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实在笑不出来,他只能借酒消愁。
刘廷尉仰头喝下那坛特制的酒水,辛辣的滋味入喉,沿着喉壁淌下,呛的他咳了两下。
虞歌从他手里夺过了酒杯,借着他的酒杯,仰头喝下了杯中酒水。她喝得很猛,却毫无反应,看得刘廷尉惊呆了:虞歌,这酒不是这么喝的
那怎么喝?虞歌让人取来了个茶碗,给自己满满一碗:你喝个酒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刘廷尉看着虞歌仰头干了一碗酒水,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神情微微错愕。
他其实没怎么跟虞歌喝过酒,他还以为虞歌刚刚说刘海绵都喝不过我这句话,乃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
顾休休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忍不住笑道:那算命的人说的不错,你们是天作之合,天生就是一对。
虞歌又喝了一碗,打了个酒嗝:阿休,你跟太子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配的很。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看我给你的传家宝?
顾休休哪里想到虞歌会突然提起那本传家宝来,她还没有喝酒,脸颊却倏忽一红,含糊不清道:嗯,有时间就看
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于尴尬,她连忙话锋一转,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听长卿说,你比刘廷尉要大一些,不知虞歌夫人今年芳龄几何,真是一点都瞧不出来。
我?芳龄?虞歌不禁笑了起来,托着下巴,看向顾休休:我今年三十九了,我生了三个,四个,哦不对是五个孩子。
顾休休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去,她看了一眼刘廷尉,刘廷尉淡定道:她定是喝多了。
是了,他就说虞歌怎么可能喝了那么多他特制的酒水,还毫无反应。
原来虞歌是那种上头却不上脸的人,瞧她现在说话,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想必是醉的不轻。
我才没喝多。虞歌瞥了刘廷尉一眼,她给顾休休倒了杯酒:按理来说,照着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娘。但我很欣赏你,所以我们今日便义结金兰,往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
虞歌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顾休休看着刘廷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刘廷尉的话虞歌看起来醉的不轻。
连什么辈分,叫娘都说出来了。
顾休休倒没介意虞歌的胡言乱语,总之都是些醉话。她陪着虞歌拜了把子,喝下了那杯义结金兰的酒,只一口,便辣的她吐出舌头来,止不住咳嗽起来。
元容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却也没能缓解她口腔和喉咙里的不适。
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咳着,元容侧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刘廷尉,似乎是在怪罪他带来这么烈性的酒水。
可刘廷尉却有些冤枉明明就是元容让他带的,还说什么越醉人的酒越好。
元容微微抬手,示意东宫侍从将地窖里的果酒取来。
顾怀瑾说过,顾休休的酒量很差,即便是果酒,也是撑不过两杯,便会头晕目眩,脸红的像是猴屁股一样。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了傍晚时分。顾休休喝了三、四杯酒,许是先前那一口烈性酒所致,她脸颊两侧分布着不均匀的红晕,渐渐蔓延到雪白的颈上,整片肌肤上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赧红。
她说话有些磕磕巴巴,脸上挂着一抹笑,双手搂在他颈上,眼泪却止不住流着:元容,我,我好喜欢你
元容将她拥入怀中,捧着她滚烫的脸颊,俯首轻轻吻去她眼尾的泪水,嗓音低不可闻:对不起
他也好喜欢她,好喜欢,好喜欢。
可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不得不去西燕。
元容没办法再容忍十几年前,顾休休因他而被西燕君主绑去用刑那样的事情发生。
以他现在残败的身躯,又能在她身边,陪伴她多久?
她已经因为受刑,左耳近乎失聪。他若是不在活着的时候杀了西燕君主,待他死后,又有谁能从西燕君主那个变态手下护住顾休休?
顾怀瑾吗,还是永安侯夫妇,又或者是皇帝、皇后?
十几年前他们没能护住她,十几年后就能护住她了吗?
