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没用膳,准确说从中午到现在他没用一点东西。狗皇帝这幅身体没经过特殊炼体,吸取功力慢不说还承受负担弱,晌午他从死狱回来,身体就有些受不住了,根本吃不下什么。
我们先进去。
沉默片刻,江寄移开凝着她眼的视线哑声道,隔着她宽袖握过她手腕带着她往殿内走。
好。
顾绾乖巧点了点头,跟着往他往里走,刚走出两步,她又轻扯了扯他宽袖小声让他等一等,又转头和澜清道:外面凉,你找个地方躲躲风去。
她一贯是舍不得身边的人受罪的,江寄看着她和人轻声吩咐,心头软作一团,他看一眼追出来的王瑞,低声和顾绾说:王瑞会安排好。
是是,娘娘放心,奴会安排好的。王瑞听到江寄的话,忙应声对顾绾殷勤道。
安排好澜清,顾绾随江寄一道进了殿,苏盛还站在他原本在的位置,一身绛紫蟒袍,白眉灰发看起来知天命的年纪,不过人却没有太监易胖的问题,身材瘦削清癯,面容浅淡。
督公还在?顾绾看着他讶然道。
苏盛微躬了躬身:娘娘。
督公不必多礼。
顾绾虚抬了抬手,又转头有些无措的看向江寄:我要不先出去。
江寄轻捏了捏她手腕,低声说了句无事,又和她说:里间有热茶还有点心,你先去用点,我一会儿就来。
嗯,好。顾绾似松口气,她应一声,朝苏盛颔了颔首便往里去了。
殿内有人,她走得不慢,很快离开殿内进了内间。
江寄等她身影看不见,转身看向苏盛,见他正瞧着顾绾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他眼眸一戾,冷冷出声道:朕还有事,便长话短说。
东厂无人可用这话朕不信,大卫自来养东厂一干人是来干嘛的不用朕来提醒督公。
不过督公确实年纪大了,这话苏文海也不止一次对朕说过,要是督公想歇,朕想他应该是愿意接班的。
苏盛正在想顾绾的事,他掌握东厂,耳目众多,皇帝的事能够瞒过后宫,太后乃至萧家,却瞒不过他。但东厂自来就是君王手里的刀,对他来说君王私德有损,有顾虑,他越能安枕无忧,是以他一直没干涉这事,反而帮着扫了尾,不然萧家早就发现揽月殿那位身份了。
他原以为皇帝选择贵妃是为迷惑寿安宫那位,毕竟贵妃进宫,揽月殿那边动静不小,可这不过一夜过去,形势似乎变了样?
也不知昨夜云栖宫到底发生了何事。苏文海那翅膀硬了的畜生,弄走他精心训练出来的另一把刀便罢了,竟还哄骗他瞒下他这等大事。
苏盛想起顾绾那张生得花颜月貌的脸,心里暗忖要不要多安插几个人去云栖宫,兀然听到江寄的话,他脸色微变:陛下......
苏盛,朕不是在和你商量!
江寄根本不给苏盛说话机会,他方才听他废话已经够多了,他寒声打断苏盛。
钟溱和萧家你不查也得查,朕要一个礼拜内看到各自的罪证,这事你若办不好,那东厂也没存在的必要,老老实实回到后宫做伺候人的活计。
皇帝动真格的了。
苏盛心头一沉,他垂首默然不语,片刻,似妥协,他慢慢躬身拱手:老臣遵旨。
皇帝下榻的内间,顾绾还是第一次进,不过她也没心情多看,把手上食盒搁在榻前的矮桌上,便轻手轻脚藏去帘后听外面的动静。但可惜,内间这边离正殿有些远,加上他们说话声不大,声音传不过来,顾绾只远远能瞧见江寄似乎对苏盛说了什么,而苏盛脸色骤变。
在要争执时似乎又被江寄打断,之后苏盛没再反驳,拱手应下什么。
顾绾有些懊恼,看这场面似乎不是小事,可惜她什么都没听清,见江寄抬脚往这边来了,她心头一跳,赶紧回了榻上,拎过食盒拿出汤盅打开。
陛下好了吗?见江寄进门,顾绾抬头朝他一笑,捏着勺子给碗里又盛了一勺汤。
汤还热着,陛下尝尝?
