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比平时更强烈、更不容忽略的开心像是忽然打开了某个地方,慢慢渗进他胸腔的深处。
骆炽尽力调整好呼吸,忽然正色:我在哪?
明危亭扶着他,似乎是被这个问题引得生出了些担忧,扶稳骆炽冰凉的头颈,看了看他的眼睛。
骆炽的视线很清亮,汗水顺着眉间躺下来,又被那些睫毛飞快灵活地眨着挡开。
明危亭放下心,想了想:在家。
在家里卧室的露台上。幸运观众试着答题,又特地补充,露台非常漂亮。
骆炽果然喜欢这个答案,嘴角抿得弧度更深,却还是接着问:我在哪?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和平时不一样,有种格外孩子气的神气,明危亭就又想起那个视频。
谁家的艺人这么在意形象,只要看到镜头就必须保持帅气,还要找最好看的角度,为了摆造型连风衣都不好好穿。
明危亭用额头碰了碰他的头发,他察觉到骆炽站的越来越稳,扶住他身体的手就跟着缓慢撤力。
在幸运粉丝面前。明危亭的手虚拢在他头颈后,按在那些柔软微潮的短发上,轻轻揉了两下,在和幸运粉丝握手。
谁家的粉丝啊。明危亭低声笑,这么幸运,喜欢上这么好的人。
骆炽在这个答案里迅速变烫,原本苍白的额头和耳朵都开始泛红,这让他的气色也显得好了很多,甚至像是在某一个瞬间完完全全恢复了健康。
骆炽已经只靠被握住的那只手就能站稳,他的喉咙轻轻动了下,开口发了个不算清晰的气流声。
明危亭稳稳拉着他,俯下肩:什么?
我。
骆炽热腾腾字正腔圆:我家的。
我家的粉丝。骆炽慢慢地学着说,我的粉丝。
这句话其实很平常。
骆炽是淮生娱乐的总经理,手底下多少艺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总有叫人一亮的明确闪光点。
淮生娱乐把他们签回来,让他们练基本功,帮他们规划发展,给他们最合适的代言和资源。有实力又走得顺,理所当然地会被很多人喜欢,理所当然会有很多粉丝。
骆炽会很注意不和他们在任何公共场合接近、不让人想起淮生娱乐还有这样一个总经理当初没注意这一点的时候,有张同框的照片被挑出来。底下全是抱怨怎么签了这么垃圾的公司,遇上这么垃圾的老板。
那个小歌手才十六七岁,实在压不住脾气,趁经纪人不注意跟评论大吵一通,就这么惹了祸。
后来小歌手被追着黑了整整两个月,又被经纪人训,半夜一个人蹲在公司练习室里哭。
骆炽那天正好留在公司加班,被他一路哭到了练习室外,把人带出公司去吃火锅。
小骆总给他讲舆论是这样。偏激的声音会更吸引眼球,会裹挟情绪,会声势浩荡到显得好像只有这一种声音。
但早晚会发现,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
早晚有一天,狂欢的恶潮褪去,会变得好起来。
小歌手被他暂时没收了手机,坐在红油辣锅前面一边哭一边大口吃肉,眼泪把麻酱碗都淹了。
早晚是什么时候啊。小歌手吃撑到走不动,打着饱嗝还在哭,蹲在路边扯着他问,哥,要多晚啊,我撑不下去了。
骆炽被他扯得没法,也蹲下来,拍拍他的脑袋。
公关团队其实已经开始介入,要不了多久就能处理好这件事。后续的资源只要跟得稳当,最多再过半年,情况就会转好。
骆炽再不出现在公众面前,不再让人想起淮生娱乐的总经理,自然不会再有攻讦的口实。
不会太晚。骆炽说,撑着。
骆炽笑着提醒他:下回长记性,别沾我了。
明危亭见到骆炽忽然不动,他担心是骆炽又犯了头晕,握住骆炽的手臂低头想要查看,却忽然察觉到力道。
骆炽的手臂向下坠,用上了想要留住他的手,非常想要把他的手带过去的力道。
明危亭跟着他俯下肩膀:火苗?
明危亭扶稳他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被骆炽抱住。
明危亭停下动作。
骆炽闭着眼睛,他需要靠着围栏才能站稳,所以再低下头就只能明危亭的肩膀,几乎看不清表情。
明危亭屏住呼吸,不惊扰他。
骆炽慢慢抬起左手,试探着一点一点回揽,松松圈在明危亭背后。
迷糊的时候,骆炽也会笑着朝明危亭主动伸手。
那时候他还不记得自己是谁,几乎没有任何办法靠自己移动,又本能地信赖和亲近影子先生,也很适应被明危亭抱来抱去。
彻底醒过来后,骆炽就很容易不好意思,有时候明危亭还按照以前的习惯照顾他,都会叫他脸红得不行。
明危亭不等他把手收回,就抬起手把骆炽抱进怀里,抵上他的额头:怎么了?
