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让骆家那个养子暂时在医院里失联,那个小明星自然就会去找任尘白。
而被明禄扔下码头的任尘白,又刚听了明确的骆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结论。
任尘白当然接受不了事实,当然会歇斯底里迁怒报复,这原本就是那位温文尔雅的任公子最擅长的事。
任尘白会往死里咬那个小明星,被逼到极点的傀儡也未必不会反咬一口。
这两个人的纠缠没那么容易了结,只要有关的人,就会被滚雪球地扯进来,自然也包括那个骆家的女孩。
任尘白会一直被困在那幢别墅里。
时间有限,我们只查看了一部分监控记录,还有其他资料。
明禄说:换一个人,大概不会再愿意醒过来的。
对骆炽来说,邮轮失事甚至算不上是一根稻草。
早没人能拦得住他,强行留下他让他活下去了,如果骆炽真的觉得不舒服,他就不会再睁开眼睛。
那片安静轻松的空茫,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冷透的火睡进去。
明危亭没有开口。
棋走得很顺,先生。明禄捡了件不那么压抑的事来说,已经打成一团了。
直到昨晚,任尘白大概还沉溺在亲自报复了伤害过骆枳的人的缥缈的安慰里,直到明禄带着人出现在他面前。
任尘白是聪明人,他知道明禄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这些歇斯底里的报复、恶毒快意的寻仇都只不过是被安排好的,只是背后的操棋人随手动的一颗子。
他只是被随意支出去扫地的一颗过河卒,因为这些事一点都不该再去沾骆炽。因为还有些报应理当还回来,所以在落子的时候,又顺便敲断了他的一条腿。
这甚至不是一次被怎么酝酿过的安排,因为明先生正在专心学做骆炽的粉丝,还没有时间去做别的,所以把他们自己先圈起来咬上一通。
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还有太多在后面等着,等着一样一样细细剖皮拆骨,把这些年消磨着别人的血肉养成的心安理得全部扒开,露出里面狼狈的肮脏龌龊。
只不过是刚开了个头而已。
明危亭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说的,只是点了下头。
他没急着动那份资料,拉过食盒,仔细挑了一圈。
骆炽像是的确没有因为之前被弄眼睫毛的事抗拒他,目光依然跟在明危亭的身上。
明危亭挑出了适合骆炽现在吃、又容易咀嚼和消化的几样,自己先吃掉一个做一遍示范,等了一会儿,骆炽果然就跟着张口。
因为每次都得到了动作幅度足够明显的点头认可,骆炽后来甚至不需要明危亭示范,就自己慢慢吃完了一小块椰汁糕。
明危亭始终注意着他的食量,没有一次就让他吃太多。等到差不多了就让明禄把东西撤走,又用同样的办法引导骆炽,让他想起了要怎么把清水含在嘴里漱口。
骆炽的体力和精力还都十分有限,他被同样坐进沙发里的明危亭圈着肩背,慢慢漱了几次口,就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力气,眼睫又开始向下坠沉。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骆炽的身体因为疲倦开始变软,连肩膀也安静垂下去。
火苗。明危亭握住他的手,让他慢慢倒在自己身上,每天都要醒。
他没有特意让骆炽看到自己的口型,这些话或许会让骆炽有压力。
他只是想说,想向记忆里那团在沙滩上炽烈烧着的、像是什么事都一定能做成的火许愿。
每天都要醒。
明危亭说:要说晚安,要说早安。
第31章 影子
骆炽在明危亭膝上睡熟。
他的呼吸很轻, 均匀微弱,瘦得线条分明的脊背跟着缓慢起伏,半张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
明危亭把手臂垫在他背后, 确认过这样的力道已经足够稳当, 才又继续把他小心抱起来, 放回病床上躺好。
先生。明禄等他给骆炽盖好被,适时出声, 专家组那边差不多有结论了。
明危亭点头:这就去。
他把最后一点被沿也掩实,直起身走到门口,却被明禄拦住:先生, 外套留下吧。
明危亭停下脚步, 他解开西装排扣, 把外套递给明禄才问:为什么?
