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潋不理他的起哄,看了眼盛栖。
盛栖勉强挤出一个笑,把小七还给她。
她甚至没有精力在此刻追问那个时间,温潋既然不说,就一定有不说的道理。她们需要好好谈一场,而不是草率质疑,再换几句假话回来。
明天下午就要回乡下,这个节骨眼没力气再生事。
她想到温潋跟她解释时的笃定,说把毕业证书给她看时的自然。
中间出了什么事呢,她要瞒住那一年。
本来她以为她离温潋很近,现在又觉得远,温潋就在那儿,带着她的谎言。
但那谎言未必就是恶意的,所以盛栖的情绪波动并不大,她甚至还能强颜欢笑。
盛栖没去吃晚饭,以不饿和工作为由,独自待着。
她一说工作,温潋就不会随便来她家打扰她。温潋的分寸感强,在她身边,与她亲近,却又不会让她觉得烦和腻。
温潋是个很好的女朋友。
但盛栖不喜欢被骗,尽管她们成长后要不停地撒谎,兑换需要的东西。但她问了几次的事情,温潋还是骗她了,性质不一样。
感情一旦以某个谎言开头,后面又谈何信任。
睡前温潋给她打了个语音电话,盛栖犹豫了两秒,选择接听。
怎么了?
今天哪里不舒服吗?温潋一如既往地平和,声音轻,音色里原本带着的冷意就被烘烤成了温柔。
盛栖扯着嘴角说:我没有啊。
感觉你无精打采,跟小七似的。
骂我吗?盛栖开玩笑。
是说精神状态,没有说别的。温潋认真解释,没有说盛栖是狗的意思。
只是一句玩笑话,她听得明白,却还是认真对待,给予反馈。
当年被温潋迷住的一点就是反差,性格内敛让她看上去清冷孤傲。但是认识便知道她待人诚恳,几乎不会说谎骗人。
所以盛栖那时特别怕她跟她妈坦白她们的关系。
没睡午觉,可能有点困。盛栖也在骗人。
哦。
明天下午我回去,周三回来。
好。中午一起吃饭吗?
不了,我吃早点,然后收拾一下就走。
好。温潋说完晚安后挂了。
盛栖继续无精打采,索性关灯睡觉。
回忆起那年的盛夏。
她们唯一在一起的暑假,除了那次出游,盛栖每周都去看温潋一次。但不能耽误她学习,通常都是背着书包,在一起写半天作业。
那时候心思都很单纯,只要能见到温潋,写作业都开心。
开学前三天,盛栖特地回到租的房子。理由是要补作业,跟温潋一起学习,奶奶自然由着她。
赶上禹江下暴雨,有天晚上还停电了,韩箬华就让她在家里跟温潋同吃同睡。
那时她的话也是:带一个孩子跟带两个没区别。
暑假最后几天了,她也愿意适当地让温潋喘几口气。
夜里她们躺在一起聊天。
温潋聊小说,聊她妈,聊万与铎最近瘦了多少斤。盛栖则跟她说漫画,说游戏,说她爸给奶奶发了妹妹的照片,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盛栖还说:我喜欢你。
八月底,停电的雨夜还是闷热,但盛栖不嫌热地将温潋抱得很紧,吻她出了细汗的脖颈。温潋也没喊热,静静地与她交缠,不舍得推开。
她们盼望雷雨不停,黑夜不要结束,电灯永远不会亮起。
容她们在黑暗里依偎,说与学习无关的闲话,肆无忌惮地接吻,青涩地抚摸对方年轻馨香的身体。
温潋睡着后,盛栖将耳朵贴近她心口,听她的心跳声。
那时觉得跟温潋在一起是最快乐的事情。
让她放弃什么都行。
开学后几天,奶奶仍没有过来,说身体不舒服。
盛栖很担心,后来奶奶来了,她都变得很乖,不想奶奶累着。有时候看奶奶不舒服,就不让她做菜,出去打包些回来。
温潋比此前还要忙,她也有了高三的状态。
原计划是尽量考上大学,以后离温潋的学校近一点,然后让奶奶在家里安享晚年。等她毕业了,她会好好赚钱孝敬奶奶,也会赚钱给温潋花。
虽然她特有自知之明地想,估计温潋比她赚得多,不嫌弃她就不错了。
但她不做计划,肆意挥霍光阴时,凡事都和谐地沿着原定的轨道运行,她的生活一帆风顺。
反而她想改变,做更好的人,外力却如魔鬼的玩笑般,来摧毁她的生活和信心。
奶奶倒下了,盛栖放学回来没见着她,来接她的姑父说:在医院呢,你姑让我带你去看看。
她想不通奶奶平时看上去很硬朗,怎么会要住院。
就像后来她也想不通,最疼她的亲人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
奶奶生病把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她六神无主,只想在医院陪着,想多照顾奶奶,让她早点好起来。过了几天被撵回去上学,也总在走神,没法精心做题。
她一遍遍地想,她现在所有的安稳与快乐,都建立在奶奶疼她护她的基础上。如果奶奶有事,往后,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不怕没人照顾,只要奶奶好起来,以后都在家养着,她自己可以独立。
但是她怕变成一个人。
太恐怖了。
她心情不好,不想把坏的情绪传给温潋,让温潋跟她一样分心,所以能不见温潋就不见。
盛栖是什么时候确定奶奶真的没法陪她长大了呢?
