长史面色大变:“出了何事?丞相呢?”

    “城中有变,丞相依诏入宫,尚未回来。”司马嵘沉眸看着他,“要件在何处?带我过去。”

    丁文石本就对他有陈见,此时更是面露警惕地看着他:“如此重要之事,若不是丞相亲自吩咐,必定也有他的亲笔书信,怎能听你空口白牙一句话便将那些机要销毁?”

    司马嵘转目冷冷瞥了他一眼:“书信没有,只有口信。”

    赵长史最近对他已生了几分忌惮,此时见他气势迫人,更是不敢轻视,为难道:“丁从事说得没错,那些机要岂是轻易就可毁掉的?万一丞相问责……”说着又转头看向裴亮,“这真是丞相的吩咐?”

    裴亮顿了顿,面色不变:“是。”

    司马嵘眉目间隐有不悦之色,掏出令牌:“这令牌你们总识得罢?有信物在此,又有裴大人作证,还有什么可疑的?”

    赵长史凑近看了看,神色微松,踌躇片刻,正要答应,却忽然听到丁从事开口:“不是信不过裴大人,而是信不过你,谁知这令牌是丞相亲手给你的,还是你床笫间偷来的?”

    司马嵘面色抖沉:“绳子!”

    这些幕僚对司马嵘有陈见,多数是因为他身份特殊,再加上自恃甚高,总觉得让一个男宠与他们共事,有失身份,不过幕府内的普通护卫并不在乎这些事,自然一切以王述之马首是瞻,连带着对司马嵘也添几分尊敬,听他有吩咐,立刻便有人从黑暗中疾步走出:“晏清公子有何吩咐?”

    “拿绳子来。”

    “是。”

    很快便有绳子呈到他面前。

    司马嵘朝丁文石看了一眼,见他面色微变,淡淡道:“将丁从事绑起来。”

    护卫略略迟疑,最终听从他的命令上前绑人。

    “你做什么?!”丁文石大惊,急忙挣扎,奈何他一个文人,挣不脱两名护卫的钳制。

    旁边几位幕僚也齐齐变了脸色,赵长史急道:“有话好好说,晏清公子不要乱来。”

    司马嵘走到丁文石跟前,随手撕了他一片衣角,团成一团塞到他口中,见他对自己怒目而视,手中又加几分力道往里按了按,听着他的呜咽之声,莫名生了些公报私仇的痛快之感,不由冲他冷冷一笑:“给我闭嘴!”

    赵长史急得恨不得抹汗:“这是……”

    司马嵘转身:“丞相府已经让人包围了,此事耽搁不得。”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心中起了同一个念头:若他此话当真,那就确实大事不妙了。

    此刻连丁文石都听得愣住,停止了挣扎。

    赵长史定了定神,急忙道:“晏清公子请随我来!”

    第五十三章

    幕府最机密之处的确有不少护卫看守,不过人数并不算多,平日里无人敢擅闯,此处自然安全,可眼下形势紧迫,皇帝若有心多派一些兵力来搜,谁都拦不住,丞相即便权势滔天,也不可能明面上与皇帝抗争,除非他真的要谋反。

    司马嵘跟随赵长史进去,让他点了灯在架子上挑拣,自己则迅速翻看他取出来的那些文书,有些直接丢进火盆里烧了,有些则用牛皮纸包起来踹在胸前。

    所谓机密要件,并不一定与谋逆有关,更何况他也知道王述之并无此心,至少在今晚之前是没有的,可这些要件若是落在他人手中,却可以用来大做文章,尤其还有许多名册,牵连甚广,即便这次的风浪能够顺利平息,王氏也定落不到好。

    火盆中轰一声腾起热浪,在司马嵘沉静的眸子里映出闪动的火苗,也将他的心尖烤得发烫。

    分明只是担心王氏出了意外会便宜太子那边,甚至到此刻还在极力说服自己,这只是利用与趁火打劫,可一想到王述之有可能会出事,芝兰玉树顷刻间化作枯木残草,他的手指便禁不住有些发抖。

    赵长史转身朝他忽明忽暗的侧脸看了一眼,莫名觉得他身上有股刻意掩盖的气势,“男宠”二字放在他身上显得分外不合,就好比峻拔的松树上蓦然开出一朵娇花,突兀又难以理解。

    “还有么?”司马嵘抬眼看他,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模样。

    赵长史愣了一下:“没有了。”

    司马嵘点点头:“能烧的都烧了,实在不能烧的,我带出去藏好。”

    已经到了这一步,赵长史对他不相信也得相信,自然没有异议,正要再嘱咐两句,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全部围住,进去搜!一个都不许离开!”略粗犷的嗓音在黑夜中分外刺耳。

    司马嵘沉了沉眼,疾步走到门口,借着稍高的地势往前院看,见有大批人马涌了进来,而幕府的护卫也从各个角落冲出,与他们对峙,双方在人数上竟是不分伯仲,想不到幕府暗中藏了不少兵力。

