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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录小说(82)

    那我告诉你,你告诉她也成。杜长风眨巴着眼睛,颇有几分邀功的意思,这些天我一直在文士圈里推波助澜,赵娘子想的那个文魁奖的事十之八九就快成啦!她说得对,永安楼以后要想一直保持这几天打出的名气,就得让全东京的人天天谈日日说,书生们写了诗词,歌伎们四处传唱,可不就是最好的法子吗?怎么样,我做得不错吧?
    孙三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将他推远:等你真的把这事办好了再邀功不迟。再说盼儿又不是让你白干。
    杜长风笑着凑上来,将头搭在孙三娘的肩上: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
    孙三娘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杜长风的后脑勺:晚点给你做醋熘肝尖。
    杜长风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孙三娘。
    这时,一小二左右开弓,托着两个食盘上了楼,每盘上都有四五碟菜。孙三娘怕他把菜撒了,忙接过一个食盘:我来,哪一桌的?
    还未等小二答话,楼下突然响起一声尖叫,杜长风忙探头出去,发现尖叫声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脏污少年发出的。而池衙内此时正扭着他的耳朵大声斥责:你吃了虎胆了?敢偷到本衙内酒楼里来了?
    少年抓着包子,拼命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喊着:我没偷!你们不要的果子,我捡一个又怎么了?
    池衙内看了眼桌上的赃物一食盒精致的点心,猛地弹了他一个栗暴:还敢犟嘴?这是不要的吗?这是马上要送出去的索唤!
    放开我,我疼!那少年一边灵敏地躲闪,一边瞅准机会踩了池衙内一脚。
    池衙内疼得吱哇乱叫,松开抓着少年的手,抱着脚单腿跳:哎呀!何四,快来帮忙!
    突然间,楼上响起一声不可置信的怪叫,只见孙三娘端着食盘,探出半个身子:子方?
    傅子方扬起脸,不可思议地喊着:娘?
    纵然傅子方眼下满脸污垢、个子也长高了,孙三娘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她的手一松,食盘直接从二楼落下,一盘肉菜登时浇了也向上看的池衙内满头花。
    池衙内被浇蒙了,不断有肉顺着他的脑袋往他脸上滑,他抹了把脸,正想搞清情况,孙三娘却早就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
    孙三娘一把抱住儿子,上上下下地查看着:子方?真的是你,你怎上东京来了?
    傅子方也扔了点心,与孙三娘抱作一团:娘,我好想你!
    楼下的池衙内挂着一头的菜,呆在了当场,而在楼上探着脑袋的杜长风也露出了跟池衙内如出一辙的呆傻表情。
    母子俩相认后,傅子方就开始抽泣着给孙三娘讲起自己这半年来的遭遇。原来,那个继母最开始对他还不错,可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傅新贵慢慢也开始对他不管不问,在继母的挑唆下,把他打发到手下一家铺子里当学徒,那掌柜的便在傅子方继母的指使下对他各种折磨。
    好巧不巧,当初高慧的乳娘得知欧阳旭与赵盼儿有旧情,便派了几个家丁去钱塘打探情况,这几名家丁问的人正是被折磨的离家出走的傅子方,他也正是从他们口中得知母亲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在繁华的东京安了家。傅子方对那几个有勇无谋的高家家丁连蒙带骗,用一些半真半假的情报换来了盘缠,准备来东京寻母。可一路上又是被偷又是差点被拐子卖,最后他只能一路讨饭找到了永安楼。
    就这样,我的钱被骗光了,可我实在想见你,就一路讨饭,足足走了两个月才到东京。偏偏东京又那么大,我找了好多茶坊,都说不认识你娘,我好想你!傅子方讲完了自己的遭遇,抽抽搭搭地伏在了孙三娘怀中。
    孙三娘想到他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就后怕得不得了,她抚着他的头发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以后有娘在,娘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傅子方却哭得更大声了:娘,你以后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以前错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好,好好读书,好好上进,再也不跟你对着干了!
    好,好。孙三娘流出了既心疼又欣慰的眼泪。
    池衙内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准备上楼去换衣服,路过杜长风,池衙内满脸同情地拍了拍对方的肩:杜兄,以后你的日子只怕难啰,多努力啊。
    杜长风半是答话,半是自我鼓励地说:没事,她有儿子的事,之前我就知道了。那孩子不是想上进吗?我可是书院的先生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池衙内愣了愣,旋即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以后还得多向你请教!说话间,又有几根菜叶从池衙内的脑袋上掉了下来。
    皇宫内殿中香雾缭绕,四处弥漫着龙涎香的气息。皇帝倚在榻上,听雷敬汇报《夜宴图》的调查情况。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不是在敷衍朕吧?皇帝双目微阖,他既希望真相能尽快水落石出,又有些害怕真相的逼近。
    雷敬回道:事涉朝廷社稷,臣哪敢不尽心?官家容禀,赴江南暗察的人虽然还没回来,但在东京做生意的钱塘人却不少,臣已查问过好几个去过赵氏茶坊的人。他们都说杨运判的确常去赵娘子那喝茶,也问她买过几幅画。此外,在京候阙的润州知州吴铭,是杨运判的同乡,他也说在杨家见过那幅《夜宴图》。
    皇帝大喜,一下子坐起了身:他见过?赵盼儿果然说的是真话!
