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才八岁,头一次直面世家这一概念,就是在蔡琰念出颍川荀氏,累世高风的时候。
彼时她还未在脑中构建起东汉世家的体系,让系统在半空落下块石头,还想踩着翻墙过去,没想到一转头,便是那位愕然的荀家子房。
没想到再一次与他相遇,是在这种情况下。
看来停在北宫的车辆主人并非是为了见陛下或太后,而是在等她啊。秦楚立刻改口:好。还请你稍后派人,安顿下马匹。
她说着,抬手掀起车帘,弯腰踏进厢内。
第61章
使君。
秦楚提着袍服下摆, 刚踩进一只脚,半个身子还在车厢外,便听到荀彧轻轻唤了一声。
她踩在石阶上的后脚一滑, 差点一个不稳扑了进去,好在武将的基本素养还在, 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栏杆,好歹是站住了,板着脸,乔模乔样地钻进了车。
荀彧本已伸出手准备扶她, 一看她竟自己稳住了,于是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去,看着她寻了位置坐下。
秦楚在西北征战的这几年, 别的没什么长进,唯独将装模作样一技学得炉火纯青 。
任她心里再慌再乱, 要么垮起脸正颜厉色, 要么眼一弯高深微笑,只要这两种表情摆在脸上不变,就永远是军队的主心骨。
慌乱的秦楚抬起眼看看荀彧, 心想:
他怎么叫我使君?这是什么意思?
荀彧当年叫她,要么是亭主要么是异人,礼也是有的,可从未这么生疏过她在凉州这么些年,前前后后也不过混了个小太守, 还没到得鱼忘筌的地步, 他至于这么客套吗?
她最近大概是被雒阳局势搅昏了头, 鸡毛大小的事情也要再三琢磨个来因去果。荀彧一开口就是个客客气气的尊称, 把她吓了一大跳 , 只是思来想去没个头绪,居然连客套回去也忘了,半晌只对着荀彧傻笑了一下。
荀彧:
显然秦大越骑将军傻笑了一下和高深莫测的笑不是同一种风格,至少荀彧没被她唬住。
他自觉这开场白有些失败,好像是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道:
许久不见了,异人。
顿时,秦楚心里种种无端猜测尽数灰飞烟灭,她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总算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文若。
五年没见,荀彧身上的熏香也换了一换,如今的气味浅且淡,乍一闻带着轻微的苦意,与西北边境的风倒是有些异曲同工。
秦楚嗅觉一般,心下又十分在意,便觉得这香味无时不刻萦绕在车厢内,若有似无地传进鼻中,简直让人心痒。
然而她十分正经地没有表现出来,先开启了话茬:
真是想不到,眨眼就五年了。我这几日才回到雒阳,分明城中景色如旧,倒是觉得处处都不同了。
荀彧微微一笑:大约是蔡娘子不在的缘故吧。
秦楚:你这话我没法接。
她去西北的头一年,家中寄信过来,说蔡邕几次三番地造访伏家,态度从旁敲侧击到直言相商,就差没指名道姓让秦楚把女儿还回来了。
蔡邕一把年纪,隔了半个汉朝地图,在雒阳被凉州的秦楚气得厥过去,这事在京城的世家间也很是流传过一段时间,荀彧当时从叔父口中得知此时,沉默良久,才给出四个字的评价:不愧是她。
当然,这些小事秦楚是不知道的。
她被荀彧委婉含蓄地取笑了一番,也不是很生气,反而觉得庆幸,干脆借此把各种揣度都甩开了,坦诚道:
文若还能和我开玩笑,也是阿楚的幸事了。
荀彧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了然地低眉而笑:
方才那声使君,是在夸你于西凉建功扬名啊。异人却因此而担忧,难道是在与我会面前,遇到其他难以解决的事情了?
果真瞒不过文若,秦楚眨了眨眼,大方地顺着杆子往上爬,直白道,你既然问了我,是不是也有所猜测了?我也不多瞒我是收到大将军密信才来的。
荀彧神色不变。
她刻意瞒下了天使密诏一事,看了眼荀彧,发现他神色平静,的确是不知道这事,于是绕过它缓缓开口:然而,大将军在我之前,已请了西凉董卓与并州丁原。此外还有兖州的桥瑁他的信,我是迟了十多日才收到的。
我在西北收到家书后不久,又见董仲颖收拾军队预备南下,与昭姬奉孝等人商议后才做决定,前往雒阳述职。
说是述职,其实也就是看看能不能捞一笔。不过她说的文雅,对方又与她相熟多年,倒也没什么大反应。
我明白了,荀彧颔首道,异人之后若无急事,可否请你去荀府一叙?
