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了个身,捞过影子先生的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头顶:怎么这么不酷。
你尽力尝试了。
明危亭揉他的头发:有人一直在阻挠,不让别人和你做朋友。
明炽怔了下,没有立刻开口,眼里露出些思索。
他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只在出神,并没特地去想。
他们这样面对面在草地里躺着,明危亭把揉他头发的手也落在他背后,安静陪着他整理那些藏在片段里的思路。
明炽最后点评:这么无聊。
他很快就推导出了正确结论:要是没有这个人,我本来能有一大堆朋友。
非常多。
明危亭点了下头,帮他补充:找你玩都要提前一周预约,排日程表,不能插队。
那倒也不至于夸张到这个地步。
明炽咳了一声,正要开口谦虚,就听见影子先生忽然说:不好。
明炽立刻撑起胳膊:怎么了?
他还以为是有其他工作人员过来,搜索了一圈,没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发现射过来的手电筒光。
明炽收回视线,低头看影子先生。
以后小先生会有一大堆朋友。影子先生的神色很严肃,似乎真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找小先生玩要提前预约。
明炽愣了好几秒钟,忍不住笑出声。
他昨天用手杖的时间太久,今天缓了一天。原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一直用右手撑着半边身体,心神一松就又不由自主一软。
影子先生及时伸出手,稳稳当当把他接住:怎么办。
明炽没有半点悬念,重新掉回影子先生的怀里,被轻敲了下脑袋。
有些黑心债主。
平时会讹人家一百多张画,但这时候居然相当讲规矩。
还知道要提前预约,不能插队。
怎么办?明炽索性跟他一起幼稚:明先生也有一大堆工作,找明先生玩也要预约。
给我你的日程表。
明先生提出问题解决问题:在轮不到我的时候去工作。
明炽笑得有点咳:是好办法。
一听就是明先生的作风。
以后每天临睡前,两个人一块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在台灯下面对日程表。
今天宜工作,明天宜出门,后天宜哪也不去在家睡觉。
晚上的风变得稍凉,明炽握了握影子先生的手,一起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明炽其实也完全没那么爱玩。
他喜欢自由、喜欢不受拘束的生活,但也同样喜欢有目标的充实,喜欢只要不断努力和练习就能掌握的技巧。
他其实有自己的计划,在系统地接受过驾驶船只的培训后,他还打算再去学更多的东西,要是条件允许的话还想学私人飞行驾照。
公司的事当然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他的确没有再去当艺人的打算,但也准备抽时间把那几首歌重新好好录制一遍,再给几个小吉他手写些适合他们风格的曲子。
他喜欢画画,大学里也学的这个专业,虽然暂时还没有卖画的打算,但临走前禄叔帮忙转交给他、那位集团创始人爷爷递过来的画展邀请函,也的确让他有点心动。
他还想攒钱。
当然不是为了有安全感。明炽一向怎么都能活,几十块也有几十块的活法。手术前的明炽在信里给以后的自己道歉,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他总是不想让太多的东西留在自己身上,来不及送出去。
那时候是因为不想让任何一件东西耽搁在自己身上,来不及亲自处理。
不想等有一天,还要按照亲缘继承,交给别人来分配。
现在完完全全不必想这个了,所以就不再有顾虑。
明炽悄悄抬起手,按了按自己衬衫里藏着的宝贝玻璃吊坠。
忽然有了攒钱的动力,是因为想送影子先生礼物。
吊坠这么好看。
这么好,他这么喜欢。
他这么期待这一次出去玩,是因为这次旅行有姨姨和影子先生。
只不过,这些事都不必要特地说出来,只要一样一样去做就行了。
明炽笑了笑:不用这么麻烦。
他握住明危亭的手,那只手和他一块儿藏在口袋里,被焐得暖乎乎的:这儿。
他把那只手摁在自己胸口:有条影子先生专属VIP通道,直达,不用预约,不用排队。
明危亭低下头,认真看他:这么厉害?
这么厉害。明炽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敲门,还帮忙配音,火苗在家吗?
他一本正经地顿了一会儿,自问自答:在,是影子先生吗?
明危亭笑出来,轻咳了下,模仿火苗老师的语气:是的是的。
是的是的!明炽抿着嘴角,感谢本人的热情参与,我准备好了。
明危亭怔了下,向火苗老师提问:准备好什么了?
