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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34节

    李冬行低头看着,低低说:“我知道这个。”

    老于愣了愣,突然伸手抓住李冬行胳膊,一个劲摇头说:“冬子,你可别去,这信不得啊!骗子,都是骗子!”

    他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带着点声嘶力竭。

    李冬行安抚着说:“于哥放心,我就是听几个学生说过。这是家算命馆吧?有个自称‘玄子’的大师,号称有一双能看透人心、还能看见运势的眼睛。”

    老于重重点了下头,哑声说:“对。我开始就想试试,带着柱子去了。那大师……他让柱子摸了摸一个水晶球,然后说他看到了一个小孩,断了脑袋,一大堆乌鸦在啄小孩的脑子……他还把那个图画了出来,给我看。护法在一边说,按照大师看见的,如果这小孩再不治,脑子就要被妖魔鬼怪全吃了,以后连神仙都没法救。我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觉得他说的太对,为了求大师给柱子治病,就……就回家把这些年全部积蓄都拿了出来,献给了大师……”

    他一边说一边咬着牙,眼珠外凸,目光里写满了深深的恨意。只是这恨很快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懊悔。

    “我是真的傻啊……那大师也给我看了,说我半生劳碌最近可能有大难……我以为他说柱子的病,一下就信了……现在想想,呸!咱就算有难,也是被他们骗的!”老于一声悲鸣,单手抹了把眼睛,“柱子被叫过去施了几次法,哪里有好?等我回过神来,钱都没了,连给柱子上学的钱都没剩下,家里那屋子的租约也到期了……我,我真没了法子,去问那大师要钱,另一个护法又说这钱就是诊疗费,他们有正规的执照,还能出具发票,就算我告到派出所去,都要不回我的钱。冬子啊……你说说看,这人坏起来,心怎么能这么狠呢?他们骗走了我的钱,都不给柱子一条活路啊……”

    老于半张着嘴,哭也哭不出来,整张脸痛苦地纠成一团,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捶着那条断过的腿。

    比起恨那些骗钱的神棍,他可能更恨轻信于人、亲手毁掉一家生活的自己。

    ☆、神之眼(四)

    钱没了,房子也租不成了,老于一家在江城再待不下去,他说大不了就带柱子回老家,他们夫妻俩好好种地,还是会供柱子上学,至于能不能上成,全看柱子自己造化。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于已经恢复了镇定。可程言知道这个男人和他当初在工地上认识的那个已经不大一样了。老于眼里的那一簇光灭了,断了的腿、跑了的媳妇,都没能磨去的他对生活的最后那点热望,如今还是被柱子的病和那群骗子扑灭了。

    程言想起来,当初去老于那间地下室里,老于曾经搂着柱子说,儿子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好跟程言和李冬行一样,上大学,有出息。老于这辈子可能走不出那间地下室,但他还希望儿子可以。现在这个梦想还没张开翅膀就狠狠摔到了地上,摔得那么惨,也许再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老于和许多苦命人一样,他们艰难地跋涉在一地荆棘里,再怎么顽强,肩头只要多一根稻草,就能把他们彻底压趴下,扎得鲜血淋漓永无翻身之机。

    今天这件事,就是那根看似轻飘飘、却如灭顶之灾的稻草。

    在这么沉重的现实面前,再多安慰都太苍白无力。精神健康中心应当可以缓解柱子的病情,但中心不是慈善机构,老于也不会接受程言他们提供的物质资助。他们在工地上认识,老于从来只把冬子当成一个过得也很辛苦的小兄弟,哪怕后来认识了程言,他知道他们之间有差距,但友谊仍可以是平等的。他今天过来甚至都不是想诉苦,更不想要程言和李冬行的怜悯,只是想和以前的两位朋友道个别而已。面对命运,老于有他自己的姿态。就算他被打败了,不得不离开这伤心地,他也想保留最后的尊严,挺起脊背安静地走。

