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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踏雪寻尔 作者:施蒂安

    第8节

    “嘿,就像穿衣服一样,这些东西喜欢随身携带着,习惯了。”

    “果然,你比传说还要神秘!”

    “……”祁安略一沉默,转而又说,“也许也要令有心人感到忧伤是吗?因为容易麻木得乏味而无聊。”

    他对她的评价不予评价。看着她提着电脑包和帆布袋往咖啡吧座区走。

    像应该向他消费些什么,才有权利和自由成为这里的客人的其他人一样,祁安把电脑包和袋子放在一张靠墙又边缘的双人座桌边藤椅上,同那个青年一样,好像只坐住藤椅上的一条线。从袋子中拿《tehe night》时,看到已经看完的《远方的鼓声》和《无比芜杂的心绪》,好似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把它们和在西湖买来的工艺品寄回祁连山的家里。翻开英文,把伪装起来的书签插到靠后的书页中,再回到上回阅读处。

    “美丽的女士,您的玫瑰花茶!”

    “谢谢你!”她惊讶他不是端上一杯牛奶或咖啡来。

    “不要太夸张啦,我们这里有一个常客也是玫瑰花茶爱好者,每次就喝这一种,所以这里就又增加了一种茶饮了。”

    “哇哦,真的!”

    “不过ann,你还是要注意点喝,缺铁性贫血的人不适喝浓茶。”

    “嗯,我知道的。”

    “你看什么书?”他问。

    她并不回答他,抽出书中夹着的书签,把书拿起来给他看。

    “菲茨杰拉德。看过他的原版《了不起的盖茨比》。”他试翻了几页。

    她不语,看着他递书回来的动作,闭合的双唇向两方拉开含着笑意的弧线。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经过那个未在此消费却已经坐了好久的男青年时,他的脚步有那么几秒的停顿,最终却是径直走进了吧台。

    又把厚重的书签夹到上回阅读过的地方,她将书本阖起,放在里边,不再看书。玫瑰花茶很烫,润湿舌尖,咪下一小口。将头上棒球帽的帽檐转到后面,解下围巾,摊在桌面上,右手手指压着书面,侧脸枕上手臂,准备趴着小睡。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抬起头来,绕开一个个挡住视线的正面和背影,她看到那个中德混血男生仍然坐在那里。四人座的位置上只有他一人,他被三三两两的团体环绕在一个中点。竖起的电脑屏幕挡去了他的鼻子和下巴,只露出倾注了一些什么的双眼,而她的朋友也打开了他一直待续的阅读。

    收回视线,看到脚边的墙壁上有电源插头,又从电脑包里拿出充电器为手机充电。

    再次闭上眼睛,双眼眼皮上的焦灼感像给眼睛又铺上了一层又厚又重的眼皮,似欲将她双眼烧焦的侵略气焰,从她头部蔓延开来,将她身上剩余的精力肆虐殆尽。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已被这种从眼部开始扩张的感受驯服得服服贴贴,旁边任何的风吹草动,她已没有去一看究竟的欲望或念头。就像那些说着太阳底下早无新鲜事的人,无论何种形式的荒诞怪异对她来说,都已经不足为奇,不用额手称庆,也不至于瞪目哑然。

    眼泪从紧闭的眼角里溢出,越过山根,融入发根,融入围巾。那不是来自一颗多愁善感的心,那是眼周的焦灼感将来自体内的湿气提炼。又或许,那是出于心里某种不堪于向侵略妥协的力量的抗争。她曾经在自己的文章里写道:有时候,一些哭泣并非莫名其妙,而是源于一种潜在的自我觉知,一种不被表层的显意识辨认的深度自我觉醒,那种对于无力改变现状的无奈,以液体的形式释放出来……

    她曾经对他说,表面上的开朗活泼并不是我的常态,看似不轻易惊讶的沉静才是,纵使害怕却也始终追寻,你能接受这样一个朋友吗?

    他回答她说,我想,能够静静谈心的朋友会是我毕生的追求。终极真理在宁静悲伤时被发掘,兴奋时的感悟多半是绕进世俗里的欢乐余烬。

    她说,don’t judge,他们以心理学为权威,最可怕的是终将普及成另一套世俗的所谓的生活哲学观点,所以我倾向于不将它们以结论的形式说出。

    他说,愿他和她之间不会因为互相看不惯,或因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被所谓的友情这个东西隔离开。

    她回应他说,如果生命的时间允许的话,她和他可以是一辈子的朋友。

    她说,我发现你异乎其他男人的一些自制性习惯,几乎是自然而然的禁欲式的。

    他曾经告诉她,他是一个同性恋患者。

    她跟他说,爱恋不可以被冠上疾病的标签。爱情应该是一个人的生命经历所必要的,不论怎样的两个人以怎样的形式结合在一起。人类的情感若是必需要进行定义的话,人人都应该拥有或经历过爱情。

    他半笑着对她说,看来,你是一个为爱情而活、爱情至上的人。

    她说,亲情纵使无私,依然处在辈分或血缘的管教之下;友情易泛滥或干涸而难泾渭分明,河里也难免会有沙质的沉积;爱情,它从不是征服或占有,也不是同情或施舍,也不该在情感体系中被弱化为可有可无的生活调味剂。那里的爱,视爱人为有着自我灵魂的独立个体,必须伴随着怜悯和疼惜,爱情里的疼惜和怜悯是相互的。那里蕴含对爱人最大限度的无条件的包容和理解,它使爱人内心趋于坦白面对自我的柔软而刚强,无惧无诧于现世中面临的一切。爱情可以补救其它任何情感情绪的不足。

    他说,你说的爱情,是一种在狭隘范围内的,比如说两个人之间的爱吗?

