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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战七国 作者:非天夜翔

    第9节

    子辛摇头不答,显是想到二人寻齐神器,回归现代后便要殒命之事,再联系浩然这短短十九年岁月,却是心内惆怅。

    片刻后浩然不愿子辛多想,劝慰道:“有事做便不算白活,在我二人家乡,更有不少婴儿未出世便胎死腹中,比起他们来,我能活二十余载,已不算短。”

    龙阳君默默点了点头,浩然却问道:“古越之地乃是姒姓?”

    子辛答道:“古越传自夏少康庶子‘无余’,当年你义父之妻太姒,及你徒儿老祖母太任,俱是出身吴越之地,曾言‘越女柔媚’,此处女子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龙阳君道:“当年勾践卧薪尝胆,便以‘夷光’献于吴王夫差,争得数年计较,夫差则终日沉湎美色,可见越女本是极美的。”

    浩然道:“夷光?”

    子辛解释道:“夷光便是西施。”

    浩然点了点头,龙阳君似笑非笑道:“少顷小弟便传几名越女,让大哥瞅瞅,纳个小妾如何?”

    浩然与子辛同时笑出声,龙阳君诡计再次告吹,不明就里地看着浩然。

    浩然打趣道:“求西施而不得,娶个东施,价成日在咱俩面前效颦,倒也有趣。”

    子辛道:“家有无盐未平,不敢效之范蠡。”

    子辛一向辩才无碍,浩然与其开口揶揄,终是输的下场,本就不如何介意。小两口闹得正欢,却隐约把龙阳君排斥于外,后者只得闭了嘴,不再生事。

    又行得半日,所过之境,风里竟是隐约夹杂着一股刺鼻气味,子辛掀开车帘,搂住浩然,探头望去,蹙眉道:“这风里……”

    “血味。”浩然答道:“熟得很,家里那些河,川,树木都是这气味。”

    马车再往东行,于太湖边停了下来,浩然跳下车去,极目所望,只见映入眼帘之处,俱是一片暗红。

    湖鱼之腹翻白,水中鱼虾所死何止千万,小船来来去去,于水面上打捞鱼尸。

    那处是魏楚交接之境,太湖边一个极小的渔村,名唤伍家村,湖水染血已近半年,村中人纷纷离乡背井,所余无多的几家村民唯一生计,便是于湖内打捞起死去的鱼虾食用。

    “震泽之水沿路出海,沿途不知多少百姓得饮用这血水……”龙阳君道:“大王本曾遣人前来查勘,却终究寻不到此血源头。”

    浩然拨开湖畔棕红色的芦苇,涉入水中,子辛便跟了过去。

    “哎,大哥——”龙阳君忙阻住子辛。

    子辛道:“不碍事。”

    浩然转头道:“这血水无毒?”

    浩然俯身,揽了一捧水,凑到唇前,喝了些许。龙阳君看得汗毛直竖,浩然看着手中的血水逐渐变得清澈,道:“这水里有鬼,你听闻消息,是在何处见到那雉鸡精的?”

    龙阳君答道:“距此十里外的湖面中央,尚是半年前,湖水清澈,无甚异常,一渔民夤夜泛舟,见满天彩光,一团红云裹着五彩凤凰……”

    “凤凰?”浩然疑道。

    龙阳君续道:“本君亦知不可信,凤本不惧水,那红云冲入湖面,血光大作,五彩神鸟落了水。震泽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浩然点了点头,料定胡喜媚八成便是被关进湖底的雉鸡精,然而按龙阳君描述,落水处离此甚远,只得与子辛二人商议片刻,决定寻一艘蓬船,朝湖面划去,查看异状。

    于是龙阳君出资购船,供浩然子辛使用,自己却也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浩然当即便不悦道:“你非仙道之体,不可与我们一起涉险,回去等候就是。”

    龙阳君却盈盈一笑道:“有轩辕大哥护着,何方妖孽能伤得了我?”

    浩然无名火又忍不住上了心头,望向子辛。

    子辛却道:“不妨,此亦本是君上职责,魏王令他前来解决血水浸湖之事,料想让他跟着本也无碍。”

    浩然心内颇有算计,既让龙阳君跟着,子辛便无法化为剑形,说不得还要分出人手来照顾他,这拖油瓶麻烦实多,然而见子辛点了头,也只好敷衍道:“那你跟着就是。我可没空照拂你。”

    当即子辛撑篙一点,小船离了岸边,又有数艘小船上各乘龙阳君亲卫,紧跟其后,五艘扁舟朝湖心缓缓驰去。

    时至清夜,月朗星稀,银盘高悬,那血湖万顷,粼波荡漾,极目所望去,却是空旷、寂静无声,更添诡异。

    行船需得数时辰,浩然上了船用过晚膳,便先于后舱歇下。

    小船缓缓行于湖面,子辛盘膝坐于船头,于月色中凝视着满湖暗红色的水。

    血水中睁开一双眼,与子辛对视片刻,而后缓缓道:“伏魔剑,当年琅环一别,如今可想通了?”