    “这是皇命!你们要抗旨不遵么?”马上的统领手中举着白虎幡,面孔在火把映照下显出几分倨傲。

    幕府的护卫面面相觑,不敢再随意上前拦人。

    手持白虎幡者如皇帝亲临,可指挥各军,如今不过是用来镇压幕府这些护卫,竟然连指挥千军万马的白虎幡都请出来了,皇帝这回怕是铁了心要借机将王氏彻底打压下去。

    只是王氏一倒,朝廷的制衡也就倾斜了,各种牛鬼蛇神失去镇压,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朝廷与王氏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该慢慢抽丝,却忽然将一座山推倒,也不知最终朝廷又能落得几分好。

    司马嵘想到宫中那个被妇人拿捏的父皇,又恨又怒,最后轻叹一声,在裴亮的掩护下转身快步离开,幕府依山而建,往上走必有退路。

    涌进来的人马已经迅速开始四面包抄,很快就要冲到后面来,一时间吵吵嚷嚷,闹得人心惶惶,赵长史心生惧意,也转身急急忙忙跟上司马嵘的步伐。

    司马嵘只朝他看了一眼,并未吭声。

    那统领目光一转,见到五花大绑的丁文石,上前将他口中的团布抽出,打量他一眼:“你是何人?怎么被绑住了?”

    半夜三更在幕府的,不是自己人便是贼人,丁文石穿着体面,自然不可能是贼,那人不待他回答就笑起来:“丞相的幕僚?”

    丁文石冷哼一声。

    那人左右看看,倒也极为聪明,将当下的状况猜了个七七八八,笑道:“受人欺压了?这样罢,你告诉我,幕府的机密藏在何处?我立刻放你走。”

    丁文石再次冷哼,显然不打算理会。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被谁绑起来的?”

    丁文石面色一变,眼中难掩愤恨。

    旁边几个人都暗自心惊,却又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绪,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幕僚则偷偷扯了扯他的袖摆,清咳一声,示意他慎言慎行。

    丁文石恍若未觉,冷冷道:“在下来幕府时日不久,不知何处有机密,只知有位不足弱冠的少年郎,于丞相而言十分重要,此时应当在后院藏着。”

    那人听得目光一亮,余光瞥见周围几人纷纷变了脸色,顿时高兴起来:“想必就是丞相身边那位奴仆出身的入幕之宾罢?倒是一直有所耳闻,只是始终无缘得见。”说着冷笑一声,朝身旁的人挥了挥手,“去后面搜!”

    幕府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一部分人冲到最后面,终于发现通往山顶的密道,急忙追了出去,没多久就发现羊肠小道上有人刚刚走过的足迹,顿时振奋:“就在前面!追上去!”

    赵长史脚力不济,渐渐有些追不上裴亮与司马嵘,很快便落在了后面,抬头看了看,也不知他们直往山顶走做什么,听到后面有人追过来,便一头钻进旁边的林子里,岔开来走远一些,躲在暗处直到那一拨人离开。

    司马嵘走到山顶时已累得喘不过气来,却顾不得歇息,急忙找到王述之曾带他去过的那座小凉亭,指着底下一个角落:“快将此处挖开!”

    裴亮拔出刀依言行事,疑惑道:“凉亭处怕是太显眼,为何不藏到附近的林子里?”

    “此处地势高,又有遮挡。”司马嵘朝山下看了看,“天色不对,明日怕是会有雨。”

    裴亮恍然,点点头很快就挖出一个坑来,见司马嵘掏出怀中的东西放进去,连忙将坑填平,又搬了两块石头压在上面。

    二人离开凉亭,往山的另一面疾逃,很快就让半山腰的人追赶过来。

    “在前面!快抓住他们!”

    火光已经近在咫尺,裴亮回头看一眼,面色大变,急忙拉着司马嵘往密林深处跑,只是如此一来,昏暗中便看不清脚下的路,磕磕绊绊,动静极大。

    “你从此处下山,我来掩护!”裴亮将他往前一推。

    司马嵘顿了顿,低声道:“你小心些,若是敌不过,束手就擒也无妨,眼下他们没有证据,不敢随意为难丞相府的人。”

    裴亮点点头:“是。”

    司马嵘转身,拂开枝叶摸索着朝山下疾走,又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前面左右敲打,好在他穿着靴,倒不怕遇到虫蚁蛇鼠,耳中听到后面传来兵刃交接声,对这忠心事主的裴亮倒是添了几分尊敬。

    山的这一面临江,越往下越不好走,司马嵘虽行得磕磕绊绊,倒也有惊无险,下到山脚又绕了不少路,赶到城门口时早已累得汗流浃背,面色也极其苍白。

    出城不易,进城也不易,此时天色还没亮,城墙脚下已聚集了一拨赶集的百姓。

    司马嵘在暗处盯了片刻,将身上的长衫脱了扔在草丛中,又往脸上抹了些泥,令牌用树叶包了塞在腰间,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急忙上前走入人群中,转头对身边的老伯笑了笑:“老伯,我帮你推板车。”

    老伯见他面善,连连道谢。

    司马嵘道:“我是来投奔亲戚的,半途遭了贼,官府开具的文书全都丢了,老伯能否帮我,就说我是你的家人?不然我怕官兵将我当做流民抓起来。”

    老伯性子憨厚,又见他神色憔悴,不疑有他,便答应下来。

    二人搭着话,很快就走到守兵身旁,司马嵘微微低着头,虽身着中衣,不过此时天色昏暗,瞧着与短褐倒也大差不差,很容易便过了关,刚走没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急喝:“等等!前面推板车的,停下!”