火苗老师相当不见外地把自己扔进他怀里,闭上眼睛,把影子先生的手臂留在自己背后。
明危亭忽然知道了他的答案。
什么都准备好了。
去哪儿都行、干什么都行。
什么时间都没问题。
明危亭低下头,认真看正闭着眼睛、安静靠在他臂间的人。
墓园的夜景很漂亮。
或者说是这片草地的夜景很漂亮。星空渺远浩瀚,那些细碎的像是钻石一样的星光洒在漆黑天穹,低头就会看到一片蔓延开的建筑和明暗交错的灯光。
满天星辰,在任何一条航线都并不罕见。
但万家灯火,这是海上没有的景色。
小先生。明危亭轻声说,那些灯很漂亮。
他大概想了实在太久。
这里没有蚊虫打扰,只有远处的清脆虫鸣,太适合出神。
明炽在他怀里等了半天,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身体放松下来,呼吸变得宁缓。
这一场在墓前痛痛快快的发泄,把过往留给他的最后影响彻底冲净,明炽的额头贴着他的肩膀,在梦里的神色也轻松安宁。
明危亭放轻动作,抱着他坐起身。
明炽睁开眼睛,发现是他就又闭上,把自己团了团,看起来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明危亭就把手臂又向回收,拿过叠在一旁的西装外套,盖在他身上。
明炽睡觉很警醒这一点大概还要时间来恢复,察觉到他站起身,就又从困意里挣出来,睁开一只眼睛。
明危亭给小先生汇报:我们回家。
明炽推己及人,还很关心影子先生:认不认路?
认。明危亭笑了笑,揉他脑袋,欢迎乘坐新线路,秘密基地直通邮轮,中间还停望海别墅。
明炽被游览车先生揉得相当舒服,转了转游览车的衬衫纽扣,输入目的地:和影子先生回邮轮。
他睡前总会背一遍当天发生的事,脑子停在之前的聊天内容里,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还真有日程:影子先生,明天赵岚姐找我吃饭。
我知道。明危亭点了点头,抱着他慢慢往山下走,我们一起看的消息。
其实赵岚原本不想联系得这么急,是剧组拍摄结束,即将进入后期制作流程,需要和当事人做最后的内容确认。
按照明炽的想法,纪录片是属于过去那个骆枳的,剧组可以完全按照之前的处理方案,不必特地来征求他的意见。
但龚导演考虑得更细,她不希望这里有什么会影响明炽以后生活的内容。有许多纪录片的当事人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议论、被关注,有时候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就会被翻出来,给原本平静的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干扰。
加上为了保证纪录片剪辑阶段的客观性,不能太过掺杂个人情感,龚导演也不方便来见他。所以这件事到最后,还是交给了赵岚负责。
这也是她这次工作的终点,作为龚导演短期助理的最后一项任务。
赵岚辗转托方航联系上了明炽,后来打电话的时候,依然觉得突兀和歉疚:弟弟,要是不舒服,就不要来。
我托他们把样片和大纲给你送过去,你审好告诉我。赵岚嘱咐他,你更重要,不舒服就不要来。
接到电话的时候,明炽就坐在明危亭身边,他们准备好了晚上去墓园,正一起坐在甲板上吃晚饭。
这里的海鸟不像外面有些地方那么凶,很温和亲人,看到有人用餐就盘旋着落在船舷上。有胆子大的,跳到桌子上来啄面包。
明炽给了回复,他的手被影子先生握着,他们一起看海鸟把碎面包一点一点啄完。
明炽答应了要去见面。
当初约好了,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一起吃饭。
约好的事,他一定会去。
赵岚姐说。明炽困得半睡半醒,想了一会儿,她和她先生一起去。
明危亭点了点头:这么巧。
这种事上,竟然哪怕是半睡半醒也反应得很快。
明炽迅速理解了这三个字的意思,热腾腾埋进外套里,过了一会儿自己又忍不住高兴,小声跟着说:这么巧。
影子先生的方向感的确很好,他们顺利绕到了出去的路,比明炽找过来的时候进度还快。
即将绕过这片山坡的时候,明危亭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小先生。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在夜风里显得比平时更柔和。
明炽正因为和先生一起去这个说法忙着发热,又被这一声烫了一下,抬起视线,然后忽然怔了下。
从他们现在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视野最广阔,能看见山下一片建筑物的轮廓,或冷或暖、或明或暗的灯光点缀其间。
每盏灯后面都有一个家。
万家灯火。
明炽隐约想起来,他以前好像也站在这里看过这些大概是某次不小心撞见来巡查的工作人员,被对方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把对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的时候。
这些事的具体过程已经太模糊了,只有一部分画面还留存在视觉记忆里,他记得自己看过这样的灯光,看过这样的楼群。
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忽然觉得这些很漂亮。
他第一次觉得这些漂亮,漂亮到忍不住又有点心动,不知道哪个瞬间,攒钱的目标忽然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或者他可以再高产一点。多写点歌、再联系以前合作过的漫画专栏聊聊,再敬业和勤奋一点,多看几批剧本
望海别墅适合修养和度假,在冬天不适合居住,时间久了会对关节有影响。
明危亭想了想,又继续说:听禄叔说,岸上的建筑会有地暖,很舒服。
明炽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接着笑出来,闭上眼睛抵在明危亭的颈间。
怎么会这么默契。
怎么会这么高兴。
那些灯很漂亮。
影子先生低头看着他,碰了碰他的眼睫:等我们完成旅行。
明危亭没有立刻向下说。
他在想十几岁的骆炽,离开望海别墅,一个人住在单人宿舍里,自己等着自己长大。
十九岁的骆炽意外成了小骆总,等到所有人下班以后,一个人躺在公司办公室的沙发上。
现在是时候了。
明危亭说:我想
我也想。长大成人的火苗相当沉稳,等着。
明危亭停顿了下。
他察觉到明炽的动作,就把对方稳稳放在地上,依然让他披着那件外套:等着?
