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姝饮了口才道:殷家近来有何不寻常?
仁禾此时也严肃起来,奴婢回殷家不过几日,便发觉殷家与往日不太一样。
许多眼熟的奴婢婆子不见,全是从人牙子那儿买的新人。
另外,沅小姐被禁足了。
仁禾所言同窦赋修所查之事大致相同。
可查清是为何?
仁禾摇头,如今家主将家中权利一一交予二公子,加之女公子不在家,后院权利也连带交给二公子新妇打理。
殷姝颔首,回殷家怕是又有恶仗要打。
此时,寒风卷起马车布帘,此时马车正驶过拐角。
殷姝从掀起来的一角瞥见巷尾停住的一辆马车上的徽记。
她直起身,沉声道:停车。
*
如今殷府正是高朋满座之时,斗酒十千恣欢谑,众人喝的酩酊大醉,嘴上还不忘连着奉承上首的殷父与殷衡,目光里尽是艳羡之意。
先前宫中派人传话时,他们皆落座,见传话官竟是皇后跟前的红人。
自是琢磨出其中意味,这太子妃人选怕是要花落殷家了。
右上首的一人脸色算不上好看,丝毫不理左侧众人的私语。
他猛地饮完杯中酒,起身告辞。
也不待殷父应答,直直带着家中奴仆大步走出殷家。
动作一气呵成,众人还未来得及挽留,面面相觑。
末流一人小声问道:这是为何啊?
他近日因政绩显著,从蛮荒之地调任回京,不太知晓京中之事。
旁边的人望了眼上首,见殷父目光并未向这边看来,才小声道:
右相家小姐也进宫入选了。
问话那人意会,敢情两家是对头。
上首的殷父见右相如此不给他颜面,眼底闪过不满,面上却儒雅笑道:众位继续喝,定要不醉不归。
下首宾客也应声,多谢殷家主。能来此一回,不枉此生啊。谁说不是呢。
殷父下首的殷衡也是志满意得,自从殷姝离家,又解决了殷沅这个小妮子。
他在殷家可谓是说一不二,往日的憋屈一扫而光。
身后的美婢复替他斟满酒杯,殷衡就着她手饮下,嘴角翘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今日殷姝归来,他定要让她好看。
殷父将他神情纳入眼底,也不多加阻止,只提点道:注意点。
毕竟还是未来太子妃,只需让她听话些便好。
想到这里,殷父望向座下众人殷勤的面容,奉承的话不要钱地往外甩。
纵使他一向沉稳老辣,心中也不免腾起飘飘然之感。
不愧自己算计一生,这权利与地位着实让人着迷。
*
前院尽是宾客尽欢之象,后院却如同千堆雪融化之后显露的污泥。
二少夫人,如今后院的掌权人柳嫣慢条斯理地挑拨着眼前的佳肴,满脸写着烦躁。
待贴身侍女翠墨匆匆走进来,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几句。
她眼睛一亮,高声道:竟如此吗?
翠墨点点头,见柳嫣蠢蠢欲动,还是忍不住劝道:少夫人还是莫去了,如今你怀有殷家小公子,切不可乱动。
说是体谅柳嫣怀有身孕,实则,还是方才看见那沅小姐的虚弱模样,生出几分不忍。
自家小姐在家中脾性虽说高傲,可也不是爱嗟磨人的性子啊。
可自从到了殷家这吃人地,性子愈发古怪。
柳嫣丝毫听不进翠墨所言,满心满脑只想着抒发心中恶气。
见翠墨犹犹豫豫的样子便是不喜,厉声道:快随我去。
*
祠堂中,一个着天青色襦裙的女子跪在蒲团上,眼眸紧闭,额间冒起冷汗,双手紧紧捂住腹部,痛的几乎直不起身。
吱祠堂木门悄然拉开,婢女轻步走进,待到走至女子身边,瞧见女子煞白的脸色,眼底泛着心疼,低声说:小姐休息会儿吧,二少夫人暂时不会来的。
女子不言,缓缓睁开眼,忍下这一波疼痛才道:无事,你且去门边看着,若有情况,便如计划行事。
婢女知晓自家小姐身子虽弱,骨子却极为倔强,只好应声,复又回到祠堂门外。
待祠堂复又恢复先前的死寂,殷沅抬起头看向案台上列着的诸多牌位,眼中尽是与之俱焚的恨意。
此时,祠堂门外传来算是熟悉的沉重脚步声,婢女屡次阻止,二少夫人,放过我家小姐吧。
贱婢,还不滚到一边去。似是踢开婢女的踹声。
门猛地被人大力推开,凛冽寒风趁机卷进这黑不见人的祠堂。
小心翼翼捂着肚子的柳嫣在婢女搀扶下将下巴微抬,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她瞧着跪在偌大祠堂的殷沅,纵使如此境地,她依旧撑直自己的脊背,不肯弯下半分。
别有一番清傲脱俗之质。
柳嫣眸中不喜,忍不住低眸看向自己的肚子,因月份渐大,不得不裁布宽松些,脸色也因有孕极其浮肿,全无出阁前的娇嫩。
心中不忿愈发重,使眼色给身边的翠墨。
翠墨不愿柳嫣如此下去,还欲开口劝说。
柳嫣却一把推开翠墨,拿出近日自己颇为趁手的鞭子。
这鞭子浑身上下黝黑,油滑光亮,是她兄长送予她的马鞭。
虽是马鞭,如今却用在人身上。
翠墨脸色不忍,干脆直接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柳嫣哪管的上她,一步一步朝着殷沅走去。
跪在地上的殷沅似是不觉危险,直直盯着案台上的牌位些。
祠堂外被踹倒的婢女也趁机忍痛起身,步履蹒跚地朝着正堂去。
走至殷沅背后,柳嫣重重举起马鞭,眼中溢满即将抒发躁意的快意。
谁知,惊变从此起,原本跪直的殷沅猛地起来转身,她幽深的目光盯着跟前的柳嫣,柳嫣吓得后退,马鞭也失力垂在身边。
殷沅生得比柳嫣高上半头,此时气势逼人。
柳嫣不敢置信这是往日里软弱的殷沅,她厉声道:殷沅你敢!