    她说,人间的爱,若要细分,爱、爱情、爱之情,在我看来都是不一样的。人是无法做到博爱的,善意不该源自同情与可怜,而应出自分享的心理。同情与可怜是将自己置于优越地位的层次级别上,不管往上往下,都是一种不平等。而只有出于分享的心理,才不至于受者有受人施舍之恩惠的心理负担,或感觉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在我看来,同情可怜与怜悯也是不一样的。怜悯,会有内在的心灵灵魂于无言间的默默沟通,所以怜悯之心是不喧嚣的,没有渴望众人皆知的展示或宣告,像是感受到了那双操弄着自己的也在他背后的无形命运之手。而爱情之疼惜,不仅是对于爱人的优异品质和才干。那些众人所谓的好的坏的,那些刻意或无奈的经历体验,感悟到这些种种烙刻在爱人身上的印记,都像是早就注定好的一样无法避免的,而他只有将那么一个人予以珍爱,他明白两人的相遇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两人之间的爱情是无法被第三者分享的,所以它看似狭隘的人间之爱。然而,它弥补其它情感的缺失,它能以最亲密的身体和灵魂形式将两者相连。而由此淬炼的心是宽容的善的,看见一切人事物之间的差异,一颗感怀的心觉知万事万物皆有其苦,因而愿意尽可能地去分享自己的快乐,也尊重他人的快乐。其它情感不完善有裂缝的人,会是爱情中的最大受益者。

    他说,我都快要被你绕进去了。

    她说,其实我的意思就是,对爱人情人的爱,该是发于怜悯和疼惜的,而对他人的爱,该是出于分享的。

    他说,没有什么爱是无条件的,不是出于有别于占有的归属,就是由于自以为是的看见。所以人类究其本质,是不平等的,也是残缺的,不仅仅是患病的人。

    她说,也许一个人要疯掉,才能真正成为博爱之人,才能成为胜者……

    他说,你看似矜持的外表下,燃烧的是一颗炽热的浪漫之心。

    她说,我的生活方式看起来是脱离现实而不理性的,对有些时间距离的前景的感知近乎浑浑噩噩,却清楚当下每一件自己正在执行的事情,包括每一段看似纯粹虚度光阴的漫步。

    他说,我以为你冷淡地旁观着自己东奔西走,担心你最终会谋杀掉,你对自己的生命的热忱和感性。

    她说,经历和体验本身就是一种感性的内在表达,身体形式表现着我的静默,热闹才来自于我对外界的观察感知和思考。

    他说,你对思考的追求,类似于一种对于痛苦的嗜好。你是一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却生在现实主义者的世界里。

    她说,if you k i knew,you ;039;t say what you said。人难以从单一的生命状态中感受生命的真谛。所谓的现实,不过是对在生活中遭受的一连串挫折后产生的失望愤慨或濒临绝望等一系列自信心和自我认可的世界受到挑战的情绪反应。

    他说,你知道冬天夜里的温度究竟有多冷吗?

    她说,在万籁俱寂处,万物寡言时,人会失去思考的能力,直至成为冷的一部分,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冷。

    他说,你的沉默散发灼人的力量。

    她说,人生的困境在于经历各种情感,而痛苦在于各种情感的变异,幸福亦自这些情感中取得。幸福分离自痛苦之网,它是痛苦的漏网之鱼。

    他说,你为什么哭了?

    她说,哈哈,越是美的,越是容易令人哭泣,给感动的。不是了啦,我哭是因为我发现这首歌曲其实不太搞笑。

    他说,云层离月亮越来越远了,逐渐失去了闪亮光泽,一架渺小的飞机穿透云层,暴在月亮面前,像蛋黄里游移着一粒黑芝麻,星星在离月亮较远的地方汇聚起萤火虫的光亮……

    她说,那是死去的人在将自己燃烧。

    他说,一曲,一书,一茶,一人,一眼前景,就能让你感伤吗?可是这样纯真的笑容,是与天地融为一体才能有的质地,我觉得书里的这句话很适合形容你。

    她说,你知道,你把我捧到外太空了吗?可是很多时候,就是恰恰缺少那么一个人的。

    他说,你让我感觉,你才是你走过的这个城市的拥有者,你使你的慵懒闲散弥漫进这整个城市快节奏的氛围,好像作为一个主人在观看那些怯怯地仓促来去的过客。

    她说,这里的每个人都与他人有着某种联结,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的。而我看到的只不过是某一小片的表面,从未深入过,也从不曾拥有过。

    他说,你获得的对自己生活的检验,却似在验证着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身外之物。

    她说,然而,对他们而言,那也许就是必需的。我们会这样,是因为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

    他说,所以,你说的爱,爱情,爱之情,只能在理想世界中实现了?

    她说,所以,你不能放弃对你的爱情的追求,用那颗渴望爱的心,对爱的憧憬,爱之情。你们一定会互相出现在对方的面前的。

    他说,呵呵,真玄乎。

    她说,y heart will be here tht by your side al>  他说,我们也都喜爱那些充满爱意与宽悯之心的流行音乐。

    她说,我不希望,你把我作为好哥儿们来看待,也不要说是什么红颜知己,你要承认我的性别上的不同。我就是你朋友中的的一个女性朋友,虽然不常在你生活中出没,可是我希望你的心能够感知到,你还有一个叫作ann的异性朋友,永远地支持你,并且作为朋友去爱你。

    他说,有些事情真的很奇妙,我们因苏打绿的音乐而成为朋友,我们都很爱他们的《故事》。现在,我们听着你的意大利语,我的法语,然后不用去忍耐对方地听着英语,用我们最根本的汉语交谈着……

    她说,而且,我们好像都喜欢听这些已经有好几十年历史了的老歌,它们也许都已经被它们的本国人民遗忘了。我们用倾听的方式为它们,纪念。

    他说,这也是我们在语言之外的另一个共同点。可是你和我不同。我从法国回来,做着有时候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法语翻译,固守在这一个城市里。现在,书店里的咖吧是我的“故事”唯一愿意勉强展开的地方。而你,你有母语般的意大利语能力,却仅用于满足个人的喜好,你一人年复一年地在全国各地辗转,这是我无法想象的。在中国,你再也没有想去的地方的时候,你是不是会把你的“故事”带去意大利呢还是其他别处?我只是喜欢去阅读,你却是还着手于创作。我卖书,你买书。虽然有着很多共同点,我们好像站在一条晨昏线的两端,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反差。

    她说,呵,也许,我们还是那种他们都认为像的人。我是多么地感谢苏打绿把我们连在一起,然而我们的“故事”是不一样的,不仅在内容形式。那首《故事》的灵性就在于,我们都有有着自己的个性人格的故事,却也都能有着无雨无晴忘言忘我的美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能够平安无虞地各地行走,一定是有人在原地代我受静坐之苦。我能讲被视为稀有语种的意大利语如说普通话,也一定有人需要执着地尽其一生的精力。也许我们做着很多相反的事情,在深处的本质上却是有相通之处的。我虽然爱意大利语,爱意大利建筑,可我从没想过要去意大利。我最喜爱的国家,是英国。我喜爱那里难得的阳光,那里的天气能使我保持头脑清醒。哈,就像你说的,我就像染上了痛苦的嗜好一样追求着胡思乱想。但是,我也没有期待着去居住她。

    他说,哈,你喜爱英国,是不是也因为,对她的近乎粗茶淡饭的传统饮食有一种自虐式的偏爱呢?

