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坐在院子里的软席上,正在整理民间乐谱的津渡,听闻此言,却是笑了笑:看到女郎如此用心,想必太子殿下收到了香囊,定是会非常感动。
顾休休瞥了一眼津渡,便如同顾月所言,津渡一在外人面前,便秉着一幅德高望重的佛子模样,说话都染上几分超脱世俗的清泠。
她本来不叫他到永乐殿来,但他偏要厚着脸皮来,还到皇帝面前走了一趟,道是顾月伤势太重,需要及时用蛊术控制,白日里离不开人。
那皇帝也不知道津渡想给他戴绿帽子,只是听津渡这样说,生怕顾月就这样死了虽然进宫数载,其实两人间没什么感情,只是因为昨日傍晚,刘廷尉从虎头山的余匪口中审问出了真相,得知士族女郎被劫与四皇子有关。
不止是皇帝知道了,这消息不知怎么,当晚就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哪怕他尽可能权压了下去,那些北魏的名门望族们却也已经知晓了此事。
皇帝本就对贞贵妃大失所望,四皇子这档子事又接憧而来,生怕他多活两年似的,竟是将整个北魏的权贵士族都得罪了干净。
不过短短一日,皇帝就收到了上百封弹劾四皇子的奏疏甚至其中还有陈郡谢氏的弹劾奏疏。
四皇子竟是连自家母族都得罪了!
他本就为太后诞辰,接见各国使臣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又要为四皇子收拾烂摊子,当场气得呕出了两口老血。
若是此时顾月死了,怕是永安侯要冲进皇宫里来怒斥他了虽然永安侯今日在早朝之上,已经这样做过了。
为了平息永安侯之怒,皇帝应下了十日后太子和顾休休成婚之期,并谴人去永宁寺的山头上剿匪,允诺让定北将军顾怀瑾回洛阳参加顾休休的大婚。
总之,为了叫顾月能活下来,皇帝哪里还顾得上那些礼仪规矩,一开口便同意了让津渡白日留在永乐殿内看管顾月。
如今津渡是正大光明留在此处,顾休休想赶他都没办法开口。
顾休休直接忽略了津渡,看向秋水:对了,四皇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今早上听朱玉说,各个家族似乎都知道了四皇子与虎头山大当家勾结之事,虽然四皇子贵为皇室,但那些名门望族也不是吃素的。
北魏士族隶属于门阀制度,家族势力大到能左右皇室的决定特别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为首。
四皇子凭借一己之力,单挑数个权贵家族,将整个北魏洛阳城的家族都给得罪完了,想必这几日该是不会太好过了。
朱玉笑了一声,抢先答道:这个我知道,四皇子府昨夜走水了,一把火烧掉了大半个门府,也寻不到纵火的凶手,如今似乎正住在酒楼客栈里。
秋水补充道:据说昨夜在酒楼用膳时,在饭菜里吃出了老鼠尾巴。夜里回到上房休息,又在被窝里发现了一窝蟑螂,半夜里闹了肚子,跑了一宿的茅厕,许是蹲了太久,起身时竟是脚下一滑,踏进了秽物中。
今日清晨,四皇子想偷偷坐马车到北宫来,被数个蒙脸大汉拦在了巷子里揍了一顿。到布坊去买成衣,更衣时被成衣里未取干净的针扎伤了大腿
顾休休知道四皇子不会太好过,却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惨。
觉得好笑之余,又禁不住担忧,她低声问道:秋水,这不是太子殿下做的吧?
