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兴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内侍立刻给欧阳旭拿来笔墨。
欧阳旭深吸了一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悬梁刺股才练就的文笔,最后竟要用来阿谀逢迎。他冥思片刻,拼上毕生才学,大笔一挥、片刻写就,当他重重地勾下了最后一个笔画,他已经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欧阳旭了。
仙师栖身岩壑,抗志烟霞,朕奉希夷而为教,思得有道之人,访以无为之理不错,文彩斐然,果不负探花之名!皇帝读着由内侍呈上来的稿纸,最后竟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欧阳旭面前问,你欲往何处为官啊?
欧阳旭掩饰着身体的颤抖,尽量沉下声音:昔有容成子追随轩辕黄帝,今臣亦欲效之,凡官家所遣,无有不从。
皇帝对他的回答极为满意,点头道:那朕就册你为著作佐郎,紫极宫醮告副使,代朕去西京召请抱一仙师出山。
欧阳旭长舒一口气,高声叩谢:臣定不辱命!既忝为天使,愿明日即出京赴任,为官家效犬马之劳!
从大殿出来后,欧阳旭顺着长阶疾步而下,阳光刺目,如状元、榜眼听他以道法阿谀媚上时震惊而鄙夷的目光般刺得他两眼生疼。
与此同时,两名内侍恭敬地引导着一名劲装官员拾阶而上,那男子剑眉星眸,正是顾千帆。欧阳旭虽不认识顾千帆,却不由自主地为他的气势所慑,微微侧过身子让他先行,两人就此交错而过。
大殿内香雾缭绕,阶下臣子甚至无法看清那金漆龙宝座上的龙颜。皇城司使雷敬正滔滔不绝地向皇帝陈述着顾千帆此番立下的大功:此次顾千帆不畏生死,不仅将编造皇后谶言的狂生妄人一网打尽,还单人独骑,侦破江南私舶弊案,为我大宋整纷剔蠹,实乃皇城司之能将也。
顾千帆安静地立于雷敬身后,他面色平静,仿佛雷敬口中大力称赞之人并不是他。
皇帝颇为满意地放下奏折,目光向顾千帆看去,问道:确实做得不错。是哪里人氏,何时入的皇城司?
顾千帆认真地回禀道:臣世居京城,祖礼部侍郎顾审言,父洛苑使顾明敬。臣为己酉年二甲第五名进士,初授大理评事,通判吉州。后改入皇城司。
皇帝没想到竟会有进士出身的文官之后供职皇城司,不禁奇道:你是顾审言之孙,还是正牌子科举出身?怎么弃文从武,入了皇城司?
顾千帆不卑不亢地答:臣父曾任北面缘边都巡检使,故子随父业。
雷敬正想在顾千帆目前表现表现,好安安萧钦言那尊大佛的心,忙道:官家有所不知,乙卯年四月那场惊动天下的开封府纵火案,也是顾千帆侦破的,因功方升为任指挥。
大善,大善!皇帝听闻龙心大悦,赞道,文武双全,栋梁之才,无怪乎萧相也在奏折中对你多有夸奖!此番你立下大功,有何心愿?
顾千帆听到萧相二字,身子微颤了一下才回道:全赖雷司使指挥得当,臣不敢居功。惟有皇城司亲从官十二人,因忠殉职,若蒙加恩,遗族眷属,必感激悌零。
皇帝闻言更是欣慰,不住点头:手足之情,袍泽之义。拟旨,赠皇城司此次阵亡之人以大名府军巡判官之职,恤抚从优。
雷敬、顾千帆同时叩谢道:官家恩德!
皇城司立下如此大功,仅仅追封殉职从官自然不够,皇帝继续说道:有罪必究,有功必赏。雷敬着晋为密州刺史,入内侍省押班,仍勾当皇城司。顾千帆,晋西上閤门使,皇城副使,许借绯,赐银鱼袋!
