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8部分阅读
,“午时过半了,你今早没去上朝?”
“嗯,父皇允我这阵子朔望朝参。”
那便是只有初一、十五才用去了,遗玉走到长案边,将手中食盒放在地毯上,在他对面跪立着,两手撑着案头,探身去瞧他写的什么。
在她注意力放在文字上时,李泰的注意力,却全被她白皙莹润的面孔吸引去,视线来回巡视着她光滑的额头,晕黛的眉梢,轻抖的眼睫,圆润的鼻尖,粉红的唇瓣,似是要将这几日的欠漏补回来,可看看看着,身体便有些熟悉的躁动传来,搁在膝上的大手一握,正待移开目光,她却忽然抬起头,再次凑近,直到两人眼里只能容纳下对方的面容,她哝哝沙沙的嗓音,似在耳边呢喃。
“几日未见,我有些念你了。”
听这话,再着她桃花水眸里的一丝羞怯,李泰胸口微热,膝上的手便不由抬起,只是还未碰到她,便让她轻巧地缩回了身子去。
遗玉看一眼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清了清嗓子,边整理他有些杂乱的书案,边道:
“你还设用午膳吧,我带了些爽口的吃食来,今天有些热,该是正和你胃口。”
李泰扫一眼她闪躲的目光,还有雪腮上难掩的酡色,青碧眼眸微微闪烁,放下手,道:
“早点便没用,正是饿了。”
第六十六章 暗招
“早点便没用,正是饿了。”
遗玉听见李泰这么说,又响起刚才在楼下长孙夕随口的一句话,蹙了下眉,这细微的神情被他看见,问道:“怎么了?”
遗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比起什么早点,她在意的另又其事,只是要想好如何开口。
她将书案腾出一片空荡,又铺了两张白纸,打开食盒,端出一大一小两只瓷碗放上,大的里面盛着半碗色泽白细的米皮,小的那碗里面放着切好的青瓜丝、笋丝和面筋,将两者拌在一起后,又取了几只装有盐水和醋等调味品的子,添在里头,拿着银头箸小心地搅拌着,出声道:“《坤元录》,究竟是写给谁看的?”
“嗯?”李泰不明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遗玉手上动作未停,低头看着碗里诱人的白色和翠色,语调随意地像是在说家常:“你瞧,我现在长安,可我是蜀中人士,这楼下正在编稿的,有可能是高州人,有可能来自徐州的,也有可能是维州的人,我们都是大唐的子民,可我们依然有自己的故乡,当有这么一部著,记录了大唐的国土,记录了我们的家乡,从它们的得名,地望、沿袭,到它们经历的每一个朝代、每一件史事,这些让我们看清楚自己的家乡,可是一一”
她帮语一顿,抬起头,叫他看清楚自己眼里的希翼:
“通过这部著,我们想看的,不只是自己的家乡,还有别人的家乡,若是少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在其中,那我们在阅到别人的家乡时,便只是一句话,一段文字,冷冰冰的,甚至很多时候根本想象不出它们的模样那你知道,这是因为少了什么吗?”
李泰没有答话,静静地看着她,清冷的眼底被引出了莫名的光彩.似在鼓励她说下去。
“是情感”遗玉认真造,“是家乡人寄托的情感,这些情感可以是歌谣号子,可以是民词小调,也可以是神话传说,如你刚才所讲,《坤元录》不是《诗经》,可《坤元录》是写给天下人看的,不只是长安人、蜀中人或是徐州人,难道你不希望,等到千百年后,当后人们再次翻读起它,看到的将会是整个大唐。”
李泰紧紧地盯着她眼里闪耀着的希望,神色已是动容,正要开口答括,一阵突兀的掌声却猛地从旁响起.打破两人间流动奇妙的气氛。
“啪啪啪一一”
遗玉和李泰同时扭过头去,看着远处不如何时站在楼梯的的人,那个仍在使劲儿拍着巴掌的墨衫青年,遗玉不认得,可是在他身后站着一袭银袍,正望向她的清俊男子是杜若谨吧?
“卢小姐说的好!”青年拍着巴掌大步走上来,两眼放光,有些语无伦次地对遗玉道,“在一部著里加入情感,这样才会让阅到的人看到更多,哎!难怪我总觉得编稿时,少了些什么,可不就是情感么。《坤元录》可不是那些写好后,摆在秘楼锁起来‘供奉’的著作,这是写给天下人看的,给天下人看的!哈哈!”
“不知这位是?”