    第24章 涿鹿旧事

    “洪荒时轩辕氏与娲皇之情,竟牵扯出这数千年鸡零狗碎之事,徒令你与东皇钟担了这无辜干系,虚空、失却二阵一启,十神器顷刻尽成废铁,你可甘心?”

    “休言那荒废后世如何,只论你与东皇钟本是天地灵物,不受万法所拘,逍遥自在,何以成了轩辕,太一掌中之器?”

    “伏魔剑,你与东皇钟原是一体,辟天地鸿蒙,蕴混沌化生,纵是盘古先圣,亦不敢拘你二者,旱魃于昆仑西陲寻得黑金,鲲鹏于北冥寻得白玉,本便是大违天和,窃天地灵气之罪。如今你仍浑浑噩噩,不明就里……”

    子辛沉声道:“你是何人?”

    “你可想通了?”

    “昔年我于琅环山下问你,那时你受姬轩辕所制,终究无奈;涿鹿一战你可记得?”

    子辛吸了口气。

    “钟儿于胜负分晓那刻破空而出,我若非刻意留他性命,你二人能有再相见之日?”

    “你且仔细回想,鲲鹏将东皇钟送至涿鹿,正是我与姬轩辕斗得难分难解之时,我若将东皇钟毁成原型,再持钟对战轩辕氏,这神州大陆定将易主。”

    “东皇钟对阵轩辕剑,纵是姬轩辕再强,亦不过是个剑毁人亡之局……”

    子辛颤声道:“你是蚩尤?!”

    “蚩尤,神农氏,伏羲,俱是我。”

    “只惜我一念之差,成全了你们两件灵物,却落得娲皇与我被赶出神州的下场。”

    “此话重提,并非挟恩求报;你须想明白了,姬轩辕是个不义之徒,自你身陨后便不问不管。对旱魃及神州四兽则过河拆桥。然而娲皇对你如何?她以自身元灵化女娲石,续你性命,你虽是人型,却非人身,本不受三界六道辖制,为何偏向人皇?”

    “你须明白,这神州大陆纵是受万魔所占,万妖所侵,亦与你二人毫无关联,更犯不着为轩辕与太一卖命。”

    “东皇钟乃是天道,天道无为,无不为,人、魔、妖、俱在天道之下,本不该插手此事,过你二人逍遥日子,千年万载,静观涛生云灭,有何不可?”

    那血水粼波幻化,现出昔年涿鹿一战之景。

    涿鹿战场:

    黄帝与蚩尤同时怒喝,举起手中神兵,朝对方冲去,狠狠地撞在一起。浩然连滚带爬地冲出陷坑,朝战场中央奔去。

    浩然惶急,不住大喊,黄帝却被猛地一推,脚步踉跄,房屋大的铁靴“砰”一声朝着少年踩了下来,直把少年踩得半死。

    然而蚩尤却意识到地面多了一物,转头朝他望来,一双嗜血的红眼探照灯般扫来扫去,最终转身伸出妖爪,轻轻握着少年,把他抓起。

    魔神元气充盈浩然身周。

    眼见不到片刻,浩然便再次睁开双眼,望见迎面而来的一道金光,焦急大喝!

    蚩尤发出震彻世间的怒吼倒了下去,被金色巨剑透胸而入,双目红光一闪,黯灭。

    剑折,魔神陨。

    “轩辕大哥?”

    水波登时乱了,子辛定了定神,龙阳君纤巧手指却揉上了子辛太阳穴,助其回气。

    一道芳香之气沁入心脾,龙阳君竟也是修习内家功法之人,子辛神智清醒了些许,朝龙阳君笑笑,道:“你也学了仙家真气?”