    送走了老于,程言和李冬行都很沉默。

    “是我的错。”李冬行站在门边上,看着老于一瘸一拐下楼去的背影,“我早就看出了柱子的病,我不该瞒着于哥,还让师兄也一起瞒着。”

    程言看出他很难受,走上前去,把手放上师弟肩膀,说:“你那会也是出于好心,不想让于哥一家增加负担。”

    李冬行摇摇头,慢慢说:“于哥把我当朋友,我却自以为比他有知识,直接居高临下地宣判了柱子的未来。他们本来有机会可以去正规医院试试的。如果我当时告诉于哥,让他带着柱子来中心看看,钱的事再想办法,今天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他说得平静,按在门框上的手却在发抖。

    程言叹了口气,努力想做些疏导工作:“你也别想太多了,每个人能耐都是有限的,很多事我们没法提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做不了。”

    李冬行有一会没说话。他在原地站了会,对程言笑笑,说他没事,先下楼去上个课。

    师弟走了之后,程言在沙发上坐了会,心里依然觉得沉沉的,像被塞了一吨重的石头。

    人各有命,要是放在以前,老于的事最多让他觉得可惜。但认识了李冬行之后,这个想法潜移默化地变了。一旦开始在乎一个人的痛苦,就好像没法对更多的苦难置之不理。

    程言揉了把自己的心口,无奈地轻笑了下。半年前的自己想的太天真,李冬行这小子看起来不麻烦,实际上是个无穷无尽的□□烦,沾上了就意味着告别他以往的独善其身。

    这算什么?爱屋及乌?

    程言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前半辈子的潇洒日子都葬送在一个人手里,不仅如此,还要为了他不断自找麻烦且乐此不疲。

    傻归傻,程言的脑子还在工作,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瞅着下午没课,他直接出门去了趟警局。

    王沙沙原本翘着个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前,一见程言过来,立刻把腿给放了下来。

    “程哥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一看边上没别的同事,他瞬间收了人民警察的威严,换上点略微谄媚的笑脸,一边让程言坐下,一边颠颠地起来给他泡茶。

    上回程言拿追穆木当由头让他查傅松的事,王沙沙卡在了他爹的坎上,自觉没办好事,之后但凡见到程言,总是客客气气一口一个程哥,活像当年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小王哥转头当了程言小弟。

    在王沙沙眼里,程言他们实验室的老大不在,程言虽说是穆木师弟,可平时看他和穆木的相处,分明占着上风,铁定是个能说得上话的,要是能搞好关系,相当于在通往心上人的道路上开了一重绿灯。而李冬行这个学生时代的宿敌,竟对程言毕恭毕敬,那更说明了程言的能耐。要知道李冬行可是积了那么多年的威,都快成王公子心理阴影了。能让一个十来岁就能单手拧断自行车轮圈的狠角色心服口服叫师兄,程言该有多厉害?更别提之前程言几句话就差点戳到他老爹的痛脚。王沙沙因此挨了一顿揍,非但不记恨,还更坚信程言深不可测。

    王沙沙就算是个二世祖,也是个见过点市面的二世祖,自诩很能审时度势,无论是利益当前,还是形势在后,他都觉得自己叫程言一声“哥”,一点不会亏。

    程言心安理得地接了王沙沙的茶,先喝了口,悠悠地说:“王警官,你知道‘神之眼’么?”

    王沙沙瞪了瞪眼:“程哥,这你都知道了?”

    看他眼神,简直像怀疑程言在江城按了不少耳目,对每件事都了如指掌。

    程言没打算故弄玄虚,直接说:“有个朋友中招了。你们查出点什么没?”

    王沙沙一拍桌子:“这家人,居然都骗到程哥朋友头上了!”他拍完桌子又好像嫌手疼,甩了甩胳膊,摇头叹气,“就是程哥,这事真不好办。你说他们是诈骗吧,我也觉得像,但架不住真有人信啊!那些给他们送钱的,哪个不是自愿的?就算后来觉得像是被骗了,有几个找到局里来,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有的到最后都还觉得大师法力是真的,就是要钱多了些。”

    程言一掀眼皮,冷冷地说:“还要证据?我国什么时候容许非法宗教活动了?”

