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辰缓缓闭上眼睛,万水千山从脑海中穿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耳朵挂着穗子的孩子,又看见漫天初雪纷扬中,孩子捧着一个小雪人,扬起笑脸道:六哥哥,这个是你,我把你带在身边啦!
然后,画面一转,他又看见了一次雪落,男子一身纯白斗篷,一点也不在意顾桥的存在,只是微抬着下巴,轻笑道:我南肃想要什么,只会光明正大地拿。
是的,男子做到了。
八月十二,历经几场小战役后,在安胜关外,夏国终于完成了史上第一次对大燕的兵临城下,四十万兵马从四面八方将安胜堵了个水泄不通,却很谨慎地驻扎在二百里之外。
殿辰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他们在等大燕内部崩溃。更可笑的是,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样会给殿辰反应的时间,显然有人给他们吃了定心丸。
南肃,你希望看到什么?看到我孤立无援?看到我四面楚歌?看到我成了丧家之犬,无奈之下在那纸婚书上落下名款再对着你摇尾乞怜吗?
我的崽崽,你太小瞧我了。
殿辰目光并没有动,只是忽然捏紧拳头,吩咐道:让所有参将今夜集合,将当地官员也调集起来,粮仓,兵器库,我要再一次确认现在安胜所有的力量和资源。
他并没有选择将此事向朝廷揭发,却不再是因为对南肃的怜爱,他清楚地知道,这份爱恋已经变质了,也变得畸形了。
他沉默的原因,只不过,因为没人会相信他罢了。
当初他和南肃和离得十分体面,谁会相信南肃会对他狠到这种地步呢?就算留在安胜的探子将这消息传回金陵,却只怕他的其他兄弟会笑得嘴都合不拢吧?奏书一递上去,只怕种种攻讦之词又会起来,他立马就会变成贪墨赈灾粮草,会变成黑心吸血的狗官。
一群连如此严重的灾情都视而不见的人们,他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风那么萧条,他面对着金陵方向,抿紧了嘴角,那里有无数的亭台水榭,有无数的殿宇金宫,有数不清的权利和野心,也有数不清的阴谋和陷阱。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的厌恶这一切,可后来,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走进了那座巨大的牢笼为了他。
而今,他依然是为了他,只不过他改名叫了顾桥。
倘若大燕真的破了,他真的倒下了,顾桥和两个孩子该何去何从?
相公。
这时,一双手从后面拥住了他的腰。
世界就在这一刻安静了。
殿辰按住顾桥的手,嘴角微微扯起,像是以前一般温和地笑起来,他能感觉他稍微显形的腹部。
而紧随其后的,是殿辰被无视的提醒,是震惊整个大燕的极尽黑暗的日子。
殿辰一人之力实在是杯水车薪,难民们终于发生了暴动。
各种谣言四起,他们似乎察觉了什么,扭头就向金陵再次流动去,攻占了氏族大户的宅门,抢粮抢钱。因为饥饿,他们乞讨,乞讨不成,他们偷窃,偷窃不成,他们抢劫,抢劫不成,他们终于造反了。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几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拿着木头和石块砸开了大户的房门,在大燕的土地上燃起了一道道漆黑的烽火,无数人死于这场混乱之中,地方官兵好像是纸糊的,在灾民面前脆弱得如同一片麦子。
尽管官员们反复奏报,说乱民兵力极强,内有高人指挥周旋如何如何,可是却无人相信,全都将这些当做了他们的托词和狡辩。
刚刚才上呈了万民伞的地方官员和氏族们惊呆了,纷纷上奏,可是金陵的百官们怎敢在这个时候自打嘴巴、上奏朝廷?只得秘密调遣军队,前往地方平乱。
而就在这时,虎视眈眈了一个月之久的夏国,终于在九月初三晚对安胜发起了全面总攻。
具体精确到什么时辰已经没人知道了,只是当顾桥被吵醒的时候,整个西北天空一片通红,喊杀声震天,外面到处都是哭声和军号声。
敌军死伤惨重,但是攻势不停,已逼近十里!都跑起来,跑起来!
夏国攻来了,夏国攻来啦!
不是让你们疏散百姓吗?怎地城里还有这么多人?
回禀参将,他们都说不可能打仗,不肯离开啊!
快!箭矢消耗严重,赶紧搬!
敌军搭上云梯了,西边城防就要顶不住了,速去禀告上将军!
顾桥站在院子里,一阵热风吹来,混合着血和火的味道,只是,他却突然感觉那么冷。
在黎明来临的那一刻,夏军潮水般退了下去,第一波攻击,终于还是由殿辰带领着边关十万将士抵挡了下来。
太阳升起之时,大门处突然一阵喧哗,顾桥刚迈出房门,就见殿辰一身铠甲大步走了进来。见了他后,男人停住脚步,微微一怔,旋即嘴角牵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没吓着你和星儿吧?
