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存亡面前,正统的尊严可以暂且搁置。秦楚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信,落笔后盖上私印,才轻描淡写地接上第二句。
更何况,正统的落脚处本就在人心,而非真相。
卢植与蔡邕都是当世大儒,是文人之首,他们指着皇帝说鹿,朝中便不会有人称作马。
荀彧灯下看人,片刻方问:那么,主公呢?
呀,秦楚偏头看他,眨眨眼笑起来。她真正开心时总是会露出虎牙,脸上的稚气压也压不住,这在秦府并不常见,文若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荀彧本还在为她的野心而惊悸,见她如此坦荡,好不容易提起的气一下便泄了干净,连语气都不自觉向着秦楚靠拢。他无奈道:彧也未曾避着主公呀。
好吧,我知道文若在想什么。她吹了吹信帛上未干的墨迹,忽然开口,毫不避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你想得没错,我是为了自己。尽管这个选择对于天对于某些人来说,充满了危险,可是它能给我带来最多的利益。
选择权是草原留给尖牙利爪的狮虎鹰狼的礼物,就像西凉的野兔与羊群只能四散奔逃一样。秦楚不闪不避地抬头与他对视,双眼几乎要折射出西凉月夜的寒光,我蛰伏至今,不过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们或许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可那又怎么样?退一步皇权破碎坍圮,他们除了接受我,别无选择。
就像你,文若。你也已经逃不掉了呀。
第82章
就像寒门也出端方君子一样, 有的人生来野性难驯。秦楚世家出身,养在大儒身边七八年,未曾学会一点忠孝仁义, 必要时刻, 连皇帝都能视作筹码。
午时过半, 正是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刻。书房所在的院落被她的亲卫围绕,非传令不得进。
她接过李谨手里的密信,在对方的注视下翻开内页, 逐字逐句读下来,眉头微蹙。一封信读完, 她忽然抬头, 最先谈的却不是书信内容:笔迹沉稳舒展, 不是李肃亲笔吧。
让主公见笑了,李谨用纯熟的中原官话答道,李肃说董卓军中戒备森严, 不便写信, 只与属下口头描述了军中安排。这封信是属下根据记忆誊写的。
字不错, 你倒越来越不像并州出身的了。她随口夸了一句,将密信递回去,又问,确定是今夜无误?倘若记错, 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李谨摇摇头:只有李肃说错的可能, 绝无属下记错的可能。
行。秦楚笑起来,也不再问,对着他吩咐, 这几日派人把府邸围好了, 一只鸟也不准飞进来。
并州出身的亲卫抱拳跪下:诺。
待李谨离开, 她才长舒口气,随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朝着凭几一靠,方才的高深莫测荡然无存。
麻烦。
主公在担心李肃?郭嘉跪坐在木榻上,取了漆勺,信手搅拌着小炉,看她这副模样,懒洋洋地问了句。
铜釜中的牛乳短暂沸腾了片刻,最终归于安定,他盛起一勺倒入陶碗,递给身旁的荀彧,又给自己盛了半碗,才对秦楚眨了眨右眼,促狭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可是主公自己说的啊。
荀彧接过黑漆金边的印花小碗,将它平稳搁置于几上,抚平袖袍的褶皱,才接了郭嘉的话,宽慰秦楚:
主公无须忧心。李肃此人官欲极盛,此前劝降失败被降了职位,主公又以官爵金银利诱,他既踏进这条路,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董卓大概也想不到,自己放心派来劝反的中郎将,最后反成为唯一叛变的士兵。
至于手法,无非也就是威逼利诱那套了。先阐明他在董卓麾下的渺茫前途,辅以兵力威慑,最后以甜枣招诱,凭李肃那飘忽的心性与高低不就的职位,最终选择倒戈也是情理之中。
左右都是死,必死与或许死之间,他也只能选择后者啦。郭嘉笑眯眯地饮了口热牛乳,又被这泛腥的气味冲了一冲,立刻坐直了身,咳,这气味我还是喝酒去吧。
军中禁酒,你不准喝。
秦楚不太认真地警告了一声,对食案处的二人摊开右手。她还没说话,便见荀彧起身弯腰,将饮茶用的小碗从食案端起递到她手上,还额外嘱咐了一句:
主公,小心烫。
郭嘉:
好哇荀文若,可真有你的。
眼见着秦楚喝下两口热饮,已将碗放回桌上准备开口,莫名紧张的郭祭酒即刻做出判断,将话题引回到正事上:
董仲颖当真决定今夜下手?也亏得他改变主意。若是放在明□□会上,德阳殿柱非得撞死几个老头不可。
秦楚的思绪果然被拉回到朝堂上。听郭嘉说撞死老头,她脑中又浮现出陈行石那张苦大仇深、倍显老态的黄脸她于是很缺德地笑出了声。
话说回来,董卓既然以兵力逼迫朝中官员听命,按理说应该一逼到底,一不做二不休地在朝会上干掉皇帝,把有点骨气的官员都气死,留下些好拿捏的软柿子,继续作威作福。
然而这董太师不知怎么回事,从袁绍斥骂奔逃那日便像抽了风,更弦易辙地准备拉拢世家,大约是畅想起自己掌权的日子,想提前拉赞助,从世家手上谋些政治援助。
为此,好心的董太师居然决定将鸩杀少帝的日子提前半天,调整到今日深夜,防止清流们哭得太伤心。
当然,这件事也不过少数几个人知道。若是世家知道董卓为了他们而另外择了个良辰吉夜来把皇帝弄死,八成得气得吐血,跟着陛下一起去了。
秦楚不笑了,她唉了一声,手又不自觉地伸出去拨绕鬓发:就算是假的,也应当去看一看啊。
何进倒是在灭宦官时把北宫清理了一遍,只可惜人还没安排而中道崩殂,多出来的空子大都让世家的人手给填上了,秦楚忙着救小皇帝,也只来得及安插一小部分军士进去。
董卓手上精兵众多,就她扔在北宫的那几个眼线,真要制止他杀皇帝,估计也就是送菜。
更何况,她还没有大张旗鼓解救刘辩的打算。
她低头看了眼手心上的两根掉发,默了一默,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决心将身外之物扔开,于是放弃了眼下聊胜于无的摸鱼时间,向着两个谋士交代道:
文若先去整顿军队吧,今夜奉孝随我前去。
郭嘉眼睛一亮,即刻应道:主公好眼光!