那是自然。
五年过去,荀府庭院倒是没什么变化。秦楚走在荀彧身侧,偏过头抬眼看碧绿的梧桐树,阳光从树叶间参差地落了一地,又洒在人身上。
她当年第一次进荀府,最先注意到的也是这棵年岁不小的桐树。没想到一别多年,居然还能再向上窜些个头。
树犹如此,人更不可能一样了啊。
秦楚随着荀彧进了书房,桌面上已备了糕点,小釜中的茶水还在散发袅袅热气。
秦楚瞥了眼荀彧,落了座方道:看来文若一直在等我。
友人归家,怎可不迎?他说着为秦楚斟了盏茶,笑了一笑,先帝驾崩后,京中一直紧绷着气氛,只可惜你我在这时重逢异人之前说,大将军的密信晚了许久才来,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
是啊,来都来了,她捻起一块玉露糕,不怎么认真地说,反正他也送不走我了。
这事大概也是袁术那群人撺掇的,原因不外乎女人靠不住之类的,实际上谁不知道董卓是他家门生故吏?这种时候还想着分裂咦,你家厨房的手艺又长进了啊。
你以前来荀府时就说喜欢,你去凉州后,我便让他们多练着做,等你回来。
多谢你家厨房了,秦楚捧盏啜了一口,盯着桌面的剔透的玉露糕,慢慢道文若现在是谏议大夫,知道的只会比我多。大将军与阉党不对付我是知道的,看来当年我家不把宦官除干净,居然也算好事。
好事的尾音还未落尽,荀彧脸色便微微一变,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忽然抬眼与秦楚对视。
他那双睡凤眼素来无风无浪,丘壑都藏在心间,倒是难得表现出外露的情绪。
秦楚注意到他的神色,却故意没有停下话,依然自顾自说道:我朝这些年不都是这样么?外戚与宦官交替掌权,外戚拿暗弱天子作傀儡,天子成长后借着内侍拿回权力一代又一代。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荀彧却抢先一步地打断道:异人慎言。
其实荀彧也明白,秦楚的措辞虽尖锐了点,意思却是半点不错的。
大汉代代以来都是如此的模式,两方牵制,早就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世家与外戚、皇帝与宦官,两股势力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方压了东风,来来去去倒也勉强太平。
如今先帝一去,何进立刻召外臣入京,大有要打破平衡的之势。
这两天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瘟疫蝗灾不断,地区间还各有内乱,虽说皇室不倒便可,但何进屠户出身,寡谋无断,刚愎自用,若是真的掌权,情况未必会比两方对峙起来好。
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身处雒阳,是当之无愧的政治中心,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家族利益,这些事情又有多少人能看清呢?
荀彧看了眼秦楚,见她仍是一副坦荡至极的模样,只好开口道:
其实典校尉也与你是一样的想法。不过他未谈其他,只说董卓难以掌控,迎外臣进京,此事易败。
秦楚:典校尉是谁?
曹太尉之子,曹操曹孟德,异人应当是知道的。
秦楚一哽,她可真是太知道了。
历史上何进召董卓入京,也是袁绍的主意。曹操当时极力劝谏,何进还是不以为然,不久后就死于宦官刀下,董卓入城后废了少帝重立献帝,掌揽大权。从此以后,曹操袁绍等人结盟十八路诸侯,踏上逐鹿中原的道路。
不过眼下的情况,又与历史微妙地不同了。
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秦楚理了理袍服广袖,抬头正色道:其他人怎么样都好可是文若,你呢?
荀家十多年前遭遇党锢,族人仕途出现了短暂的断层,如今已被荀彧荀攸等人接上,除了没有四世三公的名头外,比起汝南袁氏,也差不太多。
凭他的身份,如果向何进表明忠心,应该能更进一步。
可是荀彧不仅没有留在何进手下,还卡着时间侯在北宫门前,专等她面圣出来,这其中释放的信号让秦楚几乎觉得不可思议了。
他展眉笑了一笑。平心而论,荀彧的容貌在雒阳文人里的确算得上数一数二,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微笑时眸光闪动,乌黑的瞳仁被眼睑盖住了小半,让人几乎有一种被含情脉脉注视的错觉。
并州丁原来雒阳已有四五日,为人粗勇耿直,对董卓大张旗鼓入京的姿态也有所不满,异人若有心结识,彧也可在其中牵线。他道。
秦楚得寸进尺:还有呢?
还有东郡太守桥瑁。
秦楚追问:文若自己呢?
荀彧与她对视片刻,终于无奈地屈服了:好吧。异人若有什么事,尽可来荀府找我。
第62章
秦楚托腮翻着桌案上的信笺, 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那天之后,荀彧又写了一封信寄送出来,将何进麾下值得结交的士人名单细细列了出来。
她简单批览了下, 发现开头就是和她一起被召入京城的丁原桥瑁,接着就是蔡邕卢植等在朝中颇有声望的大儒嗯, 此二位声名远扬,虽然不能算何进麾下,但也被细心的荀谏议大夫视作有结交价值的士人,破例塞进来了。
在这之后又稀稀拉拉跟了一堆, 大多是没见过的名字,其中居然还有典校尉曹操。
秦楚忍不住摸上了下巴,思绪开始乱飘:曹操是宦官养子的儿子, 也能算士人吗?不算的吧?
