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若成欢上下册 作者:尘色
第9节
异物侵入的难受,和指尖在内壁轻刮的酥麻,让凤殇难以遏止地摆动著身体,无法满足的渴望让他无意识地叫了出来:「毓臻,我要……要你,我要你!」
毓臻一笑,顿了手,抽出指头,突如其来的空虚让凤殇低低地呻吟出声,随後被异物猛烈进入的疼痛却让他失声叫了出来。
毓臻的忍耐也渐到了极限,等凤殇稍微适应了,便急切地动了起来,身下凤殇无意识地咬著唇不让尖叫逸出的模样,只让他体内的冲动更烈,失了把持。
一时间,屋内一阵阵带著压抑的低吟声渐渐失了控制,到最後化作了附骨销魂的喘息。
云雨之後,凤殇半靠在毓臻胸前,微一挑眼,就看到了毓臻皱了眉不知在想著什麽,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毓臻?」
毓臻笑了笑,揉过他的头:「没事,你休息。」过了一阵,见凤殇依旧看著自己,终於叹了口气,「见到你,就想起我娘。」
听了毓臻的话,凤殇心中一动,垂眼道:「还没找到?」
「没有。问过你宫里的人也都只说那天把她送出了凤渊宫,其它的,都说没见过。」
沈默了一阵,凤殇才低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也遣人帮你,总会找到的。」
毓臻点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瑾,我不是……」
知道毓臻想说什麽,凤殇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毓臻这才安了心,凑过去轻啄了凤殇额头一下,见他脸上似乎微红了,才笑著将人拥入怀里。
他却看不见,被褥之下,凤殇的手握成拳,关节已经有点泛白了。
醉若成欢 第十四章
次日毓臻进宫道喜,凤殇特意到素宁宫,陪了颜初一个早上,等过了正午,听到宫人来报毓臻求见,便将人叫到素宁宫去。
外官本不该入後宫,即使是後宫妃嫔的父辈兄弟,轻易也是不许见面的,只是静王受天子信重的事人人皆知,这时只当凤殇不忌讳,也没有人说什麽闲话。
毓臻见了颜初,想起一年前凤殇还想把这少女指婚给自己,这时却已经身怀六甲,成了凤殇的「爱妃」,心里也隐约觉得一丝尴尬,言辞间也便显得客气了。
送过贺礼,又细语了一阵,凤殇才柔声对颜初道:「朕还有事跟静王说,你身子沈,不必陪在这里了,回去休息吧。」
「是,臣妾告退。」颜初也是乖巧,应了一声,任宫女扶著退了出去,一边也把伺候在旁的宫人叫退了,留下凤殇二人。
看著颜初走出去,毓臻不禁点头:「颜妃娘娘果然温柔可人。」
凤殇哼了一声:「你喜欢?」
毓臻失笑道:「她是你的妃子,温柔可人也是你的,哪里有我喜欢的分?倒是你……」毓臻语气一顿,凤殇愣了一下,便听到他说,「我还从未见过你对别人这麽温柔。」
凤殇先是脸上一白,随即便通红了起来,低吼了一声:「毓臻!」
见凤殇恼羞成怒,毓臻也不再逗他,笑了笑:「好了,我也不过随口说说!」
凤殇瞪了他一阵,才吐出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感叹:「可惜我不能常来素宁宫。」
「为什麽?」
凤殇抬眼看向毓臻,迟疑了很久,像是下了决心,才缓缓道:「流言……你也知道吧?」
毓臻一挑眉:「流言?上次你说的麽?」
凤殇摇头一笑,垂下眼去:「早不一样了。你真的没听过麽?他们都说,我把哥哥软禁在宫中了。」
「既然知道是流言,又能有多少人相信?何况是如此无稽的,你何必管它?」
凤殇愣了愣,慢慢瞪大了眼:「你不问我麽?」
毓臻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什麽?」
「我这两天,来素宁宫稍微频繁,就有人开始怀疑我把哥哥软禁在这里了,你……不问我麽?」
毓臻看著凤殇认真的模样,心中竟是一痛:「傻瓜!」
被毓臻莫名地骂了一声,凤殇反而像是卸下了什麽似的笑了出来,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著毓臻,久久不肯移开。
反而是毓臻有点不好意思了,干咳一声:「时间也不早了,我不该在这久留。」
凤殇先是温顺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意识到什麽不对劲似的,一把拉住毓臻:「你不会是为了回去陪小柳吧?」
毓臻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这跟小柳有什麽关系?宫里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这里久留,你的妃子就要被人说闲话了!」