    司马嵘肩上一沉,被人按住,只好转身恭敬道:“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那守兵冷笑,拿刀往他腿上拍了拍:“农家儿郎会穿这么好的靴?”说着便要对他搜身。

    司马嵘迅速扫视四周,正准备拔腿逃路,忽听旁边传来一道略耳熟的声音:“慢!”

    一名中年将领走了过来,朝司马嵘深深看了一眼,在那守卫肩上拍了拍:“张老伯每日都进城,我认得,放人吧。”

    “这……”那守兵指指司马嵘脚上的银靴,“此人瞧着不像是……”

    “你这是信不过我?”将领冲他瞪眼,挥了挥手。

    那守兵又打量司马嵘一眼,见他十分落魄,只好转身离开,嘴里还嘀咕着:“难道是捡来的?”

    司马嵘朝那将领看了看,拱手微笑道:“多谢大人解围。”

    将领点点头,低声道:“丞相府已被包围,晏清公子多加小心。”说着一脸不耐地朝他挥挥手,扬声道,“耽搁什么?快走罢!”

    司马嵘点点头,迅速离开,对老伯道了谢,错开人群往南走,最后在陆子修的府邸门口停下。

    如今丞相府与幕府所有兵力皆已被控制,一旦轻举妄动必定会坐实谋逆的罪名,而谢氏与王氏并无深交,想必不愿卷入麻烦中,他唯一能找的,只剩下陆子修。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司马嵘走上台阶敲了敲门,对前来应门的人拱手道:“元生找陆大人有要事相商,烦请代为通传。”

    那人打着哈欠,本有些不耐烦,可一抬头看到他竟是上此被绑回来的人,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说了声“稍等”便急匆匆跑进去,很快又跑回来,抬手道:“大人有请,你随我进来罢。”

    第五十四章

    王述之入宫时已隐约嗅出阴谋笼罩的气息,到了皇帝跟前,又让他拉着商议各种不甚紧急的琐事,顿时猜到外面出了乱子。此时皇宫内守卫森严,又紧急调兵,不是想对他们王氏动刀子又是什么?

    不过皇帝并未将他关押起来,且一直和颜悦色,显然是有所顾忌,或许尚未捏住令人信服的罪证,即便想按个罪名,也要待一切稳妥了才对他下手,以免打草惊蛇。

    王述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目光越过皇帝投向大殿昏暗的角落,潋滟的笑意将眼眸深处的冷凝遮得严严实实。

    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王述之拂袖正坐,面露尴尬道:“请皇上恕臣失礼,臣今晚坐得久了些,又饮了不少茶,有些内急……”

    皇帝眉尖微沉,笑了笑:“是朕的疏忽,光顾着与丞相说话了,那举才之策便等丞相回来再行商议,如何?”

    王述之颔首:“多谢皇上。”

    “夜色深沉,宫中曲曲折折怕是看不清路,朕派两人护送丞相过去,以免走岔了路或是磕着碰着。”

    王述之轻轻一笑,应了一声起身离席,刚走出殿门,就见两旁走过来四名禁卫军,分左右紧紧跟在他身后,其目的不言而喻。

    夜风稍急,王述之看着前面那陌生内侍手中提着的灯笼被吹得左右轻晃,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拢起双手,扯下中衣袖口的一块布料,待走到石桥上,忽地松手。

    “哎——!”王述之急喊一声,伸手去够,整个身子立马倾斜,很快从桥上摔下去,“噗通”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领路内侍吓一大跳,后面几名禁卫军更是傻了眼,他们只看到白光一闪,接着丞相大人就追着那白色物件掉入水中,只不过眨眼的功夫,竟没来得及伸手将人拉住。

    “丞相落水了!快去将人拉上来!”随着内侍一声大喊,两名禁卫军接连跳入水中,另留了二人在岸上等候。

    王述之入水前便抓住了那块布,闷头游到池塘边,随手摸了摸,抠出一块石子裹在布中,手一松便投入水底,耳中听到只有两人入水,心中冷笑:倒是够谨慎。

    那两人着急慌忙地朝他游过来,因天上乌云遮月,寻得甚是艰辛,只能听声辩位,口中喊道:“丞相!”

    这一落水惊动了周围的禁卫军,一时间附近的人全都纷纷涌来。

    王述之及时探出头,应了一声,在那二人的护送下上了岸。

    内侍急忙提灯照看,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丞相,您不要紧罢?好好地怎么落水了?”

    “唉……不提也罢!”王述之拎了拎湿透的衫摆,“还是先解了内急要紧。”

    内侍怕出意外,不敢多问,应了一声转过头继续领路,抬手左右挥了挥,扬声道,“丞相无碍,诸位都回去罢。”

    周围重新归于寂静。

    再次回到殿内,王述之大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歉然道:“皇上恕罪,臣再次失礼了。”

    皇帝原本沉稳地坐着,抬眼见到他这狼狈的模样似乎并未发觉,直到他跪地说话才露出吃惊的神色,急忙起身走过来,关切道:“丞相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模样?落水了?”说着面有愠色,抬头怒斥,“方才跟着丞相的人呢?都给朕进来!你们怎么保护丞相的?”

