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心中畅意,难看的脸色渐渐缓过来,盯着眼前这位曾经最宠信的臣子。
可惜,宝剑锋利,却不再为他所用了。
他这人,一向信奉,不中用的兵械投进滚浆融了便是。
殷姝朝树下的柏遗走了几步,脚步蓦然顿了顿。
她看向柏遗,他原本淡然的神色浮上不易见的忧虑,只是见她来了才瞬间收起。
直至走至他跟前,方才所窥见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仍旧是那副不露山不露水的模样,任狂风刮身,不失其骨节。
殷姝忍住翻腾的心绪,只笑道:等我许久了?
而柏遗见殷姝眼角微红,知她强撑,也默契地不去问她,只低眉拉过她的手。
不久。
用掌中温热去暖她冰冷指尖。
殷姝被这一举动搅得耳端一红,不愿柏遗发现,连忙转移话题,同他讲起方才与图澄大师所言,最后补了句:他是否真的有算命之能?
柏遗轻笑:信则有,不信则无。
殷姝想想也是,随即又问道:你同图澄大师有故交?
有过一次机缘。
不知是否是殷姝错觉,柏遗提及机缘两字时面色阴翳许多。
她心中轻叹,你同圣人说了些什么?
无甚,不过寻常家常话。
柏遗停下脚步,看向殷姝,只是有一事
殷姝心一沉,
圣人派我押送粮草去边关。
他话说的淡然,却惊得殷姝眉间一动,莫名喘不过气,眼眶酸涩。
为何派你去,可是他
未尽之言已是大不敬,如今宫内眼线不少,不可乱语。
可圣人此举,表面看起来是繁花簇锦,实则烈火烹油。
他想要柏遗死啊。
柏遗没有应答,只提及别的事,你一人在宫中我不放心,明日周覃便会进宫陪你。
殷姝不愿他担心,勉强扯出一抹笑,回握住他的手,只低声道:我知晓了,你定要平安归来。
柏遗并未颔首,只牵起她,送她回华音殿。
翌日,宫中便传出消息,边关告急,柏遗大家智谋无双,圣人特指他为押运官,前去援边。
不光是后宫中,朝堂上也议论纷纷,本以为这柏遗再也不会回京。
哪知,他竟一声不响地回了京,学生还进宫为太子妃人选。
战场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可也瞬息万变,生死未知。
可押运官不同,既能享功勋,又能保全自身,可谓是大好肥差。
众官家中都有一两个不争气的儿郎,想尽千方百计都能未送进去。
柏遗可倒好,一回来圣人便给他如此机会,复用之意显露无疑。
不由叹息道,这官场怕是又要变了,其余诸多未站队的清流目光热切。
众官盯着位列圣人右下首的柏遗,脊背笔直,如青松竹,今日上朝,他少见地穿了身深绯色对禽纹官服,腰间佩着金鱼袋,面色冷淡,不复青竹山讲学的温和模样。
众官艳羡的目光加身,柏遗一脸平静,好似圣人这般宠信的人不是他。
圣人坐在高位,将底下百官的神情尽收眼底,最后目光落在下首身着绯色官服的人身上,眉头皱了皱。
柏遗原是垂眸,袖袍下的左手轻轻碰向右手无名指的指节。
感受到温热的触感,他不自觉噙起一抹笑意。
直至感受到圣人的视线,他缓缓扯平嘴角,心中满是讽刺。
要命的差事确实是好差事啊。
虽说为太子选妃,皇后那边却迟迟无动静。
华音殿的其他贵女先殷姝来了好几日,在这殿内已待得十分无趣,于是相约结伴游御花园。
不知是有意无意,竟无一人唤殷姝,颇有一致排外的意味。
殷姝自是无觉,只以为都爱清静,她昨夜复又噩梦缠身,索性不睡,吩咐宫婢拿些纸墨来,抄写佛经静心。
还没提笔,殿外便传来几人脚步声,她搁下笔,转过书案看去,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引着周覃朝殷姝这屋走来。
不过一日未见,便生出诸多惆怅。
殷姝与周覃双双对视,顿有此悟。
一旁的掌事姑姑笑着解释道:皇后娘娘听闻周家小姐也来京,特召她进宫陪伴。
奴婢大胆,做主将周小姐安排至女公子旁。
殷姝躬身致谢,将袖中一个荷包递予她。
掌事姑姑笑着接过,见两人有话要说,她便识趣退下。
待到宫婢些退出屋子,殷姝才开口:师姐怎会来如此快?