    她说,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爱听《故事》的人果然洞察力不一般。不过,我还从没尝过排个八百米的长队才买到的三明治的滋味。

    他说,不管是现实的还是虚构的,也许甚至是你心里不曾出口落笔的,都有一种令人迷恋的神秘魔力,却近乎告白地坦然。那种保持了一些距离的优雅,也让人感觉亲近。在刚认识你时,我就因为好奇看了你的一些文章,却在微博上也搜不到任何你个人的实时信息。这让我感觉,其实你在虚拟世界中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许其实你是不参与虚拟世界的。

    她说,怎么感觉你好像在念一段刻意恭维的书评呢?

    他说,现实中,你在寻找的,是自定义的爱情呢,还是幸福呢?

    她说,不知道。都不是……比起自己去拥有,也许我更倾向于去看见。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寻找什么。不知道……

    他说,你要小心,对世俗的幸福没有多少向往,然而沾染了俗世气息的落入人间的圣者也终将被同化为凡人。但是,你在现实中不参与大众的虚拟世界,却又在无形中把自己关进了另外一个虚拟世界里。

    她说,哈,你是说自己还蘸着盐,却教别人怎么去栽菜的意思吗?

    他说,这句话该怎么用普通话解释呢?

    她说,这句话用温州方言之外的语言,就失去了它原有的韵味。它哲理而回味无穷!其实,我一直认为由于语境意义,翻译过后的语言文字已经不能百分之百地原汁原味重现了,所以也几乎懒惰得不愿意去参与负起那些责任,还好也并不缺我一个。

    他说,如前面所说,也是相通的。那么,我们今晚到底都聊了什么呢?是否会因为你那另一门外语般的方言,而让我无法准确拾起掉落在地的你头上的玫瑰花环呢?

    她说,爱情,非严谨套用成语,我们谈情,说爱。我们有与生俱来的去感受认识爱人的能力,不论将会以怎样的形式相逢。在彼此未来前,我们都在于日常的琐碎中向彼此靠近。

    他说,真想把我们之间的交谈匿名放到网上。

    她说,不需要,误解和理解都有自己合理的存在。然而这些对我来说全都无所谓。

    他说,到底是怎样的生命形式,对生命存在的感知,最显高贵而真实?

    她说,我想我开始喜欢法语了。因为这首,呃,le preier jour du reste de ta vie……

    他说,有时候,只要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就能肯定他的一切……

    她说,有时候,在人群中撞见之后,会像思念最亲密的爱人一样,对一个只有一眼之缘的陌生人念念不忘……

    他说,那么,看一张完全陌生的人的照片,却近乎悲恸地哭泣又开心地大笑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她说,那么,他一定是看进了那照片中人的眼睛里,看得很深,仿佛已经深入了那照片中人的灵魂,并且,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所有动作沉思都在沉默中进行……

    他说,灵魂永远是个深邃而难解的命题。

    她说,所以,我们永远都不能够完全地了解一个人,如果一个人有灵魂。一种缘,终归是。

    他说,明天天亮后,你会不会突然就出发去了哪一个城市?

    她说,我也还不知道,也许火车站会告诉我答案。

    他说,你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地理上茫无目的。

    她说,也许每一个撞上的地方都是正确的。

    他说,如果撞上粘性超强的蜘蛛网呢?

    她说,那么就让那里作为我的终点吧。

    他说,你如此经历着千辛万苦向他跋涉,他能够感觉得到吗?

    她说,也许,每一种辛苦,都是其他人永远无法了解体会的幸福呢。这无法代为想象,即使经历完全一样的事情,感受也会有不同。

    他说,不管你多么像热爱你的幸福一样变态地爱着你经历的种种辛苦,还请偏心的你多为你精神思想之外的身体想想,至少不要虐待,不要干扰它的造血和排毒!

    她说,这是你干翻译的痛苦领悟吗?

    他说,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的皮肤很差的?夸夸吹弹可破也不为过的好吗?我的身体可是完全适应差距很大的两个不同时区的。你知道吗,这就是混血的强大基因呀!

    她说,那,我的身体还完全地适应白天黑夜两个相差很大的有色时空呢!

    他说,为什么要拒绝光明去投身黑暗?

    她说,并非拒绝,而是带着内在的也许自以为是的光明,让自己走进黑暗里。黑暗中有光明时所没有的东西。其实,我想,只有适应了黑暗,才能更加自如地自处于黑暗之中。因为有时候,不得不,也并不是在心里有一盏所谓的明灯。

    他说,有很多人在黑暗中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光明之时,所以也不用去庆幸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黑暗。

    她说,即使不自知,每个人还是会不可拒绝地跌进黑暗里。我发现,做过的几乎所有的梦境都是没有天空的。如果有,那也不是蓝色或白色,它呈现为一种无法确切描述的模糊。所以大多数时候去回忆时,以为是自己的双眼变得模糊,有着这种心理,才又想起梦中的自己在那样的场景下,也是会使劲地擦自己的眼睛的。

