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不语。
丁原身边没有谋士,麾下都是悍将,这番说辞直白得过分,应当是他自己想说的。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只见一旁的吕布表情纹丝不动,甚至又多倒了一杯酒,多半早就知道他义父的想法了。
丁原厌恶逆贼之心真切,可这做法,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丁并州说笑了,她叹道,诏令乃陛下所发,伏楚能有何不满?董卓势大,连袁本初都要避其锋芒,我又如何敢提举事呢?
轰
最后一声闷雷在昏沉中落下,随即便是掣空闪电从邙山打下,骤然划破苍穹,电光疾闪,瞬间便照亮了整座雒阳城。
永和里,袁府。
大人,曹校尉来见!
袁绍捏着紫豪木笔的手一僵,随即飞快地放下,唰一声站起身,也不顾外头风大,一边走一边披上了外袍,大步向门外走去。
曹操带着八百西园军跟在身后,眼看天色愈发阴沉,他有些焦躁地啧了一声,看着袁府空荡荡的大门,心中一团乱麻。
孟德,什么情况?
袁绍沉着脸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他身后的军队,脸色微变,勉强端住了神色。
昨日刚向陛下提了请求,今日就把兵带到城下了。曹操换了军铠,右手扶着佩剑,一张脸黑得不行。
他口中的人是谁,袁绍心知肚明。何进召董卓进京时,曹操便好声劝阻过,只是当时没有一个人在意,没想到一语成谶,董卓当真如此胆大,天子脚下都敢逆反至此。
我手头能调的兵只有这些了本初,不能让他进城,否则那畜牲更要无法无天!
去备马,袁绍飞快地吩咐家丁,又转过头对曹操吩咐:你先去城门看着。我去西园领兵,稍后就到。
曹操拧眉:董卓手下兵马众多,你我军队加起来,恐怕
丁原呢?袁绍有些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当初大将军召他进京,为的就是铲奸除佞。董仲颖都到这里了,他还装什么死?让他一起过去。
曹操张了张口,又想说些什么,刚吐出一句舞阳亭,话音还没落干净,就被袁绍干脆地打断了:
事态紧急,不要多话了,快去吧。
曹操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头微皱,只看见袁绍闪烁的双眼。
袁绍刻意略过了情况相近的秦楚,不过是心中忌惮罢了。
丁原寒门出身,一介莽夫,除了战场上堪用外不值一提,秦楚却不一样。
哪怕她表现得再好,有董卓之例在前,他还是犹豫了。
哪怕起初对她有赏识之心,他也不愿意给秦楚机会此女门第颇高,手下多是精兵猛将,身上又有护驾之功,哪怕性别易遭非议,也因为她出名过早而不足为道。
董卓再耀武扬威,毕竟是寒门出身,就算入主朝堂也得不到太多的支持,如今看似巨大的优势,也不过是因为他手握兵权罢了。
相比之下,秦楚与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若真让她上了战场掰倒董卓,只会成为更加难缠的对手。
袁绍不愿意冒险。
他是世家子弟,比起臣子更是贵族,习惯以利益、尤其是家族利益虑事。
对于他来说,董卓就算破城而入,袁家也未必不能通过其他手段解决他然而秦楚不行。她是贵族,背后有伏家支撑,一旦游龙腾起,便压不回水底了。
袁绍闭了闭眼,接过家丁递上来的佩剑,一声不吭地插/入腰带中,语气没什么起伏,又催了一声:
去吧,孟德。先去步广里找丁原。
曹操最终还是听了他的话,不再多言,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沉默着骑上了马,临行前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眼少年时代的友人。
现在已是傲慢而冷漠的政客。
第76章
蓬生麻中, 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既然生在雒阳, 便是处在了政治中心, 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秦楚最终以不胜酒力为托辞,推却了丁原的明示,在对方失望的目光中走出了宴客厅 , 在庭院里找了处景致尚可的小路,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
天仍是乌沉沉地压在头顶, 邙山隐没在一片黯淡里, 雨水将落未落,如鲠在喉。
她顺着小路走了几步, 看见沿途的牡丹刚过花期,红粉花瓣半蔫不蔫地耷着向下,看得人兴致索然。
绵软无力, 她心道, 好像东汉王朝。
她拿食指拂了拂, 边缘微卷的花瓣软塌塌地一动,居然就这样飘然落下了。
秦楚:
真是太吉利了。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兴致缺缺地转身想找座亭子歇息,一抬头, 发现眼前站了个人。
她心脏陡然漏了一拍,显些炸毛。
实在不怪她惊乍。这人身长九尺,人高马大, 投下的阴影能笼住她整个人, 走起路来却猫似的无声无息, 又被这天昏地暗的天气渲染了一下, 简直像活见鬼。
秦楚定了定神, 才发现是宴席上丁原身旁的吕布。
吕主簿,她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随口叫了一声,客套了两句废话,真巧啊,你也来散心?
