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海正在询问随侍在殿门口的澜清和溪月御膳事宜,听到江寄喊,他赶紧应道:陛下可是要传膳?已经安排了。
晚膳早在顾绾梳洗时就安排好了。
得到皇帝往云栖宫来的消息,小膳房那边便开始准备着传膳事宜,是以上菜的速度很快。
没多久,由苏文海亲自检试过的御膳便依次端进了正殿,摆上了满满的一桌。
宫人上完御膳退下,江寄看着满桌的菜色却是皱起了眉。
后宫的晚膳要求严苛,加上又是顾绾入宫侍寝的第一晚,御膳几乎不沾荤腥,一桌菜以清淡为主,看着就寡淡,也就占了摆盘好看。
关键是,这里面没有一道是顾绾喜爱的菜。
但今日这日子太过特殊,特殊到江寄不知该怎么去应对,他唇动了动,最终低声道:用膳吧。
好。
和顾绾一同用膳,这是江寄曾经沉溺的幻境中都不可能出现的事,他紧张忐忑的同时又难掩欣喜。
想到晚膳之后便是同寝,江寄一颗心更是静歇不下来,一顿膳用得局促拘谨却又忍不住时不时去悄悄看一眼身旁的人。
顾绾倒没什么反应,大概上辈子经历太多了,她如今已经可以做到将狗皇帝视为无物,也能平静自若的和他虚与委蛇,见江寄紧张得不知往哪儿下筷的模样,她还觉得挺有趣,当看戏一样。
心思各异,都没在膳食上,加上这桌晚膳实在清淡,没多久两人便都停了筷。
膳闭,江寄和顾绾用茶漱完口,便让宫人进来撤了桌,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也差不多到了将歇的时候。
江寄和顾绾便进了内寝。
皇帝最初下令将云栖宫按迎娶皇后的礼制布置,是为掩人耳目将沈柔的揽月殿布置起来,圆了他当年的许诺,也是全了他的痴情。
但没想到他这一场布置竟将后宫视线尽数转到了贵妃身上,总算不再揪着沈柔身份不放了。
皇帝就似被打通任督二脉,为让太后和萧家彻底消除疑心,他在让人布设云栖宫时,额外大手笔,比他当初赢取太后侄女萧家女为后时还要隆重。
外寝已经算耀眼,内寝还要壕奢喜庆,给人的震撼感更深。
珠光明璨,金玉满室,许多不合制只有皇后大婚时用的罗列也都出现在了寝内。
此时龙凤烛燃了小半截,偶尔会发出两声灯芯烧起的噗噗声。
臣妾还没谢过陛下。
大概是知道了皇帝在心虚紧张,顾绾这会儿没了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她没再去注意皇帝的神色,随意顺着扫了眼寝内,出声道。
顾绾走后这几年,江寄每日不是在杀人就是在琢磨怎么让人下大狱,他已经忘了该怎么正常和人相处,特别是面前的人是顾绾,再加上眼下的情况,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
他正踌躇着该说点什么,听到顾绾的话,他一怔,不禁转头看向了顾绾。
顾绾却在这时垂下了眼,她细白的手指轻轻在指背上打了个转,才似感慨的道:
臣妾原以为进宫后,就再不能穿红,也无法体会一遭民间女子嫁人时的感受了,却没想到陛下会将这云栖宫布设成这般,圆了臣妾的一个梦。
他的娘娘,本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最珍贵的,何至于连穿红都得受制。
江寄神色冷了冷,再想到狗皇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将顾绾推上风口浪尖,给他心上人当挡箭牌,累得顾绾声名丧尽,最后还背负一堆缪罪被一盏鸩酒给赐死。
他脸色更是难看,连带着呼吸都沉了沉,一双漆眸寒芒四射,阴戾瘆人。
好半晌,他才狠沉下一口气,压着心头嗜血的暴戾情绪,动了动喉咙低低和她道:你想穿红便穿红,不必讲究那些规矩。
顾绾笑了下:还是不了,能有这么一次,臣妾已经满足,臣妾可不想陛下的案桌上整日出现弹劾臣妾不讲礼制的奏章。
顾绾说到这儿,眼波微转,又看向江寄:
为了不辜负这一遭准备,陛下可否再满足臣妾一个小小的心愿?
