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呀失策。明炽一巴掌拍在腿上,扬了头,学姨姨的口吻,早知道就送架飞机了。
明危亭哑然,抬手轻轻碰了下他的眼睫: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明炽的睫毛是干的,眼睛弯着,里面的光清亮柔和,借着刚才的气势继续扬头:那是。
明危亭看着他,被他这个神气的架势引得笑了笑,和禄叔交换了个视线,一起给明小先生鼓掌。
明炽尽力配合着撑了三秒就实在演不下去,绷不住地咳嗽着笑出声,又从耳朵一路红进衣领,撑着桌沿起身飞快撤离去了浴室。
不需要睡眠治疗的明先生去洗漱妥当,回到卧室,又等了快一个小时。
明先生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悉,放下电脑,起身去明炽的浴室,轻敲了两下门。
在艺术创作这个领域,每个人灵感丰沛的地方都会不太一样。有些人习惯清晨的阳台,也有人习惯傍晚的街口,再往久远追溯,还有马上、厕上、枕上的说法。
但明炽的灵感主要来源都是深夜和凌晨的浴室,最动人心弦的那一段旋律,是写在被散乱铺开的小半卷卫生纸上。
明危亭等了一阵,听见明炽的应声,就打开门进去:小先生,该睡了。
他今晚发现了这个称呼,觉得念起来非常合适,就总是找机会拿来叫明炽。等了片刻穿过雾气,走过去时,发觉明炽脸上依然红得厉害。
明危亭抬起手,摸了摸明炽的额头:是不是泡太久了?
明炽热腾腾地摇头,把浴袍的带子系好:在想邀请函的设计,想过头了。
禄叔交给他的信封都是标准制式的,算是邮轮公司发给被选中游客的邀请信。如果对方愿意接受,就会收到正式可以用来上船的回函。
不急。明危亭让他坐下,拿过吹风机,帮他把头发弄干,这份邀请函不只是邀请朋友上船,所以的确该设计得仔细些。
明炽想接过吹风机,但全身的乏都像是被热水彻底烫出来,连手指也完全不想动。
他索性靠在影子先生臂间,把自己的头发完全交给力道柔和拢上来的手,轻声问:还有什么?
不清楚。明危亭也没有想出其他的答案,他只是想和明炽一起去见明炽的朋友,沉吟一阵,给出了个建议,晚宴方便吗?
明炽眨了下眼睛,抬起头。
明危亭也觉得这个提议有些突兀,等到掌心的头发干透,就关掉吹风机,放在一旁:如果
方便。明炽笑了笑,我在想怎么署名。
明危亭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摸了摸明炽温暖柔软的头发,蹲下来,抬头迎上明炽的视线。
明炽和他一起蹲下,抱着膝盖,头碰着影子先生的额头:第一张邀请函,我想给姨姨。
明危亭拢住他的头颈,轻声说:当然。
走之前,我想去一趟墓园。
明炽说:我想那里是个信箱。
他开始相信姨姨的确没有被困在那座冰冷的墓里但那应当是个信箱,他在那里烧掉的所有给姨姨的信,应当都被寄到了。
姨姨收到了信,所以回来梦里找他。来检查他有没有和约定的一样,长成特别厉害的大人。
我们一起去。明危亭稍一沉吟,明晚合适吗?
明炽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好。明危亭说,我天亮就去做发型。
明炽睁大了眼睛,他现在完全相信影子先生也会讲笑话了,忍不住笑出声:不用,现在就非常帅了。
明炽被明危亭牵着手站起来。
那只手完全知道他现在还能使出多少力气,陪着他慢慢走回卧室,陪着他舒舒服服一头栽倒在床上,陪着他一动都不想动。
明炽闭上眼睛。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滑进梦里,在梦里把那封邀请函灵感爆棚地一气呵成做完,和小纸条一起,悄悄塞进给姨姨的信箱。
姨姨。小纸条上的字清俊端正,我和我喜欢的人去看世界。
冲完浪要回家,现在家在邮轮上,等我们去了别的地方,我再来换地址。
他在小纸条上写:姨姨,来看我和我的先生。
第80章 现实
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
海潮声比睡在别墅更近, 近得触手可及,几乎像是裹在梦的四周。
邮轮泊在港口,其实相当平稳, 那一点不易察觉的轻微晃动就成了最好的催眠途径。
明炽完全不记得天是什么时候亮的。
他隐隐约约有醒过的印象, 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床上, 不过还在影子先生身边。
确认过了这一点,明炽就放下心不再着急。
他又闭上眼睛, 完全放松地躺了一会儿,等着懒洋洋的倦怠睡意一点一点从意识里褪净。
再睁开眼睛,窗外的雨恰好打在玻璃上, 透明的水线汇聚着淌下来。
海上的雨和岸上的不同。
即使是别墅的露台, 也不会有这种体验。海水像是被雨撩起一层雾, 弥漫的水雾把天和海都变成泛着冷的灰色。
到了这种时候, 房间里的灯光就变得格外温暖。
明炽察觉到覆在腰上的温度,他刚轻轻动了下,揽住他腰背的手臂就跟着收紧, 把他往怀里带进去。
他们是在窗边的双人躺椅里,双层玻璃严严实实隔绝了水汽和凉意,旁边是温暖的微型壁炉。
醒了?明危亭低下头, 碰了碰他的额角,还疼不疼?
