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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免费阅读(92)

    姐姐。那个男孩用力攥着她的手, 逃跑的是我。
    我逃跑了,你是来找我就这么对他们说。
    那一次他们已经不可能逃得出去, 必须要想个说法来解释,不然两个人都不可能过的了回去那一关。
    我年纪太小,照顾不好我们两个,你不能挨打。
    弟弟的声音很低,在肆虐的暴雨里轻轻打着颤:你好好的,我们才能逃出去。
    我活下去。弟弟答应她,姐姐,我答应你,我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的。弟弟告诉过她很多遍,我有妹妹,没有哥哥她会害怕。
    弟弟每次都会活下来,每次都会挣扎着告诉她,家里人在找他,他要逃出去回家。
    后来的事又是场噩梦。她看着那个男孩子掉转身冲出去,她死死咬着牙关,逼自己按照商量好的去演,看着那些拳脚木棍毫不客气地向下落,全砸在弟弟的身上。
    她看着那个孩子逐渐不再有动静,终于再受不了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当一个疯癫的、想要孩子想得脑子有病的准母亲。
    她歇斯底里地去和那些人闹,把那个孩子从拳脚里抢出来,把他护进怀里,不断地去握垂下来的、冰冷的手,抱在怀里摇晃着喊宝宝。
    到这个时候那些人反而满意,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货,认为她终于想通了,收起家伙四散离开。
    一个星期后火苗醒了,依然躺在床上不能动。
    断的肋骨伤了肺,让当地的土医生接上了,伤的地方糊了草药,稍微坐起来一点就会咯血。
    那个孩子睁开眼睛,隔了一会儿忽然认出她,眼睛里就淌出笑,发不出声地叫她姐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
    那三年里两个人相依为命,一个人撑不住睡着了,另一个人就抱着铁钎守夜,任何一点动静都会立刻惊醒。
    赵岚很清楚,明炽很勇敢,明炽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来。
    但她还是担心这次约见有些早。
    我们也会聊天。赵岚被先生握着手,轻声给先生讲,他说妈妈不是故意的,那是场谁也没料到的意外。
    他说一下丢了他和妹妹,妈妈一定非常自责。哥哥在国外,但是听说了这件事,应该也会担心。
    赵岚低声说:他很自责,他觉得自己不该丢,他说那天他应该更机警一点,更有自我保护意识。
    他们也不是每天都只聊怎么逃跑,那样人会被压抑憋疯的,他们也聊等逃出去以后、回家以后的事。
    这是他们拼命活下去,拼命往外逃的最大动力。
    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像是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和不到十岁的小朋友。
    我一回家,就要抱着爸爸妈妈哭。
    赵岚抱着膝盖,手臂托着下巴:我还有妹妹,妹妹也要捞过来哭。
    火苗也学她,也抱着膝盖,手臂也托下巴:我也要抱着爸爸妈妈妹妹哭。
    他发现自己赢了一局,立刻补上:我家还有哥哥。
    这么耍赖!赵岚点他脑袋,那我要在家里的床上睡一天一夜不起床。
    火苗立刻超级加倍:我要睡三天三夜。
    赵岚快忍不住笑,还要假装生气:好啊,那我还要把这几年的事都补上我要一口气过三个生日,直接加满二十岁。
    我要一口气过四个。火苗精准打击,我丢的那天就是生日,蛋糕上插三十四根蜡烛。
    赵岚被他全面打败,决定采取最终的制裁性手段,往手上呵了几口气,去碰他怕痒的地方。
    他们两个笑得倒在草垛上,那是那三年里他们最高兴的几分钟。
    那天晚上赵岚梦见了自己回家,她猜火苗也梦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孩子不像之前那么高兴,反倒隐约像是多了点心事。
    怎么啦。赵岚趁着割麦子的间隙,弯下腰问他,担心咱们逃不出去?
    火苗想也不想地摇头,用袖子擦去汗水,露出一个很短暂的笑。
    赵岚不准他再去干重活,要求弟弟站好不准动,蹲下来检查他的腰。
    瘦得嶙峋的腰脊有一块骨头凸出来。当地的土医生不敢按,说是打伤的,按不好往后连走路都走不了,只能等回头去城里的大医院治。
    等回家了,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说,把腰治好。
    赵岚把他的衣摆放下来,转到他面前,抬手摸摸他的耳朵:还有这儿,记住了吗?