等着,我去想办法。明炽抿起嘴角,拿出了点打江山的架势,说出的话至少还冷静,这些灯里面的一盏。
明危亭忽然笑出声,明炽就也绷不住地笑。两个人相当幼稚地这么无缘无故笑了半天,明炽才终于深吸口气,揉了揉眼睛抬头。
明炽抬起头,神色忽然变得沉稳又郑重。
明危亭看着他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沙滩上,那些经理提起他们明总是怎么去邀请那些有些抢手的艺人、怎么谈对赌合同、怎么敢承诺更优秀的资源的。
不光是靠任夫人的遗泽,不光是因为过去被任夫人带去见长辈,曾经有过的那些或深或浅的人情。
骆枳当时的状态不好,那些人多少能看出来即使看不出也能猜得到。
这个年纪接手家族生意出来独当一面并不稀罕,但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就知道骆家和任家是怎么对待这个年轻人。
任何人在这样的生活里独自长大,状态都不会好。骆枳能替那个快要倒闭的影视公司出头,能带着一群同样像是散兵游勇的部下出来跑资源、谈对赌,已经让他们很惊讶。
但只要你愿意和他谈一谈,和那个年轻人面对面坐一会儿。
只要愿意不受任家那个继承人的干扰、也不被那些偏见和流言影响,认真听一听他说的话,给他一点慢慢把话说清楚的时间。
刚起步的那一年,和淮生娱乐的合作的企业和资源虽然不多,但其实都相当牢固和稳定。
没道理可讲,你只要看他的眼睛。匡砺说,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不会骗你。
方航灌了两口啤酒,笑着补充:他也的确不会骗你。
他们总经理就是这种脾气,明炽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贸然做空口的许诺,但只要是他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除了对自己,明炽不会违背对任何人的承诺。
现在也包括他自己了他也不会再违背对自己的承诺。明炽站在夜风里,他身后是万家灯火,他的眼睛比灯火和星辰更亮,那是种异常沉静的、绝对不会被摧折的清亮。
这些灯里。
明炽说:会有我们的一盏。
先生。明炽把手给他,等我领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赵岚:明天约饭,和先生一起去。
火苗:明天约饭,和先生一起去。
第84章 故人
第二天一早, 赵岚提前坐在了茶餐厅。
她比约定早来了整整一个小时,把家人准备的所有的礼物都带上,还是忍不住问先生:弟弟会不会不想来?
不会。先生牵着她的手, 认真回答她, 弟弟和你一样勇敢。
赵岚握紧先生的手, 又仔细整理好衣领。
她看了看窗外,收回视线, 拨着茶杯慢慢地转。
她知道弟弟很勇敢。
被她从柴垛里抱回去的孩子,就算醒来后也很少说话,几天后她知道那个孩子叫火苗。
那些人不准他们再记住自己的名字, 要他们把以前的一切都忘掉, 否则就会一直打到把他们不会动为止。
所以他们约好了, 她叫弟弟火苗, 火苗叫她姐姐。
那三年里,他们除了不分白天晚上的干活和挨打,就一直在想办法逃出去。
能找到的机会不多, 他们被盯得很紧,有次雨下得很大,他们趁着去割草的机会拼命跑, 差一点就成功了。
那次他们跑到一片庄稼地里,藏在玉米秸秆中间, 锋利的叶片把他们身上手上刮得全都是血痕。雨大得要命,雷声轰鸣闪电刺眼,搜他们的人脚步声近在咫尺, 手电筒的光到处乱扫。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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