    龙阳君嫣然一笑道:“大哥笑话了。不过是点床榻前,侍候大王的指法……”说着也不避嫌,便笼了袖,倚着子辛来了个西施坐,风情万种地坐了下来。

    子辛竟不如何介意,只沉浸于思考中。

    许久后,龙阳君嗔道:“大哥壮得很,习武人胳膊都有力。”

    子辛笑了起来,望着两岸漆黑的山峦,安静不答。

    龙阳君见子辛无可不可,又道:“罢了,奴家还是回去,免得钟太傅又要吃味。”说着作势要起。

    子辛也不拦他,只温言道:“不妨,子辛素来把君上当作小妹看待。日前已朝浩然分说,那奸臣为人促狭,然而大道理还是懂的,当不至于再来寻君上麻烦。”

    龙阳君听到这话便不走了,幽怨道:“奴家亦是大男人呢。”

    “……”

    子辛险些被雷得摔进水里去。

    子辛那表情极是尴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片刻后道:“君上……嗯,不知为何,孤还是将君上当作女子……较为亲切。”

    龙阳君释然一笑,随口道:“大哥爱把我看作女人,也无甚不好,但当小妹……这就有点……”

    龙阳君虽是古人,但也知发好人卡的要义,自古好人卡来来去去,不过就是那几张,种类繁多,花样千变万化不离其中,不是“你是个好人”“我配不起你”云云,便是“我把你当哥哥/妹妹”“我父母不让”等等。

    这兄妹之称,一旦敲定可不是开玩笑的,龙阳君撒娇撒痴,挽着子辛手臂不住蹭,子辛却笑道:“君上是个好人。”

    “……”

    好人卡出手,龙阳君再无回天之力。

    子辛莞尔道:“当妹子便委屈了?如今被掳进湖中的,便是我义妹胡喜媚,你若哪天出了事,大哥亦会倾力救你。”

    子辛素来重情重义,行事极有担当。如今说出这话,自是真心实意,愿将龙阳君视作结义兄弟(妹?)看待,并绝了他的念想。自古能与轩辕剑拜把子者,除开上古十神器,便无人有此资格高攀。

    龙阳君却只是不满意,只道:“钟浩然那厮,浑身上下,哪处比本君强了?”

    龙阳君这话说得极重,若是换了另一人,朝浩然说出“子辛那厮比之本君如何如何”一类的话,不被浩然一剑砍成两截,也得遭钟声震成痴呆。但子辛却心知肚明,龙阳君所说,的确是实话。

    战国时齐,楚,魏,赵俱盛男风,此时男风又与后世汉室之风有所不同,帝君所养男宠,一个个俱是妩媚温柔,极尽女子呢喃之态。直至两汉,卫青霍去病等人方显男子英气、阳刚之美。

    然而此时依照大多数人观感,断袖之乐,断的便是清秀男宠,纳宠如纳妃,娈童们更是恨不得割了那话儿,当半个女子,以免骯杂邋遢。

    若以这时代标准判别,龙阳君面容姣好,行止温淑,藕臂柔夷香肩玉腿……实是一枚极美的尤物。

    子辛想了想,点头道:“浩然自不及君上。”

    龙阳君柔声道:“那便是了,奴家不知为何初见轩辕大哥,便起仰慕之心,难以抑制。”说着龙阳君将头轻轻靠在子辛肩上,呼吸他颈侧的男子阳刚之气,又道:“大不了屈居钟太傅之下……”

    子辛却笑道:“然而大哥心里,从见到浩然起,便只有他一个,无论如何,再见不得别人。”

    子辛哂然道:“正如君上对子辛之情,子辛想起浩然,亦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予他……”

    浩然哭笑不得,听了这许久,终于按捺不住,从舱内走出,怒道:“行了行了,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子辛放声大笑,龙阳君霎时又羞又怒,痛哭起来,以袖掩面,朝后舱奔去。

    浩然眼望龙阳君离去,蹙眉道:“子辛!你太绝情了,你太残忍了,你太狠了!”

    子辛无可奈何道:“孤已留足余地,此人太也不知趣……本想与他义结金兰……”

    浩然掐了个兰花指,嗔道:“奴家可是个大男人!怎地如此不知怜香惜玉!”二人又同声大笑。

    笑了半晌,子辛看着浩然,兴味盎然,招手道:“孤好不容易说次真心话,谁让你出来岔了兴头?”

    浩然朝子辛竖了个中指,抱膝坐在船头,眼望那满湖血水出神。

    子辛道:“孤且问你,孤与你初次相见,你可记得在何时,何处?”

    浩然想了一会,答道:“火烧琵琶精那时,大王与苏妲己坐在一处,见到我……便说‘孤不知为何,一见你,便觉心中亲切,恍如前世失散的兄弟’,臣素来爱耍嘴皮子,见人间帝王不跪,一双狗眼还贼溜溜,色迷迷地看个没完……罪该万死,大王雄辩之辞滔滔不绝,愣是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把臣说得跪了……”

    子辛怒道:“那是第一次?”