秋水干脆道:不是。
这的确不是元容干的。
只不过火烧四皇子府的火油是从元容手下的店铺里卖出去的,而那酒楼和布坊也都是元容开的。
至于什么老鼠尾巴,大抵是酒楼里闹了鼠灾,而厨子做菜时又没怎么注意,不小心炒了进去。
蟑螂也是很正常的东西,老话说得好,当你发现屋子里有一只蟑螂的时候,其实屋子里已经有无数只蟑螂了。
顾休休听见秋水这样说,便放心了下来,正准备继续绣香囊,皇后身边的夏嬷嬷却是突然来了永乐殿。
老奴见过女郎。夏嬷嬷施了一礼,看见了津渡,又道:见过津渡王子。
顾休休放下绣绷,听见夏嬷嬷道: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看一看编排的庆善舞如何。
说罢,夏嬷嬷又看向了津渡:历年太后诞辰上,献舞的皆是士族家未婚的女郎,津渡王子可以一并去瞧瞧。
说是瞧瞧,其实就是要津渡看一看有没有喜欢的女郎献舞的士族女郎中,有大半是琅琊王氏本族的女儿,另外一半则是从其他家族精挑细选出来的女郎。
若是津渡王子能看上王家的女郎,届时便是两国联姻的大事,不论是于北魏来言,还是于王家而言,都是大好的喜事。
顾休休将视线落在津渡身上,还未说什么,津渡已是微笑着拒绝了夏嬷嬷的邀请:津渡身是佛门弟子,早已斩断红尘情丝,多谢嬷嬷好意。
这话听起来非常耳熟,她似乎上次在永宁寺斋坊就听到过津渡的这般说辞。
他大抵是真的懒,连说辞都一模一样,不曾换句新鲜的。
顾休休语气客套:劳烦夏嬷嬷跑了一趟,小女稍作梳洗便去永安殿。
夏嬷嬷应了一声,也没有强求津渡,只是又夸赞了一番献舞的女郎们,见津渡丝毫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便告辞离开了。
待夏嬷嬷走得远了,顾休休支开了朱玉和秋水,用着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津渡:我问你,待我成婚后,你要带阿姐去哪里?
津渡放下手中的乐谱,不假思索道:花儿若是想要做苗疆的王妃,我便带花儿回苗疆去。若是花儿不喜拘束,我便假死脱了这苗疆王子的身份,带花儿去游历各国,隐居山林,过她想过的生活。
平心而论,顾休休是真的不喜欢津渡,却也是真的讨厌不起来他。
他说,要带阿姐过她想过的生活。
只这一句,已是快要让顾休休掉下了眼泪。
顾月从一出生起,命运便被既定下来。她是永安侯的嫡长女,享着平民子女不曾有的荣华富贵,却也要承受这身份地位带给她的身不由己和束缚。
她没有资格爱别人,更没有资格做自己,像是待宰的牛羊,及笄过后就被送到了宫里。
北魏的宸妃娘娘,乍一听是光鲜亮丽,可嫔妃是什么,嫔妃就是妾。
顾月甚至连一条母亲亲手绣的红盖头都没有,因为她用不上,那是只有嫁为正妻才有的待遇。
昨日看到重伤的顾月时,顾休休甚至有了想要杀死津渡的心,她不明白,既然津渡爱顾月,又怎么忍心伤害顾月。
可从昨天到今天,短短两日时间,津渡频繁出入永乐殿,哪怕被她无视,哪怕受她白眼,又或是被她骂上几句,津渡都毫不在意,还是不间断守在顾月身边。
而这期间,皇帝一次都没有来过,只是象征性地叫太监送了些名贵的药材来,以示安抚。
到今日顾休休给顾月换药时,惊奇地发现,那些看起来渗人的伤口竟然结痂了原本五、六道皮开肉绽的刀伤,都变成了绒细的伤口,就像是被纸边划出的细口子,俨然有将要愈合的样子。
津渡没有骗她,顾月伤的不重,都是些皮外伤,但他不知用了什么蛊术,让那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又渗人,还一直陷入昏迷,没有醒来过。
虽然顾休休还是有些恼怒,却没再像是昨日一般歇斯底里了原文中贞贵妃对顾月的陷害,因她发生了改变,要是顾月想要死遁,便必须重新找寻一个理由。
显然抛去情感之外,不可否认,顾月此次受伤是个好机会。
正巧赶上四皇子勾结虎头山山匪劫持士族女郎们,又凑巧太后诞辰将近,各国使臣前来祝寿,皇帝忙得脚不沾地。
顾月就算重伤离世了,他也没空去怀疑什么,大抵会直接让人按照规矩厚葬顾月,并且还会因为此事在明面上亏欠了顾家。
但顾月是顾休休的阿姐,她没办法做到完全理性的思考,并保持理智和清醒。
顾休休问道:若是阿姐跟你走了,不管是回苗疆,还是归隐山林,你会迎娶阿姐为妻吗?