遗玉站了起来,李泰此刻的眼神足以叫人心里发毛,可这青年却能完全无事掉,大笑后,摸着后脑勺,对遗玉嘿嘿道:“卢小姐不认得我,,敝姓齐,齐铮,是这文学馆里的小小学士,对卢小姐景仰已久。”
遗玉心里好笑,说什么景仰,一听便知是夸张地客套话,她点点头,“齐学士,”又冲杜若谨一笑,道:
“杜大人,别来无恙。”
杜大人,她叫他杜大人,社若谨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仍旧露出温煦暖人的笑容。
两年未见,当初那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气游变得愈发温文,也难怪会被韩拾玉那小姑娘给惦记上,而个身为长安城最年轻的国公,又是千金难买一作的画坛大家,更难得的是,遗玄从程小风口中听得,杜若谨尚未婚配,这不捏明了就是长安城里排名第二的黄金单身汉么,唔,再过几个月,等李泰同她成了婚,想必他就是第一了。
“别来无恙,卢小姐。”
杜若谨这句“卢小姐”叫的轻轻的,正在怪想的遗玉并未党出异样,李泰却要更敏感些,瞥了一眼杜若谨,出声道:
“不知杜大人到文学馆来,有何贵干。”
“哦、哦,”齐铮后知后觉地冲着李泰弯腰行了一礼,“殿下,是铮在酒楼遇上杜大人,然后带他来的,您上次不是提到,要添几幅图试试看吗,铮便厚颜请了杜大人过来。”
“正是。”杜若谨又看一眼遗玉,道,“刚才听见卢小姐那番话,忽有所感,若殿下有此意,杜某愿意代为作画。”
这是,她一年前曾经和他提到过的插图一事?遗玉惊讶地扭头看向李泰,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得到确认,心情微妙起来,原来这个在某方面十足自我的男人,还是有听进去她的话的。
有杜若谨帮忙,当然是最好,李泰就是察觉出他的来意不会是让人高兴的,但是全没有放过这个劳力的想法,简单地交流之后,又从地上找了一叠文稿给他和齐铮去一边琢磨,便端过遗玉拌好的那一大碗凉皮,拿起银头箸,夹起一根,慢条斯理送进嘴里,酸咸又爽口的味道,叫他略扬起眉。
“这什么?””
遗玉重新在他对面坐下,解释道:“这是我和娘用米粉蒸成的皮子,叫凉皮,拌了笋丝和青瓜,偶尔吃些,可以健脾。”
两人在外那一年,互相都了解了对方的生活习惯,遗玉知李泰春天多乏,尤其是晨冷午热的那几天,完全没有吃饭的胃口,昨日天气忽热,她便和卢氏商量着,蒸了些凉皮出来特意带来给他,免得他又不吃饭。
“味道不错。”李泰低头,也不顾边上有下属和外人在,在遗玉的注视下,倒认真地一口口吃起这简艳完全不合他身份的食物,就像是他们在外那一年一样,只要是她做的,他都会安静地吃完。
杜若谨听着齐铮比划,余光游在书案两边对坐的那对男女身上,恍然忆起两年j上无节的那个夜晚,在那间小茶馆里,他们牵着手从他限前离开,也是这样,明明离得那么近,他们之间,却好似永远都插不进第三个人。
就在长孙夕同李泰就民词小调一事争辩后的第二天,大书楼里正在忙碌的学者们,被秘书郎萧德言都来通知了一件事,那就是要他们将各地的民词小调,和神话异志,挑选后,编入各地志文当中。
接到这个消息,一半年轻的学者,当即便停了手上的工作,去与在大厅一角君书的长孙夕说话。
“三小姐,我就知道,殿下一定会改主意的。”
“是啊,多亏三小姐的劝说,不然我们辛苦采来的东西,就要浪费了。”
只要是在文学馆里待上一年半载的学者,都清楚魏王的脾气,那是一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主儿,已经决定的事,根本就别想要他改主意,因此,能说服魏王的人,不论男女,或者年轻与否,自然是叫人佩服的。
萧德言站在门口,笑着对身边的人道:
“齐大人,我们昨日其该来听听,咱们那牛脾气的殿下是怎么被劝服的。”
齐铮摸摸鼻子,看长孙夕神色自若地应对着一群人地赞誉,语焉不详道:
“就怕你看到的,不是你想看到的。”
说这话时,他不由回忆起昨日,在满是回音的顶楼上,听到那位小姐的言谈,他心情的激动难忍——
难道你不希望,等到千百年后,当后人们再次翻读起它,看到的,将会走整个大唐?