    王沙沙上半身探到程言跟前来,一边敲着桌子一边瞅准了四下无人,才说:“程哥,这事难就难在,他们没说自己是什么教派。那个叫‘玄子’的大师有法力,都是粉丝吹的。我们派人去查了,发现他们还真拿得出证来……”

    程言:“什么证?”

    王沙沙龇了龇牙,干咳一声:“国家注册心理咨询师。”

    程言一扬眉,心道幸好李冬行和穆木没来。他也知道咨询这行业鱼龙混杂,最容易出江湖骗子,可谁知道还真能玩这么大,都快骗到他们这些正牌人士跟前来。

    证是真的,是不是买来的就不得而知了,那边对外宣称收费标准是一千五百块一个小时,虽说比行业均值略高,但也不算离谱。就是这背后又以什么名目收了来访者多少额外好处,据说铁杆信徒口风都特别紧,连警方也无从查证。而且有证在手,即便是医生收红包,也轮不到警察去管,这么一来,王沙沙他们就算觉得蹊跷,都没法真把这组织给取缔了。

    听王沙沙说完,程言心里有了点数,转身走出警局。

    天已经黑了一半,顶上的云一半灰一半橘,瞧着很有几分诡异。三月初春意来得还不够均匀,连道旁的树都才枯中透青。程言忽然想,老于是在这个时节被逼走的。他挺过了枯寂萧瑟的冬,却再也见不着生机萌发的春天。

    而那伙逼走他的骗子,居然还能逍遥法外。

    程言深深地皱了一下眉,走了几步,突然接到穆木电话。

    “冬行跟你在一块吗?”她张口就问。

    程言:“没有,我下午一个人出来的。”

    穆木像是抽了口气,有点着慌地说:“那冬行去哪了?他下午的课根本没去上,要不是有学生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他人不在……”

    程言心里跟着紧了紧,跟穆木说他会去找人,转身招了俩出租车,边给李冬行打电话。

    电话空响了一分钟,李冬行没挂断,也没接。

    司机问去哪,程言犹豫了下是不是去老于家看看,又想李冬行若只是去找老于,没理由不告而别。他思忖片刻,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程言下了车,按照记忆里传单上的那个地址,锁定了一栋楼。

    这小区瞧着还算新,门口装着密码锁和监控,底层被改造成了一个糕点铺,有十来个老头老太正在外面排队。这楼与对面楼之间有块绿地,枯黄的草坪边上摆着几张木头长椅。程言找了一会,很快看见正对着小区门口的长椅边站了一个人,那人双手插着兜,宽大的卫衣帽子拉了起来,盖住了脑袋,不是很能看清楚五官。

    然而程言一眼就认出了那身形。

    他加快步子,往那棵树下走去。那人似乎也看见了他,转身就走。程言赶紧追上去,谁知那人故意挤进了老头老太的队伍里,程言差点撞上一个拄着拐的拎着十来个包子的老太,再一抬头,就见那人背影消失在墙根处。

    程言眯了眯眼,没法顾得上边上有人在看,大步跑过去,跳过一米高左右的栏杆,先一步绕去了那堵墙的另一头。

    那人一见他立即顿住脚步,还想转身。

    “李冬行!”程言疾冲上前,一把去扯那人背上斜挎着的书包,手还没碰到包带,那人先转了身,一声招呼都不打,右手一抬,直扣程言脖子。

    这是又要翻了天了?

    程言没躲,咽喉还真被扣住了,但同时他也揪住了面前人的衣领,本想给那人一拳头,后来心软了下,变成了大力摇晃,想把那人脑袋里进的水晃出来。

    “你这是要干嘛?”被扣住的喉咙还挺疼,程言嘶声骂了句,转念觉得不对劲,试探着唤道,“阿东?”