    “哎!臣不慎失足,惭愧惭愧!虽说前面那灯掌得不是特别亮,可主要还是臣自己大意,怨不得别人!”王述之急忙摆手,“小事而已,皇上不必责怪他们,气坏了龙体可就不值当了。”

    皇上面色稍霁,挥挥手让那五人出去,朝王述之深深地看了一眼,关切之色倒是一分未减:“丞相好端端怎么落水了?宫中的石桥可不窄啊!”

    王述之摇头而叹:“唉,说来就更是惭愧了!皇上有所不知,臣随身带着一方锦帕,那帕子乃心仪之人所赠,却不想被一阵风给吹跑了,臣甚是焦急,忘了脚下的路便追过去,哪料到一个踩空,就那么直直摔了下去……”

    皇帝眼角抽了抽,哈哈笑道:“一直听闻丞相无意娶妻,想不到竟有意中人了,可喜可贺,丞相快请入座罢。”

    王述之连连摆手:“臣眼下一身湿衣,再入席可就对皇上太过无礼了,此刻夜已深,臣不妨就回去,明日一早再来与皇上探讨未尽事宜,皇上以为如何?”

    “这……”皇帝蹙眉,叹道,“朝廷正值缺人之际,朕为了寻找才学之士可是茶不思饭不想,恨不得即刻就将那举荐之策进行改良,丞相此刻回去,朕怕是也睡不着啊!”

    王述之弯了弯唇角:“皇上所言极是,那不妨臣去换身衣裳再来?”

    皇帝顿了顿,这再不答应就当真说不过去了,只好点点头:“嗯,如此也好,方才那掌灯的内侍不尽心,朕再给你换一个。”说着朝身后立在角落的佟公公挥了挥手。

    王述之道了声谢,不着痕迹地朝佟公公瞥了一眼:“有劳。”

    “丞相客气了,丞相请!”

    皇帝看着王述之出门的背影,见他虽着一身厚重的湿衣,却也能走出风轻云淡的闲雅之姿,不由沉了沉眼。

    出了大殿,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佟公公微微侧身,将灯笼往斜后方提着,借着光朝王述之看了一眼,并未说话,又回头继续带路,将他带至一侧偏殿,殿中虽无主人居住,可内侍倒是立着两个。

    佟公公取了一叠衣衫捧在手中,歉意道:“委屈丞相了,宫中除了皇上皇子与各位妃嫔,就只剩下咱们这些腌臜之人,衣衫不登大雅之堂,望丞相莫要见怪。”

    “无妨。”王述之伸手接过,见有人上来打算给他宽衣,忙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罢,本相不习惯旁人伺候。”

    佟公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在门外等,接着便跟随王述之走到屏风后面,眼珠子左右溜了一圈,口中道:“这衣衫临时拿的,也不知丞相穿着合不合身。”

    “不要紧,我先试试。”王述之说着压低嗓音,“左护军今夜在哪个门?”

    佟公公伸手朝东面比划了一下,低声道:“已经准备好了。”

    王述之点点头,边脱衣裳边朝门外示意。

    佟公公走出去,对左边那人道:“你去找一身大些的衣衫过来。”

    那人领命而去,佟公公回头走了两步,又急匆匆跑出来,见那人已经走远,无奈地朝旁边另一人道:“倒是忘了鞋,你去拿一双鞋来。”

    “是。”

    不过片刻,王述之已经将衣衫换好,湿发藏在漆纱笼冠中,在佟公公确定左右无人后,悄然出门,往东而去。

    佟公公在那两人回来后,拿着衣衫与鞋绕到屏风后面:“让丞相久等,这一身大些,兴许合适,这鞋应当也是合脚的,您试试?”说着重新走出来,捂着肚子哼哼道:“哎呦,肚子痛……你们先守着,我去去就回。”

    那二人不疑有他,齐齐点头。

    佟公公离开没多久就回来了,刚要跨入门槛,忽然听见宫中有人尖声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接着就见东面燃起了冲天火焰。

    喊声一起,四处都受了惊动,宫里顿时乱成一锅粥,皇上冲到门口一看,面色大变,沉声下令:“快派人去救火!”一转头见佟公公跌跌撞撞跑来,惊道,“丞相呢?”

    佟公公苍白着脸:“回皇上,丞相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

    “小的不知,小的不过站在院中揉了揉肚子,也不知门口那两人怎么守的,待我再进去一瞧,人就不翼而飞了!”

    皇帝双手颤抖起来:“将那二人给朕抓过来!”说着抬眼朝东面的火光看了看,想着此刻所有人都在往东看,目光一沉,又看向西面,深吸口气,“殿中将军!”

    “臣在!”

    “给西门派加兵力,严行搜查,务必将王丞相找到!找到了立刻给朕带过来!”

    “是!”

    一拨兵力往西门急急而去,王述之却在东门口,趁着火势与混乱的人群,在左胡军的暗中掩护下,顺利出了宫门,走到阴暗处将内侍的一身行头全部脱下来扔进秦淮河内,只留着一身中衣,到了乌衣巷门口急忙顿住脚步,暗中窥探一番,心知形势不妙,又转身离开,走到安全之处才停下来,回头望了望皇宫的方向,眸色深沉。

    宫内的火势渐渐小下去,皇帝急得暴跳如雷:“每个门都没找到?那就出宫去找!”