看著凤殇沈著脸,眼里又偏偏露了几分心慌的模样,毓臻终究忍不住,伸出指头捏了他的脸一把,「乖,今天晚上我再到你宫中,小醋坛子!」
凤殇脸上顿时红如滴血,一拳过去:「滚!」
毓臻这才嬉笑著退了出去。
一路走出了素宁宫,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余光往回看去,却看到一个宫女带著一个老人匆匆地往素宁宫里走,走到拐弯处停了下来,两人对著素宁宫正门比划著说了几句,那宫女便又将人带向了另一边。
那老人毓臻却是认得的。
那是太医院的刘太医,以前怜更还在他府里时,毓臻偶尔会让人把刘太医请过去。
看两人去的方向,分明就是素宁宫的侧门,毓臻心里突然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站了一阵,终於疯了似地提气狂奔,躲著人直绕过素宁宫去。
小心地跟在两人身後,见两人躲躲闪闪地进了素宁宫的侧门,毓臻心中更是一阵不安,等了半晌,才趁著守门的太监不留意,纵身一跃,自墙头翻了进去。
素宁宫多是回廊曲桥,倒是开阔,走得很远都能看得到,毓臻隐身在一座假山後,四处一扫,便看到那宫女带著刘太医正往偏僻处走去,反而渐渐离主宫远了。
不安越深,毓臻咬了咬牙,沿著阴暗处一路跟了过去,看著那两人穿过一片默林,进了一间半旧的屋子里。
毓臻刚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碎瓷声,紧接著,便听到有人冷声道:「十个人照顾不好一个人,看来……」
後面的话毓臻已经不敢听下去了,凤殇的声音他自然是认得的,平时并不觉得如何可怕,现在听来,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站了很久,才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靠到屋子窗边,生硬地戳穿了窗纸,往里看去。
「谁?!」
还没来得看清楚,里面的凤殇已经察觉到窗外有人了,冷喝一声,一掌向窗边击来,窗纸立碎,两人便隔著空荡荡的窗棂直直对望。
凤殇愣住了,毓臻也愣住了。
凤殇身後,是一张床,床上睡著一个人,距离不远,定眼便能看得清楚,那人脸有病色,不是怜更,却是娴王妃。
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寂静,凤殇和毓臻不说话,宫女太监自然更无人敢吭声,过了很久,才听到凤殇冰冷如霜的低语:「都退下去。」
一旁的宫人早被两人之间的沈默压得透不过气来,这时听凤殇一说,行过礼便连跑带逃地退了下去,片刻就不见了人。
「毓……臻。」等人退尽,凤殇才僵硬地回过头,看著毓臻的目光里终於流露出一片惊惶。
毓臻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著床上的人,像是想要确定她究竟是生是死。
凤殇似乎也察觉到了,仓皇开口:「她没事,只是生病,昏睡过去了……真的,你……」
「够了!」
凤殇张了张口,没再说下去。
毓臻一声不吭地转身,凤殇慌张地跑到窗边,却听到身後一声巨响,门被人踹开了。
毓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面前,一手揪住凤殇的衣服,好久,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来:「你说你已经把她送走了!」
「我……她……」凤殇话不成句,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对上毓臻的眼,「她、知道了我们的事,是她要挟我,我才会……」
「啪」的一声,让凤殇的话停在了半路。
脸上挨了毓臻一巴掌,他只是低著头,唇边带著一抹微颤,没有吭声。
「这就是你要我相信你的结果?」毓臻哼笑一声,指著床上,「是你亲口说你把她送走了!是你要我相信你的,这就是你给我看的结果?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就要关她到死?」
凤殇轻微地摇摇头,没有看毓臻,只是低声呢喃:「是她要挑衅我……是她的错……我没有想关她一辈子,真的,等这一阵过了……就把她送回去……真的……」
「把她送回去?等她死了再送回去麽?」毓臻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肆意地笑了出来,「素和凤殇,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麽?」