厉声中带着她自己都不察觉的气虚。
殷沅忽的扯起嘴角笑起来,那是极其嘲讽不屑的笑容。
柳嫣控制不住地想起,她才华赋身,每每去往宴会时,总会遭到那些蠢头无脑的嫡女的嘲讽。
也是如殷沅这般眼神,化为根根尖针,狠狠扎进她身。
她怨恨,她愤怒,她不甘。
本以为家中长辈尚且爱护她,谁知在为她挑选亲事时,人选莫不是嫡子侧室,便是庶子正妻。
她不愿,母亲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一向疼爱她的母亲捏着她的下巴,仿佛打量货物般。
你是庶女,该是此命。
经了一夜禁足,她同意嫁人,选择了殷家二公子。
众人都以为她想通了,收起不满的情绪替她准备亲事,似乎又恢复之前母慈子孝的假象。
她真的认命了吗?
不,她绝不认命。
她派人打听过,殷家无嫡子,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代殷家家主的便是这个殷衡。
大婚当日,太子公主前来庆贺,何等荣耀。
然而,全然无人在意他们,所有人都围着殷姝转。
只因,她是殷家女公子。
此事便罢,翌日起身,见到殷衡府中众多美婢妾室,她才看清楚自己嫁的是什么货色。
不过她也不在乎,毕竟她也不是着眼情爱之人。
她只想要权利,她要将所有看不起她的人一一踩在脚下。
或许,她与殷衡从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因此两人一外一内,掌握殷家的大权。
她以为自己该满足了,直至见到殷沅。
同为庶女出身,她身姿虽弱,却不失半分清风傲骨,无半点污秽。
她第一次知晓,自己竟会一眼恨上一面之缘的人。
许是羡慕,或者说是嫉妒。
殷沅身上的不卑不亢,不自怯是她终其一生求之不得的东西。
于是,她便千般万般折磨殷沅,她迫切地希望从殷沅身上看到不甘、痛苦、恨意。
谁知,她永远是一副平淡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似是在嘲讽她的无能。
*
就在柳嫣思绪翻涌之际,一只瘦弱的手捏住她的脖颈,力气却大的她无法呼吸,费力挣扎着,眼睛瞥向祠堂外边,想要翠墨救她。
殷沅看着她苦苦挣扎的痛苦神色,轻轻嘘了一声,嘴唇张张合合道:
她听不见的。
柳嫣眼前逐渐模糊,天旋地转,她紧紧护住腹部,眼泪条件性流出,划过脸颊。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想到,如果她死了,腹中孩子该怎么办。
猛地,脖颈间的手一松,她狠狠跌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时,外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嘈杂声。
有许多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她下意识后退,边大喊着:来人啊。
却突然觉得不对劲,她看向殷沅,果然她眼中毫无意外,反而抬起手点了自己的穴道,生生晕死过去。
柳嫣惊恐地转首看向门口。
*
堂前觥筹交错之际,殷衡身边侍从低声道:少夫人又去祠堂了。
殷衡浓眉一皱,随后无谓摆摆手,随她去。
接着同底下众人互相敬酒,丝竹管弦,好不惬意。
骤然间,动乱惊起,一名身着朴素的婢女硬生生冲过众多奴仆,砰地跪倒在地,哭着声说,求二公子放过我家小姐。
说着,死死磕地,似乎殷衡不有所表态她便誓不起身。
这话便耐人寻味了。
座中众人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殷衡身上,心中八卦之魂燃得厉害。
原本打算告辞之人,也稳稳落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殷衡认出这是殷沅身边的侍女知书,又察觉到旁人似有似无的目光,脸色一黑,还得硬生生忍下扯出温柔的笑容。
朝着众人拱手致歉:这婢女之前伤过脑袋,神志不太清楚。
说着便使眼神给奴仆将这婢子拉下去。
知书不待奴仆有所动作,立马高声道:二公子连同二少夫人嗟磨我家小姐,天寒跪雪,命悬一线,天理难容,求各位老爷们做主。
奴婢若有虚言,不得好死。
此话说的声声泣血,周遭看戏之人纷纷收起戏谑,或多或少不忍。
本以为是内宅争锋吃醋的小事,却没想竟闹出人命。
殷衡脸色黑成灶灰,也懒得掩饰,快将她拉下去。
旁边的殷父眼看此景,轻咳一声,缓缓开口:你空口白牙,可有证据?