雷敬、顾千帆再度叩首:圣上万岁万万岁!
待两人回到皇城司地宫内后,雷敬反复欣赏着崭新的圣旨,不禁笑道:某家如今也五品遥郡了,这回可全亏了你啊!
换了一身绯袍的顾千帆神情淡漠地站在一旁,没有接雷敬的话,对于不久前要取他性命的人,他只恨不能以牙还牙。
雷敬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那些小人挑拨之事,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个中缘由,某家都已亲笔向萧相公解释过了。
司公所言之事,下官全不知情。顾千帆的语气比往日还要疏离。
雷敬一愕,忙笑道:那是自然。总之,你如今已经特旨晋升,既是武臣中最清要的閤职,又是本司副使。既然如此,司中侦缉探察这一块的事情,就全交与你统管,你看如何?
顾千帆冷冷地应道:是。
见顾千帆没给他台阶下,雷敬依然挂着勉强的笑容:你已是一司副使,身份尊贵,像江南这种以身赴险之事,以后千万要少做,不要总让我们这些师长担心。对了,以后南衙就拨出来给你办公。
是。顾千帆不给雷敬再往下说的机会,道,下官告退。
雷敬的笑容有点发僵,可看在萧钦言的面子上,也只能任由顾千帆离开。
一到南衙,早就得了消息等在那里的陈廉绕着顾千帆看了又看,还冲动地伸出手摸起他的官袍来。陈廉喜气洋洋地问:红色的官服!我第一回 摸!这银鱼袋也真可爱,以后我也能跟您一样,我娘和三个姐姐还不得高兴死?指挥,不,副使,您估计我多久能穿上?
顾千帆后退一步,无情地打破陈廉的幻想:军头无品,不卖命的话,按部就班迁转,也就三四十年吧。
陈廉转眼变成了霜打的茄子,瘪着嘴说:那我还是不卖命算了。反正跟着您,也吃不了亏。
顾千帆星眸一暗,低声道:之前跟着我的手下,都死光了。陈廉听后不禁愕然。顾千帆见此嘴角微微一勾。
陈廉见顾千帆笑了,才恍然道:破天荒了,您居然也会故意吓人?看来您升了官,心情不错啊?
顾千帆坐到居中的案几后,不以为意地说:借绯而已,又不是真的五品,我为了这条路,已经走了十年,未来还长着呢。
陈廉有些意外:敢情您那么拼命,就是为早日升上五品啊?为什么呢?就为了五品能上朝?能领遥群?还是能封赠女眷诰命说道这里,他突然一拍脑门:啊,我懂了,难道你是为了盼儿姐
不得胡说。见陈廉越说越离谱,顾千帆连忙打断,昨天她们安顿得如何?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陈廉有些心虚,要是顾千帆知道他昨晚和盼儿姐干了什么大事,还不知道他这条小命还能不能保得住。他尽可能地用随意地语气答:挺好的啊,什么事都没有。大夫的脉案我也都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惊吓和皮肉伤,得静养。
顾千帆点点头:你替我去司计那里代领这两个月的俸禄和津赏,你家院子的租金和她们的开销,以后就一应从我这里支取。
可是盼儿姐昨晚上已经硬塞给我了陈廉支吾着低下头,偷偷瞄着顾千帆的脸色,您知道,她连您都不怕,我哪个说不字啊。
顾千帆倒是不太意外:一点情都不愿意欠,果然挺会做生意的。总之你代我领了就是,她们三个都是女子,平日总有些需要钱的地方。这几日我都没空去看她们,你记得盯着察子调查欧阳旭的事。说着,便拿起手边的公文看了起来。
陈廉心里藏着事儿,不敢在顾千帆面前多待,得着这个机会就连忙应诺着离开了南衙,结果到外面一查,却惊讶地得知欧阳旭竟去做了宫观官。陈廉知道此事必然与昨夜他和赵盼儿威胁过欧阳旭有关,连忙去给赵盼儿报了信。
夕阳笼罩下的桂花巷小院里,赵盼儿、宋引章和孙三娘听了陈廉的汇报,开始面面相觑。
公公官?孙三娘压下声音,忍着笑神秘兮兮地问,欧阳旭做了内侍?