嗯。江寄走过去,接过顾绾递来的汤勺舀起汤喝了一口。
怎么样,好喝吗?顾绾看着他,问了声。
江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她,见她星眸里含着期待,他点点头:好喝。
那陛下多喝点。顾绾闻言放松一些,她手撑在矮桌上,看着他道。
好。江寄低低应一声,继续喝起来。
参鸡汤味重,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碰都不想碰,江寄向来不爱喝汤,参汤类更碰都不碰。
但不知是顾绾特意为他拎来的原因,还是顾绾小厨房御厨手艺好,今日的参汤似乎格外和江寄口味,他一点点的把整个汤盅里的汤都喝掉了。
或许参汤补身养胃,江寄喝下汤没多久,就感觉胃里暖融融一片,他先前吸收功力五脏六腑受压的痛似乎也得到片刻缓解。
喝完汤,天色已经不早,也差不多到了将歇的时候,顾绾看着江寄把空汤盅收进食盒,须臾,她细白手指轻点点桌面,拿过食盒起了身:时辰不早了,臣妾该回去了。
江寄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了。
他今夜让王瑞去传讯说不去云栖宫,一是因为他后腰的伤多有不便,二是,他还没做好和她同寝准备。
他不在乎借着皇帝的身份靠近她,甚至有可能,他希望能这样陪她一辈子。但他怕,怕有一日她知道这身体里的魂并不是君主而只是一个低贱阉奴的魂后,她会恶心,会厌恶,会恨他玷.辱了她。
他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可当他看到她过来找她,他心里的狂喜,窃喜根本抑制不住。
到这一刻,他甚至舍不得就这样放她走。
我送你。最终,江寄起身低声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又意料之外,他没说送到哪里。可其实,不管送到哪里对她都没什么用处,她白来一趟,还可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顾绾没做声,她眼眸定定看着江寄。
片刻,白皙手指离开食盒,顾绾扑过去抱住了他,抬头盯着他漆色眼眸说:臣妾累了不想走了,今夜我留下来陪陛下,行吗?
第16章 取暖
顾绾扑过来突然,江寄下意识伸手搂住她。
她手紧箍着他腰腹,刚上过药的伤口似乎又在出血,但江寄感觉不到疼,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他脑中嗡一下,心跳骤然加速,身体僵直完全忘记反应。
他愣愣看着顾绾,她今日似乎格外不同,漂亮眸子水眸盈盈的望着他,两扇浓翘眼睫轻煽,似含着无数勾子,红艳嘴唇微微开合。
陛下?
她在喊他。
好!江寄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
他一无所有,能得她一天垂怜是恩德馈赠,能得她恨,又何尝不是她对他的另一种恩赐。
我让王瑞去准备。
嗯。顾绾似有羞意的垂下眼轻点点头,没松开他,还顺势将头靠向了他。
王瑞早在江寄亲自跑出去接人的时候就猜到今夜乾清殿恐怕要留人,早早就吩咐下去准备一应事物。
听到江寄传唤,他立马进了殿,没敢进去只在外面听吩咐,垂眸在金砖地面上看到两道相拥在一起的影子,王瑞嘴角朝上咧了咧,他机会来了,这次圣心他总算揣摩到了。
宫人很快将顾绾的一应洗漱用具拿进来,连就寝的寝衫也准备了。
顾绾看一眼,认出这是今早她在她衣柜里见过的一身,雪色主腰配霞色轻衫,下一条同色阑裙,清丽却不素淡,应该是溪月给拿的。
她从云栖宫走过来就已经整出动静,王瑞再派人去取这么一身衣裳......