津渡听见这个问题,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然呢?花儿当然是我的妻。
顾休休又问:若阿姐不能生养,你可会纳妾或纂养外室?
见她神色认真,津渡敛住笑意,正色道:不论花儿生养与否,津渡此生绝不纳妾,绝无外室。若有二心,生前断子绝孙,永无宁日,死后尸骨无存,不入轮回。
古人一向敬畏天地,看重誓言,更何况是这样的毒誓。
顾休休看了津渡半晌,轻声道:我姑且信你。若你做不到你方才所言,负了阿姐,不管你带阿姐走到何处,我必定会叫你的誓言应验,不会轻饶了你。
说罢,她便进屋换了身衣裙,正准备随着朱玉和秋水去永安殿,却发现永乐殿外候着一抬步撵。
那步撵都是宫中地位高的妃子和皇后等人,才有资格坐的。顾休休正疑惑着,便听秋水小声道:大抵是太子殿下给女郎备的。
她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脚。
赤足奔跑被扎伤的双脚虽然还没好,但走路时,那疼痛尚可以隐忍。
倒是没想到,元容忙着大婚的事,却还能分心,连这点小细节都思虑到了。
有朱玉和秋水在一旁看着,顾休休扬了一下唇,又很快压了下去,轻咳了两下,缓缓坐上了步撵。
到了永安殿,皇后应是刚刚才练过剑,身着束腰裙,额间渗着薄薄的细汗,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边,面上透着微微的红润,说话都底气十足:小顾,你可算来了!
虽然已是四十岁的年龄,她却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妇人,浑身都充满干劲似的,性子直率略显娇憨,双眸炯炯有光,眉目间仍留存着少女的灵动。
皇后足下生风,拉着顾休休便上了永安殿外的步撵:年年献舞都要让本宫犯愁,就快要到太后诞辰了,你快陪本宫去瞧瞧看,是否有要改进之处。
顾休休委婉道:小女不懂舞曲,大抵就是看个热闹。
皇后摆手:不妨碍,本宫也不懂这些,你便当看个热闹了,整日待在宫里也无趣得很。
听闻这话,顾休休才反应过来,大抵是皇后怕她在北宫里闷得很,才叫她一起去看女郎们排舞。
她没再推辞,乘着步撵与皇后一同到了兰亭苑。
虽然已是将要傍晚,被挑选中准备献舞的女郎们,仍在挥舞着裙袖,努力练习着庆善舞。
一听到太监喊着皇后驾到,那些女郎们一下便停住了动作,齐齐向着步撵施礼: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皇后扯着顾休休下了步撵,略有些兴奋道:今年王家想要往北宫里再送两个秀女,小顾你看哪个长得更水灵?
顾休休:
王家再往北宫里送秀女,那岂不是王家本族觉得皇后不顶用,便准备用新人取代之?
按理来说,皇后不是应该担心紧张自己的地位才对,怎么看起来不但不忧虑,还一幅迫不及待的模样?