宋引章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颇为神气讲解道:不是公公官,是宫观官。就是管道观宫祠的官儿,平日里只写个青词,整理道藏什么的。
孙三娘不禁奇道:你怎么知道?
钱塘也有啊,钱王太妃府里开宴,我就见过一两个,是最被人瞧不起的那种,只能坐侧席,正席都上不了。宋引章想到欧阳旭以后就要过上那样的日子,语气都轻快起来。
陈廉一拍大腿:没错!这欧阳旭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盼儿此时幽幽地说道:他不是糊涂,是实在怕得狠了,所以才不得不兵行险着。昨晚他见我再度出现,又惊又惧。既怕我把他毁婚之事抖出去,毁了他的官途和大好姻缘。又因为实在拿不出欠我的那幅《夜宴图》,担心真的会象我威胁的那样,被扯入郑青田的案子。所以,三十六计走为先。
孙三娘有些吃惊:他当这个公公官就是为了赖账?
赵盼儿点头,以她对欧阳旭的了解,他也在赌她不敢把此事闹大,毕竟他们之间既没写借条,也没有正式的婚书。官家崇道,就算她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告发了官家新选中的醮告使,也得冒着得罪官家的威险。而她们三个如今虽然凭着一口怨气留在了东京,可毕竟是女人,不太可能再跋涉千里追到西京去。
陈廉终于想明白了欧阳旭为什么要去做宫观官,心有戚戚地说:他这个宫观官不是地方官,不讲什么两年三年任期的,估计是打定主意觉得你们三个女人,无亲无眷的,又没个营生依凭,在东京无法立足。他只要打听到你们离开东京,再找自己丈人跟官家说说好话,不就又调回来继续升官发财了吗?哎哟喂,盼儿姐,这人这么有心机,你怎么当初就猪油蒙了心,瞧上他了呢?
孙三娘和宋引章都对他怒目而视,意识到自己失言的陈廉忙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
那我们怎么办?宋引章一时间又没了主意。
赵盼儿想了想,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对弈之道,在于坚持自己的棋路,不为对手的攻防所扰。欧阳旭不过就是觉得我们身为女子,不可能常居异乡。可要是我们偏偏就不让他如愿呢?
孙三娘眼睛一亮,拍手道:好主意!我们索性就留在东京不走了,有本事,他就一辈子别回东京!
宋引章也兴奋起来:那不如就按昨晚商量的办吧,盼儿姐掌柜,三娘姐掌厨,我来打杂!我手上还有周舍赔我的钱,可以全出拿出来当酒楼的本钱!
赵盼儿想了想,摇头道:那不行,酒楼太大了,你又是个劳累不得的灯笼美人。咱们啊,还是干回老营生吧。
陈廉一时没跟上她们的思路:等等,你们到底想干嘛?
赵盼儿眼神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你不是说女人没有营生依凭,所以难以在东京立足吗?那我们索性就把赵氏茶坊给重开起来!之前我们既然可以在钱塘名噪一时,那以后,没准一样也能在东京风风光光!
孙三娘早前就想重操旧业,甚至已经暗中相看的地方,赵盼儿同意留下,一切都好办了。她兴奋地一拍手:茶坊找片地方就能开,盼儿管茶水,我管做果子点心。咱们在钱塘都能养活自己,难道来了东京,还能饿死不成?宋引章也连连点头:没错,开茶坊比开酒楼省事,还没有烟薰火燎,这样我端茶送水也轻松些。
赵盼儿拿过一张纸,开始计算起了开茶坊的费用:一开始做小点也没关系,也不用租什么亭台楼阁,弄个小摊子,更见野趣,不过是搭个棚子,几张桌椅板凳的事,费不了多少钱。
孙三娘更是个急性子,直接站了起来:今天我在附近看过,马行街那一块就不错,离咱们这不算远,街上也没有别的茶坊,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少。
陈廉被她们热火朝天的劲头弄懵了,再一次打断道:等等等等!你们到底想干嘛?