    庾皇后闻讯赶来,面露担忧:“皇上,出了何事?”

    皇帝面露疲惫:“想不到丞相在宫里也是手眼通天,竟让他逃了出去。”

    庾皇后面露惊慌,忙定了定神,宽慰道:“丞相不过一介文人,不值一提,皇上切莫急坏了身子。”

    “你不懂。”皇帝叹了口气,“眼下王豫只是带兵赴京,尚未开始攻城,这谋反的罪名不易落实啊!再说,朕没了丞相在手中,王氏可就无所顾忌了,且方才又有消息回报,说丞相府与幕府什么有用的都没搜出来,如此一折腾,万一王豫突然掉头回去,朕要如何收场啊?”

    庾皇后一脸不解:“他们不谋反,皇上倒也安心了,怕的就是他们不回去,非要攻城,咱们却兵力不足……”

    皇帝听得烦躁,只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可朝她看看,又不忍发作,便耐着性子道:“丞相那里可是被翻了个底朝天,他们若就此撤兵,坚称不曾谋反,朕对朝臣、对天下,不好交代。可若是他们攻打过来,就落实了罪名,朕反倒不怕。虽说京中调过来的兵力少,可他王豫劳师远征,刚打完仗,兵疲马乏,想攻城哪有那么容易?可眼下却让王述之给逃了……”

    庾皇后蹙起柳眉,叹道:“还有兄长里应外合,皇上不必过于忧虑。”

    皇帝神色不佳,勉强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

    王述之趁着夜色穿街过巷,好几次差点被搜捕的官兵捉住,好在都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最终在许府门口停下,轻轻叩了叩门。

    门很快打开,王述之道:“有劳通禀许大人,就说王某求见。”

    京中多数人都是见过他的,更不用说达官贵人府中那些机灵的奴仆,那人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倏地瞪大眼,透着几分慌张,赔笑道:“回丞相的话,大人不在府中,他出去了。”

    “出去了?”王述之微微眯了眯双眸,“天还没亮,许大人这么早就出门了?今日不是不上早朝么?”

    “大人是昨日就离开了。”那人一脸恭敬,眼神却有些闪躲。

    “不要紧。”王述之轻轻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我进去等。”

    “哎哎!丞相万万不可!”那人面露焦急,抬手将他拦住,“大人一时半刻回不来,丞相进去了也是枯等,您不妨先回府,待大人回来后,小人再行禀报?”

    “回府?”王述之嘴角勾了勾,目光投向他身后,“许大人不是出来了么?”

    “啊?”那人脸色急变,连忙回头,却见身后的院子里空空如也,心下一紧,知道自己着了道。

    王述之冷笑:“许大人可真会审时度势啊!”

    那人听他这么说,心知是瞒不过去了,踌躇片刻,硬着头皮尴尬道:“丞相请见谅,大人当真不在府中。”

    王述之眸色如冰,凝冷无波,目光淡淡地看了眼院中角落处鬼鬼祟祟的身影,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听着身后的小门吱呀关上,唇角弧度愈深,眸中却冷意更甚。

    这一晚,京城内表面一派祥和,内里却暗潮汹涌,普通百姓或许睡熟了不曾察觉多大的动静,可那些混迹朝堂的老精怪却一定是有所惊动了,毕竟他们比百姓住得离皇宫近,宫门口的大火他们未必不知晓,再加上乌衣巷那么大的动静,也早该察觉了。

    王述之边走边在心中琢磨筛选,京中还有几处府邸是他们王氏的亲戚,此时想必也早已受到了控制,而那些异姓大臣,虽说是投靠王氏,但多数都是利害关系罢了,忠心的自然也不少,可他们尽忠的是老丞相,而不是他这个上任才短短几年的后生小辈。

    看来,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考虑谁忠谁奸,而是考虑谁足够聪明,又足够大胆。不然进错了府门,让人捆起来送到皇帝跟前也是极有可能的。

    天色微明,王述之穿过半座建康城,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陆府”二字,唇边牵起一弯若有若无的弧度,拾级而上,抬手叩门。

    门很快打开,应门的人一看是他,不等他开口便主动侧身让开,垂首恭敬道:“丞相快请进!”

    王述之冷了半夜的眸子总算浮起一丝真正的笑意,微微颔首,抬脚跨过门槛,穿过中间的院子,走到前厅的正门口,见陆子修大步迎出来,笑道:“陆大人果真没让我失望。”

    陆子修迅速打量他一眼,见他仅着一身不合体的中衣,却依旧是气度从容、神色笃定,忙笑着拱手:“能助丞相一臂之力,是下官的荣幸,丞相快请进。”

    王述之原地站着,浅笑道:“陆大人可要想好了,眼下丞相府被围困,幕府怕是也凶多吉少,一旦王氏谋逆的罪名落实,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陆子修笑意温和,眸色倒是极为坚定:“既然丞相已经从皇宫里出来了,那这次王氏就绝对不会出事,丞相对下官有提携之恩,下官自然要知恩图报。”

    王述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抬脚随他走了进去。

    二人敞开了天窗,自然不必再多作寒暄,陆子修与他隔案对坐,让仆人送来一些点心与茶,开门见山:“丞相打算如何做?”

