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 作者:柳建伟
第 6 章
“吃过饭?在公社一间阴暗肮脏的饭厅里?”
“吃了。一个烧饼一碗糊辣汤,花了一毛五分钱。”
李金堂不再看欧阳洪梅,似乎有点烦躁。
“在那个饭堂,记不记得有人朗诵普希金的诗?”
白剑认真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
“没错!”欧阳洪梅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李金堂心理的变化最剧烈,却又不表现出来,混同到看客中间。朱新泉的心情很复杂,今天他充当招客的角色要求他很干脆地把所有的客人收拢在饭桌上,应该给这种自由主义行为提个醒,可他又深知李金堂和欧阳洪梅的关系,贸然插话很可能哪一方都不会落好,就用眼睛的余光揣度李金堂的意图。刘清松倒是希望这种回忆能结出是老朋友的果实,白剑能和欧阳攀上朋友,直觉上并不觉是什么坏事。申玉豹有点忍耐不住了。这个女人是来给我捧场的,你搞错了没有!是我用两千多块钱换成这一桌王章像是那个罗兄写的,本报特约记者罗一卿,乖乖的,一人就占了两个大茅坑,记得他和你是一个通讯社的嘛,噢,这个记者是特约,兄弟伙儿相互帮衬。二版头条,位置不错,内陆省改革新事物,柳城第一家私立医科大学诞生侧记,喇叭吹得好。柳城肯定没人灌罗兄弟。你听了怎么没反应?”
白剑打了一个哈欠,“技不如人,怎么反应?罗一卿小脑十分发达,我怎么和他比?他的特约记者证就有十几个,只要他想出来走走,机会多如牛毛。”林苟生激将道:“听你的口气像是不大服气,那就该多操练一些本领。这种摸不清意图的酒场,要多长三五个心眼儿。真正喝不醉的人,我还没见过。那些在酒场过关斩将的,哪一个没几手硬的软的功夫!硬功夫靠练,没几百斤老白干,练不出出酒的本事,喝上三四圈,到卫生间抠抠嗓子眼儿,他没事了,抠个两三次,全桌就剩他清醒了。上了酒场,要先看头五杯大家的反应,脸白的怕脸红的,脸红的怕出汗的,出汗的怕撒尿的,看过了,心里有底,就专找对手中脸白的碰。对付李金堂这种会撒尿的,要用程咬金的战法,上来就提出和他分一瓶,逼得没办法,他就尿不出来了。你还得看大家的茶杯,有的人总换茶叶,刚沏上,假模假式喝上半杯茶。再喝,那茶水就只会多不会少,吐满了酒,他又要换茶了,朱新泉就是这号人。也怪我大意,事先没告诉你龙泉酒场这种治人的法子。”白剑瞪了林苟生一眼,“你现在支这着马后炮,顶屁用!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苟生得意地咧开大嘴笑了,“小兄弟,我在这里经营一年多了,想弄点情报还不简单!昨晚我一直在房间里遥控监视着酒场,已经准备冲进去替你解围呢!”白剑以为林苟生真替自己解了围,大为感动,说道:“若不是你,这回可栽定了。白酒我也有半斤量,开始也没在意。”林苟生认真地纠正道:“你认错恩人了。我昨晚要救你,也是用劫法场这种火爆形式。昨晚救你的是欧阳洪梅。胖师傅说,他活了六十字,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结束这种等待。我只是请他空了来坐坐,今晚他可能有空,也可能他永远都空不下来。金堂对他深怀敌意,他能感觉不到?金堂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对一个北京来的记者这样不友好?这些天没出门,龙泉肯定出了大事。一下子,她感到百无聊赖了。于是,她决定洗个澡,然后睡觉,明后两天还有两场大戏呢。