凤殇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著毓臻,好半晌才冷著声一字字地道:「就算是,那又怎麽样?是她先要挟我的,放弃你,或者杀了你,是她逼我做选择的!天威难犯,一个人敢如此挑衅我,我便是杀了她又有何不对!」
毓臻扬手又是一个巴掌过去,见凤殇愤然抬头,才淡淡笑了开来:「如何?我也打了你两巴掌了,同样是欺君之罪,你把我也杀了吧!」
「你不一样!」凤殇咬著牙吼了一句。
毓臻又是一声哼笑:「有什麽不一样?因为皇上对毓臻的厚爱?所以毓臻不一样?所以毓臻的亲娘就要被皇上软禁起来直到老死?」
「我没有!」凤殇反驳,「等过了这一阵,就让她回去,真的,我不知道她会生病……我真的不知道……」
等过了这一阵,等他有足够的心思和精力,去应付毓臻母亲的纠缠和阻挠,再还回去。
他不过是,贪恋一时的温柔和支撑罢了。
毓臻听他说得激动,却反而慢慢静了下来,最後低笑一声:「算了。」
凤殇一惊,瞪大了眼看著他,却只听到毓臻一字一顿地说下去,「我要把她带回去。现在,马上。」
「不可以!」几乎想也不想,凤殇便脱口而出。
「凭什麽不可以?」毓臻冷眼看著他。
凤殇退了一步,只是摇头:「不可以……她会阻挠我们的,她不会允许你和我在一起的……」
毓臻不再看凤殇了,只是一声哂笑:「你以为,我还会和你在一起麽?」
「毓……臻?」凤殇又退了一步,直直地看著毓臻。
「我要带她回去。」毓臻重复了一遍,「你要阻拦,便先杀了我吧。」
「不可以!毓臻,你不可以带她走!」凤殇再顾不得其它,只是大吼。
毓臻却不再管他,径直走到床边,弯下身便要抱起娴王妃。
凤殇正要上前阻止,却看到毓臻突然顿了手,凤殇心中一喜:「毓臻?」
毓臻却只是收回了手,没有回头看凤殇,过了很久,久得空气中充满了凤殇的惊惶,才听到他低声说:「我娘在这里,那麽,怜儿呢?」
仲春天气似是格外的冷,凤殇站在那儿,竟生生打了个冷颤,怔怔地看著毓臻,张开口,却发不出声来。
毓臻低哼一声:「说不出来麽?怎麽不否认?」
凤殇又张了张口,却始终发不出声,他只是死死地看著毓臻,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地褪下去。
「怜儿关在哪里?」
毓臻转过身来,只看到凤殇缓慢地摇了摇头,毓臻便一发狠地把凤殇撞到一边屏风上,死死地架著凤殇的脖子。
他的眼睛也有点发红了,声音嘶哑:「我问你把怜儿关在哪里了!」
凤殇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过了很久,竟是轻轻地笑了。
毓臻一咬牙揪著他又是一压:「你说话啊!」最後一字,终於无法掩饰的颤抖出声,「你把他关在哪里了?你说啊,他身体不好,你把他怎麽了?你不能那样对他啊……」
「我不能怎样对他?」过了很久,凤殇终於低低地开了口,语气里似有一抹诡异的笑意。
「你真的把怜儿关起来了?为什麽?他不可能跟你抢皇位,为什麽还要把他关起来?」毓臻死死地揪著凤殇的衣服,一迭声地问。
凤殇垂了眼,哼笑一声:「我真的把他关起来又如何?我对他怎麽样,又与你何干?」
「他是你哥哥!」毓臻死死地架住凤殇的脖子,「他为了你吃尽苦头,为了你差点丢了性命,他把皇位也让给你了,你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你怎麽可以……」
凤殇渐渐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了,却反而笑得愈加灿烂:「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呢?」
毓臻一怔,失措地松了手,後退一步,半晌才仓皇地道:「我已经答应爱你了,我可以永远陪著你,求你放了他,他身体已经那样了,受不得折腾,你不要为难他,你想我如何都可以,你放了他,求求你……」
听著毓臻的哀求,凤殇却突然大笑了起来,见毓臻茫然地看过来,凤殇才诡秘一笑:「毓臻,你看著我。」
毓臻一愣,只是张眼看他,不知凤殇想干什麽。
「你看著我。」凤殇浅笑著又重复了一遍,伸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你看著我的脸,跟哥哥,像麽?」
「像……」只是生硬地响应凤殇的话,毓臻心中一片慌乱,「你像,你像。」
「那麽,」凤殇笑意依旧,眼中的最後一丝光芒却如烛光,在狂风中闪烁一阵,最终扑哧一声熄灭了,只剩下满眼空寂,「这样呢?」
那麽,这样呢?