心中暗骂,若不是丢的殷家脸面,他必不会出声。
知书应答:此事后院李婆子可作证。
若你贿赂李婆子说假话呢?可有医官作证?
知书咬咬牙,含着心酸的眼泪渗出来,府中根本不让我们请医。
殷父仿佛没听见此话,无人证,又无物证,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的话?
只要各位老爷们随我一看,便知晓其中状况。
此时殷衡冷静下来,出声嘲讽道:说来好笑,怎可让男子进后院,殷家脸面还要不要?
这句出来,座中之人有些暗暗颔首,其余人也是眉头一皱。
男女十岁不同席,岂能去别家内院,不知礼数。
知书直起身,气得胸口起伏,她一一扫过座中每人,直至目光落在殷衡身上,二公子,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吗?
人自然会惧,然而禽兽不会。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掷地有声。
知书眼中泛起光亮,回首看去,见堂门前立着一位穿着月牙凤尾罗裙的女子,如皎月清丽,皓腕凝霜雪。
此刻平静的眉眼罕见涌上一点怒气。
正是殷姝。
知书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她方才本想以死明志,撞死在殷衡桌案前。
然而此刻见到殷姝,满腔委屈与愤怒陡然泄掉,终于有主心骨般。
殷姝并未向在座之人见礼,而是凝视着殷父与殷衡。
她一步一步朝着他们父子两人走去,眸中杀意愈发溢出。
殷衡想过无数次,如果见着殷姝,他会如何折辱她。
可万万没想到,当殷姝步步朝他来时,他竟从心底升起不可压抑的恐惧。
她是真的会杀了他。
殷父面色僵硬,也是没想到殷姝此刻归来,勉强挂起慈父的笑容,说道:阿姝,你
还未说完,便听见啪的一声。
堂前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眼中惊讶呼之欲出。
谁也没想到,当着朝中众官员面前,自己亲父面前,公然掌掴殷衡。
被打偏的殷衡久久无所动作,满心想的是。
她疯了吗?
她竟敢如此!
此乃不孝不悌之罪。
第48章 脱身
殷姝如此举动, 殷父脸上似觉火辣辣的,他本想呵斥殷姝,却在瞥见她腰间的流光龙纹白玉珩时, 硬生生忍下来。
仿若没瞧见殷姝所为般,轻描淡写说了句:胡闹!即使你庶弟有错,好好说教便是。
他唇舌在庶字上有意加重,在座其余众人顺着这个字往下思索, 便也能理解一二。
嫡庶之分, 犹如天壑, 殷家嫡长女教训不知事的庶弟,在礼数之内。
殷衡此时听见殷父的话语,如同先前的殷姝一样。
嘲讽、不屑、可怜。
他死死扣住桌案, 手背青筋暴起, 怒火几欲冒出喉间。
殷姝见他的神情看得清楚,却一点不觉他可怜。
世上诸多出身卑贱之人,唯有生字不可抉择, 而我们己身能决择的是如何为人。
殷姝瞧不起殷衡的,不是他的野心与算计。
而是他总是将算计用在无辜之人身上, 踩着别人尸骨满足内心恶欲。
想到殷沅,她也没心思在此与殷衡纠缠。
殷姝转过身,扬起客套的笑向在座各人行礼道:各位叔伯,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 然而此事已然关乎人命, 圣人一向体恤百姓, 更是多次盛赞叔伯们爱民如子, 阿姝便请叔伯们替我庶妹做主。
说罢, 便朝着座中众人郑重一拜。
殷姝此话一是言明此事不只是家事, 因此不必在意男女大防;二是借圣人之名,给在座之人戴了顶高帽子,圣人赞他们爱民如此,如今遇上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管的话传出去恐怕惹圣人不喜。
如今殷姝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何不卖她一个人情。
因此,末流那人直接高声道:女公子既然如此说,那我便随女公子走一遭。
有人为首,其余众人也挨着应声。
全然没见着殷父阴沉欲滴的脸色。
殷姝自是瞧见了,却是完全不顾,她看向知书,眼神安抚,轻声说道:你带我们去。
殷姝三两句便将此局面定下,知书脸激动地红透,连忙点头。
仁禾扶着她为众人带路,殷姝却没着急走,而是转身看向殷父与殷衡,微微屈身。
可需我派人扶父亲与二弟?
说着关切之语,她眼中却满是冷意。
殷姝!殷衡将眼前之人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啖她血肉。
殷父抬眸看向这个自己掌控多年的傀儡,心中升起浓浓的忌惮。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殷姝已然能够威胁他。
他眼睛一眯,莫忘了你的傅母。
殷姝确实没想到殷父居然还有脸提及葛嬷嬷,她不气反笑,盯着眼前的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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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后发现夫子是反派(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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