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殷衡与我分庭抗礼,你得渔翁之利。
见自己心思被殷姝戳破,殷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摆手不语。
这便是任殷姝处置的意思。
两相静默之下,他缓缓说道:殷家家主之位予你,但为父还有一个条件。
殷姝不语,静立在原地看他如何说法。
殷父抬起眼皮,目光死死锁住殷姝,嘴皮子动了动。
我要你成为太子妃,只有这样,殷家才能长盛不衰。
长盛不衰四个字咬的格外重,似乎在提醒殷姝什么一样。
殷姝上前一步,定定回视殷父,他贪婪权势的模样与从前并无二致。
即便现下将家主之位给了殷姝又如何,一旦成为太子妃,殷家便是皇家囊中之物。
殷家族老些断不会应下此事。
兜兜转转,殷家还是在他的手中。
这才是他与殷姝周旋的最终目的。
若是殷家长盛不衰,便是你的后盾,东宫无人敢欺你半分。
面对如此说辞,殷姝如殷父所料垂眼思索了片刻。
随即,她抬眼一字一句回道:痴心妄想。
太子妃之位,我不做。
殷家家主之位,我要定了。
你,没有筹码与我商议。
一句接一句如同吹毛断发的匕首,削下殷父虚伪慈爱的面具,直至剔下他的皮肉。
如此悖逆之言,殷父气极,欲拍案而起。
撞上殷姝平淡隐隐带着嘲讽的目光瞬间泄掉。
他不能动手,至少现在不能。
太子妃不是她说想不做便不做,宫内如若下旨,她难不成还敢违逆?
如此想着,殷父稍稍冷静下来,一言不发。
见殷父如此模样,殷姝心思一转,便知晓他在想什么,眼中冷意更甚。
低声开口提醒道: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若是父亲过身,家中子女得守三年孝期,天子也拿此无可奈何。
圣人遵儒家纲常,难道还敢违背吗?
殷父霍然抬头,瞳孔微缩,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着颤抖起来,不是因气极,而是惧意。
弑父之行,殷姝做得出。
恰逢此时,门外暗卫低声回禀道:周小姐前来拜见。
师姐?
是否他有消息了?
原本平静的心湖牵扯到柏遗忍不住微微动荡,殷姝深深看了眼殷父,转身朝院外走去,吩咐几名暗卫看住殷父。
待人都走净了,殷父倏地陡然泄去力,人重重倚在椅背,缓缓阖眼。
如若昔日家臣些在场,定会惊讶,此老叟与当初的权掌江南的殷家家主判若两人。
日影斜去,光亮彻底消失在此屋内。
*
如今跟去的暗卫未传回消息已有七日,夫子那边定然出事了。
周覃话音落下,庭院蓦然陷入一阵死寂,来此之前,殷姝已然吩咐暗卫守在四周。
此地之内,只有周覃与殷姝两人。
殷姝心端的慌乱彻底席卷全身,她落在周覃面上的目光逐渐模糊。
却还是能瞧见她神情的严肃,不同于寻常调笑般,以及她紧握的手掌。
狗晏已然带着剩余暗卫前往查探,让我捎话给你,万万当心。
他率人一走,京城便再无人护着殷姝。
首当其冲,便是宫中。
边关。
战乱。
出事。
殷姝将这三个词翻过来覆过去咀嚼,眉间不自觉已然蹙起。
她恍然想起,那日柏遗同她说起去边关一事。
神情少见地带了一丝忧色,忍不住掐紧指尖,掐出血珠也不自知。
果真,同他呆的久了,习惯也学得几分。
周覃见殷姝脸上一贯的平淡与从容顿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慌乱。
心下也是不好受,替她捋过散乱的发丝,低声安慰道:
狗晏去了,夫子定会安然无事。
况且,他应下你,他会平安归来的。
如今,我们的首要之急便是应付宫中。
殷姝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腰间的白玉珩上,静静地看了好一会。
似乎听进周覃的说辞,她抬起头时,复又是那位冷淡从容的殷家女公子。
只有艰涩的嗓音暴露出她不安分的心绪,我听师姐的。
与周覃所言应景,暗卫匆匆走进来,低声禀告:女公子,宫中派人传旨了。
*
西疆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烈风时而卷起黄沙,柏遗等人驻足在残垣断壁上,入目所见皆是白骨乱蓬蒿。
零落在黄沙上的尽是裹着残破血衣的尸骸,猩红的血液顺着断肢缓缓滴入沙中,染得方圆十里的沙土成红。
苍穹之上盘旋的秃鹫锐利的鹰眼扫过这片战场,似乎在挑选哪具尸骨的血肉最为可口,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地面上数不尽的尸鬼长虫如同浪潮般顺着黄沙攀附上每一具战死的尸骨上,原本泞烂的血肉成为光秃秃的白骨。
烽火不见断,反而燃得愈发浓,与低浮的灰白云影交织在一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顺着风向朝柏遗一行人飘来。
押送士兵中胆子小的早就跑到一旁吐个不停,留在此处的便是还算见过世面的。
唐强老父在世时便是杀猪匠,唐强随他见过不少杀猪的场面,但瞧见如此惨烈的战场还是忍不住心慌。