除了一动就能酸到咧嘴的胳膊, 明炽完全不记得有什么地方疼。
明炽眨了下眼睛,他让刚醒的脑子动起来,想了一阵得出答案:他们还告了密, 说我在下雨天的时候腰伤会犯。
明危亭点了下头:之前那几次, 我都没有发现。
今天的雨是雷阵雨,按照天气预报的说法是风刮来的积雨云。明明早上还阳光四射一片晴朗, 上午没过多久,天色就忽然变得阴沉。
两个人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昨天又都睡得晚。明危亭被明炽轻轻扯着衬衫叫醒,下意识去摸他的额头,摸到了一手冰凉的冷汗。
明危亭握着他的手,指了指自己:是谁,这么粗心。
明炽忍不住笑出来:是我是我。
他主动认下这件事,又解释:以前是会疼的,后来好久都没犯过了,应该是养病的时候躺得多。
明炽其实也听说了那个纪录片,他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去看,但也大概知道里面都讲了些什么、之后又要讲些什么。
那几年的经历真要拍出来,说不定都有点残酷得过了头。落下的旧伤只有左侧的听力和腰伤,剩下的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疤痕,已经相当难得了。
明炽自己就很知足。他的腰伤其实也不算严重,只不过是阴天下雨的时候稍微难熬一点,再加上过去自己也没怎么注意,这些年一直没有正经休养过。
主要是因为没有正经休养过。
上次复查的时候医生还说过,他的年纪还轻,只要严格按医嘱躺平休养,不劳心劳神、不到处乱跑折腾,最多三五个月,就能健康得和其他人一样。
腰伤就是要靠养的,忌讳老是坐办公桌、忌走路和久站。
前段时间他几乎光是躺着,所以即使下雨旧伤也几乎没再犯过。昨天追向栾的时候心里着急,没顾得上太多,好像确实不小心抻了一下。
明炽有点心虚,自我批评检讨:不注意身体,大早上把影子先生叫起来要药吃。
这一点做得非常好。明危亭摸摸他的头发,正准备给你颁个奖。
明炽还没反省完,怔了两秒,竟然不争气地有点心动:什么奖?
明危亭其实也没想好,他低下头,看着被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个脑袋的明炽,把禄叔私下里的评价借过来:最让人放心的小朋友。
明小朋友当场就从躺椅里撑起胳膊,要给影子先生顶天立地地蹦下来。
明危亭笑出来,他及时把人捞回身边,顺着脊背轻轻拍:大朋友。
明炽自己也觉得幼稚,忍不住抿了下嘴角。
他的右胳膊还酸疼得厉害,松开手躺回去,慢慢活动了下有些发僵的肩背筋骨。
因为你难受的时候不瞒着我。明危亭的手停在明炽的背上,把他抱起来,向上托了托,所以你高兴的时候,我知道你是真的舒服。
他这次好好回答,看着明炽,视线很认真:这种感觉让人很安心。
明炽的耳朵热了热。
他居然又有点想要那个奖,握住明危亭覆在自己腰上的手,保证:三五个月。
这三五个月,完全服从命令听指挥。明炽想了想,相当正经地承诺,让躺着绝不坐着,让坐着绝不站着。
明危亭问:完全听指挥?