    火苗听话的点头,也摸摸她的头发:姐姐也要养身体。
    肯定。赵岚握拳,等我们都好了,就约饭。
    她想想都饿得不行:我现在想起食堂都馋死了。哇,还有年夜饭,一家人一大桌子菜,回头我们两家一起吃,就是两大桌菜,太棒了吧。
    火苗的眼睛也跟着笑,一起握拳:约饭约饭。
    这顿饭一直耽搁了十三年。
    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先生对她说:造化弄人。
    成功逃出去的前几天,他们被那些人疯狂报复,这次赵岚没再让弟弟拦在自己面前。
    那些人总还不至于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有能力偷手机报警,赵岚把火苗推到身后,自己被那些人关在全黑的房间里。
    即使连那三年也算上,那大概也是最恐怖的三天,那三天足以摧毁一个人全部的神智。
    赵岚的记忆在那里发生了断裂,只依稀记得慑人的械斗声,她歪倒在房间的角落,房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有穿着制服的人冲进来。
    在那之后,赵岚被救出去,确诊了应激的心因性失忆,养了很久的病。
    赵岚一点点走出来,重新去面对那段过往,找回过去的记忆,想起自己欠弟弟一顿饭。
    我在那三天里死了一次。赵岚对先生说,然后用十三年活过来。
    那个孩子。赵岚说,我弟弟。
    她低着头说:他慢慢死在了那十三年。
    那个孩子说过的事,没有任何一件变成真的。
    那天火苗醒来后为什么有心事,在想什么?
    是不是隐约意识到了或许一切未必像想的那样,即使回家了也不会有补上的四次生日、不会有能赖三天三夜的床?
    是不是那个七岁就走失、在外面磕磕绊绊长到十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对家人隐约有所预感,猜到了一部分可能会有的未来?
    但恐怕也猜不到更多了。
    怎么会有十岁的孩子能猜得到,死去活来多少次、带着一身伤逃出去,等待他的是那样的十三年。
    就在前两天,为了最后确定一部分资料的真实性,赵岚还跟着龚老师走访过任家的那个人。
    那个人。赵岚说,他不是最近才疯的。
    赵岚住过很久的医院,疗养过很久,在任尘白带着骆橙约见龚老师的时候,她就已经怀疑那个人有些不正常。
    所以赵岚也主动揭开自己的创口,去提醒对方,记忆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但一个去寻找真相的人,注定不会有办法理解自己编织谎言、来拼命掩盖真相的人。
    就像这次赵岚陪同龚老师去,在特殊管理的病区看到任尘白。
    荀院长没有刻意隐瞒消息,也没有禁止人来探望,任尘白知道了骆枳还活着应当是任家人告诉他的。
    任尘白表现的非常正常。
    正常到就像是个没有病的人,还像在咖啡厅里一样,彬彬有礼地和他们问好。
    就连新来的护工,也会误以为他没病如果不去看那张仔细盖着被子的空病床的话。
    任尘白没和他们说几句话,就抱歉地说小枳要吃药了,回到那张空病床前。
    他做的那些事,就好像是那里真有个人。
    大概还是个很冷漠抗拒、完全不配合治疗的病人。要任尘白轻声慢语地哄上很久才愿意吃一口药,然后就又不再有反应。
    所以任尘白也只好把药放下,他完全不因为这件事生气,也不因为这个就不耐烦,只是坐在病床边的地上。
    他对着空病床,低声一样一样道歉,数自己犯过的罪。
    这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
    送她们走的时候,荀院长对她们说,任尘白没办法想象其他的可能。
    任尘白没有办法想象,被他那样对待过的骆枳,是怎么还能咬着牙和血吞,拼命一刀一刀剜净旧疮痼疾,头也不回地闯去新的人生。
    不论谁这样对他来说,任尘白都只认为这是他们来骗他的假象。
    因为换了他自己,叫他来一百次一千次,也绝对不可能撑得过去。
    龚老师其实也没有想到。
    她知道那个孩子一定不会让霜梅失望,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快到连她自己也还没准备好。
    大概人本身就是种会去想如果的动物。龚寒柔在拍摄后面那几期的纪录片时,也曾经在某次深夜收工时,忍不住问过赵岚。
    如果她当初没有固执地恪守纪录片拍摄的不干涉准则,没有一味地相信任尘白、没有因为友人的过世而回避这个题材这么久,是不是一切就不一定会走到这一步。
    这大概是每个纪录片导演都会遇到的问题,不会有答案,她也并不是想要赵岚给出答案。
    只是她觉得后悔,这种后悔不属于任何身份和职业,只是因为或许有可能哪怕在任何一个地方出现变动。
    哪怕有任何一点不同,或许有可能,他们能从漆黑的冷水里抱出那个孩子。
    赵岚被消息的提示音忽然扯回心神。
    她看到明炽发来的消息,就立刻紧张起来,不停握先生的手:来了,他们来了,就在楼下。
    我去接。先生起身,车牌号是多少?