但他并未移开目光,而是看向前方的柏遗。
众人眼中的弱书生,柏遗脸色无甚波动,眼眸更是无甚情绪。
唐强莫名生出一种感觉,如此人间惨景,于他而言,已然经历过无数回。
这一想法一出头,他便狠狠压下,暗自嘲笑自己想得多。
柏大家是高官,入目皆是繁华美景,怎会见过这些。
众人焦点所集的柏遗目光凝在其中穿着副将战袍的尸骨,纵然他身上刀痕遍布,血肉被敌军劈裂开来。
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死死握住残缺一角的旌旗,死死不肯阖上的双眼盯着那岁风猎猎飘舞的曹家旗。
柏遗终于有所动作,他在众人目视之下,白衣孤身踏入这壮烈地。
也是奇,尸骨长虫并未冲击他,反而绕开他,任他畅通无阻地走至那副将尸骨前。
柏遗缓缓蹲下身,任血水染红他洁白的衣角,他微微屈身,侧脸在副将耳边轻语几句。
说罢,他便伸出修长的手拂过副将眼眸。
令众人啧啧称奇的事骤然发生,死死瞪大的双眼已然阖上。
不知是否是他们错觉,副将狰狞的面容也稍稍平和些。
似乎是心愿已了,因而怨魂离去。
盘旋已久的秃鹫忽的又发出凄厉叫声,哀转久绝。
第52章 暗道
突然, 兵卒中耳尖的人不敢置信地揉揉耳朵,手成喇叭状包住耳朵,收敛起神情仔细去听。
秃鹫凄厉的叫声中掺杂着一声急促的笛音, 停滞过后。
随即越发流畅且声音越发大起来。
周遭同伴也注意到这听起来颇为怪异的笛声,骤然脸色大变,那人心知自己没有听错。
一阵颤意从脚底板爬上天灵盖,他抬起手指向笛声来处。
西戎大军来了。
他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其余人脸色发紧, 齐齐朝那处看去。
仿佛印证他所说一般, 地上的沙土发抖似地弹起来,有经验的兵卒趴下身子,将耳朵紧贴地面。
不过一会儿, 便跳起来叫道:有大军朝我们这处行来, 听人数,怕是不少于千人。
此话如滴水入油锅,瞬间炸开了锅。
众人面成土色, 看向他们的救命稻草柏遗。
柏遗缓缓站起身,视线往那个方向看去, 原本荒草丛生的山头多了数不清的黑点。
黑点如蚁般朝这边缓缓移动,带来渐响的怪异笛声。
笛声不同于大襄的乐理谱曲,忽低忽高, 时而急促, 时而舒缓。
那是西戎的乐器戎笛, 曲调为《行军曲》。
柏遗转首望向后方, 众人后侧山头也出现数不清的黑点。
两侧呈包夹之势, 意图将柏遗众人困在此地, 一举歼灭。
此时, 众人已然看出他们现在所出的困境。
前方是如浪潮般的尸骨长虫蛇潮,西南与后方皆有大军堵截,东北方更是耸入天穹的陡壁。
他们如今退无可退。
不少人急得发抖,不住地问柏遗:柏大人,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我们还不想死。
早知道先前同小江大人一同离去,还不至于把命搭在这儿。
人总是这样,生死关头无可奈何时,便所有的无力怨气恐惧倾泻在一人身上。
此时此刻,柏遗便是这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兵卒些,眼神淬着冷意。
被目光锁住的众人终于浑身一寒,稍稍冷静下来。
柏大人,我去四周探查过,东北方杂草丛背后有条暗道,想来是曹将军命人挖出来用于运送粮草兵械的。
开口的正是唐强,他是方才唯二没有开口的人,反而是去四周仔细探查,寻找求生之路。
末将也去查看了,私心认为可以暂避一二。
说话的另一人便是先前替柏遗说的的王烊,他早年从过军,也算有些经验。
听见两人如此说,众人赶紧去将车上粮草分成小份,每人拿上。
直直朝着唐强先前所说的暗道小步跑去,丝毫不顾柏遗是否发话。
柏遗也未阻拦,只是转首望向前来的西戎军队,他们穿着轻甲,身手矫健灵活,穿梭山头间,不见丝毫疲色。
就在唐强与王烊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语气说不出的凝重:
前方来的不是寻常军队,而是西戎军中专司探查的先手一队。
身后两人原本放松的神情再次绷紧,仔细望去,看清楚后,心道果真如柏遗所说。
那他们进暗道躲避不亚于坐以待毙,待先手一队来此,便是瓮中捉鳖。
先前出主意的唐强忍不住懊恼,正欲回头叫那些人出来。
柏遗复又开口,语气较之前重了几分,可如今,后方大军堵截,我等此刻只能于此暂避。
未开口的王烊盯着眼前身姿清然的男子,他话音落下,便抬首目光凝在苍穹之间。
王烊随他视线看去,依旧乌云压低,秃鹫盘旋,黑影彻底遮住红日,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天气愈发寒冷,不知他们是否能熬过此劫。
沉重压抑的气氛席卷每一个人的心中。
*
众人以一列小队小心走在暗道之中,怕引来外边西戎大军。
方才待人皆进到暗道时,远处的马踏声愈发响,想来不过半柱香的光景便能到此处。
因此人人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柏遗已然落在列队的中部,越往暗道深处走,众人愈发紧张起来。