    王述之顿了顿,眼底滑过一抹担忧:“不知大司马可曾掉头回荆州……”

    “下官已经着人出城打探消息了。”

    “嗯?”王述之诧异地看着他,一丝疑虑爬上心头,眸色微沉,“陆大人何时派人去的?”

    “方才。”陆子修微微一笑,“下官哪有那么神通广大未卜先知,不过受人所托罢了。”

    王述之怔了怔。

    “丞相!”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这一声带着些轻颤与惊喜,将他耳膜震得嗡嗡作响,瞬间将他心头笼罩的云雾拨开,阴沉了大半夜的心绪忽地就明朗起来。

    王述之急忙扭头,怔愣地看着一身短褐的司马嵘,见他立在在薄薄晨雾中,峻拔沉静,一如既往的令他悸动,心头的惊喜焦虑一闪而逝,急忙起身冲过去,微垂目光,对着他上下打量,接着手臂一伸,猛地将他抱住,一手在他后颈摩挲,力道极重:“晏清,你怎么还在城里?嗯?”

    司马嵘后背一紧,立刻让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困住,崩了一夜的心弦倏然断裂,或许是累极了,竟头一回在他怀中软了身子,嗓音也有些干涩:“丞相,你没事罢?”

    “没事。”王述之有些贪恋地紧了紧双臂,很快将他松开,“是你请陆大人帮忙的?”

    “是。”司马嵘点头,这才想起旁边还有别人,不由面色尴尬。

    陆子修站在屋内,静静地看着门口二人亲密的姿势,眉头微皱,却在司马嵘转头看过来时,心里蓦地一松。

    那双黑眸一直都是沉静望不见底的,那个身姿一直都是从容笃定的,他不是元生,即便长得一模一样,即便此刻穿着仆人的衣衫,与元生相像到骨子里,他也不是。

    司马嵘走到他跟前,拱手道:“多谢陆大人赠衣,穿着极为合身。”

    “元生在我身边待了八年,他的身量我会不知?”陆子修笑容和煦,神色疏淡,“举手之劳而已,只要你记得自己的承诺便好。”

    “陆大人愿意为丞相雪中送炭,在下铭记于心,定不会食言。”司马嵘见王述之走到身边,转头看着他道,“丞相,我们恐怕不能在此地久留。”

    “嗯。”王述之点点头,沉思片刻,微敛的眉心舒展开来,看向陆子修,“劳烦陆大人给我一匹快马。”

    “好。丞相折腾了一夜,怕也是又累又饿,不妨与晏清先用早膳,下官这就叫人备马。”陆子修顿了顿,“不需要护卫么?”

    “不必,人多了反倒不安全。”

    “是。”陆子修很快吩咐下去,不仅备了马,还在褡裢中装了蒸饼与水,另给他们塞了一把刀、两把匕首,俱是锋利之物,倒的确尽心。

    二人匆匆填了肚子,又在脸上略作修饰,装作下人在陆子修的安排与掩护下,有惊无险地出了北门,一路往二十万大军的方向急速奔去。

    司马嵘坐在王述之身前,让他揽着腰,略有些不自在:“丞相,我坐后面罢。”

    王述之将他抱得更紧,贴着他耳际轻笑:“怎么?你长得太高,将前面的路挡住了?”

    “……”司马嵘面色微微僵住,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在城外安全处等候消息便是,为何还要去找大司马?”

    王述之正要在他耳垂上轻啄一口,闻言顿住,无奈叹道:“我太了解伯父的性子了,怕他冲动行事,还是亲自去一趟才放心。”

    司马嵘点点头,未在言语,只是行了没多久,忽地感觉额头一凉,顿时心生不妙,再一抬眼,果然见天上稀稀疏疏飘起细雨来,不由目瞪口呆:“什么都备齐了,就差一把伞,昨夜看天色异常便猜到会有雨,方才临走前却忘了。”

    “唉……”王述之摸了摸额角的雨珠,“还以为陆子修聪明,想来也不过如此。”

    司马嵘:“……”

    王述之侧头盯着他看了许久,无声而叹,与他脸颊相贴,眸中晕开一抹柔和:“我不该带你出来的,昨夜吃了不少苦罢?瞧着气色不好。”

    司马嵘脸上让他蹭出微热,心跳蓦地加速,垂眼道:“不要紧,说不定此刻陆府已经被搜查了,出来了也好。”

    王述之点点头,唇畔似有似无地抵在他脸颊上:“幕府情况如何了?”

    “与丞相府差不多,不过他们搜不出有用之物。”

    王述之并未多问,只“嗯”了一声,短促、坚定,透着几分安心,以及对他的信任。

    司马嵘心中缠着一丝疑惑,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丞相为何总这么信任我?我已经说了,我在利用你。”

    王述之听得笑起来:“嗯,你不忍心对我撒谎。”

    司马嵘语塞:“……”

    “所以,也不会忍心看我出事。”王述之笑意加深,在他颈间亲了一口,一抬眼便见他耳尖微微泛起赤色,虽沉冷着一张脸,墨黑的眼睫却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两下。

    王述之见他脸颊上微微沾着雨珠,抬手给他擦了擦,随后勒停了马:“晏清,你坐到我后面去。”

    “嗯?”司马嵘诧异地扭头看他,见他干净利落地下了马,将手伸过来,不明所以地撑着跳下去,“丞相怎么忽然改变心意了?”