    查得好,朕要重重地赏你!皇帝站起身来。赵盼儿没撒谎,那真《夜宴图》竟然真的早就被烧光了,太好了!他喜不自胜走了两步,又突然暴怒,齐牧和欧阳旭这两个混账,攻讦皇后,简直居心叵测!
    雷敬却继续道:官家息怒。以上毕竟只是臣初步查证所得,并非最终定论。且齐中丞与欧阳校勘乃言官,风闻奏事本是职责所在。况且,就算那幅《夜宴图》是伪作,也未必便是欧阳校勘仿制,毕竟杨家原作已然毁于大火,臣以为,或许此案与已经自尽的郑青田有所关联。
    皇帝一怔,怒火渐熄,沉吟道:郑青田当初死得的确太快了些。
    见皇帝逐渐上套,雷敬煞有介事地继续往下说:是,临死前还特意上书请罪,如今想起来,倒似是有意为人遮掩。若是这背后之人又炮制了假画,挑起朝中争斗官家,莫忘了上回的帽妖案,最后萧相公固然险遭毒手,齐中丞也被牵连离京养病。真凶虽已伏法,但所谓的幕后指使安国公虽已幽居,却坚称自己是冤枉的。
    皇帝沉默半晌,眸色变得幽深:你觉得这几案的幕后主使是另有其人?
    是。且此人多半早有阴阳两手准备。雷敬突然跪了下去,满脸沉痛地说,恕臣大不敬,若官家以《夜宴图》为真,那么圣人与太子必废,萧相公也必受牵连,陛下便只能另择宗室为嗣;若官家以《夜宴图》为伪,齐中丞固然有罪,圣人也多半因为令名有辱而见疑于官家,到时就算升王得立太子,后党、清流俱受打击之下,您将来能选择的辅政之臣,也必然出自宗室!
    皇帝向来相信雷敬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内侍,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扶手,明灭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脸色晦暗不明:朕的皇弟皇侄那么多,看来,朕一日不立太子,这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宁。
    官家圣明烛照。雷敬恭敬地一拱手,继续说道,若说齐中丞有错,也仅仅错在再三被乱党利用,此回又误信了欧阳校勘而已。可那幕后乱党虽是阴险至极,但唯独算漏了一样,那就是官家与圣人多年的伉俪情深,相互信任。
    皇帝听到最后这两句,不禁微微点头,他想了想,转头对内侍道:告诉皇后,朕今天好些了,晚上想吃她做的豆粥。
    那内侍躬身去了,没过多久,雷敬也退出了内殿,他原本写满恭敬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刚才的那番话,处处给自己留了余地官家本就偏向皇后,他给出的答案永远是官家想听的答案。而后党的萧钦言自然会在这件事上记他一功,官家毕竟已经老了,圣人和他的独子升王才是国朝的将来,日后若是圣人掌权,后党的萧钦言必会辅政佐治,届时定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可萧钦言又怎会知道,雷敬也暗中约见了齐牧,并告诉齐牧,官家是在他雷某人的劝说之下,才决议不会降罪于他。毕竟升王迟早会知道他并非皇后亲生的事实,有朝一日若皇后与后党垮台,凭着他今日的投诚,清流这边仍有他的一席之地,届时总不会少了他一个太尉之名。
    码头边停着一艘小船,雷敬满面春风地坐入舱中,见顾千帆正负手在甲板的一侧看风景,他热情地伸手招呼道:沉舟!
    顾千帆转身向雷敬一拱手:都知。
    成了!全成了!雷敬的脸上笑出了无数褶子,我按你的指点,分别向官家、萧相公和齐中丞交代,他们果然如你所料,都对我满意之极!
    顾千帆提醒道:不止他们,就连皇后,也会承您一份情。
    雷敬笑得愈发灿烂:不错,你出的主意,简直四角俱全!呵,这样就好了,无论以后朝中怎么风云变幻,我都能不动如山!这一回,全多亏了你啊。
    雷敬伸手去拍顾千帆的肩,顾千帆却微微避开了一步:不敢当。
    雷敬尴尬地收回手,可他眼下心情正好,哪会计较这等小事?他笑了笑:以后你掌着皇城司,是萧相公亲信;我在精耕后省,又得官家信任。咱们俩联手,大有可为啊!你放心,我安排得妥妥的,这案子绝不会让你家赵盼儿受到任何连累。呵呵,倒是看齐牧那神色,欧阳旭很快就会遭殃了吧?
    远处,小贩的叫卖声不断传来:卖绢子呐,卖绢子呐,上好的湖丝绢子,二十文一块
    顾千帆闻声望去,只见有不少大娘少女围在小贩周围,你争我抢地挑选着各色绢子,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在华亭县时,他与赵盼儿为了躲避追捕、假扮情侣,不得不买下珊瑚钗的事情。
    想到这里,顾千帆清冷的双眸突然一黯。连接好几晚,他都在小院外放了黄花,但盼儿一直未在茶坊出现。可就算她愿意见他,他又该如何向她解释两人父辈之间的党争仇怨呢?