他是不知道美人三小姐同魏王辩了些什么,但只要是一个心中有志的男人,又怎能会不因那一位小姐的话升起豪情来,更何况是那个暗藏着勃勃野心的男人!
这边,长孙夕客气地回应着围上前说话的众人.余光膘见二楼梯口站着的人影,转过脸,矜笑着点了下头,便又微微仰起了精致的下巴。
遗玉收到长孙夕的笑容,指尖又在扶手上轻划了几下,同样回以一笑,转身走上楼去。
女人之间的过招,往往不经意间开始,又在不经意间结束,谁胜谁负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清楚自己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一些人.还是为了一个人。
同一时间,就在东都会的街头巷尾,许多玩闹的孩童,前后追逐着,嬉笑着,拍着巴掌,唱起了朗朗上口的儿歌:“一等牡丹,三等菊,却将王妃萎草比,惹怒卢姓女,拆破鬼把戏,名是真,评是虚,为利毁人誉,厚颜无人及,好个长孙媳!”
而另一头,清晨便从长安城出发的几辆马车.驶到了龙泉小镇的璞其园门口,正要和周夫人出门去京里觅金匠的卢氏,被拦了个正着。
“请问,府上可是卢家二小姐宅处?”
第六十七章 聘
璞真园
下午,遗玉回到龙泉镇,下了车便觉出不对劲,园子门口地上尽是一条条长长的车轮印子,门前的一串串脚印都没扫干净,还有纸屑粘着,像是来过一大群人的模样。
下人们的态度也很奇怪,说不上是喜气还是什么,个个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快步从西廊绕到了正房小厅,进门便被卢氏匆忙拉着在毯子上坐下,一杯茶水刚接到手里,还没咽下去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呛了个正着。
“咳、咳咳,娘您说什么?”
卢氏脸上仍旧带着喜忧参半,掺合点不满的表情,边给她抚胸口,边将刚才的话又讲了一遍:
“早上魏王府的李管事带了礼部来人,将纳礼、聘礼和聘书一股脑都送了过来。”
见遗玉怔住,卢氏便冲陈曲点头示意她去拿东西来,又对遗玉继续道:“虽有些匆忙了,可礼数倒是周全的,还补齐了宣旨那日,缺的三十六件吉物——”
小满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道:“是啊,小姐,您不知道早上咱们园子里有多热闹,来了好多当官儿的,大箱小箱不住地往院子里抬,还有送来的两对大雁,一模一样,都还是活的呢,现在后堂安置着,要不奴婢叫人抱一只来给您看看?”
“不用了,”声音僵硬地拒绝了小满的提议,遗玉略蹙眉,直接道,“聘书呢,拿来我看看。”
因是皇上指婚,所以同寻常婚嫁的步骤略有些不同,及笄礼那天圣谕下来卢氏便收了李泰的庚贴,又将遗玉的八字换给了李泰带来的官员,这点遗玉倒是清楚,可是礼部这么快就送了聘书过来?
这么说,她同李泰的婚期已定下来?怎么这事儿她听着,就有些虚晃呢?
陈曲拿着卢氏捏看了一上午的两份文书出来,递了其中一方正红金漆聘书给遗玉,留意到她接过去的时候,手略抖了一下。
遗玉打开这礼部特制有些花哨的聘书,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着下去,卢氏见她脸色愈发不好看,想了想,便暂时收起了心里的不满,反温言去安抚道:
“这日子是仓促了些,不过你也别担心,娘和周夫人都说好,嫁妆的事,大不了咱们就多买现成的银子不是问题。”
可问题也不是银子啊!纵是遗玉修身养性到了一定程度,这会儿也是强忍住,才没一把将手里的聘书捏成纸团丢出去——
四月初一,这是什么破日子,是在赶集,还是在赶笑话?!
“玉儿,”卢氏大约是着出她有发飙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聘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递给陈曲,一个眼神示意她妥善收着,才又拍着她手,道:
“你这几日就别到处跑了,这送来的聘礼里,有不少精贵的料子正好你在家把绣活都做了,还有一个多月,早早准备好,别到时慌慌张张的,送来的聘礼娘叫人核对过了还在前面花厅里摆着…
后面的话,遗玉没怎么听进去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等再回神人已被小满挽着,转移到了花厅里头,手里拿着一张礼单,看着宽敞的厅子横七竖八列着的十几口硕大的礼箱,大开的箱子里的琳琅满目,却叫她心情有些莫名的烦躁起来。
“小姐,您快瞧这料子,也不知是什么丝织的,这么滑,”小满捧着一匹火云红般的料子,有些兴奋地在遗玉面前展了展。
放下后,又拿起一只嵌金扣的黑檀木盒子打开,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三十来颗珍珠,色泽饱满,通体浑圆,它们大小不一,可稀罕的是,每一号大小,都有三种颜色的珠子,银色的、浅蓝的、淡粉的,便成了三套除了颜色外一模一样的珠子。
“啧啧,奴婢还没见过这样整齐的珠子呢,真好看!”