    浩然笑着道:“那不是第一……”说毕猛然觉醒,道:“不对!初次相见该是在涿鹿战场上。”

    子辛点了点头。

    浩然饶有趣味道:“想到何事?”

    子辛道:“你记得那时,黄帝与蚩尤决战,东皇为何破开玄门,将你投下?若当时蚩尤并非护着你,直将你一掌拍得粉身碎骨,化为原型,取你对敌,涿鹿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浩然沉吟片刻,像是被子辛点明了从未思考过的问题,而后道:“若蚩尤拿我真身对敌,不是我好强,子辛,情形可是凶险得很。”

    子辛道:“会如何?”

    浩然道:“指南车,蜃蛇雾,七宝珠,天都水月镜,蚩尤神兵虎啸……在我一响之下,估计要全毁。蚩尤本就是魔神,与成圣前的三清同级,出手之威非你可比。你试想,当年我师父手持诛仙剑,诛仙剑是盘古斧分化,祭起诛仙剑阵时,屠尽九天九地仙神……”

    子辛道:“盘古斧尚在你我之下。”

    浩然点头道:“钟剑斧壶塔,盘古斧排第三,盘古斧的三分之一尚且有这种威力。姬轩辕是准圣……”

    子辛又道:“黄帝以我对战手持次级仙兵‘虎啸’的蚩尤,堪堪战成平手,若非被你搅了局……”

    浩然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发现,蚩尤的能耐原要比老祖宗强了些许。”

    子辛道:“蚩尤若得你之助,能胜。”

    浩然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道:“只怕蚩尤用了我,威力全开后,估计是天塌地陷的局面,咱俩对冲,也就成了废铁。”

    浩然忽地莞尔道:“所以蚩尤反倒是善神?为保全这神州乐土无辜百姓,甘愿身受剑戮?”

    子辛扬眉道:“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浩然知与这昏君辨没个好结果,也就不再多说,只乐道:“怎今儿尽想此……”

    话未完,只听舱后一声尖叫。

    刹那湖水射出无数血手,抓住船舷,猛烈摇晃!

    子辛与浩然对视一眼,龙阳君的尖叫滑破夜空,浩然瞬间跃起,于半空中收拢身形,紧抱膝头,而后猛地舒展四肢,额朝天,两掌平撑,于月色下形成优美至极的剪影!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中。

    “当”的一声巨响,冲击波掀起湖水,呈环形扩散开去,浩然额前短发飘荡,狂风呼啸着席卷了整个太湖!

    湖底传来一声咆哮,世间重归于寂,小船微微摇荡,湖面中央,赫然只剩浩然子辛落脚的那艘蓬船,其余四船俱被水底凶兽扯了下去。

    浩然屈膝落定,子辛冲到舱后,道:“龙阳君被扯进去了!”

    浩然嘲道:“你的妹子,你救就是。”

    子辛怒道:“都何时了还说这等话!你不入水?!”

    浩然笑道:“我当然入水,我救喜媚!”

    二人各自脱了上衣,朝湖中一纵,扑通两声连响,入水。

    第25章 魔神复生

    太湖水下,四处都是横亘的红色血管,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网,铺满了湖底,并不断起搏。湖底躺着一枚蚕茧般的蛋。

    蛋内:

    一只浑身红色的裸人躺在石台上,全身蒙了层薄膜,薄膜下,隐约可见诡异的血管、脉络在反复搏动。

    整个太湖中缭绕的血雾被缓慢地吸进蛋中,沿着四散入水的红色筋脉管注入那血人的身体。

    胡喜媚手里抠着一个莲蓬,把莲子塞进嘴里嚼个不停,忽然发飙了。

    “没糖糕,没日月精华,没书看,没弹珠儿玩,哇啊啊啊啊——!!”胡喜媚大声尖叫起来:“你不能快点放我出去么——!我快要闷死拉!!”

    血人叫苦不迭道:“小姑奶奶,你就安静点罢……待我九幽血罗大阵一成便放你出去……成不?”

    胡喜媚把莲蓬朝血人身上一砸,哭喊道:“我要姐姐——!你这是干嘛!治了你又不放我回去——!”

    血人声中带着哭腔,道:“这就抓个人下来陪你玩,莫叫了,脑子都被你叫疼了……”

    正说话间,那暗红色触手又重重延展,将脸色苍白的,窒息已久的龙阳君拖进蛋壳内。

    龙阳君一进蛋里,便哇的一声伏在地上,艰难地咳出几口水。

    胡喜媚不叫了,取过一根竹篾,试探地捅了捅龙阳君,道:“谁?”