吕布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看她,也不说话,目光直直地打在她脸上,看得她莫名其妙。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他老老实实将答道,眼神还是动也不动地黏在她脸上。
吕布默了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抛出一个问题,表情郑重得像在讨论军机要事:
你四月宵禁时出门过吗?
这是什么问题?
秦楚一怔,差点被他这满脸严肃给唬住了,居然顺着思索起来,只觉得自己每天宵禁都在门外,压根无门可出。
没有。她于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从来没有出过门。
吕布一皱眉,露出了你骗人吧的表情,刚想说话,又好像顾忌什么,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你再想想。
秦楚:
没有,秦楚道,我军事务繁杂,伏楚忙于军务,没有犯夜的习惯。
四月三十日子时,你没
没有。吕主簿究竟在说什么?
他说的四月三十日子时,秦楚其实是记得的。
四月末,她刚到雒阳不久,军队驻扎没几天,她忙于探听各方消息,自己去取了宋典的密信,回来路上遇到个武艺惊绝的执金吾想必就是吕布了。
然而无论是她与宋典私下有信息往来,还是石块从天而降的原因,都不是好解释的事情,秦楚除了装傻别无他法。
只是这大将实在有点缺根筋,不知道是不是真被上次那大石头砸坏了脑子,颠来倒去地把问题换了好几种问法,似乎铁了心要从她口中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好在她没有为难太久。吕布第三次追问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把他打断了。
来传话的似乎也是个将领,宴席上位置靠边,官职不高,秦楚当时没太在意。
这将士青年模样,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身量颇高,表情却谦恭严谨,低头抱拳,先叫了声:亭主,吕主簿。
吕布问了一半的话被他堵了回去,气有些不顺地问了句:什么事?
年轻将领抬头看了眼秦楚,迟疑了片刻,又望了眼一无所觉的吕布,最终还是慢慢开口:丁并州收到消息,董卓兵临城下,已带了人马前往夏门了。
吕布这下不记挂大石头了。他的眉毛拧起来,注意力很快被带到了夏门去:张文远,你说清楚些,我义父带了多少人?
几乎所有,只留属下带了三百人,跟在张辽说着瞥了眼秦楚,见她表情平静,才道,跟在亭主身边。
行,我即刻便去。吕布压根没注意张辽的后半句话,他的重点全在几乎所有上这是好事。丁原把人都带了过去,他也不用另整兵马了,平白浪费时间了。
飞将毕竟是飞将,说走就走,只不过这人脑袋里确实有几根筋搭错了,临走前不知怎地又想起最开始的问题,用一种混杂着审视与控诉的奇异目光瞪了眼秦楚,连张辽都注意到了,还故作不经意地偏过头,悄悄觑了眼她。
秦楚:不用这么娇憨吧。
她看了眼吕布壮硕的背影,实在无话可说,只好对着张辽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
将军便是董并州所提的武艺高强的张从事吧?
就像袁绍刻意忽略她的战力一样,在听到董卓兵临城下时,秦楚也没有做出额外的反应,只是不咸不淡的扯了些闲话。
亭主恕罪。方才急于寻吕主簿传并州令,未来得及告知您详情。张辽似乎在斟酌从哪里开口,想了想,才娓娓道:并州本是想去找您的,然而曹校尉说亭主身体抱恙,便不劳您同行了。
并州因此留下三百人,又派属下跟在您身边,护卫一二。
秦楚唔了一声,与他并肩而行,走在府邸曲折的小径上,目光微沉。
丁原和曹操
先不谈秦楚自己的武艺,就说她手上那两千精兵,即便数量不多,却都是西凉风沙磨砺出的真正的精锐,压根用不着别人的保护。
丁原宴席上虽夸赞了张辽武艺,可从事的官职摆在那里,不过是刺史的佐吏,地位实在不高。
他留张辽带三百人马跟随,肯定与护卫无关,更像是仓促之下所留的结盟的诚意告诉秦楚,即便他有事先行,宴席上那番话也还作数。
秦楚无声地笑了一声。
雒阳里的人,一个个都精明得很。
即使是丁原这般他人眼中的莽夫,心思也未必比寻常人少啊。
而张辽口中的丁原本想请她同行,又被曹操制止,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她是知道曹操的,此人在大事上的决断向来清晰,不可能看不清眼下态势。
董卓强横而势大,反董者自然越多越好,更何况他从最初就反对董卓进京。此时董卓的西凉军压境,情况危急,曹操更加没有理由避开她。
多疑自负,这更像是袁绍的作风。
毕竟曹操与袁绍有多年交情,他此时站在袁绍身后也不奇怪。而袁绍在忌惮董卓,同时也提防她,这点亦在谋士的意料之中。
走吧,秦楚说,既然宴席因变故无法继续,还请张从事送我回府了。
张辽抱了一拳:诺。
两人顺着原路走向宴客厅,拐弯时,天际倏地划过一道流电,猝不及防地打碎了雨前的沉寂,紧接着雷声轰鸣,斗大的雨水顷刻间落在了地上与衣上。
下雨了。
唔,秦楚摸摸鼻尖,擦去了刚才落下的雨滴。她绷直了手背横挡在额前,叹了一声,失策,忘记带伞了。
顶着风雨回到府邸时,北边夏门的将士刚好把信传回来。
秦楚点了点头,低声吩咐将士把信帛放回到书案上,才对着张辽礼貌颔首:
有劳从事了。我已让府中仆役收拾了厢房,张从事可先做休整。
谢过亭主。
眼看着张辽拱手退下,她才吁了口气,扯开湿淋淋的外袍,从屏风后的衣杆上拎起新衣,胡乱套上,又系了两个半死不活的结,唤道:文若!