    他不是没怀疑过眼前的不是李冬行,而是那个暴力人格,可阿东行事全凭本能,哪来的这点机警,差一点就真把他给甩了。

    跟前人不说话,卫衣帽子被晃得从脑袋上滑了下去,露出李冬行的脸。

    一张冰冷的、面无表情的脸,唯有一双黑漆漆的眼,在越来越暗的暮色里发着亮光,好似淬着点点火星。

    程言很久没觉得师弟这么陌生过。脖子上粗糙的质感让他低下头去,只一眼,他就发现情况不妙。

    “你连手套都戴上了,还带了什么?刀?你莫不是想杀进那楼里去,替于哥报仇?”他低低咆哮起来,从惊愕变成惊怒,觉得师弟脑子里不是进水,是进了火油,可能烧得不剩什么理智了。

    那人微微勾起一边唇角,轻飘飘地说:“那群敲骨吸髓的害虫,不该死么?”

    程言气得真打了他一巴掌,难得爆粗吼了句:“你他妈给我醒醒!”

    他被掐得有点缺氧,那一掌力道没能重到哪去。

    那人脑袋偏了偏,刘海遮了眼,几秒后松开了程言的脖子,小声说:“师兄,对不起,我错了。”

    程言咳了几声,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李冬行,半晌说了句:“你可真能耐啊。”

    他的心经过方才的惊疑不定,又往下沉了沉。

    李冬行用的是“我”,几乎等同于默认,刚刚说这话做这事的不是其他人格。

    程言一言不发,沉着脸把李冬行背着的书包夺到手里,这回李冬行倒是没反对。他把包翻了几遍,并没找到刀具或者其他凶器,总算稍稍松了半口气。

    师弟在意老于,想为老于讨回公道,所以要来这找寻真相,程言可以理解。刚才那句“他们该死”是阴沉吓人了些,也不是不能理解成一时气话。

    只是……程言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脖子,颇为心酸地想,那家伙心狠起来,对他还真下得去手啊?

    想想他自己那几乎就打不下去的一拳头,程言全身凉飕飕的,心中五味陈杂,就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疑似失恋的滋味。

    ☆、神之眼(五)

    既然来了,程言也没打算现在就走。

    “说说看,在这蹲了一下午,你都瞧出点啥了?”正事要紧,他决定先把心里那酸溜溜的感觉给忘了。

    李冬行看了眼楼上,乖乖交代:“他们在七楼,从点心店对面能看见窗户,大部分时间里面都是暗的。光这个下午,就有七八个人过去找他们。来找他们的信徒胸前都会佩戴一个徽章,上面有那只眼睛,很容易分辩。快五点半的时候,有个中年女子进了楼,她并没有佩戴徽章,但是在她进楼后不久,那间屋子的灯亮了。算算时间,应该刚好够她到七楼。”

    程言摸了摸下巴,说:“所以你觉得那女人是骗子一伙的?”

    李冬行点点头,略微别扭地说:“我……我本来想再等她下楼来,我再想办法问问她,能不能把于哥的钱还给他。”

    原来真的是想过来和骗子讲道理?这倒是挺符合程言对师弟的认识。

    他忍不住嗤笑了声,问:“那要是对方不听你的,你怎么办?”

    李冬行拧了拧眉,闷闷地说:“我会告诉她,我早晚会拆穿他们的骗局。”

    程言剩下半口气也松了。

    虽说师弟打扮得像是随时准备杀人越货,但到底脑子没拧巴到歪路子上去,生气归生气,骨子里还是那偶尔冒傻气的老好人。

    “所以,你倒是跑什么跑?”想起刚刚那一通折腾,程言还是又好气又好笑。

    李冬行眼神忽闪了下,有点卡壳:“我……”

    “算了。”看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程言只当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阴鸷全是错觉,李冬行掐他那一下说不定就是情急之下的应激反应,反正他之后也打了一巴掌回去算是扯平,“你也别等人下来了,不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骗人的么?走,我们先送上门去给人骗上一骗。”