那就是在医院见到盛光明的那一刻。
她突然很生气,盛光明除了给钱,没尽过孝。他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的父亲,他在做什么呢?
盛栖那一刻发自内心地厌恶他,好像他才是那个害奶奶要离开的人。
可是奶奶去世后,她又只剩下他,想被他带去Y省生活。
她不想留在家,被所有人指指点点,说她爸妈都不要她,奶奶也走了。
奶奶在时,姑姑们是她的姑姑,她们照顾奶奶时顺手照顾她也不难。但奶奶不在了,她的存在就是突兀的。
时隔多年,盛栖还能记得那天她的茫然和惊恐。
又到墓前,这一次她没有哭,或许是最近都在难过,情绪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大家离开时她在后,多留了五分钟,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露出一个乖巧又俏皮的笑。从前她总这样笑,这样笑了之后,奶奶就会开心,她要什么有什么。
隔代亲像件怪事,看见孙女笑一下都开心的老太太,一度让邻居们批评,说她太惯孩子了。女孩子怎么可以不会洗衣做饭,天天在外野呢。
奶奶说她的栖栖高兴就好。
昨天回高中住的房子看了,两家人的鞋柜都摆在门口,乱七八糟,没你跟韩阿姨讲究。你要是在该多好,看我考上大学,看我赚钱孝敬你,看我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不在,好没意思。
她要活在别人的施舍里,活在善意的谎言里,要辛苦地做一个开心的人,要去追逐一份曾经让她受伤的感情。
她觉得厌恶。
厌恶她的选择,她的知足,她的贪婪。
那种她很多余的感觉又出来了。
奶奶似乎是她跟这个世界联系的桥梁,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感觉自己像个外来者,在被所有人排挤。
人的心境真是多变,比风向还难把握,她前几天以为这辈子有了归宿,这几天又消沉悲观地感受孤独。
不知是真的想奶奶了,还是温潋给她的安全感不足。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冬天的景象,稻田上未化完的积雪不再连成片,一堆一堆,沾上尘土,显得脏兮兮的。
四下荒芜,她不喜欢。
像是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会好,温潋一整天都没有发消息给她,她于是不必回应。
晚上躺在靠墙的床上,窗户漏风,开了空调还是能感觉到丝丝冷意。
她晚饭没吃,姑姑进来劝了一回,见她实在没胃口,就去睡了。
收到许桐桐的消息,说她外公这次好像真的不太好,她妈都问她能不能请假回家了。
许桐桐跟她外公外婆亲近,算他们带大的,盛栖不想她后悔,建议她请假回去看看。
她预感到情况应该很严重,否则她妈不会急着让她回。
至于她,既然那边没人通知她,她就暂且不管了。
许桐桐的外公要离开了。
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而连在梦里出现的次数都少,但这夜盛栖梦到了奶奶。
她睡在床上,清晨大人们都起床,奶奶走进她的卧室,手从床尾的被子里伸进去摸她的脚。
确定是热的才放心。
栖栖再睡一会哦,饭好了我端进来。
好。盛栖应了一声。
她醒了。
屋子里没人跟她说话。
之前病了好多天,掉了几斤,还没来得及养回去。
姑姑心疼她,想给她多做两顿饭,就让她多过一天。其实在这里毫无意思,没有人跟她聊天,每天也就是坐在床上玩手机。
但是她答应了。
她跟温潋说推迟一天,温潋说好的,等她。
其实她应该今天回去问清楚,也不是多糟糕的事情吧。
但她不想,或者说,不敢。
偏偏房东还来问她明年住不住了,因为租的时候只说住半年,后面盛栖就没再提过,那边不放心。
本来一定会留下,但这个时间点,盛栖只觉得烦,回了句:我这两天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呢,难道她会离开温潋吗?
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做任何决定,在难受的时候。
第二天回到家,入目一尘不染,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换了一套新的床品,主调是暖白色,看着就暖和,上面有洗涤剂的清香。
盛栖躺上去,眼皮变得沉重,她不知不觉睡过去,一觉睡到温潋来她房间。
温潋知道她回来,发了一堆信息,她都没回,打电话也不接。她心里不安,赶回来就看见这人睡得正香。
霎时没了脾气,无奈地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
想盛栖了。
盛栖跟着醒了,迷迷糊糊地在温潋掌心蹭了蹭。
手机静音了吗?
嗯。盛栖猜到温潋发消息找她了。
起来,去我家吃饭。
盛栖没动,等温潋要掀她被子时,她把跟房东的对话记录打开给温潋。
她自己也不懂自己要考虑什么,但她希望温潋知道她的迟疑。她想她们都坦诚。
温潋看完还算平静,问她:为什么?