她哽了一下,抬头朝着围过来的数十个女郎们看去,正准备说点什么,眼前闪过几条加粗的弹幕。
【休崽小心啊!!这些献舞的女郎里有西燕人冒充的刺客,会在太后诞辰当日刺杀太子】
【我记得也是,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刺客是冲着皇帝去的,可最后却一剑捅在了太子身上】
【要不是因为这一剑被伤得太重,太子殿下也不会加重病情,不过三个月就病逝了】
【呜呜休崽和太子刚甜起来,这就要开始虐了吗?】
第41章 四十一条弹幕
顾休休神色微怔, 缓缓抬首,看向了那身着轻绡纱裙的士族女郎们。
她们大多是刚及笄的女郎,有的女郎眉目间还未褪去稚气, 有的女郎眉目间则是带着一股傲劲,个个挺直了腰板, 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容貌自是不必说了,都是各个家族中的翘楚者。一眼望过去,皆是形色各异的美人, 腰肢纤细,柔荑香凝,鬓间步摇轻响,额间点着金色花钿,绛唇朱红。
大抵是方才习练庆善舞有些累了, 她们胸口微微起伏,雪白的颈间渗出薄而微香的细汗, 仿佛连吐出的气息都是兰香。
弹幕说, 这些士族女郎中藏着西燕人伪装得刺客。可她们都是皇后亲自挑选,从各个家族名门里选出的佼佼者, 西燕人是如何能混进其中, 又不叫人发现的?
易容, 人.皮面具,还是说用什么蛊术?
顾休休又看了会儿弹幕, 但读者们能给她提供的信息有限原文中并没有详细描写献舞的女郎中,到底哪个才是被调包了身份,由西燕刺客伪装成的女郎。
更何况,原本这一段本是用来推动男女主感情发展的剧情。作为男配的太子殿下身受重伤,男主四皇子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下一任储君, 而后对顾佳茴进行强取豪夺,开启追妻火葬场的预热模式。
也就是说,这本书里,除了顾佳茴和四皇子,其他人都是给他们感情助攻的工具人炮灰哪怕是顾佳茴的亲爹、亲娘、亲大哥也是如此。
顾休休严重怀疑,原著作者是为了省事,让四皇子好能轻松些灭掉顾家全族,让顾佳茴能名正言顺被接回洛阳,才安排二房父子战死在平城,又让顾佳茴的亲娘人间蒸发。
对于读者而言,合情合理,非常有逻辑。
对于顾休休而言,简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大家同样都是人,男女主是比旁人多个眼睛还是多个脑袋,凭什么他们的快乐就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更何况她也不理解,原文中的顾佳茴被四皇子灭了全族,虐心又虐身,到最后怎么还能背负着顾家上千条人命,跟四皇子和和美美在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小顾,快过来坐。
皇后的声音唤回了顾休休的思绪,她抬起头,见太监在兰亭苑中点满了蜡烛,亭苑内亮如白昼,烛光照下来,映得献舞的女郎们神采奕奕。
而皇后已是走到了兰亭中,正在朝她招手。
顾休休走了过去,夏嬷嬷着人端来了精致的糕点和茶水,她却没心思吃,只是将视线落在聚拢过来的士族女郎们身上,试图从细节中分辨出一些异样。
走在前排的女郎自然是出身琅琊王氏了,她着重观察着王家女郎们原因无他,太后诞辰上,刺客不杀皇帝,却朝着太子出手,但不论是刺杀皇帝还是刺杀太子,筹谋庆善舞的皇后都脱不了干系。
倘若西燕人非要混进去一个家族,那自然是混进王家最有利了。皇后肯定想不到从自家族人中挑选出来的本族嫡系女郎,竟是来自西燕的刺客。
更何况,待刺杀成功后,那西燕刺客扮作的女郎,定是会服毒自尽。就算皇帝再怎么追查,那女郎明面上也是从王家挑选出的族人,皇后和元容只能吃哑巴亏。
到底是谁从西燕派出了刺客,这般大动干戈,竟然在太后诞辰上对元容动手?
难不成又是西燕君主?
可元容都已经离开西燕有六、七载了,西燕君主与他之间有多大的仇怨,这么久了仍是追着他不放,非要将他置于死地才行。
正失神时,有个王家的女郎,娇俏着扑到皇后身边:姑母,这便是长卿表哥要娶的女郎吗?
长卿是元容的字,顾休休听刘廷尉唤过几次。
顾休休抬头看向王家女郎,那女郎生得一双杏仁眼,鹅蛋脸,倒是个标志的美人,只是眼底浮动的暗流,显得很是精明,像一条小狐狸,不知在暗暗筹谋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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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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