    两人上了七楼,按照传单上写的地址找到了地方。从外面来看,那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公寓,装了一扇崭新的深蓝色防盗门,边缘处还有没完全撕开的塑料纸。准备按铃的时候,程言才发现,门铃上方的墙上糊了张四分之一巴掌大的贴纸,上面也像模像样地画了那只眼睛,就这么隐在暗处瞧着他们,说不出的邪性。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麻质长裙的女人,那女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看着可能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身上那条深色的裙子很宽松,颇有几分古希腊时期祭祀长袍的意味,可惜穿的人太瘦撑不起来,一眼看去更像个麻袋。

    一见那女人,李冬行就冲程言使了个眼色。程言明白过来,眼前的女人应当就是师弟在楼下见到的那一个。

    “两位朋友,请进来吧。”她的说话语气和长相穿着一样寡淡,仿佛表情和声音传达出来之前都先被白开水冲洗过,带着股刻意的平静无波,连问都没问程言和李冬行的来意,直接把他们让进了门,“大师在等你们了。”

    这算是故弄玄虚的惯用伎俩,程言当然不会相信那所谓的玄子大师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早算好了他们要上门。否则真要知道他们怀着踢馆的心,大约早就该坐不住了。

    从玄关进去,会先路过一个客厅,客厅里摆着几张藤椅还有一些蒲团,不知是不是平时信徒过来活动的场所。客厅很干净,还挺宽敞,所有设施都挺新,虽然喷了不少香薰,仔细一嗅还是能分辨出淡淡的新近装修的油漆味。李冬行说得不错,这屋子暗得很,从外面看恐怕会以为里头没人。灯是有的,不过只是摆设,负责照明的是地上摆着的高低错落的烛台。即便大师还没出现,这一屋子白蜡烛加上满屋子不中不洋的香味,就已经有了股神神叨叨的气息。

    女人领着他们走到一间阖着门的屋子面前。

    程言问:“玄子大师就在里面么?”

    女人微微一笑:“是命运在里面。”

    这教科书一样装腔作势的台词,听得程言差点内伤,只是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他只得转了转脖子来掩饰自己脸上快要藏不住的讥讽之意。他和李冬行一起进了门,那女人没跟进来,在他们身后把门重新掩上了。

    这间屋子比外头还要黑,只有房间中央的灯台上点着一根白蜡烛,昏暗的烛光勉强能让他们看清前路。就在灯台前头的地板上铺着张毯子,毯子上的花纹很难瞧清楚,大致是古埃及的壁画风,不知具体画的是哪位神明。而在毯子的正中央,居然放着一颗水晶球。不远处的烛光被透明的球面折射开去,环绕着球体发着莹润的浅淡白光,隐隐有几分雾气氤氲的效果。

    如果不是这场景混搭得太过,连程言都不得不承认,这装神弄鬼的诡秘气氛营造得还挺到位。

    “哪位想来让神之眼看看?”前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不像刚刚那女人一般玄乎,还算中气十足。

    程言的注意全被那水晶球吸引了,陡然听到这声音,才发觉屋子里还坐着两个人。

    两个影子背靠着墙面盘腿而坐,看轮廓都穿着和那女人如出一辙的麻袋装,只是很明显身形一高一矮。

    那高个子的大概就是刚才说话的男人,程言问他:“你就是玄子大师?”

    男人摇摇头,伸手一指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笑着说:“他才是。”

    程言定睛一瞧,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传说中拥有“神之眼”的玄子大师,竟是个不足十岁的瘦小孩子?

    那孩子端坐在水晶球背后,一动不动,从程言和李冬行进来到现在,都没表现出任何好奇来,还真有几分所谓大师的镇定自若。

    程言上前一步,说:“那就请大师给我看看吧。”

    男人指了指水晶球面前的蒲团,示意程言坐下。出乎程言意料,男人倒是没问他的来意,而是直接让他把手放到水晶球上。

    程言刚想伸手去碰那球面,又被男人出声制止。他要求程言先戴上一副手套。

    这还嫌弃他留下指纹污染水晶球呢?