周覃脸色忽的沉起来:夫子今日便前去边关。
殷姝神色茫然,张唇却发不出声,转身欲赶去宫门。
周覃急忙拉住她,拥住她,才发觉她这几日清瘦许多,轻声说道:赶不上了,夫子领命半个时辰前便已离京。
怀中人缓缓平静下来,他没告诉我是今日。
周覃心疼地替她理理鬓发,这一贯是殷姝爱做的动作,她此次做得十分熟稔,宽慰道:
夫子怕你担心,便没告知你,昨夜传信给我,让我收拾进宫。
江师兄跟着他前去边关,狗晏则留在京城照应两方。
夫子让我对你说,不必担心,他答应你。
周覃说这句时,只觉没头没脑。
殷姝却忆起昨日,她对他说,你定要平安归来。
那时他未应下,现下却只敢经师姐之口应下。
你是否对于此行,也不确信呢。
殷姝靠在周覃怀里,低低说了一句。
周覃凑近耳朵,听见她说。
好想回青竹山啊。
赏满山大雪,青竹傲立,她与他炉火煎茶,逍遥任平生。
第42章 死局
黑云压地, 鹰隼高空盘旋,忽的向下猛冲,弯钩般的爪趾狠狠扼住长虫的头部, 在这尘地称霸的长虫与它而言,不过是口中食。
然而,它并未着急飞离,褐色的鹰眼看向远处山坡。
烟尘四起, 马踏声不绝, 一只轻骑小队驾马缓缓朝此处赶来, 被他们护在中间的正是此次护送的粮草。
待到人越发近了,鹰隼才抖开翅膀,朝着苍穹飞去。
柏遗作为押送官自是驾马当先, 江南褚落后他半身马的距离。
他回首看向搭着皮毛毡的完好粮草, 心头阴霾仍未散开。
这一路太过太平了。
没有山匪,没有敌军,甚至雨都未下一滴。
身前的马匹缓缓停住, 身后车队随之停下。
江南褚靠近柏遗,低声道:夫子, 发生什么了?
柏遗却摇摇头,言道:先修整一刻。
随即下马朝着不远处的荒草地走去。
江南褚应声,回头大喊:先修整一刻再出发。
他也跳下马, 依照惯例一一挨着车检查粮草。
粮草车旁的兵卒唐强拍拍胸脯, 江大人放心, 这一路上我老实盯着粮草呢, 绝对不会出问题。
颇有邀功的意味。
江南褚直至将粮草检查完, 才抬头说道:那自然最好不过。
说完便抬步朝柏遗那处走去。
已然坐在草地上休息的其他兵卒暼那唐强一眼, 暗暗瘪嘴, 面露不屑。
就说大家都去休息,就他自儿个慢慢吞吞。
原来等着邀功这一出啊。
唐强感受到其余人嫌恶的眼神,也懒得管,他将刚刚掀起的皮毛毡角掖进去,避免风沙落在粮草上。
做完这些,他靠在车旁,拿出荷包里的铜板数了又数。
这次运送粮草回去之后,应当会赏些铜板,母亲也不用整宿整宿替人缝补了。
他黝黑的脸上忍不住牵起抹笑,眼睛光亮亮的。
*
江南褚走近之后,见柏遗半蹲下,手指这下荒草地的一根黄草叶。
草叶上沾着点微黄粘液,粘液中还有不知什么肉的肉渣,并且边缘有腐蚀痕迹,柏遗若有所思,随后递给江南褚。
江南褚接过,将草叶缓缓靠近鼻尖,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熏得他犯干呕。
身旁的柏遗已然站起身,提点道:气味腥臭,毒性强。
江南褚恍然,尸鬼长虫。
与此同时,他眉头拧起,可是尸鬼长虫多出没与腐尸地,此处瞧着也不像啊。
柏遗看向前方,眼睛微眯,肃声道:这周围可有小径?
江南褚想想摇摇头,没有,周遭尽是峭壁陡崖,此道是前去西门关必经之路。
他此时嗅到危险的气息,迟疑道:学生再去四处看看?
柏遗没有立刻应下,平静地看着他:我们在暗处的人有多少?
江南褚攥紧拳,满打满算,不过百人。
除去散落在各地的传信探子,他们的人本该以千数,然而神迹城那一遭留下诸多人手,还留了部分护住周家。
临行前,夫子又命五百人镇守京城,听申晏调遣,护殷姝和周覃安好。
跟出来的只有百人。
你带着他们去最近的州府调遣兵力。
江南褚抬头出言道:万一再往前走便见到曹将军的
他撞上柏遗淡淡的目光,那句大军悄然噎住。
难以置信地摇头,手掌青筋暴起。
柏遗脸上没有面临死局的惊慌,缓缓开口:他败了。
江南褚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连忙朝着前方走了几步。
远处浓烟四起,蒙上一层灰霾,地面阴暗处钻出一条尸鬼长虫。
不,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那不是暗处,是团起来的尸鬼长虫潮。
它们似乎嗅到血腥味,纷纷从冬眠中醒来,僵硬的蛇身缓缓扭动,朝着血腥处滑去。
耳畔响起柏遗的声音,尸鬼长虫蛇如其名,最喜啖人尸肉。
此刻,他冷淡的声音终于带上一丝凝重。
前方定是才结束的战场,倾覆如海的血腥味引来本在冬眠的尸鬼长虫。
江南褚喉咙发涩,喃喃道:怎会如此,曹将军此人最是勇谋,从未打过败仗。
柏遗也盯着那处,可他是人,在外行军打仗,饱经风霜,又无果腹之物。
这荒草地怕也是他们摘完野菜所致。
若是曹将军大营就在不远处,那他们前来送粮草的消息早已被斥候传回大帐。
自有人来接应他们,可如今形势,四周死寂,怕是已然兵败。
江南褚咬咬牙,看着柏遗说道:那我们就此回头,向其余州府借兵。
柏遗双目幽深,眼神沉静,如若我们倒头,皇家暗卫便在后方等我们。
江南褚沉默了半晌,往前走是险路,不知西戎军队驻扎何处,他们兵力少数,一味往前便是自投罗网。
离此地的最近州府都须不眠不休驾马三日才至。
而后方尽是皇家暗卫,如若敢退,便是临阵脱逃,就地斩杀。
这次是死局
江南褚第一次感到茫然,他下意识看向柏遗,说道:圣人是否查出了什么?