洗澡的时候,欧阳洪梅总是喜欢对着大镜子,在如云如雾的蒸汽里审视并感觉自己的裸体。热水从头到脚淋过一遍,抹去面颊上的水珠儿,一个舞台上程式一样严谨的过程开始了。从太阳穴开始,她用表演艺术家特有的敏感而富有表现力的手指,沿着脸颊、修长的脖颈、肩胛和脖子交汇成的两个美人谷、两只乳房和它们形成的谷地、依然显得平坦和肥沃的腹地、勾股、双腿和深藏无数小精灵的三角地完全放松地旅行。骨骼的凸凹、肌肉和脂肪的丰腴和贫瘠,每个部分隐藏的欲望,她都十分熟悉。有时候,会有一种夹带着腥甜味的体香随着蒸汽弥漫在她的周围,把她熏得不能自已。这种情况每月有一两天会出现,这就是医学上说的排卵期了。在这几天里,如果没有男人陪伴,她总要躲进浴室洗呀洗呀,把自己洗个精疲力竭。洗了好一会儿,她用浴巾沾干身上的水珠,穿上粉红的睡衣,走出了浴室。她这次并没有感到疲乏,立在绿色的地毯上,仍感到一股生命的津液沿着特有的通道奔腾着。她伸手探下去摸了一把,不由得伸了鼻子,贪婪嗅了一口,双颊顷刻间红得灿烂。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敲门声。
·5·柳建伟 著
第六章
欧阳洪梅在屋里答应一声,匆忙束了睡衣的腰带,趿着红色真丝绣花棉拖鞋,拉开日本式隐形房门,冲进院子里初春的寒冷里。紧跑两步,她扶着院子里的一棵香椿树站住了,怀着少女初会恋人时的忐忑,在清淡的月光里急匆匆看了两眼自己的装束,登时羞得浑身燥热,颤着声音喊一声,“请稍等,”折身返回房间。
穿着睡衣接待白剑太不成话。这时候,欧阳洪梅认定院子外面的人就是那个在记忆的匣子里沉睡了十几年的白剑。她打开衣柜,先拿了衬衣衬裤穿上,套了毛衣毛裤,面对七革”第二年批斗死了老支书,是个狠角儿。上任第四年,他妻子死于难产,还夹死一个儿子。董天柱不管欧阳洪梅唱旧戏,多少有点私心。憋了三年,董天柱和欧阳洪梅说过这样一番话。董天柱说:“你觉得四洼村待你咋样?”“挺好,地好、水好、人更好。”“我早在县里挂上号了,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弄个中央委员当当?”“有可能,如今什么可能都有。”“插队落户是潮流。我有头脑,有干劲,也读过一些书。《艳阳天》你读过吧?我看你就是那个焦淑红。”“我不能比人家焦淑红,人家根正苗红,我爷爷是个开明资本家。”“这么说你读过了,改天你告诉我,你认为焦淑红是嫁给萧长春好呢?还是不嫁好。”欧阳洪梅回去把这个难题交给了六十几个知青,懵里懵懂竟不知董天柱是在求婚。第二天一上工,男知青都争着和董天柱谈《艳阳天》,异口同声说:“焦淑红咋能嫁给萧长春呢?嫁过去,焦淑红就不是焦淑红了。焦淑红是大家的焦淑红。”董天柱弄个大红脸。偏偏欧阳洪梅较真儿,当天去找董天柱道歉,“董支书,我确实认为作家写得对,你又让我说,没办法,回去就说了。”董天柱再不提这事,说:“算了算了,又不是啥大是大非,他们不过是笑我比作家高明。不嫁就不嫁吧。”这个插曲就像大乐队演奏交响乐时第一小提琴手逞能加进去的一串音符,没叫出个响,就被气势磅礴的主旋律淹没得无迹可循。最后,第一小提琴手还落了一圈乐手的嘲弄:乐谱都看错了,还配当第一小提琴手!男人们似乎都愿意欧阳洪梅“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他们都很知足,懂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也就倍加珍惜。久而久之,就是有谁想当那个卖油郎,还没挣回足够本钱,卖油挑子就叫大伙一起用力给砸了。欧阳洪梅在男人堆里的绝对安全,正应了那句古话:“狼多不吃娃!”