他是将军,按理说是应该坐在议事厅里统筹战局的。
可是,顾桥只见他大麾上落满血迹,阳光落在那张清隽的脸上,却无法让人感觉到温暖。
顾桥张开嘴,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
眼眶骤然酸涩,最终,他张开手臂,手指穿过男人的腰侧,坚硬的铠甲摩挲着他的手腕,太阳很大,他的手一点点的合拢,收紧,然后微低下头,将脸颊缓缓的贴上男人的肩膀。
一滴眼泪从眼角蜿蜒而下,顾桥也不擦,只是跟着笑道:你以为我是纸糊的?我在外面杀人放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投胎做人呢。
第八十五章 绝境
殿辰几次启唇,终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顾桥,终究,将万千翻涌复杂的思绪压下去,他轻抚他的背,笑道:真是大言不惭。
顾桥也不生气,抬起脸来说道:你可不许吃败仗啊,就算就算要吃败仗,你也要顾全好自己,绝不能逞匹夫之勇,知道吗?守不住边关又能怎样,你其他兄弟都在金陵,你撤一撤又怎样呢?
如今的安胜关中,长街一片萧条,原来的十几万常驻居民已经离开了不少,可还有很多难民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再走了,穷苦百姓也没有条件再往腹地迁徙。在后方,是无数正在逃命的民众,以及正在遭受天灾和叛乱的大燕,殿辰若撤,整个大燕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如何撤?如何能撤?
可殿辰知道,别看顾桥说得头头是道,其实那颗小脑袋瓜里现在什么也想不明白。
现在并不是他跟他讲道理的时候,殿辰点头,静静地说:好的,战况一旦不利,我就立马逃回来。
嗯,我随时都收拾好行李等你。
顾桥眼眶发红,怔怔地看着男人的脸庞,说道:殿辰,你有什么愿望吗?
怎么这么问?
我怕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所以得让你许个愿望,等你凯旋回金陵咱们再一起去做,好吗?
殿辰想了想,笑道:希望你能给我生个女儿。
不太可能吧,顾桥很认真地说:我能生都是一个奇迹了,怎还能生女儿?不行,你换一个。
那就希望你一胎生三个,我们回金陵后,你每天都像沈大娘一样,天天跟我喊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啊?你实在受不了那群孩子了,就离家出走,四处流浪,最后要饭要到我的家门口。
顾桥比较火大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恶毒?
不过这也不可能。
殿辰一笑,却笑得有些悲凉,他轻轻一撇嘴,说道:若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可能已经战死了,我若不死,绝对不可能让你再出去要饭的,那就希望你就带着我们的孩子,要饭到我的坟头吧。
顾桥一愣,顿时就住了口。
说完,殿辰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扭头看向平顺,眼神一瞬变得阴郁沉静,吩咐道:府中兵勇严加防范,你看好大门,不要让人进来一步。
平顺从未经历过战乱,虽然已经长大了,却还是被昨夜的动静吓哭好几回,他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睛,一边点头哽咽道:六爷您放心皇妃还有小殿下,呜我一定会守好他们的
殿辰唔了一声,扭过头说道:桥桥,我去看看星儿,就得走了。
顾桥眼中一酸,站在院子里,看着殿辰苍白的脸颊,嘴角却微微地笑起来,那般苦涩,像是满满的水,一丝丝地溢了出来:嗯,宝宝已经醒了,你跟我来。
两人一起进了饭厅,却看见刚才还醒着的宝宝趴在饭桌上睡着了,小嘴里淌出了口水,手里还抱着一碗甜汤。
昨夜宝宝也被吓醒好几次,却不哭不闹,只是窝在顾桥怀里,怔怔瞪着眼睛,而今外面的喊杀声退去后,小家伙终于安心地睡去了。
殿辰上前去,蹲下身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然后将甜汤轻轻从他臂弯里端了起来。
这时,饭厅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小心的脚步声。
两人都是如何警觉,同时看过去,只见是一名不过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破烂的小褂,梳着两个小辫子,小脸脏脏的,正趴在窗台那里看殿辰手里的甜汤。
如今城里难民众多,可这座大宅戒严得比议事厅还紧密,也不知这小孩是怎么进入宅院里来的。
殿辰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时,顾桥突然招了招手,说道:过来。
那小女孩突然一乐,张开两只小手,踉踉跄跄地就跑了进来。
小姑娘的眼睛好像葡萄一样,又大又亮,顾桥问:你几岁啦?
小孩有些紧张地看了穿着铠甲的殿辰一眼,随即怯生生的说道:我四岁。
顾桥问:你叫什么?