    王述之并未答话,只笑了笑,重新翻身上马,拉着他上来,又扯着他两只手臂绕在自己腰间,低声道:“贴着我。”

    司马嵘蓦地明白过来,心神一阵恍惚,连带着眼前的景致也摇曳起来。

    二人又往前行了一阵,雨势越来越大,王述之再次勒停马,抬脚从前面跳下去。

    司马嵘看着他快步跑到路旁的池塘边,眉梢微动。

    王述之够着手扯下两片较大的荷叶,抖了抖水珠便拿过来,上了马后往他头上扣了一片较大的,另一片扣在自己头上,笑意盎然:“聊胜于无。”

    司马嵘看着他苦中作乐的模样,抬手在头顶按了按,“噗”一声笑起来。

    第五十六章

    入夜,大军就地扎营,王豫刚在帐中坐下,就有人进来道:“禀报大司马,庾大将军着人带话,邀您去他帐中,说有要事相商。”

    “嗯?”王豫抬头朝他看过来,两道粗眉压出几分不屑,挥了挥手粗声道,“仗都打完了,我与他没什么好商量的,让他的人回去。”

    那人领命而去,没多久又回来了:“禀大司马,庾大将军说此事非同小可,您若是不去,他的小命就保不住了,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去救他一命,他将感激不尽。”

    “保不住才好!”王豫低声骂了一句,不耐道,“那就让他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

    “他说只有您能救他的命,换谁都不行。”

    王豫双眼一瞪:“怎么没完没了的?这还下着雨呢,他找我有事相商,那就该利索地滚到我营帐中来,我去做什么?他连一个张勤都打不过,跟我摆什么谱?!”

    “大司马所言极是,属下这就去传话。”那人抹抹冷汗,急退而出,没多久又跑了回来。

    王豫侧头看过来,见他身后没人,不由皱眉:“没来?”

    “来原本倒是来了,不过又回去了。庾大将军过河时,因石块被雨水冲得打滑,不当心崴进水里去了,被石子磕伤了脸不说,还摔折了一条胳膊。”

    庾茂和王豫一向不合,只偶尔做一些面上的功夫,这次庾茂吃了败仗,他的大军灰溜溜回去了,只留了一些亲兵在身边,而王豫则带着二十万人马赶赴京城,因此晚上扎营时,庾茂自觉颜面羞愧,有意和他们离得远一些,隔河相望,没曾想却因隔着一条河出了这档子事。

    王豫听得一愣,随即大笑不止:“哈哈哈哈!摔伤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得去瞧瞧!”说着起身拿起佩刀,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旁边立即有亲兵跟上来替他打伞遮雨。

    庾茂此时正坐在自己营帐中,脸上是大夫给他贴得膏药,手臂上缠着白布,看起来颇为凄惨,见王豫走了进来,连忙起身相迎,笑道:“大司马总算是来了!”

    王豫朝他打量一眼,心满意足,冷笑道:“伤得不轻呐!”

    “托大司马的福,只是轻伤。”

    “战场上不曾受伤,倒是回京的路上伤着了,庾大将军可真是伤得不值啊!”王豫自顾自在一旁坐下,“找我有何事?”

    庾茂眼底滑过一抹冷色,随即面露忧愁,在他下首正坐,叹道:“此次若没有大司马及时相救,末将怕是早就没命回来了,末将感激不尽,特邀大司马前来,一是为表达谢意,二是希望你我二人解除诸多误会,往后互相扶持,共戮胡贼!”

    王豫摆了摆手:“不必,此次是为朝廷效力,不是为了救你。”

    庾茂讪讪一笑:“不论如何,终究是救了末将与手底下诸多将领,大司马若是不嫌弃,那末将就此敬你一杯。”说着举起面前一只碗来。

    王豫看都不看一眼,只打量他脸上手臂上的伤,漠然道:“军中不可饮酒。”

    庾茂再次笑道:“这是以茶代酒。”

    王豫朝自己面前的碗看了一眼,冷哼:“茶也不喝,庾大将军的茶,王某喝不起,怕头晕。”

    庾茂眼角微跳,将自己的碗与他的对换:“大司马不会是信不过末将罢?末将身边统共就二三十人,大司马可是有二十万大军在此,大司马何不给末将一份薄面?也好叫末将尽尽心意。”

    王豫神色不耐,起身道:“这就是你想说的?既无要事,那王某回去了。”

    “哎!大司马请留步!”庾茂面色大变,急忙将他拦住,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末将确实有要事相求,这次末将吃了败仗,回去定会受到重罚,末将受罚不要紧,可末将担心的是……”说着便哽咽起来。

    王豫挑眉,奇道:“担心什么?”

    庾茂抹了把脸,再次举起碗:“此事关系重大,大司马若是饮了这碗茶,就是信任末将,末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豫重新坐下,皱眉看着他。

    庾茂咬咬牙,同时举起两只碗,左右各饮一口,随后将他那一碗放下,抬手道:“请!”