心愿?江寄疑惑抬头。
是啊,心愿。
顾绾含笑轻点头,抬脚走向一侧桌案边,自摆着银制酒壶的边上摸出一把银制的剪子。
臣妾也是见到陛下叫人准备的合卺酒才想到,在民间,喝合卺酒前还有结发这一礼,便叫溪月去准备了剪子,不知陛下可愿同臣妾将这一礼行了?
似被焰火撩过,江寄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颤。
第4章 我来
结发。
江寄默念着这两个字,双眸不受控制的看向顾绾。
屋内烛火正耀,满室金玉映衬下,顾绾秾丽精致的脸似明珠生光,白得晃眼,同时也衬得她两颊晕起的薄红越发明显,就似初春绽在枝头的桃花,绚丽娇艳。
哪怕她这会儿垂着眼,也能让人一眼察觉到她此时的娇羞。
她是真的在期待。
这个认知就像闷头一棒打向了江寄,让他眼前都变得恍惚起来。
上辈子这时候,他还只是东厂一枚杀人暗器,表面上领了份司礼监的虚差,因经常接任务外出,他在宫中也没积攒下什么人脉,连靠近云栖宫都得偷偷摸摸。
有关娘娘的点滴信息,他只能从各宫宫人议论的话题中去了解。
他听说过皇帝有意让人放出的她和皇帝因缘结合,两人在她外祖父镇国公寿宴后定情的事。
但在他夜探云栖宫,从她和澜清的谈话中得知,她只是狗皇帝为了保护心尖人沈柔寻的挡箭牌后,这些曾经他听过的种种,都被他归纳为了流言。
后来他逐渐掌控朝局,架空了狗皇帝,倒是有从狗皇帝和苏文海嘴里问出些当年的事。
但他始终没有去问,也不敢去了解,最初的最初,她接下圣旨进宫时,她对狗皇帝的态度。
却原来,他下意识回避的答案,是真的。
她对皇帝有过喜爱和感情。
甚至,她还憧憬过和他结发到老。
从动心憧憬到被陷害,发现残酷的真相。
她曾经遭受到的伤害和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那个杂碎!
上辈子让他在幻境中死掉,当真是便宜了他!
狗皇帝的演技,也不过如此嘛。
见江寄盯着她半晌没吭声,还隐隐透着阴戾的神色,顾绾唇角扯动了下,眼里也划过一抹嘲讽。随即她眉梢轻动,又出声问道:
臣妾可是让陛下为难了?
没等江寄回,她就将手上的银剪放回了银质托盘里,唇角掠起,笑了下。
是臣妾贪心了,还望陛下恕罪......
声音近乎压抑甚至带着哑意。
江寄心口一紧,他仓惶回神:没有。
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急还重,他一顿,轻吸口气,又低声道:我没有不愿。
他怎么会不愿。
江寄撰紧手掌,抬头看向她,嘴角轻轻扯起,想对她笑一笑,却发现他好几年没有真切的笑过了,已经忘了怎么笑才是好看又真切实意不让人害怕的。
思及半年前一声冷笑还直接让跪在他面前的一个小儿吓得尿了裤,担心笑得难看还吓着她,他抿了抿唇角,最终只垂下眼又和她说了声:
愿意的。
这反应是愿意。
那真是鬼上身了。
顾绾看着江寄垂着眼,神情实在算不得好的模样,暗自腹诽一句。
不过狗皇帝越这样勉强,难受,她心里就越高兴。
她当没瞧见皇帝的神色,一脸无法相信又惊喜至极的又问了声:陛下当真愿意?