是岸上的人的习惯。明禄说, 衣服还在这,说明您还会回来。
船上不会有这种问题。
再大的邮轮空间也是有限的,在不考虑各种紧急措施的情况下, 任何人的活动都永远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范围。
但陆地上不一样。陆地广阔延伸,上面的路四通八达,有数不清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来, 任何人随时都可以走。
明危亭点了点头,记住这件事。他看着明禄把自己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仔细看了看,提出了位置不够显眼的意见:可以放在更明显的地方。
明禄拿着西装,闻言笑了:是。
明危亭向骆炽说了声一会儿见, 离开病房, 去会诊的办公室。
他在路上慢慢握住自己的手,指节间像是还有凉意。
骆炽的手毫无力道, 在他掌心里冰冷绵软,除了急着找到东西保护自己,就没有再有过任何一点自主的活动。
那天在雨里重新认出骆炽,他买下了骆炽的画,把骆炽送去酒店。那晚聊的天虽然有些费力,但他们两个人都很高兴。
虽然现在知道骆炽那时一定不是真正高兴,但至少那个时候,那双眼睛里的笑影依然纯粹明亮。他看着骆炽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他看着骆炽的眼睛,想起在接近北极的航线上,曾经见过的最干净的缀着点点星光的夜穹。
他什么都没有察觉,见到恢复了活力的骆炽竟然也就跟着放心。
安顿好骆炽,他暂时离开酒店,去谈那笔其实也并没多要紧的生意,他其实想好了要回来。
骆炽原来不知道这件事。
骆炽原来是真的以为他要走,所以才会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他。
骆炽叫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认真看。有一瞬间他忽然冒出个闪念,骆炽好像是非常不舒服,但骆炽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就慢慢弯起眼睛。
骆炽弯起眼睛,然后就像今天一样,他再看不出骆炽是不是难受。
过了几分钟,骆炽忽然恢复了之前的活泼,慷慨地不停把那份剧本往他手里塞。
骆炽把剧本往他手里塞,右手的力道实在不足,拿着剧本都掉了几次,所以又加上左手,一起把剧本塞进他的怀里。骆炽的右手垂在身侧发抖,像是从没说过这种话、做过这种事,却又不顾一切地勇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骆炽看着他,再三和他保证,这份剧本一定相当值钱,说不定比他要去谈的那笔生意更值钱。
是他太蠢。
是他没有弄懂火苗的话。他把外面那个高兴的骆枳当成了真的。
他没有看到那团已经被困在很远的浓雾里的暗淡的火,因为已经几乎彻底失去了交流的能力,所以只好用这种方式吃力地、笨拙地、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和勇敢问他再留一下,好吗。
他应该早一点去学岸上的人的习惯,即使真的要暂时离开,他也应当把外套留在房间里。
以后骆炽一个人在房间,他再也不穿外套了。
办公室的门口已经有人在等明危亭。见到他来,立刻有人迎上去,引着他进门。
那个附属家族的家主也在,快步帮他拖开椅子,让他坐在会议桌对面。
明危亭收敛心神,专注听着对骆炽的诊断。
的确是肿瘤,位置不太好,但影像学表现倾向于良性,手术切除预后会很好。
大段的专业术语后,主治医生尽量明确地给出答案:骆先生的听力异常、眩晕、视野模糊、一侧肢体无力,还有大量的记忆片段缺失,都是部分脑区受到压迫导致的。
明危亭静听了一阵:也就是说,手术后,这些异常都可以恢复。
明危亭说:只要好好调养,他会和以前一样健康。
是这样。医生点了点头,又详细解释,肿瘤压迫导致的失聪是单耳,骆先生右手、右腿的无力症状都能恢复,也能恢复原本的右侧听力水平。
骆炽左侧听力的损伤是因为小时候的旧伤,如果在受伤当时就及时治疗,其实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就算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治疗被耽搁到了三年后。如果能在被领回来之后就立刻进行针对性的补救,也可以恢复大部分听力,更不会直到现在还时常耳鸣。
这种外伤性耳聋的治疗时间窗口非常窄,现在再想干预,就只能考虑助听器或是人工耳蜗了。
不过。医生稍一犹豫,肿块的位置不好,术后可能会出现记忆障碍,这一点大概没办法避免。
明危亭问:不记得以前的事?
很有可能不过已经掌握的技能和生活能力不会受影响,这些不在这个位置。医生把扫描结果给他看,会丢失的估计是大量关于过去的人和事的记忆。
明危亭点了点头:知道了。
见他的反应平静,医生也松了口气:也不一定是坏事。
之所以要几个科室联合会诊,就是因为这部分问题虽然重要,却完全不是最紧急的。
骆炽的精神状况非常差,已经有了明显的木僵表现。这并不是脑内那个肿块的缘故或者说,骆炽一直在尽全力靠自己保护自己,是因为这场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突如其来的病,让他终于不再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如果不是频繁发作的眩晕和恶心,骆炽或许就不会被堵在商场、不得不躲进自己的车里,那辆车也不会被毁掉。
如果不是右腿越来越无力,连正常行走都成了问题,在被骆橙堵在酒店的时候,骆炽就可以直接转身离开。
骆炽的身体状况,原本应当还可以保留一部分左侧听力,不至于完全听不见。是那些无孔不入的恶意密不透风地裹着他,他实在已经没有能力再处理听到的任何内容,所以自动隔绝了那些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听不见,骆炽就会知道,在他刚给那幅画开出价格的时候,那位影子先生就已经毫不犹豫地付了账。
这场病让一直坚固的盔甲出现了裂缝,而那些从未减弱过的恶意,自然就沿着这道裂缝汹涌灌入。
那些人终于成功了,骆炽彻底被吞进去,卷入了那片漆黑的冰海。
因为要讨论骆炽的精神状态,心理科那边拿到了一部分由明家调查得到的资料,翻阅时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棘手。
其他问题都不难解决,但骆先生自身的状态必须先有所恢复。
医生说:先把身体调养好。至少各项指标达到手术标准,能对外界做出反应,有最基本的求生欲,才能考虑手术。
明危亭沉默片刻:有多长时间可以用来调整?