轻得如同情人间低语的问话,毓臻看著凤殇抚过脸上的指尖慢慢嵌入皮肤之中,一分一分地往下抓落,鲜血从那指缝间渗出,五道红痕一直往下巴延伸,指尖嵌入皮肉里,深得像要把整张脸都扯下来一般。
毓臻的眼随著凤殇划落的手越睁越大,眼中尽是惊惶,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身後便传来了一声尖锐而突兀的惨叫声。
「啊||」
凤殇茫然地抬眼向声源处看去,毓臻看著他,便看到他眼中生生掠过的凄厉和绝望,看得人心中惊惶。几乎是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在看到眼前的一切时,毓臻的脚也差点软了下来。
门外石阶之下,颜初蜷著身倒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著自己小腹,脸上血色已经失尽,张著的眼中满是痛楚,她的身下,一道暗红的血流慢慢地蜿蜒成一滩血水,看得人惊心。
「毓臻……」凤殇突然低低地开了口。
毓臻仓皇地回过头去,只看到凤殇的手连著沾在指尖的血肉垂了下来,他慢慢地笑了,衬著一张满是鲜血的脸显得格外吓人,似是轻叹一声,凤殇合眼笑出声来,叫的依旧只是毓臻的名字,「毓臻……」
看著凤殇一点一点地跪下去,毓臻心中一慌,反射性地冲了上去接住倒下的人,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啊!刘太医!」
只是眨眼,几个人影匆匆跑来,屋里屋外,乱成一团。
「伤不是很重,只是怕指上不干净,伤口会化脓……」刘太医小心地料理凤殇的伤口,一边解释。
凤殇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脸上始终盈著一抹浅淡的笑意,像是隔绝了一切吵闹。
毓臻站在一旁,看得心惊,好半晌才勉强开口:「那麽,颜妃娘娘呢?」
刘太医目光一暗,低了头:「另一位同僚正在诊治,颜妃娘娘受了惊吓,又从石阶上摔了下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胎儿……已经没了。」
毓臻心中一震,竟渐渐地觉得痛了。
不久前凤殇对颜初的软声细语的模样他还记得清晰,虽然没有说,但是看他的眼神,毓臻也能感觉到那孩子让凤殇有多开心。
现在,却已经没了。
有点惶恐地抬眼看向凤殇,凤殇脸上却依旧是浅淡的笑意,眼中一片空茫,刘太医的话,像是一句都不曾入他的耳。
「皇上,臣给您上药,有点痛,请忍耐一下。」刘太医说了一声,才小心地用软布沾了药,一点点地敷在凤殇的脸上。
毓臻在旁边看著,凤殇的脸色一点点地苍白下去,额上慢慢地渗出汗来,分明是很痛了,凤殇却依旧感觉不到似的,始终盈著浅淡的笑意,看得毓臻暗暗心惊。
好不容易上好药,包扎好,刘太医松了口气,毓臻在一旁也禁不住跟著松了口气,看著那被丢掉的软布上深红的血色,心中又是一阵轻颤。
宫女捧进来一碗药,刘太医道:「伤口已经处理好,皇上趁热把药喝下吧,这药安神定惊,对伤口有好处。」
凤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下去吧。」脸上又是微微一白。
毓臻见了,半晌才意识到他是说话牵动了伤口,不禁向刘太医看去。
刘太医自然也明白:「皇上的伤口在脸上,愈合之前,还请暂时少开口。」见凤殇没有理会,只能微一躬身,「臣告退。」
等刘太医退出去後,毓臻看向凤殇,见他依旧笑得灿烂,只是眼中空洞,既不看自己,也不似看他物,像是在拼命寻找很遥远的东西,却怎麽都找不著,只能茫然地搜寻。
毓臻只觉得心里慌得很,有再多话要问,也问不出来了,安静了半晌,终於忍不住说:「不要笑了。」
凤殇却笑得更是灿烂,只是微微抬头:「毓臻,喂我吃药。」
看著凤殇一边笑著脸色一边惨白下去,毓臻只觉心中一片刺痛,连忙拿起药碗,坐到床边:「我喂,我喂,你别说话。」
凤殇笑著任毓臻喂药,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张著眼看著毓臻,不再说话。
毓臻小心翼翼地喂完一整碗药,见凤殇额上已尽是冷汗,有点仓皇地伸过手用衣袖去擦,擦了一阵,才发现凤殇脸上的笑容便如描画上去的一般,不曾褪去,心下更是难受,只是道:「瑾,不要笑了。」
凤殇没有看他,只是一点点地敛去笑意,最後缓缓开口:「毓臻,我放弃了。」
毓臻一僵,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地看著凤殇。
只听凤殇艰难而缓慢地说下去:「我欠哥哥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我根本不该跟哥哥争,不该妄想取代哥哥……我一辈子都赢不过哥哥……
「是我认不清,是我执迷不悟,才有这样的下场,我的孩子……也已经没有了……毓臻,」他的声音越低,「我不要了,不敢要了,你回去吧,把你娘带回去,她要我赐婚,我就赐婚,我不要了,我放弃了。」
「瑾……」毓臻有点失措地看著眼前的人。
明明就在眼前,听著他说「我放弃了」的瞬间,居然觉得人在千里之外,比千里更远,远得自己无法触及,叫人彷徨。
合上眼,凤殇轻声道:「你我还是君臣,你叫我皇上吧。」
「瑾……」毓臻惊慌地叫了一声。
他知道凤殇有多执著於让自己叫他「瑾」,现在,凤殇却说,「你还是叫我皇上吧」,这又怎麽能让毓臻不惊心?