嗯。
见她这般欣喜,江寄心里的涩疼又重了些。
须臾,他沉了沉息,敛去那些繁复的情绪,抬手取下了头顶戴着的龙纹白玉冠。
满头墨发散下,他捏着白玉冠朝顾绾走了过去。
江寄举动突然,顾绾一时竟忘了该怎么反应,直到他过来拿过银剪,伸手替她摘下发簪,她才回过神。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扫见她手边的银质酒壶。
想起结发之后便是饮合卺酒,顾绾眼皮一跳。
要不先去榻上?
......
两缕青丝绾成结,再用红丝线束起,便算是结发成。
顾绾伸手拿过江寄绑在一起的发,察觉到他正注视着她,她一顿,又爱不释手的看了看,才将其小心压去了枕下。
等明日拿个香囊装好再送给陛下,若是...陛下不嫌弃的话。
不会!
江寄视线正落在她压着那两缕青丝的海棠红织锦凤纹睡枕上,听到她的话,他眼眸微动,下意识就回了声。
须臾,他又垂眸看了眼胸口,回溯了时光,还换了具身体,那里此时未悬一物,空荡荡的。
静默片刻,他抬起头,看着顾绾认真的回了句:我会日日带着。
.......
顾绾倒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话,能得到皇帝这样一句应承。
她不禁暗哂,也不怪当年皇帝在她眼皮子底下,整夜钻地道去和沈柔暗度陈仓整整一年她都没察觉不对了。
就她这随口一句话,他的回复,又有谁会去怀疑他对她的珍爱。
倒也好,省了她另外找法子去刺激沈柔了。
想到这儿,顾绾潋滟精致的眉眼轻抬,勾起菱唇看向了江寄。
陛下这话臣妾可当真了,要说话算话。
顾绾如今的样貌虽尚带着几分稚嫩,还不到几年后那垂首抬眸间都是魅惑,美得颠倒众生的侬丽之态,但轻轻一笑,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介于少女和女人间的妩媚风华,也是楚楚动人,让人难以抗拒。
江寄心头一烫,窜起一阵慌悸,他不由移开了眼,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应道:嗯。
饮合卺酒?
短暂的沉默后,江寄看着已经移到矮榻上的银质酒壶和边上摆着的龙凤酒盏问道。
嗯,好。顾绾点了点头。
见她应了,江寄便起身去倒酒。
银质的酒壶里满满一壶酒,两樽酒盏也不算小,思及顾绾这时还不善饮酒,江寄没给顾绾的那樽酒盏倒满,轮到他自己的,他顿了顿,却是倒满了。
将连着红线的其中一只酒盏递给顾绾,江寄就要抬袖饮下,这时,顾绾却拦住了他。
陛下,在民间,合卺酒还有一种饮法。
江寄动作一顿。
顾绾脸带羞意的笑看他一眼,抬手从他手中取过酒盏,低头抿了一口。
带着辣意的酒入喉便有些上头,但顾绾前世在兄长去世后已经习惯睡前饮两盏清酒,倒也不觉太难受。
只是她还是装作不善饮酒的模样呛咳了两声。
怎么了,可是呛着了?
江寄眼里划过焦急,抬手就要替她拍背。
臣妾没事,只是第一次饮酒,有些不适罢了。
顾绾避开他的手,轻声回道,又低下头开始分酒。
将她的酒倒了一些进他的酒盏中,之后,又将他的再倒进了她的,如此反复了三次,她才将他倒满酒的酒盏递还给他。
这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1),合二为一。
陛下先请。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吗?
江寄盯着已经重新回到手中的酒盏,眼里眸光微动。
大概他太久没饮过酒,此时闻着这盏中弥漫出的散着些微甜熏的酒香,竟感到了一丝渴意。
他深深望眼顾绾,便举起酒盏略有些急切饮下了整整一盏酒。
顾绾在一旁盯着,看着他喉结滑动,当真将那酒饮下了,顾绾眼眸微闪,眸底划过一抹失望。
皇帝这么轻易就喝下这酒,说明他现在给她下的药是有解药的。
她想要插科打诨将狗皇帝药倒在这儿,让狗男女这遭鸡飞蛋打,两头急是不成了。
罢,总归是临时起意,准备不充分,能给狗男女一点膈应也算有些收获。
这么想着,顾绾举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口饮了下去。
大概狗皇帝为保险起见,在酒里下了不少药,顾绾酒饮下不久,就感觉头有了晕眩感,但她忍了忍,没有表现出来。她还要在这最后,再送狗皇帝和沈柔一道礼。
时辰不早,臣妾替陛下宽衣?