    程言扬了扬眉,配合地捡起手套戴好。那手套既厚又紧,箍着他的十指,微微有些难受。他隔着手套摸到了水晶球,低头瞧着那陷在光雾里的球体。室内有微风,烛光在摇曳,映在透明球体上,仿佛那球中图案真在慢慢改变。只可惜程言知道那只是错觉。他摸了那球足足半分钟,除了觉得那结晶还挺漂亮,应当不是玻璃做的假冒伪劣品,并没有任何旁的感受。

    过了一会,程言忽然发现水晶球上的影子果真发生了变化,隐隐约约还有点像人的侧脸。他心头一颤,还没来得惊讶,就意识到那是李冬行跟着在他身边跪坐了下来,恰好挡住了一部分自上而下倾泻下来的烛光。

    程言忍不住笑了笑,心道别怪他捕风捉影,看什么都像李冬行,这影子还真就是李冬行的。

    “花。”这时候那孩子冷不丁开了口,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沙哑,节奏还一顿一顿的,“粉红色的。落在地里。”

    程言蓦地抬头。

    视线并不清晰,可他知道那孩子正直视着他,而不是在看水晶球。

    那不带一丝游离的目光是那般直白,竟让他的心被震了震。

    孩子只看了他短短几秒,就低下了头,手里似乎拿着纸笔,不知在涂抹什么。

    几分钟后,他又停下了。

    男人俯下身,从孩子膝头拿起那张纸,看了眼,对程言说:“这位朋友,你最近心里的桃花怕是开了。”

    程言刷地站了起来。

    “师兄?”李冬行在边上喊了他一句。

    程言惊醒,摘了手套扔回地上,不顾心中惊雷大作,故作镇定地问男人:“何以见得?”

    男人摇晃着脑袋说:“神之眼无所不见。”

    他说着把手里的纸递给了程言。

    程言低头看着那张纸,没有作声。

    男人接着说:“桃花未盛就已谢,朋友,你这情路未必平顺,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大师可以看见,你的内心充满了痛苦与迷茫。”

    程言按捺不住语气里的讽刺:“他看见的就一定是对的?”

    男人不以为忤:“神明之眼,见得比你都广都真都远。朋友,你嘴上说不信可以,你只问你自己的心信不信。”

    程言不说话了。

    他拿着那张纸转身就走,出了房间见到守在门口的女人,按照规矩交了两百块钱,立刻下了楼。

    外头已是暮色四合,他走到灯光下,重新展平了那张纸。

    那其实是一幅蜡笔画,笔触还很稚嫩,跟普通小孩子差不多,构图却有几分艺术大师的狂野。画满上部被蓝色填满,下部是褐色团块,中间有一块颜色鲜红,看形状还有些像心形,那颗心附近还有许多粉色的点,的确很像花瓣,零零落落洒了一地。

    “也就是一幅儿童画,怎么看都不会值两百块钱。”程言冷哼了声,“不用管它,反正我也看见我想看的了。”

    李冬行抬起手,似乎是想再看一眼那画,程言恰好打算收起来,两人的手在半道上碰了碰。

    “师兄,你出了好多汗,没事吧?那个水晶球……”李冬行不打算去看那画了,他一把握住了程言的手,轻皱了下眉,目光盛满关切。

    程言愣了愣,掌心的温度几乎让他打了个激灵,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师弟的目光要比那个所谓的神之眼还要可怕得多,他只要再被多看上一眼,那点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跟顽强野草似的小心思就要迎风而长,再无所遁形。

    他近乎慌乱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刚刚在屋子里武装起来的镇定都快溃不成军,他低头一看,只觉得连带着那副画的寓意都像是昭然若揭,根本不敢再让师弟多看,连忙将那纸胡乱揉成一团,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没事。走吧,我有点数了,回去再想想对策。”程言说完,没再看李冬行,大步往小区外走去。

    ☆、神之眼(六)

    程言无论如何都没法承认,自己会被一个不到十岁的毛孩子看穿心事。他更乐意把这张似是而非的画和擦边球似的解读当做牵强附会。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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