    龙阳君劈手夺过竹篾便是一刺,胡喜媚尖叫,转身就跑,龙阳君登时就地一个打滚追上,以竹为剑,刺向胡喜媚后心!

    胡喜媚在空中一跳,化为雉鸡精原型,唧唧呱呱落了满地羽毛,扑扇着跳过来,又跳过去,那躺着的血人吼道:“休得放肆——!”

    龙阳君先是一愕,继而被无数触手缠上,夺了竹篾,便捆到柱上。

    龙阳君昏头转向,好半晌才清醒过来,定定望着祭台上那血人。

    龙阳君又将疑惑的目光移向喜媚,后者恢复了小女孩的人型。

    龙阳君道:“你……你是?”

    喜媚道:“我我我,我是鸡,是妖怪。”

    龙阳君道:“你是子辛大哥的妹子?”

    喜媚大叫道:“你才是子辛的妹子呢!你全家都是子辛的妹子!就他和浩然把这家伙给放出来祸害!到这时还不放我走呢?!”

    龙阳君又惊又疑地望了祭台上那血人一眼,颤声道:“这究竟是何物?为何占了整个震泽?!”

    胡喜媚这才朝龙阳君解释,自首阳山蚩尤天魂脱困后,喜媚便被这上古血妖掳进了太湖,并一头扎入水中,并于太湖内设九幽血罗之阵,采湖中生灵血气,汇而为一,重塑肉身……

    龙阳君晴天霹雳状。

    然而这九幽血罗阵乃是喜媚一族,云梦泽独传之技,喜媚为其设下阵法,这血妖却并不放其离去。原因无他——无聊。

    是的,无聊,在血池下被太上老君压了上百年,无聊得紧。遂留喜媚下来说说话。

    喜媚郁闷道:“我家种的花儿草儿,这许久无人浇水……”

    血妖道:“孤曾化了元魂飞去,见你义姊独自在轩辕殿前守着。”

    “不管不管!”喜媚又开始哭道:“哇啊——!孤你个头!你也配称孤道寡!”

    血妖却似是饶有趣味道:“你云梦泽雉鸡精一脉,自孤当年败退山海界后,无人统领,如今如何了?”

    喜媚恨恨道:“死光了拉!我爹一去,族人被成汤后人杀了个干净,亏你如今还记得这事。”

    血妖静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道:“孤的不是。”继而不再开口,安静躺在石台上,又道:“孤不日间便可重塑天魂之身,待得来去自如之时,送你回去罢了。方才湖上有钟剑二神巡寻,不可再吵闹,免多生枝节。”

    龙阳君圆睁杏目,失声道:“钟剑……二、二神?”

    血妖此话一出便后悔不迭,只听喜媚扯开嗓子尖叫道:“救命啊——!”

    “……”

    “你就算叫破喉咙……”浩然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龙阳君与喜媚倏然瞳孔收缩,继而同时大声尖叫!

    “也没人来救你的了!”浩然笑吟吟地一声大喝:“破——!”

    刹那间白光万道,银龙入湖,浩然一身混元真气腾然而起,化作咆哮的长龙如流星般狠狠击穿了湖底蛋壳,落地瞬间轻巧转身。

    手掌一推,“当”的一声巨响,血罗结界猛烈震颤,将伸至面前的暗红触手震得粉碎!

    被浩然击穿的那个巨大破洞轰轰灌入水来,水柱挟着子辛没头没脑地冲入,晕头转向地喷出一口水。

    “喜媚!”子辛见了浩然护住胡喜媚,终于松得一口气。

    浩然示意不妨,道:“这是何物?”

    那时间蛋外破壳,水流哗哗声不绝,淹至众人脚踝,子辛知龙阳君无碍,便不去看他,喜媚战战兢兢,说话结巴,浩然与子辛俱是同时吸了口冷气,浩然道:“这就是首阳山中血池镇压之妖?!”

    “以老君通天彻地之能亦杀不得孤,你区区一具灵物,又有何法?”那血妖肉身已近重塑完毕,此刻翻身而起,坐于石台上,睁开一双血红的眼,背后展出无数触手,缓缓蠕动,铺于地面,其型可怖至极。

    浩然道:“我们见过?”

    血妖与浩然对视良久,那水已淹至膝弯,子辛心中一动,道:“方才水中与孤说话那人,便是你?”