这三套纯天然的海珠子,别说是小满没见过,就是宫里得宠的妃子见了,也要当成是宝贝来着,可在这十几箱子聘礼里头,论稀罕,却还排不上前三。
“我有些饿了,你去看着,厨房里有什么吃的,给我弄些。”
“是。”
支走了小满,得一人安静,遗玉捏着那份陈列长长的礼书,在椅子上坐下,盯着那匹红云般美丽的丝调,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婚事定下那日,她是惊喜、欣喜、欢喜的,可是婚期就这么订了下来,她此刻的心情,却是郁闷中夹杂点儿迷茫,烦躁中夹杂点儿不安。
她可以将自己的反应归咎在婚期选定的仓促上,归咎在她还没有准备好嫁妆,但她扪心自问一句,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哪怕她再想自欺欺人,脑海里还是不由冒出了一个名字——东方明珠。
那位比她还要早一步指给李泰做侧妃的明珠小姐,两年了,李泰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可并不代表,她就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哪怕李泰对那位小姐无心无意,可是那一道婚约,便成为隔在她和李泰之间的一道障碍。
李泰会怎么做,悔婚?她无法想象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东方佑在长安文人中很有威望,整个国子监的学子都是他的学生,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遗玉想着,在她同李泰在外两年时候,那位明珠小姐,背着婚约,在长安城等了李泰两年,若是被悔婚,情何以堪,就是在这风气开放的大唐,也是一件足以叫女子抬不起头来的事,李泰是否很得了心,遗玉不知道,但她知道,若这件事换了她.是绝对狠不下心的。
那么,拖着?若是遗玉没记错,东方明珠今年应该是有十六七岁了,眼下是有她的婚事在压着,可顶多她同李泰大婚一年后,在东方明珠十八岁之前,便要被纳入王府。
遗玉仰头靠在椅背上,抬手轻捏着眉心,李泰曾说过,他会处理这件事,可是事将近,却半点没见动静,她不信他么,不,她是信他的,可是在他们婚期订下后,仍旧有这么一件事隔着她和李泰之间,叫她一想起,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魏王府
李泰难得下午就从文学馆回府,阿生正在帐房清点,听侍从报了,便放下手中活,一路小跑回梳流阁,门前碰见端茶的平彤,接了过来,进到内市。
“主子,您回来了。”
李泰解下沾了墨汁的外衫挂在屏风上,在虎皮毯上坐下,接过茶水饮了两口,道:
“事情办的怎么样?”
“都送过去了,卢夫人很是通情达理,婚期也应下了,不过卢小姐不在园子里。”
听说他办妥,李泰满意地点了下头,接了阿生后半句话,“她上午在本王那儿。”
遗玉早上便去文学馆寻他,特意带来了几样咸点心和粥品,很合他胃口,当作早点用了,李泰回来这十几天,也就今早吃了些东西。
阿生见李泰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松乏,也不打搅,待他神色又恢复冷清,才出声道:
“主子,东方府上传来消息,东方小姐病了。”
“哦?”李泰放下茶杯,目光闪了闪,拇指在左手上的宝石戒指上摩擦了几下,缓声道:
“去备礼品,你亲自代本王上门去探望。”
“是,”阿生应完,迟疑了一小会儿,道:“还有一事。”
“说。”
“东都会附近,忽兴起了一首小调,多是孩童们传唱,殿下可有兴趣听听这词儿?”
“嗯?”