凤殇缓缓一笑,伸手抚上自己的脸:「你看,我已经不像哥哥了。再也不会像哥哥,我已经,不会跟哥哥争任何东西了,所以,你给我滚!」
「瑾,你……」
「我让你滚!」凤殇突然敛了笑意,手一翻,一柄短剑已经抵在了毓臻喉前,凤殇一字一句地道:「出去!」
毓臻却动弹不得,只是站在那儿,怔怔地看著他。
凤殇慢慢变了脸色,顾不上脸上的伤,只是疯了一般地揪著毓臻往门外推,短剑在毓臻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他也只当看不见。
「你出去,出去,我让你滚出去!你滚!」
毓臻连跌带摔地被他推出了门口,只刚站稳,还来不及回头,便听到身侧「砰」的一声,房间的门已经被甩上了。
醉若成欢 第十五章
接连几天,毓臻进宫求见,一律被眠夏挡在了门外,半夜越墙而入,只进了凤渊宫外围,便被不知哪来的暗器逼退,他才明白,凤殇身旁一直跟著暗卫。
只是从前无论发生什麽事,凤殇都不曾动用过什麽力量对他,就像凤殇藏在身上的那柄短剑,如果不是那天抵在了他咽喉之上,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凤殇身上藏著这麽一样东西。
现在用上了,也只能证明那个人是铁了心,断了情。
毓臻以为自己不会太在意,偶尔心痛,也只是因为这一年多来的纠缠,一时难以习惯。直到半月之後,早朝恢复,毓臻站在大殿之下,看著面无表情的凤殇,才隐约地生了迷茫。
凤殇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依旧面容如月,夺人心魂,过分的精致。只有靠近下巴的地方,很仔细地看时,才能看到一道很浅的疤痕,短短的,不过一指长,像是刻意留著的,并不显眼,却分明存在。
远远看到毓臻走入大殿,凤殇似乎浅浅地笑了,微一挑眉,别开了眼,那一笑,却带著勾人的挑衅。
毓臻站在那儿,久久不能一动,手上握成拳,指甲都要嵌进掌心了。
早朝听了什麽毓臻也记不清了,浑浑噩噩地回到府里,听下人说王妃有请,也当作没听到,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走过回廊,经过小柳的院子,下意识地停了步,毓臻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身,向院子里走去。
开春以来小柳的身体就没好过,这时毓臻远远便看到他坐在床上,半靠著窗,脸色虽然不好,倒是笑得眯了眼,不禁心下好奇,走近问:「笑什麽?」
小柳慌乱地收敛起来,有点失措地抬头看他,没吭声,脸上却不期然地红了一片。
毓臻更是好奇,忍不住笑他:「想起哪家姑娘了麽?」
小柳脸上更红:「我这身体,哪里配得上人家?」
「谁敢说本王的兄弟配不上她?」毓臻笑意更浓了。
小柳一阵发窘,半晌才转了话题:「那麽大哥呢?」
「我?我什麽?」
小柳叹了口气:「你跟皇上啊。」
心里咯@一下,毓臻笑了笑:「管大哥的闲事了?我跟皇上能有什麽,没事。」
「大哥你还撒谎啊,我都听说了,皇上的脸受了伤,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是因为大哥你吧?」
毓臻沈默了一阵,微一苦笑:「你知道,他把我娘关起来了,那天……一时冲动,说了些话,他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脸抓破了,颜妃娘娘刚好撞见,受了惊吓,从石阶上摔了下去,孩子也没了。」
小柳本以为只是两人的小争执,这时听毓臻说到孩子,才真正地吃了一惊:「孩子没了?」
毓臻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小柳也没说话,沈默了很久,才突然冒出一句:「那皇上一定很伤心……」
毓臻又是一阵苦笑,伤心……凤殇那时的表情,又岂只是伤心?现在回想起来,他还隐隐觉得心里有点痛了。
看到毓臻的神色,小柳心中一动,试探著问:「大哥,你那天究竟说了什麽话?」
「他把我娘关起来,加上宫中流言,我那时只认定他把怜儿也关起来了……现在回头想,反而不是那麽确定。有了孩子他那麽高兴,我却间接造成孩子没了,他恐怕要恨死我了吧?」
小柳缓缓叹了口气:「大哥你果然是不明白啊。」
毓臻愕然抬头:「什麽意思?」
「皇上才不会在乎有没有孩子,他要孩子,是因为你啊。」
心中像是被什麽狠狠地砸了一下,毓臻眼中浮起了一抹茫然:「为了我?」