    “……”

    浩然道:“你俩随便一人换个称呼成不?咕咕咕的,听得头疼。”

    子辛啼笑皆非,道:“你是……当年涿鹿……”

    子辛一言登时惊醒浩然,浩然霎时已明来龙去脉,喝道:“这厮留不得!现得杀了!”

    子辛喝道:“且慢!还有话问他!”

    浩然石破天惊喝道:“他是蚩尤——!”

    那血妖正是蚩尤之魂,一听此话仰天长笑,道:“世间非上古神兵不得诛我,轩辕剑在此,再一剑将孤斩杀便是,孤且任你来斩,然死前须问个明白,钟儿,孤此生犯过何错?!”

    喜媚结结巴巴道:“别、别杀他,他入湖这许久,未、未曾杀人,只汲了这水中鱼儿虾儿之血……”

    浩然道:“蚩尤再出,必将重启人魔之战,神州顷刻再成焦土,岂能以人命衡算?!子辛!化剑!”

    轩辕子辛却不予理会,抬手示意浩然稍安,沉声道:“你曾藏身伏羲琴中?”

    蚩尤缓缓答道:“正是。”

    蚩尤背后触角悄无声息在地上蠕动,探向捆于柱上的龙阳君,于柱后伸缩,轻轻勒住了龙阳君的脖颈,立于蛋内数人俱是未曾察觉,龙阳君瞬间涨红了脸,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那触角轻轻一扎,戳进龙阳君肩膀,缓慢汲取些许血液,便马上散开,龙阳君脸青唇白,瘫倒在地。

    浩然微微蹙眉,只以为龙阳君惊吓过度,便也不去察看。

    子辛道:“你曾向孤所言那事,以昆仑镜行时光倒转之能,又是如何?”

    浩然道:“你们何时交谈过?我怎不知?”

    蚩尤答道:“太一所言俱是诓你,要净化世间本无须十神器散去自身天地灵气,只须启用虚空之阵,即钟、剑、斧、壶、塔。后五器琴鼎印镜石,名唤‘失却之阵’。”

    “你道太一为何要寻齐后五器?失却之阵何器置于阵中,启的便是何器之能,昔年天受共工所撞,破一万古玄门,而后女娲补天,然而却留下一豁口,后称‘万古玄门’,便是你二人来此之路,鸿钧,三清,轩辕,太一俱有辟此玄门之能……”

    那滴龙阳君的血沿着触手缓慢回行,流到蚩尤身上。

    子辛道:“东皇要补上那破洞?”

    蚩尤嘲道:“那是自然,女娲乃是大地之母,其元命神精能补万物,乃至天、地、人,来日钟剑若是齐毁,还需着落于这女娲石之……”

    浩然道:“休得谣言蛊惑子辛……”

    蚩尤怒道:“不知好歹!孤昔年涿鹿留你一命,你此刻仍是执迷不悟?!”

    子辛示意浩然勿要过激,又问道:“东皇为何要封补玄门?”

    蚩尤讥道:“封了玄门,圣人们便不可穿梭来去,一切俱成定局,太一在后世便可安心当他的造化神祗……”

    浩然怒喝道:“子辛!不能信他——!”

    霎时间变故倏生!

    子辛正犹豫间,浩然已一声爆喝!

    龙阳君之血行入蚩尤体内,上古邪神猛一错愕,便纵声长啸。

    “妖皇之血——!”

    浩然与子辛措手不及那时,离湖面上百米的山峦高处,白起背对漫天破晓之光,猛然拉开了牢牢架在地面上的攻城强弩。

    一杆手臂粗细的木箭噔然上弦。

    白起紧闭双眼,辨出那湖底啸声来处,一松手,喝道:“去——!”

    利箭无声无息地没入水中,一箭射穿蛋壳,将蚩尤牢牢钉在石台上!

    浩然、子辛、喜媚同时抬头眺望,蛋壳轰然垮塌,

    刹那湖水猛然沸腾,轰的一声爆向天空!

    巨兽伸出上万触须,蔓向太湖周围山峰,一道银光旋转着从湖水中射出,夹着浩然的怒斥:“化剑,子辛!”

    蚩尤愤然咆哮,音传百里,天地为之色变,白起又猛地喝道:“浩然!这处!”

    浩然一手抓着子辛手腕,另一手提着喜媚,子辛道:“不可伤了他!孤还有话未问——!”

    “你……”浩然勃然大怒,拖着子辛,狠狠朝湖中探出头来那庞然怪物甩去。“混账!昏君!我干你娘的!”