    他说,这也是一种被环境所蒙蔽的,而后怀疑自我的假象……

    她说,他以为高尚的人和他以为混蛋的人在一起,到底是谁影响谁?这其中本就有太多的责难,也实在不可一一追根溯源,也许刮开才发现都是一片片大同小异的有着利刃的尖刀……

    他说,开始的“他以为”就是容易迷惑人的,是他人给贴上的品质标签。

    她说,在人的关系社会里,几乎所有人都是互相待价而沽的,程度不一而已。

    他说,人切切实实地没有独自存活的能力。

    她说,我对人类的动物性的凶残已经没有畏惧,甚至有些不以为意,却会偶尔怯于那些臆想中的虚无缥缈之物。

    他说,你说的这句话真是让我震惊!我却感到很抱歉。

    她说,我预感自己并不会长寿,即便不会终生安然无虞,却也无所畏惧……

    他说,我一直以为自杀是一种最有勇气的行为,因为自杀时面临的死亡恐惧是巨大的,是比生之遭受磨难更令人胆战心惊的,里面会有过程中对痛苦的源源不绝的设想。

    她说,嗯,生活中的大磨难多半是不可预见的,遇上之后还会有关于解决方案的设想和希望,而自杀时需面对的就在一念之间。可是,或许,有一种绝望是足以克服恐惧的,就像在恐惧之时瞬间爆发的愤怒……

    他说,你,向你没有目的的目的地义无反顾地贸然前往,难道不是一种自杀行为吗?只是也许你,是,已经不会去害怕生命的丧失。

    她说,哈,你的生气太可爱。你知道如果那样说的话,那我遭遇的会是他杀比较正确。

    他说,你真是天生的自虐狂吗?而我却这样爱你!可是,ann,你该知道,个人的灵魂与肉体,或说精神与生命,它们之间也是该有一个平衡的。若你过于倾向于灵魂精神,它们也是无法在不对等的肉体生命里久驻的,不是仅仅情绪能致病肉体的。

    她说,no worries,我早有足够的生活经历把我自己照顾好。我可以随处飘零,却又无处可去,我的灵魂一半在我的身体里,一半在他处……

    他说,如果你的心开始劝你把脚步停下,若你认为我是你的那个还算可以谈心的朋友,你一定要让我知晓。不管有我没我,上海随时都很欢迎你。下次你来,你可以不经过我的允许偷偷藏进我的公寓,并且无条件地原谅你偷吃我冰箱里的东西。在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皮肤是不是还不错的夜里,你喝你的玫瑰花茶,我喝我的玫瑰红葡萄酒,一块儿听过时的流行音乐,看上海的魔幻夜景,百无禁忌地聊他天方夜谭。

    她说,这一刻我想哭。我的心按捺不住地想要离开,而我的身体却被你屋里的蜜糖黏住了该启程的脚步。

    他说,那你的眼泪背叛了你的心,而那是你的潜意识!

    她说,说心里话,sg,如果下次我来,其实我最想看到的,是你已经拥有属于的爱情。你知道呀,我倾向于去看见。

    他说,你这样说话,让我以为,我下次再见到你至少得是在七年之后。

    她说,有时候,那爱可以来得很突然,也许就在你站在天空底下看着地面的眨眼之间。

    他说,你不要教我怎么去做,你这个至今也还蘸着盐的单身姑娘!

    她说,是的呀,从揭开遮挡你私人小太阳的幕布到现在,我可是从没有想过去唠叨你该怎么做啊。我从来都是相信,所有试图改变他人的出发点都是自身痛苦的一个缘由,一个人是无法改变他人的,他会改变是因为他心思变。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要把你这样一个,其实根本无法掌控的麻烦家伙揽到自己身上的哟!话说,混血的人果然语言天赋更加强大吗,我才说了一句,你就学了半句了!

    他说,若要说语言天赋,作为一个自然人,不该算是你更占上风吗?而且,上海话和温州话也是有相通之处的啊,虽然你还是认为等水就是等死,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也没错,等水近似等死。我觉得,我肯定是在哪个梦里见过你,所以,我们现在聚在一起!

    她说,呵呵呵,回想不起的,那就随它记载在梦的历史里,那类幻境般的历史没有那么重要。依旧清晰的,那就让它延续到现实中去,它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不一样的感觉,也许有意外惊喜。既然想不起,那就不要猜想说好像在梦中见过,真是会让人误会的浪漫!

    他说,哈,哪来的这么偏激!

    他说,如果有下一辈子,我想我和你之间,产生爱情的几率依旧为零。总之,我不会以爱情为前提去爱你。

    她说,为什么,难道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没有让人想要产生爱情的欲望吗?

    他说,呵,当然不是啊,你那么一问,不就不经意间就把你自己的观点否定掉了吗?

    她说,不,我的观点,相互疼惜和怜悯。

    他说,你的内心,你的独立思想,已经独特或说强大到,在你的周边已经很难找到一个可以与你比邻与你对等的,那个可以安慰你的人的力量。万一你受伤,你无法从他那里获得慰藉。你只能在时光中静待,而后自我疗愈。我不是那么一个人,我对时间长度也是有要求的。能够长久地在一起,在精神心灵必定得是相称的。

    她说,你是认为,能够产生爱情,能够长久在一起生活的男女,只能先彼此盲目,对彼此身上的种种缺点视若无睹,最后再忍受着先前的盲目和麻木的后果,而我们之间在一开始就是如此的清醒?

    他说,不,我喜欢你关于爱情的相互怜悯和疼惜的观点,这其实是很浪漫很理想的。但是在我看来,若想能够长久地在一起,放下关于物质的方面暂且不讲,在精神在心灵方面必定得是相称的,人的劣根性本就是一种永恒存在。

    她说,爱情从不以能够长久地在一起为目标,它珍爱的是相爱的当下。套用一句歌词,当爱人们沦落为亲人们,爱情已然不再单纯了,就像一些异性之间的所谓友情其实并不纯粹。但是,确实,能够拯救自己的,真真正正地只有自己,如果那个自己是一个有自我灵魂的人。

    他说,各种情感之间的变化发展,本身就是深具魅力的。单单把各种情感单独拎出来未免显得无情了。

    她说,对啊,社会关系网络就是那般阡陌交通的,友情可以与亲情纠缠不清,爱情与友情也可以剪不断理还乱,并且可以认为亲情是爱情的最终归宿……

    他说,那么我和你之间不要有亲情,当然没有爱情,友情可以是我们之间最没有负荷的甜蜜。

    她说,那可不是的呀,按照法国那一套,你可是要对你的这一朋友我,负你应有的责任和义务的哟!