    赵岚按了几下屏幕,把消息转发给他,又立刻点了一大桌子广式早茶,特地嘱咐了不要蛋清制品。
    这些茶点就要趁热吃,如果叫得早了口味就不会那么好,现在点是最合适的。
    刚才还忧心忡忡、东想西想的人,这一会儿已经显然满心期待,兴冲冲忙碌起来。
    先生站在旁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照着消息给的地址快步下去接人。
    赵岚一口气点完了单。
    她迫不及待地回到餐位旁,准备再好好整理一下衣领跟袖口,不让弟弟看到手上和颈间的那些疤痕。
    赵岚从包里取出小镜子,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人时,视线却忽然凝了凝。
    有人正朝她走过来。
    对方显然是等先生离开才来找她的,她之前就觉得这人的身影稍微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放在心上。
    一个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赵岚心头沉了沉。
    她放下镜子,握住身旁的手机,直接叫出来人的身份:骆先生。
    骆钧脚步一顿,停在桌前。
    虽然一直都很清楚这个人的存在,但赵岚其实没怎么见过骆钧。
    所以即使对方不知在什么地方发现了她、一路跟着她过来,赵岚也没能立刻察觉她上次见到这个人,其实是在任尘白的病房。
    她们已经要走的时候,赵岚看到骆钧去探望任尘白。
    说是探望任尘白,用更确切也更诡异的说法,其实是去探望骆枳。
    荀院长告诉她们,骆钧是清醒的,他只不过是在来见任尘白的时候,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对方的这场可笑的幻觉。
    骆钧的照料甚至比任尘白更细心,更周全,更不眠不休。没人知道他这么干有什么意义因为本来也不可能有任何意义。
    骆钧停在桌前不动。
    赵岚不清楚他以前是什么样,但眼前的这位骆家长子过得只怕不尽如人意。他眼下的青黑格外重,神色麻木萎靡,人也完全颓唐,显然已经在这场动荡里彻彻底底地垮下去。
    看得出骆钧今天已经尽全力显得稍微体面,但这种所谓的体面也不过是靠衣服勉强撑起来,其实里面早已经枯朽得不成样子。
    赵小姐,无意冒犯。骆钧艰难开口,嗓音有些沙哑,我听说
    赵岚问他:是谁告诉你的?
    骆钧闭上嘴。
    赵岚已经给先生发了消息,让先生先带火苗去逛一逛,不急着上来。
    她是为内容审核的事和明炽见面,剧组里一定有人知道,骆钧能辗转托人打听出来也不奇怪。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人究竟在干什么。
    骆先生,你在照顾谁?赵岚问,你在找谁?
    骆钧的瞳孔缩了缩,脸色隐隐苍白。
    赵岚完全不想和他多说任何话,但骆先生的脑子还算不错,有些话即使不说,他也能想得明白。
    他在照顾十岁的骆炽。
    在找十岁的、从噩梦里伤痕累累逃出来的,想要回家的弟弟。
    赵岚作为当事者接受访谈的时候,在纪录片里提起过这件事,骆钧把纪录片的每一帧都翻来覆去看过。
    骆橙不想让他看,说会做噩梦,闹过几次。
    但如果骆橙还想靠他打零工维持生活,就只能忍受这一点,因为他不是骆橙那个永远都会保护她的二哥。
    如果骆橙不想忍受他,就自己想明白,自己去活。
    骆钧记得纪录片里的情形,这一段,剧组找来的小演员也复现过了。
    那个小演员选的很好,身形、声音都很像,有时候他会恍惚以为看到了骆炽。
    我家还有哥哥。
    画面里的男孩蹲在草垛旁边,跟姐姐幼稚地攀比:哥哥在国外,但是听说了这件事,也会担心我。
    姐姐就没有哥哥,羡慕地盯着他:这么好!
    你哥哥一定恨死那群坏人了。姐姐拉着他的手,等你回家,他一定最心疼你,到哪去都保护你,亲自照顾你陪你养伤。
    姐姐说:你哥哥一定替你把坏人都揍扁。
    男孩苍白的脸上泛起点血色,抿着嘴笑,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也不用。
    也不用。男孩说,能领着我回家就好了。
    男孩仰着头,举起手比划:我哥应该有这么高。
    他挺起肩膀闭上眼睛,像是真的已经见到了哥哥:我把手抬起来,他不用弯腰,只要动一动手,就能领着我回家。
    骆钧的手臂忽然痉挛了下,勉强回神。
    我只想见见他。骆钧哑声说,赵小姐,我知道没办法他顿了下,才艰涩地把那些话说出来,太晚了,错了就回不去。我只是,他是我弟弟
    他不是,骆先生。
    赵岚说:我今天要见我家的弟弟,我爸妈和妹妹让我带他回家,如果他愿意,今年一起过年、一起吃团圆饭的。
    骆钧滞在原地。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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