    子辛被这么一甩,如炮弹般朝蚩尤掼去,见浩然动了真火,无可奈何,再不敢多说,只得于半空中化作一道金光,恢复剑形。

    浩然又急又怒,将喜媚甩向白起,飞身冲向落湖的那把巨剑。

    然而龙阳君此刻受冷水一激,早已醒转,见大剑入怀,人于半空中堪堪伸手抄过,茫然望向蚩尤。

    随着白起一声怒吼,又一杆巨箭呼啸着飞来,砰然将冒出水的巨兽中心——人型魔神蚩尤带得飞出水面,钉在岸边!

    浩然一甩之力未消,龙阳君手执大剑,咚的一声再次落水。

    蚩尤仰天狂啸,触角猛地在空中一抽,将浩然抽得倒射回去,狠狠摔在岸边。

    漫天遍地的触手在那一刻尽数消失,现出一名全身赤裸,肌肤古铜色,双眸似血,披头散发的男子。

    钉在胸口的巨箭被蚩尤随手抽出,抛向水面,蚩尤放肆地大笑几声,砰然化作血雾四散,轻飘飘飞向西北面去了。

    子辛抱着龙阳君载浮载沉,半晌后捞着一截断木靠岸,白起揽着疲惫不堪的浩然上前。

    龙阳君显是失了元气,一张脸白得恐怖。

    子辛道:“白老弟怎地来了?”说着伸手去接浩然,不料横里挥来一拳,登时鼻血狂喷。

    浩然怒到极致,愤然击上轩辕子辛面门,将其打得再度摔下水去。

    浩然吼道:“你闯了大祸!”

    龙阳君冻得嘴唇发紫,哆嗦道:“钟、钟太傅。”

    “你他妈的也不是好东西——!”浩然怒不可遏,一脚将龙阳君亦一并踹进水里。喘息片刻,喜媚胆颤心惊来扶,被浩然推了个趔趄。

    浩然揉了一把湿淋淋的短发,心烦意乱到了极致,转身走了。

    第26章 后院起火

    浩然动了真火,秦国又似发生了大事,子辛不敢再多说,与龙阳君简略交代几句,便朝龙阳君借了一辆马车,与浩然、白起喜媚回归咸阳。

    “十万火急。”

    浩然把布巾扔到一旁,接过白起递来的竹筒,抽出里面羊皮纸,抖开一看,眉毛再次拧了起来,道:“多大的事,连这几日也等不及?”

    白起摇了摇头,又看了子辛一眼,目中颇有同情神色。

    浩然冷笑道:“吕不韦终于大言不惭,自封‘仲父’了。”

    子辛小心翼翼道:“仲父?”

    浩然不予置答,朝白起道:“太后如何说?”

    白起背靠马车座椅,悠然道:“奸商送进宫里那阉人,不就是交换条件么?”

    “……”

    浩然与子辛无言以对,浩然道:“她逼着储君这么叫?”

    白起嘲道:“自你离开咸阳后,朱姬便与嫪毐奸情火热,嬴政派人寻太傅,太傅不归国,一来二去,太后与吕不韦逼得他没法,只得忍气吞声罢了。”

    浩然道:“太傅也断不得帝王家务事,横竖先混叫着,过得几年再行应对不迟。”

    然而说归说,浩然却知此刻嬴政肚子中定是恼火至极,数日后回到咸阳,嬴政竟是一反常态,到午门外亲自来迎。

    随行众人却无一例外的发现,浩然与子辛脸色都不太好看。

    嬴政道:“两位太傅……”

    浩然敷衍道:“回来了。”

    “全国各处加派人手。”浩然吩咐道:“师父闯了大祸,即日起密切监视,哪一县,哪一乡,若有人离奇死亡,都需回禀咸阳,待我前去查勘……”说着望向嬴政,安静与其对视片刻。

    浩然问道:“政儿箭伤好得差不多了?”

    嬴政似是经六国兵围咸阳一事,忽然便一夜长大,目中暴戾之色未去,却多了一份阴狠与隐忍。

    嬴政吁了口长气,像是盼到救星,屏退侍卫,上前微笑道:“政儿谢过师父救命之恩,病刚好,未曾来见师父,师父便带着姬丹归燕去了。”

    浩然打量嬴政,又抬眼扫视身周众人,未知嬴政那笑容是真心假意。然而这暴君多少明白了点驭臣之道,不再一昧逞泼使蛮,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起码自己不用终日对着一名脾气刁钻蛮横的少年天子。

    浩然道:“储君,这就明说了,你的事我没办法。”

    嬴政脸色一沉,微有不悦,与浩然,子辛并肩穿过午门。

    嬴政道:“你去和我娘说说。”说毕目光转向子辛牵着的小女孩,不住打量。

    浩然道:“这是喜媚。”

    嬴政笑道:“小妹妹是哪里人?”