否则不会断然下此死手。
柏遗还是盯着远处,心中嘲弄愈发重。
不管他是否真的知道自己私下所为,此次他都会痛下杀手。
毕竟年老的狮王不会放过榻边力壮的猛狮。
那是对他权威的捍卫,况且,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年老,仍有开刀阔斧的野心。
这是他们君臣之交的默契。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
那年太极宫外槐树深深,一人为史书记载以来最年轻的新进状元,一人是已然掌权二十载的壮年皇帝。
宫殿外的青石砖被宫婢擦得发亮,映出他瘦弱的影子。
他忍不住冷笑,漆黑的影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也对,该笑的应该是柏父,他所有想要的一切自己都帮他得到了。
盛名,才华,高位,赞誉,艳羡,钱财。
目光所及之地点点渗出另一道人影,高大挺拔。
他猛然抬眸,正是这大襄圣人。
身边的同窗以及宫婢些都下跪垂首,身体不住发抖。
他却毫无感觉,只盯着所谓的圣人。
直到,圣人开口:你不跪吗?
柏遗摇摇头,他不懂,为何同为平等众生,偏生要有地位之差。
圣人却好似很喜欢他这副性子,大笑起来,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他不理解的情绪。
许久之后,柏遗才读懂那种目光。
是寻到一把尚未磨砺的宝剑的跃跃欲试。
此后诸年,圣人允他不必跪礼,赠他流光龙纹白玉珩。
不管出行何地,始终将他带在身边,教他理政之道,与他畅谈国事。
朝堂后宫不平之声起,质疑一个臣子岂能学治国之道,甚至谣言道,柏遗是圣人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圣人将这些声音纷纷压下,依旧我行我素,召柏遗进宫为太子师。
这年的柏遗不复初见时的瘦削,身在这集天下权力之地,他身上也多了迫人的威压。
圣人盯着眼前身姿如玉,已然成长为青年的柏遗,眸中思绪万分,声音喑哑道:你知我为何力压众议,升你为太子师?
柏遗垂着眸,面色冷淡。
经年过去,他通晓世事,若说年少时的他是锋芒毕露的宝剑,那此刻他已然锋芒尽收。
圣人爱重,感激不尽。
书案后的老者眼底藏起深深的满意,只意味深长道:莫要让朕失望。
即便此刻,两人都知晓,柏遗不过是诱饵,圣人高坐其位,将鱼饵放下去。
激出那些不顺他意之人,只是便一一寻由头处置,他要这个朝堂成为他的一言堂。
柏遗盯着黑沉沉的影子,影子随烛光扭曲。
他心道。
变了。
果不其然,之后的几日里,那几位强烈反对的老臣便连着请辞归乡荣养。
圣人多次挽留无果后,只得应下。
只是,他们时运不佳,回乡途中遇上山匪,一家尽亡,尸骨无存。
自此,朝堂的声音少了,多了一群套着官皮的傀儡。
*
圣人最近有意建一避暑别宫,可国库告急,听闻户部尚书这几日急得嘴上起燎泡,圣人让他批银子,他倒是从哪儿变出来啊?
公孙玮今年被圣人点为榜眼,正是喜不自胜之时,宫中下来谕旨封他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一下便来到这鸟不拉屎的清净地,他暗自恼怒,却无意碰上柏遗这人。
说起来好笑,两人年岁差不大,可他已然为正三品翰林院学士兼太子师,圣眷无双,自己还是个正七品的芝麻小官。
好在他会来事,识人脸色的本事不错,与柏遗关系还算尚可。
他此番就是承户部尚书之请,来柏遗这儿探探口风,求个办法。
状似无意地提及这事,他仔细打量着柏遗的神情。
柏遗眼神并未离开书卷,只平静道:圣人有所愿,自当尽力为之。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尽力为之也不能变出银两啊,何况还是一大笔。
公孙玮眼中一急,咬咬牙,直接道:户部尚书请我来向你讨个法子。
柏遗终于抬眸看向他,公孙玮被人眼神看得发麻。
好在目光移开,柏遗盯着木窗上陈着的兰花草,淡淡道:不义之财不可取之。
看似警醒的话,公孙玮却心念一动。
这朝堂至清则无鱼,贪官污吏不少,家中不义之财数不胜数。
此番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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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后发现夫子是反派(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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