小柳笑了笑:「我就说皇上那样还不够啊……他做事,总不肯跟你好好解释清楚,这世上,哪有人真的能完全明白另一个人的呢?他不说,大哥你也不去想,谁还会替你们去说去猜?皇上他要孩子,不过是为了不再去後宫,不再纳妃选秀吧。」
「他……」毓臻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时两人有了争执,凤殇宠幸颜初,他只当是凤殇跟自己呕气,再後来,凤殇主动跑来静王府,两人和好,他也不曾去想那十几天中凤殇去找颜初的事了。
现在小柳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是平潭里投入一颗石子,泛起波澜,让人手足无措。
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怜惜,或是别的什麽情感,堵在胸口,让毓臻就那麽怔怔地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柳咬了咬唇,低声问:「大哥从前,喜欢珞王的吧?那麽,现在呢?还是珞王,或者,已经改变了?」
又是一个让毓臻无措的问题,只是一阵迟疑,便又听到小柳接下去。
「是小柳放肆了,答案大哥心里明白就好,没必要跟小柳说。」
之後毓臻安静了很久,小柳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毓臻低低地笑了出来,小柳连忙抬眼,便看到毓臻摇著头,笑看著自己。
「大哥反要听你说教了。」
「是小柳不自量力。只是,」小柳抬头一笑,「在一旁看著,也很累啊。」
「累麽?」毓臻低喃一句。
旁观者尚且说累,那麽局内的人呢?
胡乱想了片刻,毓臻笑了笑叹了口气,垂了眼轻声说:「只是我,放不下怜儿。」
小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并不说话。
「我还是想进宫再看一次。」
小柳笑了:「这些话,大哥不必跟我说。」
毓臻摇头一笑:「你让我说,不说出来,没有这个勇气……我会再去看一次,无论怜儿在也好,不在也好,去过了,我会好好处理跟他的事。」顿了顿,才又一笑,「总是这麽拖著,也不是办法。别人看著也累,是吧?」
小柳脸上终於闪过一抹尴尬的笑,半晌才扭捏地道:「先说了,我可不是帮著皇上!他那个人,专横霸道,总是端著架子跟人说话,看了讨厌!」
毓臻一愣,半晌失笑,说:「你这麽说,就不怕我告状麽?」
小柳一时语塞,好一会才气鼓鼓地道:「大哥还是先想想怎麽哄好那位主吧。」
看小柳的模样,毓臻淡淡一笑:「你也不要讨厌他,他那些霸道啊架子啊,其实都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说到底,其实不过是个小鬼。」
是啊,那些专横霸道、皇帝架子,不过是装出来的。说到底,那个人也不过是个别扭的小鬼。
可是,他却逼那个人说出「我放弃了,我不敢要了」这样的话来。
是夜,毓臻换了夜行装,趁著夜色,越过宫墙,一时也不知从哪找起,下意识地便依著习惯入了凤渊宫。
有了准备,自然不同之前,居然也让他一路走去,不受阻挡。
近了凤殇平日理事的书房,便看到里面灯火黯淡,光打在窗上,里面一个人影,却分明是凤殇。远远看去,他似是在说著什麽,毓臻心中一动,屏息蹑脚,靠近了过去,正听到凤殇在说话。
「……真想不到啊……只不过,他终究也算是朕的哥哥,如果太保真的要反,有他在,总是一个致命伤。这样吧,还是先把他捉了关在宫里吧,必要时,也只能杀了他。」
毓臻心中狂跳,只能死死咬著牙,屏气听下去。
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却始终听不清晰,窗纸上也只有凤殇一个影子,过了半晌,那声音停了,凤殇似乎低笑一声:「那麽,朕还是亲自去一趟凤临吧。」
毓臻站在黑夜之中,屋子里的声音已经静了下来,烛光亮起,像是刚才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心中一阵发寒,毓臻张著眼,好久才试著去想刚才听到的话。
他以为凤殇总念著一丝兄弟之情的。
哪怕他最坚信凤殇真的将怜更关起来的刹那,也从未想过凤殇会伤害怜更。
可是刚才,他却听到了那样的话从凤殇嘴里说出来。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咬著牙屏气离开凤渊宫,一直翻出宫墙,隐入皇宫外阴暗的小巷中,毓臻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差点软倒下去。