似乎觉得这个哥哥十分可亲,小姑娘放下啃在嘴里的手指头,说道:我叫星星。
话音刚落,两男人就微微一愣。
殿辰深深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平静地道:回去跟你爹娘说,以后不许叫这个名字。
小姑娘一惊,见殿辰沉着一张脸,突然瘪了瘪嘴,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怎么?就你家的孩子能叫星星啊?顾桥皱起眉来,拉过小姑娘,小声地和她说话,一会的功夫,就把她逗得笑了起来。
殿辰站在一边,看着顾桥温柔笑着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些年,就好像他和他的角色对调了一般,而他记忆里的顾桥,似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那个青渊世子,跋扈、张扬、聪慧狡猾,似乎从来也不该有这样的温柔。可在重逢后,他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东西。
或许,殿辰自嘲的一笑,顾桥本就是这模样吧,只是那时他活在了殿家人主宰的金陵而已。
这时,小女孩突然走到殿辰的身边,很赖皮地拽着他的袖子,指着他手里还剩下大半的甜汤,奶声奶气地问:你们还吃吗?
殿辰不做声,只是将手里的东西给她。
小女孩顿时眉开眼笑,对殿辰说道:你真好!然后就回到顾桥身边,伸着两条瘦弱的小腿,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边吃边对顾桥说:哥哥,我的阿爹阿娘就睡在墙外,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跟我说话了,也不睁开眼睛,所以,我改不了名字啦。
不会已经饿死了吧?
听到这里,殿辰背过身去,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顾桥心底一惊,抬头望去,却只见那副包裹在铠甲之下的削瘦身子好似弯了弯。
男人的身姿向来挺拔挺直,可此刻,好像有一块无形的巨石正在一点点地往下压着他的肩膀,甚至骨头都发出了咔咔碎裂的声响,那是他扛在肩上的压力
我走了。
说完,男人向外走去,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桥起身,想说些什么,这时只听见远处的城墙上突然传来隆隆鼓声,接着便有一名侍卫奔进来嘶声大喊:敌袭!上将军,夏国再次打来了!
殿辰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想回过头来看看顾桥。
只是,刚刚还冷清清的安胜突然便像炸开了锅一样,无数哭声再次飘在城池上空,混在滚石、弓箭的震响中,显得那么微小,那么无助和绝望。
男人微微抬起下巴,大步踏出宅院,不再回头。
当天大火在城外熊熊燃烧了一天一夜,夜间,死气沉沉的议事厅中,浑身鲜血烟尘的副将向殿辰汇报:今日一战,弓弩损坏一万多张,箭矢用去六分之一,投石机也损坏不少,虽然还能修复,可因为没有后援物资,很是困难最重要的是,他的军队,伤亡了近万人。
殿辰坐在案后,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布防图,几缕凌乱的头发从他额前垂落,遮盖住了他眼眸下的阴影。
上将军。
副将蒋青红着眼眶,说道:若无粮草,我们定然守不住的,您先回金陵吧,属下愿留在此处,与安胜共存亡。
想起那个叫星星的小女孩,殿辰心里好似被划下一道深刻的痕迹。
在大燕,究竟有多少个叫星星的孩子呢?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沉寂如水,一字一顿说道:我已经之前已经向贝南王求援了,放心,支援会来的。不计一切代价,定要守住安胜。如果我们败了,关口被打开,如今尚在路上的百姓们怎么办?至少,得让他们再跑远些。
夏国之前一直被大燕压得抬不起头,如今联合了贼心不死的临丹,逮到一个趁你病、要你命的绝佳机会后,真是发了疯一样地来攻打。
当夜,殿辰站在城墙上,看着无边无际的铁色潮水滚滚而来,一路踏出尘烟飞溅,在烈阳下,那时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杀啊
啊!
夏国的兵又打过来了!
难民们的尖叫声骤然升起,可有那么一瞬间,殿辰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是死死盯着对方的骑兵部队,轻声下令:弓箭,准备。
第三日,相安无事。
第五日,铺天盖地的夏兵卷土重来,再一次发动了一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攻城。
第九日,平安无事,可守城军出去布置陷阱时碰上了对方的斥候队伍,发生小规模械斗,死伤九人。
第十二日,迎着清晨的毒辣太阳,大夏军队再一次逼近,一列接一列,连绵不绝
冲啊!
呼喊声好似爆开的火山,呼啸而来,天地一片哀嚎,大地在脚下剧烈颤抖,骑兵团好似一座座巍峨的高山,激烈地拍打在安胜的城墙之下,一波一波地冲着。
准备滚油。
城墙数度失守,又数度被守城军用鲜血抢回来,殿辰亲自上阵,肩膀被爬上城头的敌军一刀划过,鲜血淋漓。
千钧一发之间,他瞥见敌阵中一个飘着红缨的头盔,一脚将敌军踹下城墙后,他一瞬拉弓,瞄准,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后
嗖!
两指松开。
那名小将正在指挥军队搭云梯,浑然不觉即将降临的灾难,锋利的箭在一瞬间穿过层层间隙,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刺穿他的半边脑袋,热气腾腾的脑浆喷溅而出
将军!
退兵退兵!
第十八日,临丹人在城下挖掘沟渠,制造了小范围的塌方,一小面城墙倒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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