明炽想不出有什么问题,信心满满点头。
明危亭眼里就透出笑,他抬起空着的手,轻轻揉了下明炽的脑袋:不要动。
说完,明危亭就起身离开躺椅。
枕头一直闲置在一旁,被他换回来,让明炽枕在上面,舒舒服服躺好。
明炽下意识要跟着起身,被影子先生在肩上稍稍一按,想起自己的保证,又躺回去。
等我一下。明危亭轻声说,很快。
明炽有点好奇,但还是相当配合地点头。
他看着影子先生出门,就又把注意力转回窗外,看着那些亮闪的水线穿透接天连海的雾。
雷云的轰鸣声像是很近又很远,海面有大片的涟漪,海鸟拢起翅膀迅速穿梭,有种格外矫健的力量感。
壁炉温暖,房间里的灯光很明亮,他像是被裹在这一点暖色的光里,于是外面冷色的雾也变得神秘辽阔。
只要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明炽其实完全不介意就这样躺在躺椅里,一直躺很久。
在又找上来的、格外舒适的昏昏欲睡里,明炽也逐渐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
他被腰伤折腾得醒过来,完全动不了,想了一会儿还是叫醒了影子先生,想要一片止疼药。
一般的止痛药对他已经没什么效果,之前的回访里又发现他的睡眠质量不好,荀院长叫人给他开的药包含相当的催眠成分。
加上他自己又没有完全睡醒,所以也没能完全分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
所以在洗漱过后,他发现窗外下了雨,就很坚持地想要带着梦里只有十几岁的影子先生一起看一天雨。
所以他就领着梦里的影子先生,两个人手拉手一起趴了窗户,他还给十几岁的影子先生讲了很多故事。
他趴在窗户前面,讲着讲着就又睡着了。
所以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和梦外面的影子先生一块儿躺进了不知道哪来的双人躺椅里。
明小朋友沉稳地想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把毯子拉上来,盖在头顶。
这些旧伤必须也尽快养好、彻底解决。
他再也不想吃什么止疼药了。
明危亭的确回来得很快。
回到房间的时候,有些人正埋在毯子下面半睡半醒,被轻车熟路地从毯子里轻轻剥出来:腰还疼不疼?
明炽摇了摇头,他握住伸过来的手借了下力,在地板上站稳:完全没问题。
明危亭等他彻底站稳才松手,把手杖帮他拿过来:一会儿继续睡。
好。明炽答应得相当痛快,这种天气可不就得用来舒舒服服睡一天,再在晚上神清气爽地出门,明先生有没有工作要做?
明先生点了下头。
怎么办。明先生叹气,有好多。
明炽其实没想到这个回答,有点惊讶地抬起视线。
记忆逐渐回笼,他逐渐想起早上那个不完全是梦的梦,想起他在和十几岁的影子先生聊天。
多半是日有所思禄叔和他说了那些话,昨晚他就真梦见十几岁的影子先生来找自己,要把自己扛上船。
梦里他一个人坐在礁石边上,看到对方伸出来的手,就跳下来握上去。
雨下得很大,他拉着十几岁的影子先生跑回别墅。他们跑进他的小屋,两个人拿着毛巾互相给对方一通猛擦,弄干了那些水。
他们趴在窗户前,一边吃着他做的点心一边看雨,一边胳膊贴着胳膊聊天。
他问十几岁的影子先生,要是做了明先生,是不是就要有很多工作。
早上的时候,我的确不是这么回答的。
明危亭把手放在他的发顶,俯下肩主动承认:当时我说,完全不是,每天都可以睡大觉。
明炽就知道自己一定是不小心问出来了。
他暂时顾不上追究明先生竟然在梦里骗小朋友这种事,定了定神,冷静地飞速翻找回忆,检查起了自己有没有问出什么太奇怪的问题。
你问的问题都很务实。明危亭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帮忙回答,比如邮轮管不管饭,有没有工作给你做,住宿条件怎么样。
那梦外面的明先生当然要抓牢机会,尽力发挥。
我对你说,住宿条件非常优越。单人单间,有浴室、壁炉、落地窗和阳台。
明危亭说:床很大,地毯很厚实,可以随便躺。
不论梦里还是梦外的明炽都被迅速说服,由衷点头:工作条件呢?
很宽松,可以选择每种工作,也可以弹吉他。
明危亭回答:不过最后要做船长,所以要接受培训,还要有航海经验。
我来做培训。明危亭补充,经验我们也一起攒,第一站就定在加勒比海,那里有很多群岛,我们还可以潜水去看海底溶洞、和水下的鱼群玩。
我还在养一个海螺,养得很好,我觉得它长大了。明危亭说,一会儿我们去看。
明炽专心地听,逐渐开始觉得哪怕倒退十年,自己说不定也会真被说服了。
他点了点头,配合着露出相当向往的神色,继续问:管不管饭?
明危亭看着他,笑了笑,拿过外套给他披在身上。
这就是那件召唤了十三个啊的休闲服外套,明炽在术前留下的素描里见过它,亲切地拍了拍它打了个招呼,把自己裹进去。
管。明危亭说,今天凌晨,我稍微离开了一会儿,提前做了些准备。
明炽终于开始察觉到那一点小麦香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把卧室门打开了一点,裹着相当保暖的外套探出头,在灌进来的凉爽雨气里深吸了口气,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点纯净的甜香。
栗子馅暂时还没能学会,还在继续努力。
明危亭走过来:这几天临时学的,所以又堆积了一点工作介意我把双人躺椅搬去书房吗?
那可太介意了。
明炽看着他,配合着压住嘴角:怎么办。
明小先生的养生要求相当严格:下雨天睡觉,必须要有躺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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