然而,日子一久,欧阳洪梅的心理出现了严重倾斜。大多数少女走进恋爱,是因为芳心孤寂疼痛寻找抚摸的结果。同样成熟的欧阳洪梅还没拉响恋爱的预备铃儿,过多的抚摸已使她的芳心变得异样的孤寂和疼痛起来。这时,她需要确确实实的抚摸了。单调乏味的劳作,变成了恋爱的催化剂,使黄昏后的田野里、树林里、河坡的芦苇丛都变得骚动起来,一双双一对对男女如雨后春笋般疯长出来,带着青春的无怨无悔的豪气、带着还挂着孩童时代残留的最后一滴露珠的好奇、带着无法排解的清淡的苦闷、带着对前途的几多迷惘,将那生命挥霍,将那正果禁果遍尝。欧阳洪梅孤身一人坐在槐香四溢的槐林里,透过被苦槐的细瘦叶子剪碎了的冷白的月光,望着赵河河谷里滚滚东流的大波,先前的良好感觉和自信迅速崩裂成了碎片。她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只配享用对影成三人的冷清。她成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白雪公主,记忆里只能存放让成人会心一笑的游戏。她成了这个无情的爱情角斗场上的失败者,灰姑娘们抢走了白马王子,场上只剩下插着稻草自叫自卖的歪瓜裂枣。她甚至悲哀地想:我哪里有什么女人的魅力,我只是一只摆放在房屋角落用来增添某种气氛的花瓶,房屋着火时,主人们优先考虑的是旧碗橱那布满缺口的粗瓷大碗是否能经得起烈火的烧烤。
在这种煎熬之中,她在那间幽暗的公社食堂的角落里发现了用普希金抒情诗自勉的白剑。这一瞬间因来得恰如其时,便立马占据了欧阳洪梅的全部心灵。当晚,她初尝了失眠的滋味。在那个雨夜末梢吊着的第一个春梦里,白剑不请自到,撞进了欧阳洪梅的梦境。在这个梦里,他们饱享了恋人们所有的欢愉,走完了恋人们应走的全部路程。那段同床共枕的华彩乐章给梦中的欧阳洪梅带来了难以名状的震惊和欢乐。一觉醒来,无边无际的痛苦依然如故,焦渴的心中又平添了挥之不去的一份相思,只剩下这个梦境镌刻在她十瘦细。李金堂掷笔兀自笑了,自语着:“想她不过十八九岁,竟都不在法度之中,奇怪。”过了一会儿,他随手又写一个“欧阳洪梅”,看了就觉有八分像了,望着字叹道:“真草隶篆四不像,却像这女子,怪!”再扔了笔,喷出一个哈欠,俯在桌子上睡着了。
欧阳洪梅没想到李金堂是个戏剧行家,又是母亲的朋友。李金堂接见演员时的讲话风趣幽默,给欧阳洪梅留下了难忘而美好的印象。等了几日,她忍不住去了公社,想看看李金堂是否还在孔明。推开虚掩的门,李金堂还在酣睡。看了桌上地下十几个自己的名字,心里乱了一阵,又弄不清为何而乱。欧阳洪梅把纸字收拢,李金堂终于醒了。这几天,李金堂已经作出一个决定:让她唱戏。他笑笑说:“我等你来,是想和你说个事。听了你的戏,我就想把县剧团恢复起来。你有信心比你妈唱得更好吗?”欧阳洪梅端坐着,“妈不喜欢我唱的,我一唱她就骂我。不过,我确实喜欢唱。”李金堂道:“样板戏在舞台上唱,别的戏也要加紧练练。不是现在练,回城之后在家里偷着练。有什么困难以后再说,我有多大能力,一定会尽心。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你要超过你妈绿翠玉,你一定能够超过她。”一个月后,剧团恢复了,欧阳洪梅回县城当了演员,一个人住在家里。
一切都在静悄悄地变化着。李金堂秋天里很忙,总是在欧阳洪梅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光临,带给她一串又一串的惊喜。这种惊喜的心情是在李金堂第一次造访后突然间出现的。欧阳洪梅没想到李金堂对她家那样熟悉,惊奇地问:“你说你和我爸妈是朋友,为啥小时候我一直没有见过你?”李金堂四下看着这些熟悉的旧物旧景,心里感慨万千,惆怅道:“我有二十多年没进这个院子了。”欧阳洪梅又说:“你没进过,为啥对我家这样熟悉?”李金堂微微笑道:“早先我跟孔先生在你家当了几年小伙计,就住在东厢房。上房一直空着,你爷爷回龙泉时才住。你爷爷爱清洁,隔上半个月,我就要到上房来次大清扫。