荀彧:好。
中平六年六月二日夜,月色入户,万籁俱寂。街道的更夫早已歇下,照夜玉狮子的铁蹄踩在大道石板上,无端令人心慌。
现在是亥时一刻,距离董卓动手还有半个时辰。
秦楚翻身下马,借着黯淡月色眯起了眼,远远看见东明门前站着八个西凉守卫。
古代夜盲症高发,因此夜间守卫需得比白日拨调更多人手,董卓又做贼心虚,因此更是加倍了门前侍卫,严格防范外人出入。
秦楚对郭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在原地等候,自己握住匕首,贴着永安宫墙沿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将八个守卫扑了个猝不及防。
她仗着自己身形不高行动敏捷,飞快地抹了两个人的脖子,随后一握一拽,干脆将其中一人拉过来当盾牌,挡着剩余五人的视线,右腿一扫,又绊倒了三个人。
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她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狠狠踩上此人胸口,弯下腰,手干脆利落地划过去,八个侍卫都是一刀毙命,死了个干干净净。
郭嘉守在马边看不分明,只得屏息细听远处的缠斗声,只感觉声音越来越干净,到最后终于听到一声闷响,随后便只剩下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了。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一拂,居然还在马鞍上摸到了自己的余温,被秦楚这生死时速吓了一跳,不由倒抽了口气。
军师祭酒运筹帷幄,一辈子没上过几次战场,此时算是直观地感受到他主公的战斗力,顿时明白了军营那些丘八为什么吹她到天上有地上无了。
这本事真去刺杀董卓也行了吧他心里感叹,凭这手艺,宰只野猪绰绰有余啊。
然而玩笑归玩笑,秦楚为什么拐弯抹角匡扶汉室,他身为谋士再清楚不过了。
刺杀一途,成本高而收益低,真正能翻覆政局的人的不愿意做的。
好了,走吧。秦楚刚拿袖口擦干净匕首,将它塞回腰间,抬头就看见郭嘉眼也不眨地盯着右手,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他,愣在这做什么呢?
郭嘉立刻背过手,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时间紧迫,主公快走吧。
夜深人静。东汉条件有限,天灯还未出现,因此即便是北宫庭院,夜里也没有照明的灯具。
今夜月色不明,秦楚带着郭嘉摸黑向前,顺着记忆勉强找到了德阳殿,在殿外寻了处隐蔽的角落,将郭嘉领过去,拍了拍他左肩,干脆利落地把人扔下不管了:
奉孝先留在这里。待确认殿内平安后,我再唤你进去。
她这话不太委婉,不过好歹没直接把你这风一吹就倒的别给我添乱甩在他脸上。郭嘉本来还想叮嘱两句注意安全,又想起她刚才解决守卫的利索身手,于是极有眼色地选择了闭嘴,憋了半刻,最后只挤出来一句:
好。
他目送着秦楚翻进大殿,透过雕花木窗勉强窥见了里面的景色。戴着十二旒冠冕的刘辩本心不在焉地翻着卷竹简,见到来人似乎吓了一跳,刚想喊人就被她捂着嘴按下了。
秦楚似乎和他说了些什么,待刘辩点头,才矮身绕进角落屏风之后。
紧接着,德阳殿中就没了声音。
董卓预备动手杀害少帝,自然不可能让刘辩本人知道。小皇帝年纪还小,想象力再丰富也猜不到此人的险恶用心,秦楚担忧他得知后更加紧张,因此也没有与他多言。
陛下当臣不在就好。她一句解释也没有,刘辩倒也没有追问,他自幼怯懦怕事,长大后身居高位却保受煎熬,渐渐学会了不听不问,木讷得有些可悲。
然而她盯着窗外夜色走了会儿神,又有点自嘲地笑了下,对自己摇摇头。
倘若刘辩能叫可悲,那么兖冀那些州那些被吃掉的孩子叫什么呢?那些被当做物品交易抛弃的女人叫什么呢?