阿生清清嗓子,又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张口便来:“一等牡丹,三等菊,却将王妃莠草比,惹怒卢姓女,拆破鬼把戏,名是真,评是虚,为利毁人誉,厚颜无人及,好个长孙媳。”
学完,室内沉默了片刻,李泰将拇指上的戒指转动了半圈,淡淡出声道:
“这等有趣的调子,别让人埋汰了。”
阿生就偷瞄着他的脸,从上面看出一种近乎愉悦的东西来,便收回目光,道:
“主子说的是,属下这就去办。”
再说门庭冷清了两年的卢府,在那场及笄礼后,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每天都有访客上门来访,冲着什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魏王盗库一案不了了之,皇上又在这关头赐婚,摆明了是给儿子在做面子,爱宠之意不容质疑,多少墙头草上赶着是想要巴结,原本魏王府的大门不好进啊,可现在多了卢家这道“后门”,谁没个别的心思。
从四处被人踩,到开始被人捧,卢荣远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卢荣和夫妇更是天天都住这边跑,只是,这天送走了两拨客人,兄弟俩坐在前厅,脸色却不大好看,因为他们听说了,魏王府和礼部已去过龙泉镇下聘一事。
“你说这是谁的主意,正经的下聘怎就跑到龙泉镇去了,这不是给我们难堪呜?”老大卢荣远皱眉道。
“岚娘没那么多心眼,倒是小玉,那孩子主意大着呢,”卢荣和不满道,“你没见,那天礼上,她叫下人撵人时候,哪里有将我们这些长辈看在眼里。”
他这倒提醒了卢荣远那天被遗玉给了个下不来台的事,绷起脸来,沉思了一阵,抬头道:
“娘娘那里,即已打点好了,我看,还是挑个时候,尽快将书晴送到宫里去吧,听说,年初进宫的那批女子里,有几个很是出挑的,再迟,怕是不及。”
第六十八章 名落名起
坊市间流传着一首耐人寻味的儿歌,长孙家和高家听闻风声之后,怎会无动于衷,可这流言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任凭再阻拦,终究是在知情人的揭底下,让二月十二那天办在卢家的及笄礼上,身为高家长孙儿媳的长孙娴同她那个尔容诗社的所作所为,昭然于人。
那花草评人的名头,在传开的同时,便招来长安城未及笄少女的抵触和厌恶,尤其是在一位已定的王妃被比做莠草的情况下,谁不怕好好地及笄礼,被那么一群“不要脸”的人给毁了,人人都想做一等的牡丹,可谁也不愿承担得槐枝莠草的风险。
再加上卢家和长孙家的旧怨被提起,让人连带对长孙家和那高不可攀的尔容诗社都厌恶起来,正如那儿歌所唱——名是真,评是虚,为利毁人誉。
几乎是在一夕之间,长孙娴的名声和尔容诗社的地位在长安城交际圈子里一落千丈,与其相反的是,则是因三夫人添笄一事,过往被人挖掘,因而名声大起的遗玉。
范阳卢姓女,曾经名动长安城的才子卢智的亲妹,十二岁便被国子监破格收入,一场五院艺比上得取两块木刻殊荣,写得一手让五绝虞世南都称赞的好字,传说中画公子杜若谨惊鸿一现的成名作《春江花月夜》的题诗人,又似得平阳公主青眼有加,周国夫人、莫夫人、孔夫人三人添笄
卢家这位小姐陪同巡外两年,在此之前,京中妇人小姐的圈子里似乎从不见这号人物,可如今被挖出来的一条条,一则则无不说明这位即将上任的魏王妃的不凡之处。
这下子,原本还觉得魏王同卢家二小姐的指婚不着调的众人,都重审起了这桩婚姻,不论这婚事到底是皇上的主意还是魏王的主见,着来都不是全无道理。
才女的名头,不是人人都担得起、叫得起的,可遗玉就在成婚前一个月,被冠上了这么一顶“高帽”,成为了家喻户晓的话题人物一时间,单论风头,也只有长孙娴能比,不过是好恶不同罢了。
“啪!”一记狠狠地拍桌声,叫桌上的茶壶茶水都轻抖了几下。
“瞧你做的好事!”一声怒吼之后,低低的呜咽声便响起。
“呜女儿知错了,您帮帮女儿,将那些流言压下去,不然女儿以后该如何做人…呜呜”
“你还有脸哭,长孙家的脸面前要被你丢尽了,亏你能想的出来去人家及笄礼上闹,出了乱子,却瞒着藏着,若早早说出来,又怎能闹野这种地步!帮你?老夫都快要被你气死了!”
“呜呜”
“爹,您消消火气。”长孙夕是头一次见平日温和的父亲发这么大的火,脸都要气青了拍桌的手还轻轻发抖连忙上前搀扶着安抚他的怒火。
“爹…呜帮帮我”
对面坐在椅子上掩面呜咽的人,不是别个,正是这阵子京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高家的长孙儿媳,长孙娴。在去掉了清高的华服和虚名的遮掩后,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终于是变成了一名寻常的妇人,会哭,会怕,也会哀求。
“爹,您也别这么生气,舅公同咱们家又不是外人,这次虽闹得难看可也不会因此就屈待了姐姐。”一语说中了父亲的担忧,长孙夕一边抚着长孙无忌的胸口一边扭头道:
“大姐,您先别哭了,这流言蜚语,不去管它,过一阵子,自然而然就消失了,您忘了两年前艺比那回吗,等事情过去了,谁还能记起。”
这话,就像一根针扎中长孙娴的死|岤,她猛地抬起头,低喝道:
“你说的轻巧,这次同那次又怎能相比,被周国夫人当众训斥的人,又不是你!”