不急,可以先采取保守治疗。如果有更熟悉和放松的地方,也不一定要住院,只是要严格监护身体状况,每周都来复查。
医生们已经讨论出了答案:三个月到半年都来得及,如果到时候依然状况不好,也只能强行手术了。
明危亭想知道的都已经问完,不再开口。
他逐页翻阅着那份已经整理好的治疗方案,直到把最后一页也看清楚,然后把整份方案合上。
先生。陪在他旁边的人说,的确不尽然是坏事。
他看着明危亭的脸色,斟酌开口:如果顺利,等痊愈以后,骆先生的人生就全是新的了。
会顺利。明危亭收起治疗方案,站起身同医生致了谢,走出会议室才看向他,你是荀家的。
明危亭想了下:荀臻?
那人跟着他出门,被叫出了名字,连忙跟着停下脚步:是。
明危亭低下头,又看了看那份治疗方案。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这场病让骆炽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彻底被那些恶意吞没,却也阴差阳错,让一切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骆炽治好了病,可以彻底抛开过往。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去每个想去的地方,成为任何一个他想成为的人,再也不用被任何事束缚。
可那团火本来就不用被任何事束缚。
那本来就是最自由的灵魂,本来就该去追山间的风,去玩溪里的月。他本来可以在某次惬意的漫长航线上遇到那团火,那一定是人群里最耀眼的一个,在任何地方都能一眼就被看到。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好事,得是多好的事,才能让人连生一场病、差点丢掉一条命,都算是难得的解脱和救赎。
你们家的专长是医疗。明危亭问,心理方面权威吗?
权威,我自己就是学这个的。荀臻说,我们会安排最合理的治疗疏导流程,会派最合适的咨询师去和骆先生聊。
明危亭点了点头。
这些安排在会议室里说过了,明危亭已经听得很清楚,他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我要你们再治疗一个病人。
荀臻愣了愣:谁?和骆先生有关的人吗?
一个疯子。明危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疯了些年了。
他不可能再让这个人和骆炽有任何关系,但如果要论血缘,这个问题的答案又的确再明显不过。
精神失常,在家养病。明危亭慢慢开口,到处说儿子任性,弄丢了妹妹
荀臻瞬间反应过来:骆夫人?
大概是他意识到这件事的速度实在太快,脱口而出的同时,也察觉到明危亭的眼底瞬间溢出的冰冷。
荀臻捏了把掌心的冷汗,低下头。
骆夫人并不是所有时候都会犯病。状态尚可的时候,为了宽她的心,让她放松心情,骆承修会让那个养子陪着她去参加一些不那么正式的聚会。
骆夫人究竟和多少人说过这件事,说过多少次?
究竟有多少人是这么知道的骆枳?
荀臻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妻子就听了不下十遍,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有次妻子回来,还忍不住跟他抱怨。
有什么可说的?一个七岁的孩子就算再任性能干出什么来,难道还能把妹妹偷走卖了?没看好孩子,把孩子弄丢了,难道不是做家长的才该反省?
不满归不满,这毕竟是骆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再怎么都不好评价。妻子也只能尽量不搭话,在后来慢慢疏远了那位神经兮兮的骆夫人。
我见过她几次,典型的癔症性精神病表现,但不该有那么严重。
荀臻谨慎开口:她像是在有意放纵自己发病。
发病时候的骆夫人精神究竟正不正常?自然不可能正常,不论是行为混乱还是表演性矫饰动作,正常人都几乎不可能模仿得出。
可这种发病究竟是因为受了强刺激无法承受,还是有意让自己的思维坠入这片混乱里,宁可就这么浑浑噩噩、疯疯癫癫活着,以逃避某些更严苛的惩罚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明危亭不关心这些:能治好吗?
很容易,这种病单次发作的病程本来也不长。荀臻连忙回答,却又忍不住皱眉,可是骆家主会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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