    他说,所以,所以呢,我要你无处可去时就来我这里,作为朋友,我以法国对待朋友的那一套,至少能够保你住食无忧!

    她说,是不是也许真有一天,我会沦落到需要你来救济?

    他说,除非你能够安然周转于各种不同的异乡文化之间,并且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他们当作外星人给绑走!

    她说,其实没有什么是不容侵犯的文化禁忌,如果文化之间存在相互谅解的爱和平等……

    他说,而前提是,这之间需要有高度的怜悯之心,并且对于爱和平等的定义相差不大!但是,浙江温州人传说中的雷公佛,竟劈死过把长得像大米一样的棕树仔倒掉的穷女人。

    她说,嗯,也许我以后会向西方的上帝祈祷,不要让我遇上像传说中的雷公佛那样的大善人。

    他说,如果我以后想要见你,我可以去什么地方找你?又或者我能在什么地方遇见你?

    她说,不知道。哈哈,你怎么会想要一只无头苍蝇告诉你它飞到了哪里?sg,在中国,哪里都会有我的踪迹,或我正在走过,或我将要走过,如果有缘,在哪我都能再遇见你,你一定不要擅自将我寻找。

    他说,其实,比起追着寻找,我更愿意守株待兔。我是这样地爱你,我的朋友。

    她说,我也挺喜欢青峰的朋友的那首歌,《关于我爱你》,是那种一听见其中的某一句歌词就喜欢上的那种。只钟情于这一首,再没有进行扩展聆听,只这一首,就已经很够很够了。

    她说,谢谢你,如果不幸被你逮住了,只要一杯玫瑰花茶,我就会原谅你!

    他说,我们都在挥霍,那同时也是珍惜……

    她说,遇上一个愿意让你去爱的,也是有幸。

    他说,愿你无止境的旅途,永远平安愉快……

    她说,作为酬谢,下次你的玫瑰红葡萄酒,我请!

    ……

    初冬的那个夜晚,她和他面朝着落地窗户,身体半躺在他位于六楼公寓里的地毯上,脊背枕在各垫了一个枕头的床沿上,彼此肩膀间隔开两个拳头的距离。没开灯,落地窗帘被拉开,浑圆的月亮投进和煦温柔光芒,室内的光影斑驳参差。她喝玫瑰花茶,他喝玫瑰红葡萄酒,她偶尔蹭吸一口他手指上夹着的晃着火点的香烟。她和他大声讲话,条件允许时凑近对方耳畔轻声低语,谈话进行得不循时间顺序,偶尔于静默无言间穿插着漫长年岁里的曾经。连接上他的电脑的音箱循环播放着意大利语的《ti di ciao》,法语的《le preier jour du reste de ta vie》,和英语的《if you k i k be》。她和他用汉语交谈,带着某种克制,直到她语泛困意,月亮将室内的明亮光线悉数抽走,只剩音量被调小的过时的流行音乐,似有若无地回响缭绕。

    半夜里,她睁开眼睛,从他身边起身,发现她和他就和衣躺在地毯上,盖着同一条从床上拉下来的棉被。开了空调,室内温暖得似春天。她拿出口袋里的他递给她的平时作为备用的公寓钥匙,放在他空荡的眠床上。就着朦胧的黑暗,她轻轻走出他宽敞的卧室,进入大厅,依旧没有开灯,所有动作都在无光中宛转进行。在踏出公寓门之前,从电脑包中拿出维特根斯坦著的《逻辑哲学论》,繁体版中文译本,放在他的厨房餐桌上,她看过的,也是作为她送给他的一件毫不起眼的所谓礼物。在光洁的封二上,她用手机灯照亮,用身边带着的自动铅笔在上面书写赠言,龙飞凤舞。

    &hg side you,

    it’s hard to exp

    &alkg about you boy,

    but you still the sa”

    在说好英法的同时,切记不要遗忘中文哦!

    but never gi a night call!

    rci!

    ——祁安|ann

    ☆、他心悉知

    天光隐去之后,暗色漾漭,所有的在白天蠢蠢欲动的力量终于都开始明目张胆地活跃起来。地球的这一端被旋转着推入被切割分块完备的黑暗。

    罔顾他们的自转,她逐渐脱离那约定俗成的轨道,也终于遭到了那主宰一切的力量的报复。她被强横的力量抛出黯淡无光的星球,跌进更大更黑暗的宇宙深渊里。

    她在黑暗中漂浮着,心无恐惧,尽管威胁的力量也许就在咫尺的某处黑暗里。没有亮堂的轨道,一如脑中的杂念,秩序凌乱不堪,黑暗的触角伸遍每一处可能的空旷,她穿透那些种种,安然无恙。

    那鼓在她心里不知疲倦地击打着,她想那应该是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声剧烈,奔放狂狷不息的生命,又沉稳有力,同时规划着她思绪的波动起伏。

    自从浮游伊始,她就紧阖双眼,头朝上,曲起右腿,笔直地躺在那个没有任何接触物体的空间里。也许对于自身的形体动作也只能存在她的幻想里,从每一个显异文化般的震撼开始。

    她看见一条长河,河床干涸,荒芜的坡面到处皲裂。在两眼间的眉心处,有流水状的声音持续往里汇入,汹涌澎湃,时而收缩时而扩张,如光普及,从头部开始,淌上她的身体,她全身浸没在那声音之流里。

    所有这一切,她都在无半点星光的黑暗中看见,而那声音诉说的话语,晶莹透亮。她觉得那声音是发自她心底的某个深处的,磁性,温暖,每处气息转换之间,毫不修饰地流露出他心底蕴藏的慈悲和善良。不具形态,它以不存在的姿态深藏在她的心底,在天光朗照的白天敛起光辉,在黑夜和黑暗才被觉知着看见。她自知未能将它全然正确转译,却始终能感应它深具古典气息的绅士气质。