顾绾勾了勾唇,抱起纱衫去转头看向江寄:臣妾动作慢,若陛下先好了,就等等臣妾?
这像是某种约定,江寄看着她,喉头发紧,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嗯一声应道。
盥洗室有隔间,但不怎么隔声,江寄闭着眼听着那边衣裳轻搭屏风的窸窣声,水流轻趟的簌簌声,呼吸渐渐发沉,梳洗动作不由加快。
顾绾听着隔壁的动静,轻笑一下,又捧了一捧水泼往身上。
柳下惠又岂是那么好做的。何况他还不是。
陛下在看什么书?
到底临时去云栖宫取的梳洗用具,溪月便是动作麻利也难免漏掉许多,没有沐浴的精油,也没有新鲜花瓣,顾绾没在里面耽搁太久,出来的时候见江寄已经散了发坐在塌边,手执一本书在看。
皇帝颜值还算不错,面容俊朗,眸深鼻挺,棱角有致,此时墨发披下,少了几分平日矜贵威严,多了几分风流清韵。
顾绾瞧着瞧着,竟莫名感觉这时候神情专注的皇帝,和江寄在堆满冰块的小屋里为她默写经书的模样有些像,她一时生不出反感。
顾绾顿了顿,朝江寄走了过去:陛下在看什么书?
嗓音含笑轻轻柔柔的,江寄捏着书的手微微收紧,须臾,他放下书朝顾绾看去,呼吸微窒。
顾绾刚沐浴出来,身上染着热水挥散出的潮气,肌肤雪白水嫩中透着粉,霞色轻衫下的深凹锁骨如玉剔透,雪色齐胸主腰掩不住前胸盈满,她一步一挪朝他走来,曼妙身姿袅袅婷婷,就似在他心上鼓点。
干净美好,明艳不可方物,让人生出一种多看一眼都是罪恶之感却偏偏舍不得挪开视线。
随便看看。江寄仓惶垂下眼,喉咙滚动一下,回了她。
嗓音暗哑低沉,不似寻常。
哦。
顾绾点点头,走到他身侧坐下,也不在意他究竟看的是什么,只说自己:说起看书,臣妾脑子笨,最不爱的就是看书了,不过杂书闲书一类,臣妾倒是看了不少。
顾绾说辞谦虚了,她父亲三甲及第,母亲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她的诗作不但受京中女子热捧,在各大名士才子举办的诗会上也常被拿来称赞,后来她落水被顾绾父亲救,之后随夫离京赴任几年,京中都还有她的传说。
顾绾是他们的女儿,诗词歌赋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几样里她更爱跳舞没去专研。
江寄对她的事都知道,只是他并不去反驳她,他喜欢听她说话,等她说完,他才说:乾清殿里也有不少闲书,你喜欢看明日挑一些让王瑞给你到云栖宫去。
好啊。顾绾满口应下,又抬眸笑看向江寄:若陛下能替我挑书那就更好了,这样我遇到有趣的还可以和陛下讨论。
可以吗?陛下。
顾绾语气轻软,眼眸含笑,说出的话也太过诱惑江寄,江寄没有迟疑就应了她。
见他应了,顾绾弯了弯眉,取过桌上的茶盏抿了口。
茶水应该是方才江寄出来让人新上的,水温适宜,茶汤颜色正好,不浓也不浅,还是顾绾喜欢的顾渚紫笋。
顾绾只当下面的人做事体贴没多想,晚上也不适合多饮茶,顾绾抿了两口就没喝了。她也没再起话题,她琢磨着该怎么试一试皇帝,虽说不管皇帝突然有了什么新盘算,她目的只有那一个,但能弄清楚是最好的,她能安心一些。
顾绾不说话了,江寄想和她说话又不知道该起个什么样的话题。
他从未与她有过私下的相处,唯一一次他单独见她,是她拜托他让他将澜清送出宫。
可困了?时辰不早了,歇息吧。所有想说的话到嘴边,最后发现不合适又吞了回去,最终留下这么一句。
嗯,好。顾绾回过神应道。
床已经铺好了,明黄的寝被蓬松柔软,顾绾看一眼,注意到上面的暗纹和先前的略有不同,应该是她进去梳洗时新换上的,不过只有一床。