    卖绢子呐,卖绢子呐!同样的叫卖声也在高鹄府邸附近的街巷中响起。
    心烦意乱的欧阳旭进了高家府门。
    今天一早,欧阳旭便觉得眼皮乱跳、心底发慌,那幅《夜宴图》明明铁证如山,他想不通为何都过去好几天了,朝里却一直没有动静。他想安慰自己,废后兹事体大,齐中丞肯定还在和萧钦言角力,可当他前去齐牧府上拜谒,却也吃了个闭门羹。无奈之下,他只能抱着侥幸心理,转而来到高府。
    走向高鹄书房时,欧阳旭不悦地察觉到,一路上,高鹄的小厮都用一种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他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这笔,准备日后再跟这没眼力的下人算账。
    一看到欧阳旭,高鹄就劈头盖脸地问:我问你,那幅《夜宴图》到底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事关重大,小婿哪敢做假?欧阳旭吓了一跳,语气惊讶极了,显然一点也不知道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
    高鹄忍着打人的冲动,怒喝道:你还敢嘴硬!宫中贤妃传来消息,说皇后业已复宠!这只能说明一点,官家已经查到实据,根本不相信你那番胡说八道!
    欧阳旭冲口而出:不可能!那幅《夜宴图》绝对是真的,否则皇城司和赵盼儿不会再三向我追讨!
    高鹄敏锐地察觉了问题所在,不禁蹙眉:赵盼儿?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见欧阳旭支支吾吾,试图遮掩,高鹄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和她之间的破事,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欧阳旭虽然尴尬,但一想到自己还有高慧的把柄,仍是有恃无恐。
    难道那幅画的原主是她?高鹄突然心生狐疑。
    欧阳旭又是一滞。
    高鹄本是随口一问,看到欧阳旭的脸上青白变幻的反应后,气得胡尖发抖,那你为什么要一再说这画是你从西京得来的?欺君是多大的罪名,你明不明白?
    欧阳旭心中一紧,但仍然狡辩道:这纯粹是小婿无心之过
    高鹄心烦意乱地在屋中踱着步,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突然,他停住脚步,扯出来一个瘆人的笑容:呵,我想通了,顾千帆多半早就知道《夜宴图》里有古怪,所以才通过赵盼儿一直找你讨要此画。你恨赵盼儿逼你出京,发现画中秘密之后,就以此投靠视后党为死敌的齐牧,回到东京。本来铁证在手,扳倒皇后之后,你就能青云直上。可你偏偏想要报复他们,并且抹掉毁婚这道你仕途上迟早要发的暗疾,所以就自主作张编造了《夜宴图》的来历。妄想着官家会治一个顾千帆隐瞒不报的罪名!可你当真以为皇城司和后党是吃素的吗?
    欧阳旭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可那《夜宴图》的确是真迹,皇后也确实做过女乐呀!
    高鹄无语地盯着欧阳旭:街上有人行凶,开封府是信我的证词,还是信一个地痞无赖的证词?你可知道现在坊间都在传官家可能微服去过永安楼?万一是真的,谁知道赵盼儿向官家说过什么?
    欧阳旭终于怕了,跪下哀求:岳父救我!
    然而高鹄翻脸无情,一脚踹开欧阳旭:别再那么叫我!我真是一再误信了你!如今何止齐中丞,连我也要被你拖累!
    欧阳旭脸色一变:难道您又想第二次毁婚?说到这最坏的可能,欧阳旭反而不怕了,他站起身来,冷冷地开口:我劝岳父您最好冷静一点,如今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蚂。你要是见死不救,小婿手中那半条令爱的肚兜,可就要拿出来见见光了。
    欧阳旭!高鹄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而欧阳旭却只是淡淡一笑:婚姻之事,结的无非是两姓之好,我若是这回好不了,慧娘和高家也一定好不了!说完,他连对长辈的基本礼数都不顾,便拂袖而去。
    高鹄气得直发抖,一脚踢翻了书案。
    见欧阳旭地出了高府,道童迎上前去,满怀希望地问:高观察那边可有消息?
    欧阳旭铁色铁青:有消息,但不是好消息。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大家一块死!
    道童闻言打了个寒颤,他一直忍着欧阳旭的阴晴不定,担惊受怕地跟在他身边,可都是因为当初欧阳旭说能将他带到东京过好日子啊!他怔了半晌,才追了上去,不想却与一位大娘撞在了一起。
    那大娘手中的绢帕一下子飞了出去。。
    欧阳旭陡然见到地上的那张绢帕,心跳却漏了一拍。
    欧阳旭一把抓起那绢帕,只见那绢帕约有两尺见方上绣着花鸟图案,旁边小小缀有一个慧字。他不可置信地从袖中掏半截肚兜对比,两者果真几乎一模一样。
    欧阳旭大急,拉住大娘便厉声道:这东西哪来的?
    大娘吓坏了,往远处叫卖的小贩一指:就那里啊,这两日东京城里到处都在卖这个,才几十钱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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