    她的黑暗的视野里,没有方向。她在无光的空间里在那声音的水波上缓缓飘摇,偶尔飞跃般的漂移速度,使她对那声音的感情更加浓烈。他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唱响,依依不舍,如春蚕吐出绵密的丝线,却无形,她对那丝线完全地信赖,任它牵引着自己往某处缓缓前进。她在如此编织的声场中,沉睡,清醒。

    在意识中,她绕着那个离开自己的星球,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忽远忽近……

    她想,在那黑暗之外的现实中,若遇见那样的声音,她定会像倏然害怕在混茫的黑暗宇宙深渊里迷失了方向一般地,在它面前哭泣……

    迷幻意识从冷意中苏醒,头脑清醒。趴在桌子上,祁安睁开眼睛,没有任何动作,就着头部侧枕在裹着羊绒围巾的手臂上的姿势,她盯着里侧手肘边的墙壁,目不转睛。素色壁纸,其上圈圈盘绕着植物花卉的纹线,末端的触须向内绕出整体,坚定在某个没有着落的空间里。空中的声音里,一首换一首地响着她没有听过的韩文流行歌曲。

    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在藤椅中笔直地坐起。咖啡吧中与她睡去前相比,已经人数不多,蹭座的男青年也已经不知去向。隔着一两个俯首的背影,她看见那个中德混血的男生仍旧在原来的位置上正襟危坐,他的脸依旧被电脑屏幕打着皙白的高光。转头看向吧台,她的朋友正同她的女性合伙人交谈着什么。

    脱下大衣外套披盖在桌面上的书上,提上装着洗漱等用品的帆布袋去书店内的洗手间。经过很长的时间才出来,棒球帽帽檐遮去了她在眼底暗含的思绪。穿上大衣外套,敞开着衣襟,坐上藤椅,端起靠墙放着的瓷杯,喝早已冷却了的玫瑰花茶,冰凉漫过肺腑。从插座上拔下充电器,手机电量将满。看着桌面上有着细密纹路的羊绒围巾,支起一只手臂,并拢的手指蒙上帽檐下的双眼。

    再向右转头,看见她的朋友正戴着英伦风的帽子,边往她这边走来。依然如往常的,他从不远的某处,脚步轻缓地走向正坐在某处的她。九年前,命定的缘分让初次来上海的她,与他相识。这是在长久相离后的第六次,也是生命中的第六次,她与他见面。他大她两岁的年纪,面容上却有着那似乎永远都不会被岁月裹挟的青春之气,似乎从来不曾经历过人世间的雨雪风霜。看着他逐步走近,她的嘴角不禁轻轻扬起笑意来。

    “白天都已经在黑夜中睡去了,我的伙伴都来催我下班了,我美丽的女士!”他抱胸交叉起双臂,挺立在她的桌旁,面上有佯装的淘气。

    “那,这次我该以怎样的形式向你告别呢?需要有些创新吗?”她侧仰着头看他。

    “那你可再不能自作主张,这可得经过一次谈判,最后向国际法院申请许可通过才行!”

    “请坐!”她望着他,朝对座摊开左手手掌。

    “你三年前的行为,简直不可原谅,ann!竟然有朋友在大半夜的突然就从一个朋友家里失踪了?如果不是有些了解你的习性,我肯定报警了!”他把手掌轻拍在桌子上,以表示他的盛怒。

    “非常抱歉,我竟然害你摊上了这么一个神经质的朋友,作为谢罪,我请你喝玫瑰红葡萄酒可好?”

    “去哪喝?”他问,语气着实不屑。

    “打破我喂了大半辈子的小猪扑满,也要送你去普罗旺斯的酒庄!”

    “远水解不了近渴,没诚意!”

    “没问题,那街上应该哪里都买得到,五星酒店也只是砍砍手滴滴血的事情!”

    “那些看不上,在我心里,那些品质永远都不过关!”

    “那要怎么样?你自个儿做主!”

    “只要下不再犯,我就恕你无罪。你上我家大爷一样地坐着就好,我买菜,弥补这几年来我心里亏欠你的饭量,中餐西餐随你选,我全都给你端上桌去。法兰西玫瑰花茶都是已经烘干密封好了的,每一片鲜艳的花瓣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原生状态。还有那个玫瑰红葡萄酒也舍不得你破费,从你离开的那个深夜起我就开始酿了,……”他一反不屑,开始兴致勃勃地滔滔不绝起来。

    “什么?你什么时候还会酿葡萄酒了?”她打断他。

    “可不是?”

    “一夜间,你哪儿来的各种各样的葡萄的?”

    “你说的啊,先相信,而后看见!”

    “哈哈,我绝不会反驳自己的,那我就相信你了。那你舍得敲开你那装着你的玫瑰红葡萄酒的木桶吗?才四年不到,还不够资历呢!”

    “所以这就要怪你的不期而至喽!可是命运叫你是我的朋友,我也只好将你的罪过举止忍受喽!其实我还以为至少得给它陈上个十年二十年的呢,还真没想到,你就这样在我毫不设防的情况下突然冒出来,对我进行心理攻击!”

    “哈,简直越扯越瞎了!不过我是不会去你家的!”

    “为什么?亲自为你下厨办家宴,还有早就备好的玫瑰花茶,难道都不够诚意?”

    “除了那是一个会令我自己感受到被罪怪的地方外,我还害怕去。”

    “害怕去?竟然也还有什么会是你害怕的?又不是没去过!”

    “对啊,就是因为已经去过了,才害怕去啊!”

    “竟还有这么严肃的来自于你的人间歪理?”

    “有过一次就够了啊,那是美好的一次,第二次就该是坏印象的集成期,我想让你的单身公寓在我的认识里是永远的美好的,现实该有些不一样!”

    “扯吧,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你绝不会失望的!”

    “那就恕我直言啦,因为有过第一次,第二次已经没有初次的兴致喽!而且听来应该还是那副样子,所以就麻烦你永远地不要原谅我吧!”

    “嘿,摊上你这样的朋友还真是我的孽喽?”