三位女子齐声道:开茶坊啊。
陈廉瞬时头大了,无奈地说:喂,这里可是东京,你们几个女人开茶坊有那么容易吗?
三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回了屋里,一会儿又重新出现。
宋引章抱着琵琶坐在一旁,飞快地抡指拨弦,她一双素手晃出了虚影,悠扬的曲调在院中响起,那曲声时如游龙戏水、时如惊鸿穿云,令陈廉如闻仙乐、恍入仙苑。
这是我做的香饮子。赵盼儿轻移莲步、款款走来,用舞蹈般的身姿给陈廉倒了一杯茶,正是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陈廉只觉一阵香风袭来,他的眼睛在茶水入口的那一瞬间睁得老大。
孙三娘端来一盘做得无比精致的点心,她拿起其中一个塞入陈廉的嘴中:这是我做的果子。
陈廉的眼睛一时睁得更大。
一曲终了,宋引章问道:现在你觉得,我们能开这个茶坊吗?
陈廉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拼命点头,吞下口中食物后,意犹未尽地看着那盘点心问:还能再吃一个吗?
赵盼儿笑道:只要你肯帮忙就行。毕竟东京我们还不熟,选地方,买茶团,置办家伙事,都得靠你指路呢。
第十二章 卓文君
择日不如撞日,赵盼儿决定还是得尽早把茶坊筹备起来,因此在列好了采买单后,就拉着陈廉一起去了集市。待他们将桌椅、杯盏买回来,已然是夕阳西下。三女聚在灯下低头算账,陈廉则坐在一边据案大嚼。
赵盼儿放下计簿,心算了一会儿,有些惆怅地说:钱去如流水,没开张呢,就已经花掉好几十贯了。
孙三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对了,欧阳旭给你的八十两金子还埋钱塘你家床底下呢,不会被人偷了吧?
陈廉想起赵盼儿还不知道顾头儿让他找人看管茶坊,忙道:不会,顾头儿早让我安排好人手了。茶坊、盼儿姐家、引章姐家全都有有人看着,一分一厘都跑不了!
赵盼儿一怔,顾千帆竟然无声无息地为她做了这些,竟也不让她知道。孙三娘不动声色地看了赵盼儿一眼,愈发笃定赵盼儿跟顾千帆之间一定有问题。宋引章却没多想,只顾着高兴:真的?太好了!
赵盼儿想了想道:既然如此,能不能让你那边的人再多帮一个忙?除了床底下的金子之外,我还在灶房南墙根的地底下挖了个暗洞,洞里头有两个箱子,你把大那个拿出来,里头放着我这些年的积蓄,还有房契店契,除了字画之外,能不能全数帮我都变卖了,换成飞钱,和字画一起送到东京来?有这些钱打底,不但还顾千帆的钱够了,她们的本钱也能充裕些。
陈廉细细记下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小的那个箱子呢?
那是引章的。赵盼儿看了眼宋引章,见引章愣了一下,赵盼儿又道,你的钱都好好的。我那会儿硬拘着不给你,只是不想你被周舍骗。
宋引章既感动又难过,想起自己当时竟然在周舍的挑唆下怀疑盼儿姐要吞她的嫁妆,她的声音带了哭腔:我明白!那会儿都是我自个儿犯傻。
赵盼儿知道宋引章当时也只是情急之下昏了头,她握住引章的手柔声安抚道:都过去了。现在你若是觉得放在身边才踏实,也可以请陈廉的朋友一起换了飞钱带回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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