“啪!”长孙无忌又一拍桌,“你给我闭嘴。”
长孙夕全不在意长孙娴的指责,道:“这长安城里的新鲜事多,有一件提一件,一件压一件,你别担心,等有了更新鲜的事,谁还会记得你那件?”
长孙无忌被安抚着顺势坐下,接过小女儿递来的茶水饮下,总算暂压了火气,道:“夕儿这是怎么说?”
“爹,您忘了,三月十一便是五院艺比,女儿去年得了两块木刻,今年再多拿一块,也是使得。”
这话说得轻巧,可是一场艺比连拿三块木刻?藏龙卧虎的国子监自开院以来,还没有出过这样的例子,真叫她做到了,那就真不是小事了,不愁会压不下长孙娴一事的影响。
长孙无忌目光连闪,快的叫人捉不住,沉默了片刻后,虽仍旧青着脸,但态度已和软下来,道:“能为家里挽回些颜面,当然是好的,不过你也别好高骛远,尽力而为吧。”
长孙夕点点头,又看向长孙娴,柔声道:“大姐,你且放心回去,这几日就在府上,少出门去,表哥是高家长子,也不好做.这次会对你发脾气,情有可原,可你们儿时便有情谊在,等他缓过神,依旧会待你如常,你就多体谅他些吧。”
“我、我——”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阵子就安分地在家里,少出门,回去吧。”长孙无忌脸色难看地下了逐客令。
长孙夕看着那哭地脸花鼻红的妇人站起身,抽抽搭搭地行了礼告辞,美眸中浮起一丝冷然,上次相见,不过短短半个月,竟是再难得眼前人同记忆中清高孤冷的长姐合做一人,曾经的天之娇女就这么被毁了,一如自己那一场美梦——而罪魁祸首,同是一人。
“爹,夕儿到文学馆去了,你若倦了,就休息吧。”
“去吧。”长孙无忌一手扶着额头,一手轻挥,待小女儿也走出门去,半晌后,方才发出一声轻叹:
“房乔,你这一对儿女,让人羡、又让人恨那……也罢,我们都是无福之人。”
不对劲,很不对劲。
已是傍晚,外头天色渐暗,大书楼的顶层静悄悄的,只有偶尔想起的竹简和纸张的翻阅声,还有笔尖同纸张的摩擦声。
阿生研着墨,抬眼偷瞄了一下正在一丝不苟地书写的男人,沉默的眉、沉默的眼、沉默的鼻梁、沉默的下巴,总之,这张叫人百看不厌的俊脸上,从头到尾都写着一个字——闷。
这是有几天了?
“有话就说。”李泰也不抬头,抿了下唇线,又蘸了蘸墨汁,唰唰唰,继续写。
“呃…主子,”阿生脑子还在犹豫,可嘴巴更快一步,“这瞅着明日是个好天,要不,差人到龙泉镇上,去请了小姐来,到东郊骑马?”
眼见李泰停笔,阿生暗嘘一口气,心道就是这个不对劲了——自打送了聘礼到璞真园去,那位小姐就没再往文学馆来,不,是没再住京里来过,头几日,还可以当是姑娘家在害臊,可这都快半个月了,都没见人影,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家主子是在文学馆忙的脱不开身,可那位小姐,是忙着准备嫁妆呢?就是再忙,能抽不出半天的功夫,来看看人?
“不必。”
李泰的拒绝,又让阿生苦了脸,半个文学馆的人都知道王爷这阵子气压低,见了不是避着就是绕着,可他不行,得贴身陪着,天知道这两天他有多小心翼翼,不要说错话,做错事招惹到李泰,虽说不会挨打挨骂,但被那双渗人的绿眼睛盯一下,就足够吃不下睡不着了。
这是怎么了呢?明明那天指婚时候,还挺高兴的不是,怎么聘礼下了,反就冷了场面呢?