不过荀彧把他放进来,确实也是有道理的。无论曹操是否为何进办事, 的确都是个极靠谱的结交对象不说历史上他做了些什么, 单看眼下,也是为人机变有远见。啊,当年司徒府起火, 他还送过八岁的阿楚一把剑呢。
那把孟德剑还被她带去西凉挂在墙上了郭嘉典韦等史载的曹魏一系通通不许靠近,不过马超高玥这种的,就算把它摘下来杀牛宰羊都没事。
这事还一度在军队中流传开来,主公这剑风水有问题啦,马超这小子得了主公青眼, 要被当童养夫啦, 说什么的都有, 把马超吓得好几天没敢靠近她。
话说回来, 其实说风水也不算错, 她这事坐得的确有些迷信思想了。
她手下那么多人,一大半都是算了,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秦楚很快便把无足轻重的小问题略过,又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果然没看到袁家的两位公子,于是心满意足地合上了信,心道:
文若果真会看人。
她明里暗里把自己抬举了一番,短暂地获得了一些满足,总算是能静下心好好思考了。
大概是前几日坐谈时提到了何进势大信送迟了,让荀彧误以为她的目的是在何进面前展露头角。
因此,本想作壁上观的王佐之才,再一次好心地下了场,为她整理了这份名单,派人送了过来。
秦楚半是感激半是无奈。名单当然是好的,只是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太能用上。
因为她压根就没有想过投靠何进,更不用说借何进之势平步登云。
先不提何进其人智小谋大,根本靠不住,雒阳这场纷乱,本就是士族与皇权的较量,只不过藏得隐晦,少有人看得出来而已。
汉灵帝卖官鬻爵,早就将所谓的皇权天威消费得差不多了,少帝暗弱不足为惧,反倒是世家,扎根于东汉已百余年,垄断仕途又控制舆论,简直如这朝代的附骨之疽,轻易难以拔祛。
秦楚虽也是名门出身,可她深知世家门阀之害,自己麾下也多是寒门,对世家早有抑制之心,又怎么可能帮他们长势?
荀彧毕竟是望族出身,能和世家支持的何大将军保持距离已是极其少见了,若是再流露出其他倾向,那就是胳膊肘往外拐,难免要影响荀家在士人当中的声望。
更何况,所谓的其他倾向又能向着谁呢?
除了少帝,还有谁呢?
秦楚再一次叹气。
主公,今咦?
门口传来些动静,秦楚立即直起身来,刚把懒得工作四个字从脸皮上好说歹说地卸下来,便看见郭嘉撩帘进来。
军师祭酒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轻轻嗅了嗅鼻子,接着便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
文若的信,她笑眯眯地扬起信笺,昨夜刚刚送来的。他真是有心了,还列了份名单给我。
果真是他。郭嘉凑上来,不客气地接过信帛,低下头翻看起来。
他阅读的速度极快,目光在信上不断穿行移动,瘦削的手捏着巾帛,带出一小块轻微的褶皱,抿起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将荀彧那封带着苦香的信简交还回秦楚手中。
文若用心良苦,名单上都是可信之人,他颔首与秦楚确认了一句,眼中微光闪了一闪,忽然露出了有些狡黠的笑容,然而
他跟在秦楚身后许久,看她自然是最清楚的。就像二人如今心照不宣的密诏一事既然少帝还好端端地坐在龙榻上,那么天子的密诏难道不比国舅的青睐有用吗?
会用。
秦楚甚至没有等他后半句说完,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她拿镇纸将信笺压好,伸手将巾帛抚平,抬首冲郭嘉一笑,眼中同样跳跃着明锐的微光:
不过用在哪里,大约会和文若所想有些出入。
看来主公自有主张,嘉便也不干涉了。
郭嘉不甚正经地奉承了一句,便看见秦楚又垂下了眼。
狡猾的大尾巴狐狸趁着秦楚还在低头看信,抬手拉开她身旁那张木榻,便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把羽扇,慢悠悠地扇起了风。
那风也跟它的主人一样,懒懒散散地从秦楚额前耳边吹过,悠哉悠哉地带起秦楚脸旁的碎发,挠得她想打喷嚏。
她还在垂着眼研究荀彧的可结识名单,刚才思绪被打断,一时没接上,脑袋里的齿轮还在慢吞吞地旋转,差点没想起自己要做什么,此时又被郭嘉这手欠的羽扇扰得静不下心来,心中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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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英雌养成手册(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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