元容不能拿顾休休的性命去赌。
他敛住眉眼,将顾休休打横抱了起来,逆着橘红色温柔的夕阳,一步步朝着青梧殿走去。
再见了,豆儿。
等她醒来时,他已经离开了北魏。
但元容一定会回来,因为他还有满腔的爱意未能向她说出口。
第74章 七十四条弹幕
曦光被渐白的天空取代, 车毂滚滚在道路两侧碾压出一条白线。
车舆已经不分昼夜向西燕行驶了四日,如今已是在西燕的地界上,车毂压在山路上摇摇晃晃, 有些颠簸。
西燕国师看着坐在对面的元容,他手里捧着一卷书,神色闲散惬意坐在软席上,车舆内寂静无声,只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声响。
炉子上煮的茶水沸腾, 微涩浓醇的茶香飘荡在空气中, 西燕国师给元容倒了一杯茶水, 似是漫不经心道:太子殿下可知, 我们启程那日, 靖亲王便被人发现,自缢死在了驿站里。
是么?元容看也没看那杯茶, 垂着眸, 眼皮都没抬一下:大抵是干了亏心事, 畏罪自尽。
说是自缢, 靖亲王却没有理由这样做。怕不是你们北魏的皇帝按耐不住, 想要趁着此事铲除异己,再伪装成畏罪自尽的模样, 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皇室果真是冷血无情,什么兄弟情, 父子情,都比不过那皇位
西燕国师的话还没说完, 便被元容打断了:国师大人,舌头用来品茗和尝味,而不该用作搬弄是非。北魏的国事, 何时容得你们西燕人开口置喙了?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轻飘飘的,像是飘落的雪花般没有重量,却听得西燕国师心惊胆寒。
元容分明是在警告他,若是他再高谈论阔,对北魏的事指手画脚,那他就要小心自己的舌头了。
西燕国师心中有些不忿,现在马车已是行驶到了西燕的地界上,再有两日左右的时间,便要抵达西燕国都,到底是谁给了元容勇气,令他如此嚣张?
他还清楚记得,就在七八年前,那元容在西燕为质子时,还曾经卑微入尘的,祈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如今才过去了几年,元容便长硬了翅膀,面对他时,也敢大放厥词,用些似是而非的话恐吓他。
难不成以为他是吓大的?
西燕国师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木几上,冷笑着:希望太子殿下到了吾国君主面前,说话也能这般硬气。
本是想扎一扎元容的心,谁料话说出去后,元容却毫无反应,就像是他一拳挥在了棉花上,让他不由有些气恼。
他咬着牙,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带着两分气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到哪了?
坐在马车前室驾车的车夫,答道:快到幽城了。
说罢,车夫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国师大人,如此不分昼夜赶路,莫要说使臣们能不能受得了,连马儿都撑不住了,需得歇一歇才是。
西燕君主还未说话,便听见元容淡淡开口:不歇,继续赶路。
西燕国师听闻这话,收回身子来,瞥了一眼元容:倒是没想过,你如此迫不及待见到吾国君主,日夜兼程,马都累死了几匹。
话音落下,元容却没有搭理他。
他皱起眉来,猛地抬手掀起车帘,对着车夫道:你快马加鞭向前赶,若入夜前能赶到幽城,便就地寻个客栈歇一晚上。
幽城与西燕的国都紧挨着,到了幽城后,便离西燕国都不远了。
车夫听见这话,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立刻挺直了起来,应了一声,便挥着马鞭继续向前赶着。
西燕国师冷冷瞥了一眼元容,原以为元容那么着急赶路,听见他的话多少会有些反应,但事实上,元容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将他当做了空气。
他不禁抬手握住那杯滚烫的茶水,手指渐渐收紧,不知想到了什么,压下的唇角,缓慢地扬了起来。
嚣张吧!傲然吧!等元容到了西燕国都,被那个变态的君主压在身下尽情折磨之时,元容总会有低下那高傲头颅的时候。
许是有了盼头,车夫在日落之前,竟提前赶到了幽城。
幽城繁华又热闹,这黄昏之时,街头上既有馄饨飘香的气味,又有屋顶上的炊烟徐徐,充满了烟火气息。
西燕使臣一行人,将数十辆宽阔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幽城最大的酒楼客栈外。
既然要歇,元容自然不会一个人在马车里待着。这整整四日昼夜不停在赶路,也没有条件沐浴更衣,对于他这种原本一天洗两三次,略有洁癖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但只要想到,他这些牺牲都是为了能早一日赶到西燕国都,尽早杀了西燕君主,回到北魏与顾休休重逢,便又觉得值得。
元容下了马车,抬眸看了一眼那酒楼上的牌匾黍离。
这酒楼也是他名下的产业,与采葛坊一样,遍布诸国各处繁盛的城池。
他不疾不徐走了进去,等西燕国师安排好房间,便迈步朝着三楼雅间客房走去。
这一路上,元容几乎都没怎么进食他信不过西燕人给他准备的膳食,往日西燕君主就不止一次在他食物里下过药。
而他身边一个侍从都没有带,虽暗地里有暗卫护在左右,明面上却没有人侍候。
西燕国师问起时,他嘴上说着带着人不方便,其实是因为上次到西燕为质那一年,北魏给他随行带去了五十多个仆人伺候,可等他从西燕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却死得一干二净,只有他独身一人被送了回去。
西燕君主的占有欲强到变态,对于他身边出现的任何人,都充满了嫉妒之心。
有前车之鉴,索性他便也不带了,总之路上抓紧赶路,六、七天也就能到了。
此时到了自家酒楼里,元容便少了些顾忌,用过晚膳后,又泡在汤池里洗了半个时辰,洗完之后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些。