她一边唤人一边摊开信帛,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信息,余光见他进来,一心二用地指了指案几边的木榻:文若坐。
此时还未过申时,大概是下午三四点的时间,天却已黑得像入了夜。窗外倾盆大雨,间或夹杂着几声响雷,听得人心中沉闷。
荀彧刚刚换了外服,见秦楚还在低头沉思,便撩袖伸手,替她拨了拨灯烛,红影轻曳,书房光线亮了一些。
又过了片刻,秦楚才从信帛上抬起头,将局势叙述给他听:
丁原那吕姓义子于夏门前搦战,一人挑了董卓三名将领。董卓忌惮他的武勇,鸣金后僵持到现在。
荀彧沉吟:董仲颖手下兵马众多,袁本初恐不能敌。
不错。董卓的西凉兵加上何进余部,比袁绍丁原加起来还多了一截,就算暂时因吕布退却,之后也能战胜他们。
袁本初虽费心将我排除在外,但也不至于蠢到与他正面起冲突。
主公所言不差。眼下形势于袁绍不利,他应会趁吕布余威仍在时,选择谈判。
嗯,文若觉得结果呢?
荀彧微微一笑:差别不大。
他神态温和平静,说话慢条斯理,内容却一针见血:
董卓已走到这一步,不会再退了。就算答应了袁绍不进城,也会要求更多的政治筹码。
荀彧说得还是太委婉了。
对于董卓来说,兵在城内城外的差别不大,袁绍热血上头而带兵与他对峙,说不定正中其下怀。
世家门阀以声名为先,袁绍更是好面子,因此绝不会允许冲出城门,兵败而归之事发生,对谈判的容忍度自然更高。
董卓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秦楚点点头,没再评价。
她沉默片刻,垂眼盯着摇曳的烛火,睫毛缓慢地颤了颤,忽然抬起头,对上荀家公子素来平静的深色双眼:
文若,董卓乱京,我或许会行一步险棋。
你愿意信我吗?
第77章
秦楚常常会想起荀彧的结局。
焦虑的汉臣啊, 为了主君大业耗尽心血,目睹他封国公而加九锡, 眼看就要取代衰颓的旧王朝, 终于开始忧惶。
最后被赐下空食盒,听到了主君的声音,于是默然闭眼, 死在江南春景里。
文若呀文若,汉王朝最后的臣子, 我已经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
董卓乱朝, 我欲以险棋取之。你信我吗?
秦楚没有再看他,那句话问出后便低下头, 面色淡淡地凝视着案上小烛。
她心中其实不怎么平净,看着那点摇摆的灯火,恍惚了一下, 好像就回到那日病醒的午夜, 一抬眼就能看到披发执笔的谋士, 笑着为她倒茶。
异人。
荀彧忽然唤了她一声。这时代贤才辈出,能以冰清玉洁留名青史的却只有一个。他的目光沉静且专注,瞳色极深,睫毛纤长微曲, 生来一张多情脸,无论本意如何,看人时都像含着脉脉柔情, 然而仪态又极端正不可侵犯, 这种气质混着他身上特有的清苦气味, 便显得柔软坚硬。
异人信我吗?荀彧反问。
可是还没等秦楚回答, 他又顾自摇摇头, 在秦楚看不清的角度,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又轻声开口道:
我与你相识在年少时,彼此相知,到现在才成了君臣,尚且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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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英雌养成手册(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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