宽衣?
江寄闻言抬眸看向顾绾,大概是狗皇帝这具躯壳体质一般,他这会儿头有些沉,似乎有点醉了。
再看着顾绾泛起薄红,眸含春水微起湿意的眼,他心头莫名痒.麻,喉咙也一阵干热。他忍不住视线下移。
顾绾饮过酒,唇瓣染着水渍越发红艳,蠕动间都是一种诱惑。江寄喉头不受控制的滑动了下,身体也莫名起了躁.热。他下意识的想运功平息,随即想起,狗皇帝是半点武也不通,丹田空空,他还得花些时间才能重修回内功。
他又止了动作。
顾绾见皇帝盯着她半晌没吭声,心里有些烦了,抬起手便朝他衣襟伸了去。
这时,江寄抬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我来。
第5章 她醉了
顾绾倒是想让皇帝自己解衣,她懒得伺候。
但她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朝江寄轻轻笑了下,抽回了手。
不,这次臣妾来,新婚夜,臣妾理当为陛下宽衣。
顾绾说着,手再次伸向江寄衣襟上的盘扣。
这一回江寄没再拦她,由了她,只眸光定定的盯着她。
顾绾这会儿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解皇帝的盘扣和带垮上,也没注意这些。
盘扣解开,便是腰间的带垮,青白玉龙纹的玉带,带钩也是玉质,打磨得光滑精巧,稍不注意就会被掰断。
平日里伺候的人都格外细致。
上辈子狗皇帝演得厉害,顾绾没干过这伺候人的事,解起来颇为费劲,渐渐的,她恼了。
这破玩意儿能不能直接掰断算了。
顾绾略带混沌的脑子里念头闪过,忽然想起狗皇帝每日早朝的衣裳穿戴,都是由司衣第二日寅时送来。
她这里没有他的备用带垮。
那他该系什么去见沈柔?
手捏着带垮,还是直接一身寝衣。
想到狗皇帝一身寝衣去见沈柔,沈柔分明不舒服还得强撑笑意的模样,顾绾手上用力,那精巧的玉质带钩便应声断裂了开。
须臾,顾绾抬起头,无措的喊道江寄:陛下,臣妾手笨做错事,它断了。
江寄一直注视着顾绾,见她解不开玉带面上生恼时就想伸手帮忙,但他又怕她因此更恼,就犹豫着迟迟没敢动。
听到玉钩断裂的声音,他轻松了口气,再见顾绾望着她惶惶认错,娇语欲哭的模样,他连忙轻声哄她:断了便断了,无妨。
陛下不怪罪臣妾?
顾绾闻言,隐隐透出几分醉意的脸上茫然一瞬,朝江寄弯眸笑了。
陛下真好。
说完,顾绾身子突然轻晃了晃。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寄一惊,忙去接住了她。这时,他眼前也出现了两道重影,但他暂时没空多想,只焦急的去看顾绾。
顾绾被他揽在怀里,身子微僵,她晃了晃脑袋,皱着眉说了句:头有些晕。
大概药力已经加重,顾绾能明显感觉到她眼前出现了虚影,她掐了掐手指,又看向江寄。
陛下会对臣妾好吗?一辈子都对臣妾好吗?
她说这话时,直接靠躺在了江寄肩上,望着江寄的一双漂亮眸子似染醉意,水雾迷蒙。
她醉了。
僵直得不敢动的肩膀和怀里感受着她香软的身躯,江寄脑子里念头闪过,他眼前又是一晃,头更是重重一沉,但他强忍住了,盯着她的一双朦胧醉眼,毫不犹豫的回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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