他连途奔波,虽没有像车夫一般在前赶路,却也是没怎么阖眼好好睡过。本是一身疲惫,可躺到榻上后,又有些睡不着了。
睁开眼,脑子里想的是顾休休。阖上眼,眼前一片黑暗中又显出了顾休休的模样。
元容在榻上辗转反侧,硬生生熬到了半夜三更,却依旧没能睡着。
他止不住想,顾休休此刻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她会不会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而愤怒,顾怀瑾有没有按照约定照顾好她
不知翻来覆去多久,许是刚有些困倦之意,房外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他倏地坐起身来,随意披上玄色狐裘,踏着木履走了出去。
待元容推开门后,刚刚好撞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谢怀安。
谢怀安正在让人往上搬东西,即便随从们已是尽可能轻手轻脚,却还是不免会发出交迭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响。
他一抬眼,便四目相对,两双漆黑的眸在夜里炯炯发亮。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话音落下,元容挑起眉来,听见谢怀安似笑非笑道:我被皇上指为使臣,前往西燕国都为西燕君主贺千秋节。
西燕君主的生辰当日,被称作千秋节,取千秋万载,绵绵不绝之意。
谢怀安微微抬起下颌,示意元容看那些随从们手里搬着的物件:喏,都是诞辰礼。
元容勾唇,轻笑一声:从北魏到西燕国都,需要十日左右。孤比你早出发,昼夜不停才用了五日抵达幽州
他昼夜兼程,是为了尽早到达西燕国都,与西燕君主做个了断。他越早到了西燕国都,回北魏的日子便也能越早。
而谢怀安作为北魏使臣,出席西燕,该是慢悠悠在途中颠着,直到临近西燕君主诞辰前的两三日,抵达西燕国都便是了。
倘若说他用了五日赶到幽州,那谢怀安比他走得更晚,却跟他差不多同时到达幽州。
所以,谢怀安这么急着赶路是为了什么?
谢怀安倚在拦腰高的楼梯围栏上,双臂环胸,嘴角的笑意戏谑:不过是因为我谢家富贵,那拉车的马匹皆是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比西燕人的马驹快些有什么不对?
太子殿下他挑了挑眉梢,修长的手指在围栏上轻轻叩着:啧,你不会自恋到以为我是来追你的吧?
元容没说话,视线在谢怀安身上静静打量着。谢怀安越是试图解释,便越是说明其中有鬼。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根本就不会让谢怀安到西燕去做什么使臣。
一是因为皇帝不想让谢怀安跟西燕君主有过多的接触,谢怀安作为陈郡谢氏的新任家主,一旦与西燕君主勾结上,那绝不利于北魏皇室的发展和稳定。
二是谢怀安乃北魏的太常,掌宗庙礼仪之官,主管祭祀社稷、宗庙、丧葬等,在北魏的地位崇高,没必要让谢怀安大材小用,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什么是使臣?说白了就是跑腿的。
就算皇帝有意让谢怀安去跑腿,那也要看谢怀安本人愿不愿意才行。倘若不是谢怀安自己要来西燕,便是皇帝也拿谢怀安无可奈何。
所以,谢怀安来西燕的目的是什么?
勾结西燕君主?
据他所知,先前西燕国师来北魏给太后贺寿,到了洛阳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谢家拜访谢怀安。
谢怀安可是没有留分毫的余地,直接出言婉拒了西燕国师的示好。
元容正看着谢怀安,楼梯口忽然上来一个手中搬着玉观音的随从,那人看到元容后,上楼梯的动作一顿,脚步似是颤了颤,怔愣地站在了原地。
不知停了多久,就连背对着楼梯口没有回头的元容,都察觉到了那一道灼热的目光。
在他回头之前,谢怀安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咳!你在墨迹什么呢?大半夜的,还不快点搬!
话音落下,像是惊醒了站在楼梯上的随从,以极快的速度埋下头去,低低应了一声,迈着大步从元容身边擦肩而过。
没走出几步远,却被元容叫住:站住。
他的嗓音不轻不重,听得谢怀安略有些紧张作为从小就被当做下一任谢家家主培养的谢怀安,极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大多数是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让人猜不到他的心思。
但此刻,谢怀安却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了两分。
抱着玉观音的随从站住了脚,听见元容淡淡的嗓音:转过来。
随从低埋着头,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缓慢地转过身子来,朝着元容躬了躬身子:见过太子殿下。
随从的嗓音又低又哑,像极了常年吸食旱烟的烟嗓,声线偏粗,与削痩的身形成为鲜明的对比,若是不见人只听声音,还以为来人是个糙汉子。
抬起头来。
这言简意赅又让人无法拒绝的命令,让随从双肩紧绷起来。
随从听话的,缓缓从阴影中抬起头,抿着唇,露出那张麦色的脸庞,浓眉大眼,说不上清隽,也说不上难看,就是普普通通的长相。
元容挑起眉,朝着随从招了招手:过来。
听闻此言,谢怀安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太子殿下,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在这里调戏我的随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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