    “重复同样的事情容易令人厌烦,不是吗?就像你做翻译的时候,把你知道的内容又重复一遍又一遍地,有时会让你觉得难受一样啊。”

    “这哪有可比性啊?况且人还不能同时踏入一条同样的河流呢!难道这也是你没有想过用你的珍稀语种挣点外快的原因?”

    “你还有兼做法语翻译吗?”

    “嗯,一直是会员。偶尔接些交替口译,很久没参与同传了,你知道法语溜的人可不少,而且其实我也没那么空。现在手头有一些委托的文学翻译,中翻法,法翻中。说是文学,其实一看就是那种商业气扑面而来的通俗类本国畅销书。”

    “听你的口气,同学有些浮躁啊,何必委屈自己去干实在不甘愿的事情呢?书店和咖啡吧还不够你忙吗?”

    “哈,不愿像忘掉上海话一样地把本来热爱的法语忘掉啊!”

    “哦?第二母语怎会忘掉呢?那么,我是不是已经无法用英语跟你交流了呢?”祁安用英语问他。

    “至少两天一部英语电影呢,都不看字幕的。”他用英语回答她。

    “看来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只要还能接触到那个语言环境,那种语言能力的丧失还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那么你的意大利语呢?”

    “也还好吧。有时候,无意之间,我会发现自己在心里或头脑里自言自语的时候,那个语言是在英语意大利语和汉语或其他一些什么之间自动乱七八糟地切换的,好像那些想法会不受我控制,自己选择最舒适的语种表达方式在那里形成感性的意象,有时候甚至会掺进我的温州方言。”

    “那你真的是想要把它们都忘掉也是不可能的嘛。嗯!就算你失忆了,你不记得我这么一个朋友了,那些语种还是能争相从你口中蹦跳出来的!”

    “哈哈哈,果然是个人才,是不是?”

    “是啊,自己做编剧做导演做统筹,又兼摄像,还一人分饰多角,走到哪哪都有不同的声音聒噪个不停……”

    “所以,也永远不会感觉孤单有没有!”

    “都又三年多了,你还是没怎么改变……”他用深邃的眼神看着她露出笑靥的脸庞。

    “你呢,你晋级黄金单身汉之列了吗?”

    “哼,还不是为了等你归来嘛!说好的守株待兔呢!”

    “哼,我可没有允诺你什么哟。不过,你就以这个为借口,罔顾人家的守株待兔喽?”她在“人家”二字上加上着重音,有意引导他注视在她脸上的视线。

    “那个家伙啊,其实我依稀地记得,他去年也来过这里几次,几次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估计是回到德国去了,他家庭的重心估计在德国。只是没想到,一个月前他又在这里出现了。最近一个星期几乎就是天天来的,还告诉我自己住在遥远的徐汇。在我的班的时间段里,想不注意到这么一个混血儿都难,而且还给我们咖啡吧吸引来不少客流,从没见过的清一色美女大学生们突然就是一波接一波地来的,好像觉得跟他呆在一个空间呼吸同一片空气就圆满了。其实我怀疑他是看上我的伙伴了。”

    “哼,笨蛋sg,听你的口气你可真是没少关注你的这位又中又德的幸运星呢,至少你还把我送给你的书借给他过呢,还向他暴露了我的长相秘密!既然是看上了你的女伙伴,那他现在干嘛看着你呢?对,是看着你,而不是我,当然也不是你的女同谋!先前我看他看着我的眼神还真是幽怨呢,我还奇怪自己怎么才一来也没做什么坏事的就突然成功树敌了呢!”

    “哦?你是认为我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那只兔子!你怎么知道?”

    “是的啊!有没有欣喜若狂?是你自负地认为自己至少不该被作为一只兔子的?还是你想要自己才是那个守着株准备逮着兔的人?要说我是怎么知道的,一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一走进他的身边就闻出来了,祁安的另一特异功能,经过数千个日日夜夜从熔炉中练出来的。不过从现在开始,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难道这些事情一临到自己身上,作为一个聪明男人也是这么无知到愚蠢的嘛?”

    “……”他盯着她,在她面前压低上半身,作仰视状,同时在年轻的脸上紧紧奏起眉头。

    “其实,他的年龄会比我们小一点。他表面上克制着现在一些年轻人能够轻易表露的热情开朗,而显得成熟稳重,在年轻女孩子的眼里那不是冷漠孤僻,而是迷人且有正派气质的优雅和深邃,或说就是,酷。这样的气场,她们一般会不太敢轻易接近,却也做不到完全不被吸引。然而我想,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是不太敢去冒向你挑明的危险的,其实也真是有些拘谨,真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男生。也许,一个民族骨子里的不安全感,也是会有或多或少的遗传的。可是谁叫你们都不了解对方呢?如果你们谁都不再向前迈出一步,那你可得好好地体谅他,那么,你就好好地呆在你的吧台,让他在不远的地方好好地把你观看吧,你知道,这也是一种善良!”

    长久的间歇,她靠着一只手臂趴伏在她的羊绒围巾上,同他面对面。

    “sg朋友,与世俗连结的那根丝,你是断不了的。我知道你的内心是有着那份渴望的……”

    “哼,你这会儿可是滔滔不绝地维护着他呢,真是像一个妈妈教训一个小朋友一样呢,所以我仰望你!”

    “吼,你这家伙,说话夹枪带棒的,银针都差点儿扎上来了是不是?”

    “哈,你这哪来的梗?”

    “sg,不要放弃你另一种不同形态的幸福的可能,作为朋友,ann希望你拥有各种各样的不同的幸福!”

    “哼,ann的突然降临,就是为了提醒她的朋友,他再继续无知下去将会错失一次不同形态的幸福吗?”

    “缘分!就在这样的时候,我遇上了你们!”

    “可恶,那个还在蘸盐水的家伙,她为她朋友的主餐当孔明,那她自己的盛宴呢?”

    “呵呵……”看着朋友扬起调皮的笑意,祁安愉快地笑起来。“那么,既然是作为朋友,那个三餐不继的家伙,可以去你幸福的宴席上蹭点吃喝吗?”

    “嗯,严肃点,有些东西可是不能随便分享的!ann,不要为我担心,请让我为你担心!”