「凤临……瑾,你究竟想干什麽?」低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问语,毓臻茫然地靠著墙,心中一片凌乱。
天色微亮,大殿内外已经列满了议政的官员,凤殇坐在龙椅之中,慢慢扫过殿下,看到毓臻站在那儿,微微一怔,便收回了目光。
行礼完毕,见底下无人出班,凤殇沈吟了一下,缓缓开口:「日前,朕收到涟王自凤临传来的一封密函。」
只是那麽一句话,殿下官员心中暗自猜测,却谁都没应口。只有毓臻微微一震,手不自觉地紧握了起来。
只听凤殇顿了顿,换了一种语气,略见冷淡,说:「再三天,就是珞王的忌日了,今年朕会亲自前往祭祀,太保,没意见吧?」
太保成叔延一怔,连忙出列:「臣不敢。」
「那这事就这麽定了,礼部该早有准备,这几天就捉紧一点吧。」凤殇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留心,微一抬头,「珞王忌日过後,朕去凤临一趟。」
此话一出,殿下顿时哗然,成叔延脸色一变:「皇上出巡,到哪里都好,只是这凤临……毕竟还有乱党,为了皇上安危,恐怕……」
「不是出巡,只是私访。」凤殇面不改色地接了下去。
殿下众人又是一惊,只有毓臻一脸灰白,紧握的手也越见泛白了。
「皇上!这……」
见成叔延要说话,凤殇也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太保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不会更改。」
「是。」成叔延被凤殇这麽一堵,只是闷声应下,半晌又不死心,问,「那麽皇上准备带谁随行呢?」
凤殇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扫视殿下:「朕的宫女长眠夏,卫尉照炉,禁军三十人,以及……静王随行。」
众人又是一惊,这麽一点人,即使是微服私访,也太少了。
等众官安静了下去,凤殇才笑了笑,看向毓臻:「静王,可愿?」
毓臻心中一颤,又紧了紧拳头,出列一跪:「臣惶恐,今日进宫,本是想向皇上请假两月,以理私事的。」
凤殇变了脸色,瞬间便又笑了起来:「不知静王的『私事』有多紧急,不能顺延一下麽?朕这次出行,不过一月,应该不会耽搁太久。」
言语间,夹杂著几分商量的意味,却听得旁人心中微寒,纷纷暗想,谁敢逆天子的意思?
毓臻自然也听得明白,心里莫名地一阵犹豫,最後却还是一磕头:「臣这事关系紧急,最好今天就能走,求皇上恩准!」
周围的人的心都被他这句话提了起来,暗暗看向凤殇,就等著看这位少年天子是要发作,还是依旧顺了静王的意思。
凤殇只是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半分表情,只是直直地看著毓臻,好一阵,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凤殇淡淡说出一句话来,转头不再看毓臻,只是道,「那麽,谁请缨随朕去?」
毓臻站在殿下,看著凤殇冷淡地继续吩咐,就像自己不存在一样,心里说不出是难堪还是难受,最终咬了咬牙,扬声道:「谢皇上恩准!」
凤殇转眼看了他一下,微一哼笑,说:「罢了,再添禁军三十,众卿不必随行了,一路上各镇也不必知会,朕不想扰民。就这样吧,退朝。」说罢,再不看殿中一眼,站起来一挥袖,转身走入内殿。
看著他的背影,毓臻只觉得心里像有什麽在磨,刺刺地难受。
昨天小柳问的话,他没有回答,不是不愿说,只是发现自己说不上来了。
似乎心里的人还是怜儿,只是想起来时,已经分不清那是怜更的脸,还是凤殇的脸,那麽相似,又那麽不同。
如果昨天晚上没有听到凤殇的话,也许他今天会进宫,好好地哄一哄凤殇,道歉,然後说说两人之间的事。
只是,无法当作没有听过。
哪怕他真的已经爱上了凤殇,他也不可能放下怜更,那个他宠了十年的人。他不可能看著凤殇要杀怜更而无动於衷。
无论有什麽事要理清,也只能在什麽都没发生以前。要是凤殇杀了怜更,那麽爱也好不爱也好,他和凤殇,一生都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凤殇要去凤临,他也只能赶在前头,想著也许能抢先一步。
凤殇一路走回凤渊宫,刚进门,便看到眠夏迎面走上来:「皇上,状元爷求见。」
脸上的狼狈还没来得及收起,见眠夏看了自己一眼便低了头,凤殇一阵失笑,叹了口气:「他倒消息灵通……让他到中庭来吧。」