骆炽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用气流悄悄说了句话。
他觉得自己几乎只是做了口型,影子先生却不知为什么看懂了,握住他的手臂:谢什么?
骆炽耳朵一热,囫囵摇了两下头。
明危亭从不会叫他太局促,见到这种情形一般就不会追问,但这一次却仍然拢着他:火苗。
骆炽抬起头。明危亭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没有把手收回,依然留在他发顶。
为什么要说谢。明危亭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谢什么?
骆炽在他手里慢吞吞变烫。
刚出道的时候,骆炽还完全不清楚圈子里的事。
他只是想和那些听他的歌、陪着他招手欢呼的人一起玩。他以为这不过就是一场大号篝火晚会,他坐在舞台边缘,在追光里找任姨,想告诉任姨自己已经可以和更多人玩,玩得更开心了。
后来事态仓促急转直下,有越来越多他完全没过准备的事被砸到面前。
他开始学着去了解那些规则,学着去做小骆总,学着去管理一个公司。他终于逐渐弄懂了这些事,也已经不再有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骆炽低下头,深呼吸了好几次却都张不开口,热意一分分渗进衣领。
怎么会真有机会说这种话的啊。
怎么会这么幸运,居然真的叫他等到了机会说这种话。
以前有没有做过这种梦?可能是做过,也可能是没做,这种梦毕竟太不现实了,他通常都很少有做白日梦的习惯
骆炽最后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横下心一气呵成大声开口:谢谢影子先生做我的粉丝。
明危亭在他这句话里怔住。
他被二十三岁的骆炽用力抱着。骆炽整个人都发烫,潮湿的短发埋在他颈间,手臂在他身后因为太过使力而微微打颤,却依然在努力收紧。
骆炽很少会把话说得这么大声,他像是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这句话上。
刚才还运筹帷幄的小骆总不见了。那些比赛节目的母带录像里,视频画面暗下去之前,那个坐在舞台边缘的骆炽忽然抱着吉他跳起来,拼命地、用力地向他挥手。
谢谢影子先生做我的粉丝。
骆炽大声说:谢谢影子先生喜欢我。
明危亭扶住他的肩膀,低头迎上骆炽的眼睛。
再没人能拦住十九岁的骆炽,骆炽抱着吉他跳下舞台,一路飞跑着穿过好像看不到头的甬道,冲到他面前。
骆炽眼睛亮亮地对他笑: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第55章 遗忘
如果是一场梦, 这一天一定是梦里最棒的部分。
虽然雨好像一直都下不停,但也一直都有风把云吹开,让阳光东一块西一块地漏下来。
虽然只吹了一点冷风, 但骆炽还是被影子先生抱回房间, 及时冲了热水。双方通过谈判达成共识, 骆炽的年纪已经超过四岁半,可以自己洗自己, 但晚上要和影子先生睡。
虽然昨天玩吉他玩得太久,今天右手实在没力气抬不动。但傍晚映在海面上的晚霞实在太漂亮,怎么看都灵感丰沛, 正好可以开始还债。
虽然影子先生说还有很多人喜欢他
骆炽及时严格地管住了自己的脑子, 一句也不多问, 想都没想就全相信了。
他泡了热水澡, 用左手画了小半张自己完全不满意、但影子先生坚持说好看的画,整个人陷在格外温暖舒服地困倦里,和影子先生一起趴在窗边看灯下的雨。
寒气被窗户严严实实挡着, 雨在灯下连成金色的水线。
骆炽已经很久没碰过电子产品,睡前不论如何都想玩一会儿。明危亭把电脑借给他,自己下楼去见了和明禄一起回来的荀臻, 确认了骆炽术前的最后两次复查时间。
等他带着今天的药回到房间,骆炽还靠在床头, 专心盯着屏幕,一只手在键盘上敲个不停。
明危亭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在写什么?
房间里的地毯很厚, 骆炽的听力还不足以察觉他的脚步声, 直到明危亭开口时才跟着抬头。
他一见到影子先生心情就好,眼睛立刻弯起来:写信。
明危亭有些没料到这个答案, 走到床边,把约好的桃子味糖给他。
他知道骆炽有用备忘录记事的习惯。
这些天发生的大都是高兴的事,骆炽其实不怎么会忘况且就算忘了也没什么关系,如果骆炽忘了,他正好带着骆炽再做一次。
但即使是这样,骆炽还是会在睡前小声念叨着复习一遍,才会放心闭上眼睛睡觉。
明危亭原以为他是在写日记,接过骆炽交出的电脑合上,放在床边:给谁的信,用不用帮忙寄?