顾绾微愣了愣,不由转眸看向了江寄。
怎么了?江寄将书放去矮桌,转头对上顾绾略有疑惑的视线,他一怔,问道。
没事。
顾绾摇了摇头,没提被子的事,只说:臣妾只是想该睡里间还是外侧。
顾绾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先前宫里嬷嬷教导,宫妃应睡外侧,方便伺候陛下,只是臣妾睡相不算好,担心半夜摔下床惊扰了陛下。
顾绾说的是实话,她小时候睡觉摔下床过,那以后就很怕睡在外侧,且,她也不愿伺候皇帝。
她可以哄狗皇帝,逗他,陪他各种演,但真让她动手伺候他,他不配。
江寄想也没想就回:我睡外侧。
说完,他耳根微起热意,不同于昨夜两人都被药倒人事不知,今夜他们都清醒着,他的紧张又从昨夜回来了。
那臣妾多谢陛下体谅。顾绾道过谢,取下头上红宝石珍珠簪放去妆奁边,就去了榻上。
江寄见她躺下了,心跳又加快几拍,他立在一边,握成拳的手抵了抵唇,又问她:可怕黑?
顾绾一下便听懂他的意思,她眨了眨眼:不怕,陛下熄灯吧,臣妾无碍。
顾绾说的,江寄没有不依的,走过去拿剪子剪了灯芯。
屋内陷入黑暗,没了灯芯燃着偶尔的噼啪声,一时静的针落可闻,顾绾能清晰听到江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等脚步声停,过片刻,床榻凹陷下一块。
顾绾没动,她躺的位置不算靠里,但皇帝的龙榻比云栖宫的榻要宽许多,这会儿他躺下来,她也没感觉到他的衣角边。
睡吧。耳边传来江寄的低哑嗓音,不知是不是黑暗的错觉,她竟从里面听出几分紧张。
紧张。
顾绾唇角动了动,乖乖应了他。
只是嘴上乖,她睡觉动作却并不乖顺,似乎睡不安稳,她一会儿动动腿,一会儿扭扭胳膊,一会儿又歪歪头,就似在烙饼。
江寄全身僵直躺在她边上,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淡雅暗香,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清晰感应,心也随着她的每一回不动声色的小动作左摇右摆。可能是晚上的参汤在发挥效用,也可能耳根的热意会传染,他这会儿浑身快烫得像个火炉,分明他被子都没盖。
终于,在顾绾的又一次侧头时,江寄开了口:怎么了?睡不着吗?
顾绾不动了,她本就没睡,这会儿眼也睁着,作茫然的问:吵到陛下了?
抱歉,臣妾不动了。
没有。江寄轻声回她,又转头看向她。
身上有一定功力以后,江寄目力也越发清明,黑暗中也能视物。他看见顾绾头歪侧在他的方向,睁着的眼眸亮得似黑夜里的星子。
江寄呼吸渐紧,过了会儿,才说:我也没睡。
那就好。顾绾松一口气,又不好意思的解释:臣妾有些认床,还有些冷。
京城的三月,还没有变暖,白天黑夜的温度也有变化,现在各宫晚上都还点了碳炉,只乾清宫,皇帝怕热,早早让人撤了碳炉。
冷?
江寄皱了皱眉,先前吩咐王瑞安排人铺床,他出来时一切已经弄好了,当时他思绪还没自盥洗室拔出,又忙着给她换热茶,也没注意寝被的事。
我让王瑞再取一床寝被。
江寄坐起身就要下榻,顾绾却伸手拉住了他:不用了,臣妾歇了,不想人再进来。
让他送到外间,我去取。
江寄不假思索回道,这时,顾绾却忽然自他身后抱住了他:可臣妾只想要陛下抱着,有陛下在,臣妾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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