    “嘿,sg,我说过,我的心倾向于去看见,而不是去拥有……”

    “ann,人也难免会误解自己的心,也许你的心也会倾向于去看见那属于你自己的!其实你太把你自己束之高阁了,然而你并不高高在上,所有宗教信仰,本质都是同源的。你的心认可吗!”

    “谢谢你,我的朋友!真是你说的那样,缘分自会来招引我。”

    说着,她把桌子上的羊绒围巾围上自己的脖子,又整理起长发和棒球帽。

    “你是想看见各种各样的缘分吗?”

    “不知道……”

    “……”

    “和你爸爸和解了吗?”

    “不知道,这五年多,我没去法国看过他们,没有和他通话,他们也就回来三次上海过。”

    “相信我,在那个不一样的环境里,他会认同你的,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们别在这聊了,走吧,我们去吃晚餐吧。”

    “抱歉,还是不好意思了,我要拒绝你了。晚餐实在不是我今晚的猎物,你去做那些你应该做的,而我也去做那些我想做的我应该做的,好吗?我把下午的时间与你分享,晚上就让我独占好吗?”边说,她边去揽电脑包的背带。

    “ann,对了,你下午说的都只能付一半牛奶的价格了是什么意思?”

    “哦天哪,你真是让人没面子极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要来揭底。好啦,承认啦,没错,就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嘛!”

    “我可不希望你一脸嬉皮笑脸地欺骗你的朋友!”

    “哼,要我搬来我的金山银山砸你头上,给你砸出个窟窿来吗?哎哟喂呀,你在担忧些什么哟?”她已站起身来,在肩膀上挂上了电脑包。

    “你这个家伙……”

    “千万别来送我,我会哭给你看的!”她提起帆布袋,再把桌上的英文原著放入。

    “如果你还在上海,一定要再来找我,因为我找不到你,我也从不寄望于偶遇。如果你不来,你一定会看不到你倾向于去看见的!”

    “嗯,sg,我的朋友。”祁安走到他的跟前,伸出一只手臂去拥抱他。

    他侧头,以西式的礼仪去亲吻她的脸颊。

    他站在原地看她离去的背影。她从吧台前走过,看见那个中德混血的年轻男子向自己投来目光。她在暗处里向他摆动手掌,打着口型,以中式礼仪表示再见,并用手指向他指示那在后面的她的朋友。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书店的中庭。祁安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一个男生的笑容,她认为那实在是迷人的可爱……

    耳机中播放着朋友sg几年前推荐的电子合成音乐《night call》,她喜欢这类有留白的音乐,单曲循环三次,切换至“s ”。大片的留白,浓郁的古典气息,无限蔓延的言未尽且意未止……南下至延安路,顺着延安路往东走,经过几个交叉路口,到达中山东一路。

    在那古老的大钟前面,她正面靠向迎江的栏杆,俯视映在黄浦江面的光怪陆离。耳机中的连续性音乐在没有任何征象中倏然收了音,入耳式耳塞外的喧闹冲破那层薄薄的屏障,温柔而野蛮地进入她的私人领地,在那里哄哄地鸣响起来,似一团无序糅杂的浆糊。以为是音乐软件又因手机内部毛病而出现闪退,想要重新启动一次。

    祁安拿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大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知号码正在拨入。盯着“未知”二字看了有好一会儿,那拨号依旧在无声地挣扎着,好像只要那样地坚持不懈,自己就会被发现就会被接听。也许只要再过三四秒钟,它就会因为长时间无法接通而被自动挂断了。

    祁安离开栏杆,用大拇指滑向绿色的接听键,一边塞紧耳机,又把手机举至嘴边,这段时间里,那条无线的两端似乎谁都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声,那边更似根本无人存在。

    “喂,您好!”她先开口,标准的普通话。

    “喂?”那声音像是跟着验证一下电话是否已经真正被接通了。

    “爸!是你啊!”她笑起来,脚步静止在流动的人潮中,讲起外国语一般的温州方言。

    又骤步至步行区的里侧边缘,像正在接近一个人,看着中山东一路上不肯停歇的车辆,盯住远处的某一辆,好像她父亲正坐在那车上向她驶来。她又看着那些一辆辆正在通过的明亮车灯后面的黑暗区间,等待着另一端的同一语种重新响起。

    “你在哪里啊?旁边怎么这么吵?人很多啊?”那边语速飞快,好像要一下子问完所有的问题。

    “哦,我没有在房子里面,呵呵,天底下人肯定很多的嘛。你听得清楚吗?”她对着手机大声讲。

    “清楚是清楚的。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呐,就是想着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打一个给你看看呐。”

    “哦,我们是很久没有讲话了。”她抬起头去看眼前的那面古老的大钟。“爸,你睡了没有啊?你那里有没有很冷?”

    “早早就躺床上了,在被子外面整个人冷得直抖!天气预报说后天要零下了,也不知道准不准。”

    “那你被子要盖得厚一点嘛,你晚餐有没有吃?”

    “这样冷的天里,一天吃两顿,就是早饭不用吃。”

    “嘿,你还真是跟有些城里人一样了,早餐都不用吃的。乡村果然越来越城市化了。”

    “早上躺被窝里不太暖了嘛,还吃什么饭,多麻烦?”那边说得兴致勃勃。

    “阿嬷呢,她晚上睡了没有?”

    “也早睡了!”

    “你们晚餐吃什么啊?都是些什么菜呢?”

    “吃什么?就那些嘛,能有什么新奇的呢。前几天,你表姐夫又开车送来好多海鲜,都是刚从海里捕上来的。”

    “有没有蔬菜啊?”

    “有是有的,自己种的都吃腻了。”

    “二叔种的是吧!”

    “嗯,除了他种还有谁啊?你阿嬷不会种,我也没有那个气力。”

    “你去菜市场里买嘛,天天吃一样的菜,谁都会腻!”

    “冷得要死,路那么远,也懒得去!”

    “嘿,你也真奇怪,为了吃得好一点,你也说懒得去做了,那难道是饿着还舒服一些吗?”

    “那也要等天晴了嘛,最近这几天还天天下雨了,天又冷,地又湿的,走去哪里都不方便!”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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