    王豫这才打消疑虑,只是略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见他将一碗喝了个底朝天,也跟着举起来一饮而尽:“好了,说罢。”

    庾茂面露欣喜,挥挥手命左右退下,凑近王豫道:“此事关系到一个机密……”说着抬眼看他。

    王豫眯了眯眼,忽觉头有些昏沉,又晃了晃脑袋,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虽暗骂着了道,口中却喊不出来,只能看着面前的人摇摇晃晃、愈来愈模糊,抬手无力地朝他指了指,扑通一声磕倒在案头。

    庾茂缓缓起身,看着他冷笑,听见外面两声闷响,遂掀帘而出,见王豫那两名亲兵晕倒在地上,心中大定,挥了挥手:“快将人绑了,我们留下空营,连夜赶回京城!”

    “是!”

    大司马许久未归,营中发现后派人来寻,却扑了个空,顿生惊慌,立即将消息报给王重之。王重之面色凝重,一面镇定安抚,另一面派出精兵循着路上留下的马蹄印冒雨急追过去。

    王豫很快被雨水浇醒,却因被捆绑在马背上动弹不得,恨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庾茂你这个奸诈小人!你绑了我有何好处!”

    庾茂在前面猖狂大笑,回头看他一眼,得意道:“大司马还不知道罢?你现在可是犯了谋逆的重罪!皇上正等着你的项上人头!末将带你回京城,将你交到皇上面前,必能将功赎罪!你们王氏就等着被仇家灭族吧!哈哈哈哈!”

    王豫一听面色大变,想到当初接那圣旨时便觉得十分古怪,此时再连着他的话一想,顿时将里面的弯弯绕明白过来,虽身上被雨水浇得透凉,心内却腾起熊熊怒火:“放屁!你回头看看,后面有二十万大军,荆州另有二十万镇守,加起来可是有四十万!京城内七拼八凑左挪右借,也不可能那么快凑出二十万来!你们又岂是我的对手!”

    庾茂放缓马速靠近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丞相已被困在宫中,你大司马又被活捉过去,罪名一定,你们人头落地,王氏即便有百万大军,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还能成什么事?别做美梦了!哈哈哈哈!”

    王豫听得差点口吐鲜血,挣扎半晌,气得拿头撞向马腹:“卑鄙小人!”

    “尽管骂,再不骂可就没机会了。”庾茂气定神闲,一甩马鞭往前行去。

    王豫本就脾性烈,这回让他激怒,更是气得目眦欲裂,趴在马背上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此时,王述之与司马嵘正在不远处的树林里避雨歇息,听到中气十足的骂声,王述之面色一紧,下意识握住司马嵘的手:“伯父的声音。”

    司马嵘屏息静听,庾茂的名字与马蹄声夹杂在雨声里,不由大吃一惊:“他被庾茂捉住了?”

    王述之点点头,想了想,急忙拔出身上的刀,左右摸了摸,割下附近的藤蔓:“打结!”

    司马嵘心领神会,接过他割下来的藤蔓首尾相接,很快就做出来一道绊马索,将其中一头拴在树上。

    “你在此处躲着,我去那边。”王述之低声吩咐,牵着藤蔓的一端跑出去,在道路另一边停下,也找了一棵树拴上。

    骂骂咧咧的声音愈靠愈近,庾茂正得意,不料身下的马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只听一声激烈的马嘶,不等他反应,立刻便是一个倒栽葱,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后面的人大惊,急忙勒停马,匆匆跳下去:“大将军!你没事罢?”

    两侧林子里,王述之与司马嵘悄无声息地将藤蔓拉回,庾茂起身后四处看了看,却什么都没发现:“见鬼了!”

    林子一侧忽然响起两声蛙鸣,别人不曾注意,王豫却觉得这蛙鸣声极为耳熟,顿时心中一动,连忙出声:“喂!快将我放下!我要出恭!”

    庾茂正怒气横生:“出什么恭?憋着!”

    “哈哈哈哈!胆小鼠辈,连让我出恭的胆子都没有!看来即便我王氏灭了,你们庾氏也永远成不了大器!”

    “你!”庾茂咬咬牙,一挥手,“让他去,把人看好了!”

    “是。”很快就有两名护卫将王豫拖下马,一左一右挟持着他走向边上的林子。

    王豫循着先前的蛙鸣声走过去,微微眯着眼寻找,最后目光一顿,右跨两步,转身看着那两人,冷冷道:“跟这么紧做什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王述之迅速探手,匕首将王豫背后手腕间的绳索割断。

    王豫不等他割身上的绳子,双臂同时挥出,快如一阵疾风,同时敲在那两人的颈子上,立刻将他们击晕过去,随即回头朝王述之看了一眼,虽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却是心中大定。

    王述之递给他一把刀,低声道:“伯父小心。”

    王豫笑着接过去,冲出林子就朝庾茂砍过去,庾茂闻风急闪,避开后一回头,惊得双目凸起,惊道:“你怎么……”见他又一刀砍过来,急忙抽刀迎击。

    旁边的亲兵俱是大吃一惊,急忙围上来。

    王豫乃身经百战之人,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可面对二三十人便有些吃力了,边打边道:“你们若有这个胆子便继续围攻我,后面的追兵怕是也不远了!”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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