占据着毫无意义的血脉就高人一等了吗?如果刘辩不是皇家血脉,还会有人替他奔走吗?
她出生在东汉的贵族家庭,当久了既得利益者,居然差点被这可笑的等级制度同化了。
北宫庭院静默无声,只有极远处传出了杜鹃鸟的啼叫。她决心不去想这些,伸手敲了敲系统:还有多久?
一刻钟,人工智能不假思索地答道,还有十四分钟三十二秒,就是董卓拿毒酒杀害刘辩的时候。
第83章
秦楚斜靠在屏风上, 垂着眼掐算时间。
春困夏倦,皇帝的德阳殿里吊了油灯,暖黄的灯光沉沉地投下来, 被屏风恰好不好地遮住, 她等得有些瞌睡了。
不归
外头杜鹃忽然传来一声长啼,听声音是飞近又远离了。刘辩本就心神不宁,听到鸟叫又吓了一跳, 手中竹简啪一声砸到地板的桃枝席上,带起的风将书案旁的烛火吹得一晃。
紧接着, 金碧辉煌的殿门像是动了一动, 在刘辩弯腰拾书时,忽然发出咔的一声闷响, 少帝的背后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僵着脖子抬头, 只看见衣着堂皇的董太师背手进来, 身边带着个瘦削刻薄的中年文士,另有十二个西凉士兵分别守在殿门前。
陛下。董卓缓步上前, 踩着台阶走到刘辩跟前,腰间长刀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剑柄处镶嵌的黄玉恰好折射出一道利光, 他慢慢道, 许久不见了。
董太师没有向他行礼, 刘辩也不敢要求。他弓着背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见过太师。
董卓的到来似乎激起了他的一些情绪,少帝麻木的外壳掉了几瓣,隐约透露出内里的恐惧来。那点情感回光返照似的回到了身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秦楚, 目光不自觉地向着角落漂移了一阵。
伏楚, 她究竟来做什么的?刘辩心中惊疑不定, 董卓今天要来,她也知道么?
然而他很快就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了。董卓不久前刚刚设法杀死了他的生母何太后,又于朝上朝下各方施压,这使他飞快地成熟起来让他从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皇帝变成了不动声色的、一问三不知的皇帝。
刘辩沉默中关注着周遭动向,很快注意到董卓身侧李儒的冰冷的目光,脊背一僵。
李儒与他对上目光,似乎是点了点头,居然不再看他,而是走上去与董卓耳语,期间偶尔泄出几个零碎的词语,而他则敏锐地捕捉到了陈留王与扶立。
刘辩:
他心一沉,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之前董卓要求废立皇帝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刘辩本来是不知道的。
董卓将他和陈留王严格分隔开来,殿门派重兵看守,除了必要的上朝露面,他都是被控制起来不得见人的。
然而那天不知怎么被一个内侍混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扑过来,当场跪地抱着他的腿哭了出来,泣不成声地喊:陛下!天下将乱啊!
他当时不明所以,却看见西凉军士将他扣住,直到董卓前来,命令士兵将此人杖毙,就在小皇帝面前。
刘辩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跪地长泣的内侍被杖刑至死,死时还眦目欲裂地看着他,没有瞑目。
少帝这才意识到,董卓有怎样的野心。
他在乖乖等死的麻木与或为传言的侥幸中煎熬了三天,态度终于不可避免地滑向了第一种算了,死就死吧,总好得过天天低头受辱。
至于秦楚,当时他派天使送出去的那封诏令,八成也没被当回事吧。
刘辩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本何氏宗族与宦官的斗争,最后居然会危及到自己的帝位与生命。
刘辩只觉得心中麻木,已做好了赴死非准备,而董卓这时也已经结束了与李儒的交谈,准备发难了。
此人在心机谋划上和政客还有些距离,不过在变脸一道上造诣颇深,眼一眨便阴下了脸,唱戏似的喝道:
刘辩,你可知罪?!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刘辩都能猜到自己接下来的结局了,心里觉得可悲可笑,身体却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毕竟是个被时局辣手摧熟的半大少年,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他遭受再多变故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只好颤着嗓子问:
太师这是何意?
董卓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不过和刘辩走个可有可无的过场,这话一扔就不管事了,于是干脆利落地挥手,身后便走上前一个将士,接过李儒手中一卷竹简,声色平淡地念道:
孝灵皇帝早逝,独留长皇子辩继位,然辩天资轻佻,威仪不合,居丧慢惰,否德既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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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英雌养成手册(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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