盛栖穿好衣服下床,脸上没有笑意,严肃道:我们谈一谈吧。
第73章
前些天落的雪,这几天被阳光翻炒,看着暖洋洋的,实则更寒了。
外面的灯盏延着人迹亮起,冬日的夜晚安静而萧瑟,愈发突显得屋内和暖。
温潋的腿像被固定在床前,甚至盛栖走出房门时,她都没动。
我们谈一谈吧。
高三那年,她说过相同的话,后面的谈话让她与盛栖彻底决裂。
记忆卷土重来,将她从温暖地房间丢出去,在雪水里浸染,在朔风中晾干。
高三那年,初秋,多阴雨,校园里满是桂花湿漉漉的香气。
被驱赶走的夏日只在日记上留下极其晦涩的一笔,流汗的夜晚被刻意遗忘。
换季容易感冒,生病在高三简直算得上拦路虎。而她越是焦急,就越是反反复复,才好不久又感冒,妈妈看上去比她更难受。
温潋那时想,妈妈到底在心疼她,还是焦虑她的学习进度被影响。
高三学生没有周末这个说法,一个月才放一次假。盛栖被她奶奶的病弄得毫无学习状态,要么在医院,要么在教室。
她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九月刚开学时,她们还找借口在一起睡过觉,那时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
但步入十月后,一切都变得淡淡的。
盛栖奶奶住院去了,她姑姑偶尔来照顾她。温潋准备了许多安慰的话,但盛栖似乎为了不听,刻意躲着她。
有回她没忍住,知道盛栖还没回家,就在楼道等。她看着表,她最多再等十分钟就要回家,不然她妈会发现她不在房间。
好在很快盛栖的脚步声就传来,见到她还算高兴,在等我吗?早知道给你买点夜宵了。
她的笑意一如既往,明朗漂亮,但没了一贯的洒脱,像拴着块石头往下坠。
温潋忘记自己说了句什么,她说:你又感冒了。
她上前抱温潋,担忧地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要是都不生病就好了。
眸光随着温潋伸手搂她的腰而亮起又暗下,忍耐着欢喜,低头在温潋脸颊亲了几下。
温潋心想,盛栖的担忧是纯粹的,会心疼她,亲一亲她。
盛栖不会在这时候思考她病了没法学习怎么办。
温潋还是将准备好的安慰话说给了她,勉励她学习。最后一年了,挺一挺就能过去。
盛栖答应,但不像放在心上的样子。
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能出院,以后不让她陪读了,回家养身体重要。我可能要住校。
无论你住哪,有时间我们就见面,放假你还可以来我家写作业。温潋心底不舍,不愿意盛栖搬走,但仍先哄着她。
最难受的人是盛栖才对,她不能有坏情绪。
她的感冒直到月考都不好,当天还发烧了,按理不会有病情加重的情况存在,她妈妈照顾得很仔细了。但或许是身体太差,或许是压力过大,她几乎没法走路。
加上盛栖要住校的事困扰着她,那天下午她头痛欲裂,综合都没写完。
晚上回去妈妈心疼地带她去挂水,说要给她请半天假休息。
但成绩出来后,那份温柔荡然无存,她妈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温潋不是第一。
前面几门的状态就不理想,综合又有几道大题目空在那里,几十分白白不要,哪里还争得过虎视眈眈的同学。
虽然第六跟第一差不了多少,虽然老师都知道她是身体原因,劝她调整心态。但这是她第一次掉下来,一掉就是五名,从远超第二名的假话变为平庸的存在。
她可以调整心态,她妈做不到,找各科老师聊了一遍,最后轮到她本人。
柠柠,妈妈有话要跟你谈。
温潋以为,谈话内容无非围绕着学习,批评鼓励也好,更紧凑的学习安排也好,无数的大道理她已经听倦了。但她不会表露,耐心地等她妈发泄焦虑。
可是谈话重点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妈妈提了盛栖。
她不知何时发现她跟盛栖过于亲密的事,可能哪次撞上了,也可能是听别人说了什么。
我早几天就想问你,为了不影响你月考才忍住不说。但你月考就考成这个样子,高三,关键的时候掉链子,你自己不着急吗?
温潋平静地听着,妈妈让她远离盛栖,不要再被她耽误。
我发挥失常是因为身体,跟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交朋友就是浪费时间,以前我看你开心,就由着你。但你们现在搞成了什么样子,她还不影响你啊?你在跟你堂姐学吗?温栩有资本任性,我们家有吗?
韩箬华收敛着,没把话说得太难听了,但这对温潋而言还是太刺耳。她知道她没有任性的资本,她一定要按妈妈的想法往前走。
盛栖是她的意外,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失控,她以为她跟盛栖强调过不谈恋爱,她们所作所为就是恰当的了。
但她妈把那层欲盖弥彰揭开,她的自欺欺人就极为可笑。
她不能早恋,还曾经教训过盛栖,但她跟盛栖又在做什么呢?恋人之间的事情她们都做了,却不敢承认在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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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你为林(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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