所以呢,照旧礼,我该喊你一声小姐。你爷爷待下人宽厚,差不多把我当儿子看哩。”欧阳洪梅感到和这个县革委副主任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消失了,先前心里存的一点对这个男人的感激之情也一扫而光,油然生出的是一种亲切感,嘻嘻笑着说:“那我就有权力吆喝你做这做那了。”李金堂垂手而立,低眉顺眼,一脸恭敬的浅笑,说道:“是,小姐。”又直了腰身,“这种亲属关系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小姐早不叫了,我看就叫你小梅梅吧。”欧阳洪梅早咯咯笑成一枝风中垂柳了,强止住笑,掩了口道:“那我可就要叫你金堂了,罢了你的官。”李金堂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龇出一口白牙道:“很好很好,你就叫我金堂吧。”
欧阳洪梅似乎从来也没有把李金堂当成一个长辈来看,她只是感觉到这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可以全面信赖并依靠的男人。在一般的感觉里,李金堂是爷爷的助手、爸爸妈妈的朋友,同时也是自己的朋友,她很愿意按照李金堂的安排做事情。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李金堂提出的每一个建议,都很合她的愿望。没过多久,她发现周围的男人都变得寡淡无味起来,特别是嘴上的茸毛刚刚变硬的小男人。于是,她和别的男人的疏远就成了必然。剧团本来就没很多事,几个样板戏大家早就谙熟,用不着翻来覆去排练,随时登台也不至于穿帮。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冬天里,更多的时间,她安于在家独处。独处其实是一种等候,等候着李金堂突然出现时的那份惊喜。惊喜本来是经不起重复的,可它竟然这样重复地出现了。欧阳洪梅对此毫无察觉。
隆冬的一天,李金堂一个雪人样滚进院子,欧阳洪梅赶忙迎着。没进堂屋,李金堂就从怀里掏着东西。两人一起迈过门槛,李金堂就把一沓发黄的油印页子递了过去,两手轮换放在嘴边哈热气取暖。欧阳洪梅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的憨态,扑哧笑一声,嗔怪道:“也不戴个手套,”伸手夺过页子,朝八仙桌上一撂,摘掉李金堂头上的火车头帽,身子探进院子,拍打着帽子上积存的雪花,“什么宝贝,迟一天也不晚的。你把大衣也脱了拍打拍打。”李金堂脱着军大衣,用安详而平和的目光注视着欧阳洪梅的背影,说道:“要不送来,你又要偷一天的懒。我找了三四个地方,只找到《陈三两》、《玉簪记》,《穆桂英挂帅》还是半本。”慕慧娟铁了心不让女儿唱戏,自杀前毁掉了家里所有的戏本和资料。李金堂要欧阳洪梅趁着这几年的空闲,把慕慧娟唱过的戏都熟悉了,再把小生的唱段学会,这才发现家里的脚本和乐谱都不见了。李金堂重新披上大衣,欧阳洪梅一手托着帽子,面对面站下了。李金堂看见欧阳洪梅披着的一条红围巾的皱褶里藏着一些雪花,伸出手,食指一弹,一团白雾飞溅到欧阳洪梅的脸上了。欧阳洪梅很自然地伸出小拳头捣了李金堂一下,然后捧起帽子要给李金堂戴。李金堂太高大了,欧阳洪梅踮了脚,帽子还无法从上面扣下,喊道:“你就不能低低头,我总算发现有时候你也有点笨。”李金堂顺从地弯下腰。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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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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