虽猜测这是用来运输粮草和兵器的暗道,然而,先前唐强查看时往里面走了许久也未走到尽头。
可见暗道之长,更是不知晓是否有出口。
忽的,为首的王烊挥手示意停下脚步,跟在他后边的人一一停下不动,紧张地看向前方。
王烊朝前走了几步,接着从袖中拿出一把火折子,轻轻吹了口气。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火折子。
只见火折子颤颤巍巍,终究还是燃起跳动的火焰。
一瞬间,大家心里悬着的石头狠狠落下。
现下已经在暗道深处,火折子还能燃起来,说明前方应该还是有出路。
王烊也并未将火折子灭掉,借着微弱的光亮摸索着继续往前。
暗道里寂静一片,倏地不知谁的肚子叫了一声。
算算时辰,已经有四个时辰未曾进食了。
王烊皱了皱眉,还是小声说道:大家原地修整,拿出饼子垫垫。
说完,从自己带进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块烧饼,朝柏遗走去。
大人,先将就用吧。
柏遗接过烧饼,多谢。随即咬下一块,缓缓咀嚼着。
王烊见柏遗神情正常,不像是难以下咽,松了口气,顺势坐下来。
左边的唐强将带来的麻饼塞进嘴里,眼睛还在到处乱暼。
直至他瞧见柏遗手上戴着的物什,颇为好奇,他混迹市井,见过的稀奇玩意儿何其多,却从未见过这个。
忍不住问道:大人手上所戴的是京城新鲜玩意儿吗?
王烊听他如此说,也朝柏遗手上看去。
只见修长白皙的指节上戴着指环,见质地应该是白玉打造。
暗暗咂舌,要将白玉恰好合上指节,雕刻工艺可见之高。
柏遗也随他们目光看去,正是临行前阿姝送予他的,他原以为是她收集而来的宝物。
然而她特意叮嘱,只可戴在环指上,不能轻易摘下。
他一一应下,知晓她定是有其用意。
身旁两人提及此物,他慢慢攒紧手指,按捺下涌起的蚀骨思念,温和地回道:是吾一故人所赠。
王烊与唐强对视一眼,明显感受到柏遗原本压抑的情绪好些。
*
众人修整过后,便又朝着深处行去,此时,诸多人步子愈发大,急着往前赶,生恐慢下一步。
不知又走了多久,许是一炷香。
暗道逐渐逼仄起来,人人只能侧身而过,带队的王烊不知为何心中浮现一丝不安。
他低头看向那火折子,火焰较之前小了些,但好在还是燃着的,深深呼了一口气,继续小心翼翼往前挪。
直至脚触到实实在在的石壁,他暗道不好,连忙示意身后之人停下来,蹲下身借着微弱的火焰去摸眼前的石壁。
一寸一寸地摸过。
其余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不好,分别摸向自己前方的土壁。
然而越摸心越沉,没有任何出口,甚至连缝隙都没有。
这不是暗道,是被弃之不用的废路。
不可能,火折子明明还燃着。
其中一人忍不住出声,死死盯着王烊手中燃着的火折子。
众人也摇头,按理说,火折子燃着,该是有路的。
柏遗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旁边的唐强瞧得清楚,他分明用的是无指环的那只手。
一一探过土壤,却在一块颜色较深的土壤处停下,缓缓捻了捻土块,指尖有水意。
他直起身,声音平淡解释道:这暗道左侧便是水流,土壤厚实却也不是严密的,水意顺着土壤缓缓渗进来,才使这暗道有气。
此话便是在解释火折子为何能燃。
同时也歇了一些人的心思,如若挖下去,水流涌进来,那他们更是逃无可逃,只能困死在此处。
恐怕这也是成为弃道的缘由。
王烊浓眉拧成一团,心下沉甸甸,只能看向柏遗问道:大人,那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
先原地修整,清点干粮数量。柏遗并未说出他的打算,先如此吩咐道。
众人纵然焦急也是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只能先按吩咐行事。
柏遗看向来时的路,问道:你可愿同我去查探一二?
正打算去收拾包袱的唐强脚步一顿,左右瞧了一下,见无人作答。
他表情一滞,缓缓指向自己,大人是在说我吗?
柏遗轻轻颔首,低头看向他,你可愿?
唐强挠挠头:小的愿意。
他想想,还是咬咬牙应下,若是此次能立功,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到兜里来,不正是他此行所求吗。
先休整,子时去。丢下这一句,柏遗便靠在土壁上阖眼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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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后发现夫子是反派(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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