就在阿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听李泰道:“邀她后天来京。”
后天?可是后天宫里不是有——阿生脑子一转,恍然大悟,忙笑着点头应道:
“是。”
每年的三月初,宫里都要办一场正规的击鞠赛,走马打球,达官贵人都要进宫去,就是被之官的皇子,也要回京来,可不是看赛,而是一门心思要参加,这纯粹是一场贵族之间难得一见的争比,皇上每年都会拿了丰厚的奖赏出来,赐予拔得头筹之人,奖励倒成了小事,重要的是赢!
众人皆知魏王擅骑,却不喜击鞠,从不在宫里的击鞠赛上上场,有人暗嘲他不擅马球,是真是假.也只有本人知了。
日落向晚,屋外,有霞光映了半边天色,屋内,亦有一抹云霞晕染了人影。
尚不知长安城里人言流动之变,遗玉半垂着头,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在绣架上的红云布间穿梭,时而停下来换线走针,时而扭头琢磨一下案头的图样,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也没能让她走神。
“小姐,小姐,扬州来信了,夫人叫您过去!”嫁人两年,小满性子依旧活泼、缺乏了些稳重,也多亏了阿生叫他们那对小夫妻从闲容别院搬到璞真园侍候。
遗玉听见声音,先是不慌不忙地将针线收拢,才站起身,笑声道:
“走,去瞧瞧有什么好消息。”
第六十九章 这是什么意思
寄去扬州的信,能够这么快就回复,多是靠了韩厉在外的特殊渠道,不然这一来一回,是得一两个月的功夫才可,回信是卢氏的姐姐卢景珊亲笔所书,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早备妥,已在路上,等。
遗玉拿着这薄薄的一张信纸,同卢氏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忖度道:“我瞧这意思,应是有现成的家具物件,正送往咱们这儿。”
卢氏更要了解这个姐姐,又算了算日子,皱眉道:“你姑母是个精细的人,这么说便一定会送来,可她不知你四月初就要大婚,若是送来迟了,可要误了大事,这家具等物,最迟也要提前一天送去。”
韩厉在一旁喝着闲茶,不慌不忙地开口道:“这样,我再派人去路上迎着,报个信,催一催,若是赶程,最多二十日便能到,放心,不会出差错。”
关乎女儿大事,卢氏不同他分得那么请,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韩厉笑眯眯道:“同我还客气什么。”
遗玉看他一眼,总觉得那张中年儒雅的脸上挂着的笑容甚不顺眼,同韩厉这样的人打交道,永远都要留个心眼,这个人,没信用、没道德、没节操,只除了一点心一对她娘是一门心思。
尽管卢景珊回了信,卢氏还是做好了两手准备,打算明日到东都会的大作坊,订两套现成的家具,最多就是到时候用不上,把订金赔了进去,也好过误事。
再说首饰,还记得娘俩早两年进京买过一回,是间叫做碧菱斋的珠宝铺子,聘礼下来,采买回礼时,卢氏就和周夫人特意去京城寻了几家店,最后定在这家,多花了些钱,赶制和重打一批新的首饰,遗玉甚至还抽空画了几日的图样过去,金匠师傅着了,都是些从没见过的款式,只有一半都能做出来,这也够遗玉满意的了。
天一黑,遗玉便不再做绣活,倒不是怕伤眼睛,而是怕走错针,毁了那一色一匹的名贵料子,那几天她心情好了,去翻腾翻腾魏王府送来的聘礼,惊诧之余,心理也平衡许多,李泰还算有良心,最起码,他们家嫁了她这个闺女,是不会赔多少,就说当中一座两尺多高的翡翠玉松,也能值个万把的。
梳洗后,她靠在床头翻看了半个时辰的医书,困了就换上小半截蜡烛,拉了被子睡下。
在外一年,不知是何时养成的毛病,夜里吹了灯,便总睡不踏实,翻来覆去地做恶梦,因为这样,怕卢氏担心,便也不和她娘同床了。
早上不用侍女叫,遗玉便自个起了床,站在窗子下头伸了个懒腰,又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喝了杯凉开水,陈曲才进来服侍,在这点上,这自家养的丫鬟,是不如平彤和平卉那对姐妹,遗玉是不知道她们俩怎么练的,通常是她刚睁眼没多久,俩人便一前一后端着洗漱用具进屋。
“小姐,奴婢昨日学了个新发式,给你试试可好?”陈曲理顺了那一头长发,看着镜子里桃花粉面的遗玉道。