等眠夏退下,凤殇转身走入中庭,等了一阵,便听到身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去,就看到流火一脸凝重地快步走入,到了跟前,话也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凤殇一挑眉:「你倒是明白。」
「皇上特意强调是涟王的密函,可见是乱党之事。最近凤临乱党,最触目的,莫过於他。」流火一声苦笑,道。
「那宫寒离,还真不是一般的人啊。」
「臣只求皇上,勿忘前约。」
凤殇看著跪在地上的流火,一改平日的痞子气,一脸慎重,衬在那张书卷气浓厚的脸上,便多了三分苍白。
心中微哂,凤殇缓缓开口:「你也记清楚朕当初的话,别到时候怨朕。」
流火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只是低头:「流火记得。」
「不过……」凤殇顿了顿,「朕可以许你,即使要杀他,也必定让你见他最後一面。」
「谢皇上。」流火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只是他心里也明白,反贼本就该趁早处决,凤殇这个许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迟疑了一下,流火咬牙道:「皇上,臣斗胆,求皇上允许臣随行。」
凤殇一愣,半晌笑了出来:「流火啊流火,你说你放下了,又是哪一处放下了?你要随行,不外乎是帮他或陪他死,朕还不想失了你这人才。再说,你若帮他,朕可就真的危险了。」
心知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流火只能低头:「是流火冲动了。」
「罢了。你有什麽话要带给他的,朕替你带到吧。」
流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物品,凄然一笑:「有什麽话要说的,早说尽了。如果皇上见著了他,请替臣把这物还他吧。如此,便两不相欠了。」
凤殇接了过去,才看清是一只草扎的蜻蜓,微微一笑:「一定带到。」
流火俯首:「谢皇上。」
凤殇笑了笑,转眼看天,天色一片清澄。
流火见他不说话,微微抬头,便听到凤殇低声道:「流火,你说,毓臻今天离京,朕等珞王忌日过了再去凤临,要到哪里,才能赶上他呢?」
流火心中一动,看向凤殇,那如玉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痕迹来。
沈默一阵,他终於道:「如果是快马,大概,也要到宴州府吧。」
「宴州府啊……」凤殇低眼一笑,轻声重复,话音中是说不出的萧索。
夏日炎炎,夜里凉下来,也依旧透著一股浓重的湿闷。
凤殇穿著一件薄衫合眼靠在椅子上,挥手灭去桌上烛光,清冷的声音在幽暗的宫殿中响起:「他走了?」
一个声音自梁上应答:「是,静王已经出了盛京了。至於小柳公子,已经依皇上的意思,请入宫中,现在安置在地室里。」
凤殇猛地张眼,声音竟有几分颤抖了:「你说什麽?」
「皇上?」
「你说……你们把小柳带入宫里了?」凤殇眼中掠过一丝惊惶。
那声音似乎有点奇怪,微微一顿,才说:「是。」
凤殇失措地呵出气来:「他竟……他竟没有带走小柳?」
「皇上?」那声音低唤一声,小心翼翼地接下去,「属下等前去请小柳公子时,并没有遇上太保的人。而且,由种种迹象看来,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小柳公子就是当年那女子所怀的孩子……」
「迟早会知道的,地室里不能有漏。」稍微镇定下来,凤殇冷声道,迟疑了一下,却又笑出声来,「只是……毓臻不是已经知道了麽?」
他的唇边是一抹苦涩的笑容,「朕以为,那天故意让他来听,他会听懂朕的话,随朕去凤临,把小柳一同带走,他却在殿上拒绝了。以为他终是不信朕吧,那也随他去,他却竟然没有带走小柳?他明明知道,小柳留在盛京,就不可能安全的……」
梁上的声音不敢应答,只是一路沈默。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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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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