骆炽笑着摇头,把糖在枕头下面藏好。
不用被寄出的信,说明收信方并不是外面的人。明危亭猜测他是给任姨写信,也就不再多问,坐在床边:火苗。
骆炽察觉到他有话对自己说,眨了下眼睛,撑着身体转回来。
明危亭伸出手给他借力,等骆炽慢慢坐好,又在他背后加了个软枕。
这些天下来,始终都和骆炽待在一起,已经足够他总结出规律。
早上起来的骆炽状态是最好的。虽然难免要熬过几次不定时发作的头痛,但依然相当有精神,很愿意和他交流,思维也足够清晰。
骆炽的身体太弱,非常容易就会疲倦,这段时间其实撑不了太久。所以要在中间及时给出缓冲,让他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休息好了的骆炽还会恢复精神,但总归要比上午更静些,通常找到一件什么事,就能一直做一下午。
等到了晚上,骆炽的体力精力差不多完全消耗干净,已经困到快睁不开眼,就不爱说话只是喜欢笑了。
今早说的事,禄叔去处理了,让你放心。
明危亭把语速放慢:不会再卷进无辜的人。
他没有特地解释今早的事是什么,骆炽眼里果然显出些迷茫,但随即就仔细思索回忆,过了片刻,神色渐渐转为了然。
骆炽转回身,左手在枕头下面摸索了一会儿,把刚才藏好的那块糖又拿出来,捏在掌心等着。
明危亭已经和他配合的很熟练,伸手去接:谢谢禄叔?
骆炽像是早有准备,见到明危亭伸出手,左手就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拍,不知道从哪又变出第二颗糖,一起放进明危亭的手里。
他这一手几乎像是个小魔术,显然又是翻出了哪段记忆,看手法多半是当初在任姨那里学的,攒着以前藏的糖要吓影子先生一跳。
影子先生当然超级捧场,来回检查了半天两颗一模一样的糖,抬手摸他耳朵:怎么这么厉害。
骆炽耳朵被他摸过的地方泛红,他这会儿虽然不爱说话,但被表扬后的神色和白天几乎没有区别,唇角抿起来,开口的声音很轻:谢谢禄叔还有影子先生。
明危亭恰好也想同他谈这件事,把糖放进口袋里收好:火苗。
他想了一天要怎么和骆炽解释这件事,但他自己其实也不清楚缘由,所以也只好试着和骆炽照实说:不谢我,我会更高兴。
收到糖很高兴。明危亭抬起手,摸了摸骆炽的头发,只谢禄叔不谢我,我会更高兴。
骆炽显然完全没有弄清里面的区别,有些惊讶:为什么?
明危亭就担心他问这个,只好摇头:不知道。
在今早骆炽忽然抱住他,开口向他道谢之前,明危亭自己其实也完全没发现这件事。
他只是在脑海里比较了下那个场景骆炽自己向他和禄叔道谢,又或者是他抱着骆炽、和骆炽一起向禄叔道谢,显然是后者符合他的期望。
只是这也完全当不成一个理由。明危亭准备想清楚再同他说,笑了笑,又去揉骆炽的头发:不过今早那两句话很好。
明危亭当时就想回答他。他想自己那时候看着骆炽,看见对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开心,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心,其实一定还想做些别的什么。
只是这些想法毕竟不够具体,又不能通过简单的逻辑分析得出答案。或许他的确应当抽出时间,来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但当下至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明危亭迎上骆炽的目光,认认真真把谢道回去:我很荣幸。
明危亭轻声说:谢谢火苗,让我喜欢他。
骆炽的耳朵忽然泛红,人慢慢向下滑,一点一点滑进被子里。
一回生二回熟,明危亭这次有了准备。等到他差不多把整个人都滑进去、只剩下脑袋还露在外面,就忽然把人隔着被子稳稳当当箍住,单手托起来裹成了个被子卷。
骆炽的眼睛睁圆了下,被他隔着被子碰到痒的地方,忍不住笑出声,用左手撑起身体,试图带着被子卷逃出去。
明危亭每次陪他玩都有分寸,骆炽有好几次差一点就能顺利翻滚到床的另一头,偏偏又功亏一篑,被戳了下肩膀就晃悠悠摔回床上。
骆炽连笑带累,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光了,只好不再躲,气喘吁吁仰倒在床上。
明危亭单手撑在他肩侧,低头看着他,慢慢开口,看起来居然是想再重复一遍:谢谢
骆炽这回飞快抢答:不谢不谢。
他体力有消耗,脸色就显得红润,整个人老老实实躺在被子卷里,从回答到姿势都异常标准。
明危亭的眼里就也含了笑,顺势帮他整理好枕头。
骆炽让被子卷裹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依旧发着烫,又想起影子先生刚才的话。
怎么会有谢谢别人让自己喜欢这种奇怪的道谢理由啊。
他玩得精神了一小会儿,又莫名因为这句话有些心跳,难得小声开口:谁啊,还因为这种事道谢。
明危亭也学,还拿刚收到的糖给他看:谁啊,还因为这种事道谢。
骆炽忽然就被将了一军,偏偏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热腾腾缩回被子卷里。
糟了。
这段时间,影子先生的声音大概一直会在脑子里响起来了。
谢谢火苗,让我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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