“好。”遗玉是敏感的,回来时日不多,可陈曲的性子她却摸的差不离,不同小满的活泼和直言,这姑娘话少,可是脾气倔,做事勤快,但从不主动,就拿这梳头来说,从来都是遗玉说了样子才动手,主动提出要给她试新花样,倒是头一回。
发式是有些繁琐,遗玉翻着书,偶尔抬头看一眼镜子,陈曲很仔细地不出错,用了比平日梳头多出一截的时间,弄到一半,她鼻尖儿上已冒出一层薄汗,一不小心挽偏了,她手一抖,脸变绷紧起来,遗玉自问对下人还算和蔼的,可瞧陈曲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是成了高阳一样的凶悍人物,有些好笑,道:“若是不熟,日后多练练便是,且换个简单的梳了吧。”
陈曲脸色微变,有些急地张了张嘴,“小姐,可——”说一半,又咽回去,垂着头,低低一声,“奴婢知道了。”
遗玉在镜子里冲她安抚地一笑,又垂眼移到书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重新梳理好,别钗环时,犯了难为,遗玉自个儿翻了翻妆台前独独剩下的那只首饰盒子。
卢氏前阵子拿了家里的首饰去重打,挑拣出来一些样式还算新颖的留下,可就是这一盒子,如今也没几样合适遗玉的,而个不比头两年小时,好歹是被周夫人调教了一年半载的,眼光自然是高了不只一星半点儿,首饰,太俗气的,不能戴,不配衣裳发式的,不能戴,昨日戴过的,也不能戴,自己都看不顺眼的,更不能戴。
这无语地发现,叫她只好又挑了昨天戴过的那几样别上,顶多是被周夫人念叨上两句,长安城里只要是有些位分的夫人小姐,没哪个两日会戴同一套首饰的,就是衣裳也不例外。
“唉。”
望了一眼镜子里的佳人,遗玉轻叹一声,人靠衣装,马靠鞍,照周夫人说,等嫁进了魏王府,做了王妃,更是季季都要换新装,添新饰,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沉甸甸的钱啊,换成是当归、白术,能买多少车啊。
“小姐,前厅来了客人,夫人让奴婢请您过去。”
遗玉正打算练练字,再去卢氏房里吃早点,就有丫鬟来报,她便领着陈曲住前院去,路上问那丫鬟:“来的是什么人。”
“回小姐,是一位夫人领了人来,奴婢没见过,看着是挺有派头的。”
遗玉寻思一圈,只当是赵氏或是窦氏,又记起卢家管她们借钱那回事,怕卢氏应付不来,便加快子脚步,匆匆地穿了花园和长廊,来到厅门前,才缓下脚步,抚了下裙摆,走进去。
进门,遗玉便不动声色地扫过去,便知猜错,前厅是地毯矮案的布置,左边儿打头坐着一妇人,看着年纪比卢氏大,有个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织锦边儿的眉青提花大袖裙,发式比早上陈曲一开始要给她梳理的还繁琐,髻正中戴着一只掌心大小的芙花金翠钗冠,端端正正地捧着茶杯坐着,眼角有点下掉,面上一丝不苟,身后立着两个侍女,并非
是璞真园的下人,这位客人,果真如刚才丫鬟讲——挺有派头。
卢氏坐在北座,脸上带着客套又僵硬的笑容,正要再并口同那妇人说话,便听遗玉一声唤。
“娘,来客人啦。”
卢氏神色明显一松,起身冲她招招手,待她上前后,便对那妇人道:“戚尚人,这就是小女。”
又对遗玉轻声道:“这位戚尚人,是从魏王府来。”
尚人是对宫里年长女官的敬称,非是服侍在皇后和四妃跟前的,才能有此殊荣,虽是奴,却比一些六九品的官夫人位分还要高,但是从魏王府来?
遗玉心里打了个突,客气地行礼,道:“见过尚人。”
戚尚人已是在遗玉进门时,便不着痕迹地将她打量了个遍,见遗玉行礼,略一颔首,声音平静地回道:“卢小姐不必多礼,承蒙皇上看重,老奴被派到魏王府给事,这次来意,便是在大婚前,留在贵府,听说卢小姐儿时是住在乡下的,想必有许多礼数和规矩欠缺,老奴定当尽心尽责,教导小姐一应事宜。”
这话说的可一点都不客气,可让人挑不出错来,遗玉看着还坐在毯子上同她说话的戚尚人,眼皮子跳了跳,正待答话,卢氏已先皱眉出声:“是魏王派你来这儿的?”
“殿下忙于公务,怎有时间理得这等琐事,”戚尚人低头慢饮了一口茶,才又抬头继续道:“杜大人有交待,特意遣了老奴来,卢夫人放心
新唐遗玉 第12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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