    浩然道:“你该唤她作姑妈。”

    嬴政:“……”

    浩然没好气地推开子辛些许,拉着喜媚,朝后宫去了,唯剩嬴政与子辛立于午门外。

    嬴政眯起眼道:“师父怎么了?”

    子辛道:“罢了,莫多问,被我气的。”

    子辛转身回了住处,嬴政尚是自小以来头一次见两名师父间动火,惴惴不安,思忖许久,终究提脚追上浩然,仿佛能与他多说几句,便安心些许。

    谁知道这一去便去出大事来。

    嬴政紧跟浩然穿过大半个后宫,见喜媚伏在浩然背后,扯的尽是些小女孩心事,浩然却面容严峻,无心说笑,只随口应着,嬴政不禁莞尔微笑,待到得太后寝殿前,浩然道;“太后娘娘,你家喜媚回来了!”

    朱姬慵懒之声于内殿传出,笑道:“莫进……姐姐正……哎!”

    朱姬娇笑道:“这就来这就来——喜媚!哎!滚开!”

    前半句对浩然说,后半句却是斥嫪毐,嬴政少时便爱偷听,常撞生母与吕不韦行那苟且之事,霎时间便变了脸色。

    嬴政远远站在庭柱下,不断喘气,心内暗自揣测朱姬殿内男子是谁。

    少顷朱姬挽了罗裙,一阵风似地奔了出来,抱着喜媚又哭又笑,嫪毐方一面系着腰带,一面阔步行出,躬身笑道:“见过太傅。”

    嬴政见了嫪毐,心念电转,登时明白是怎一回事,当真是肺也气炸,霎时二话不说,抽出腰间天子剑,冲上前去,吼道;“好个阉人——!”

    浩然早知嬴政跟随其后,不多理会,只想着令朱姬收敛些许,然而不料却高估了嬴政的忍耐力,竟会气得全身打颤,提剑要砍朱姬。

    嫪毐决计不敢与储君动手,一见嬴政持剑奔来,便慌忙朝后退去,叫道:“太傅救我!”

    朱姬见了嬴政,柳眉倒竖,斥道:“政儿,莫胡闹!”

    嬴政连日来一腔怒火憋了许久,此刻终于无法抑制地崩溃,眼中含泪,斥道:“滚!贱人!”

    嬴政虽是急火攻心,抡剑,劈砍那手势却未曾乱了方寸,运起中气一声猛吼,居然也有子辛两三分气概,嫪毐逃进殿内,嬴政便将案几砍为两截,狠狠横剑扫去,正是子辛亲传剑法,嫪毐迫不得已抽出帐边一剑格挡,叮的一声架住。

    “反了你——!”嬴政如猛兽般咆哮道。

    朱姬焦急道:“浩然!”

    浩然只看戏般不作理会,此时瞥了朱姬一眼,目中颇有深意。

    嬴政大喊大叫早已招来后宫侍卫,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冲进寝殿内,嬴政吼道:“来人!将这阉人拿下,午门外——”

    嬴政若喊出午门外问斩一话,君无戏言,嫪毐便再活不成。说时迟那时快,朱姬拂袖,浩然弹指,两道劲风一左一右,分袭嬴政!

    浩然抬手轻弹,柔力化去朱姬袖风,再隔空剑指一点,击中嬴政后脑,令其昏厥于地。

    朱姬娇容失色,不住喘气,道:“钟浩然,这都是你编排好的?!”

    浩然冷冷道:“太后,少来点事儿罢,你纵不认,好歹也是你儿子。”

    浩然上前抱起嬴政,道:“子辛去歇下了,此行麻烦甚多,隔日你可唤他来问问。告辞。”

    嬴政提剑斩阉官一事,不到半日,咸阳宫中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天黑掌灯,春夏交接之际,房外虫鸣声不绝。嬴政躺于榻上,许久幽幽醒转,见灯下一人正埋头翻看竹简,正是浩然。

    再打量四周,侍卫宫人俱被遣走,嬴政舒了口气,望着帐顶道:“你看什么。”

    浩然头也不抬,答道:“帮你批奏折。”

    浩然连日疲惫,撑到此刻还不歇息,显是等着嬴政醒来,听其说话,嬴政心知此时,过得半晌,嬴政道:“让我杀了他。”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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