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凭什么他们就要信这个人,要对他卑躬屈膝五体投地呢?
李夜就看着他们,狂妄地笑,他就坐在那里,直到有个人偷溜到院墙边,看到了七日前他们埋得严严实实的坟被挖开,里面空无一物时,他打着哆嗦不敢看李夜,硬着头皮走到了他三丈开外的地方,扑通跪下,磕了一个长头。
见到他跪下,围观的其他人中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跪下,而这位李夜笑得就更开心了。
他打开了自己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粒粒药丸,让那些跪拜他的人排队来领。
药丸有限,不臣服于他或者低头排队晚了的人就没有分到药丸。
真正让蒙城中的人愿意拜倒在他膝下的,是因为他的药丸很管用。那些吃过药的人都健健康康的,没有受到疫病侵袭,而没有能分到药丸的,陆陆续续又有人病死。
在生与死面前,做出选择就没什么困难的了。别说是臣服跪拜,就算李夜要得更多更过分,他们还是会给。
不事到临头,人都不知道自己能为了活下去付出多少。
这就是周围几个村子里所说的,蒙城瘟疫,和突然出现的救命医生的真相。
瘟疫是人为促成的,所谓的天降神医只是想报复曾经的仇怨,将他人的性命视如草芥,随意玩弄。
很多故事,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根本想不到真正发生了什么。
如果这件事只到此为止,我们或许还能原谅这位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蒙城半数百姓的医生。
但他的心机,远不止于此。
他发给众人的,看似可以救命的药丸,的确可以让服用过的人避免感染瘟疫,但同时,他们会对这个药丸中的某种成分上瘾。
症状很快显现,如果不能得到后续的解药,这些人就会像中毒一样,神智不清,目光呆滞,涕泗横流,除了躺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是痛苦的,但是已经说不出话了,甚至没办法跟旁人诉说自己的这种难以忍受的痛。
就像是蚂蚁在啃食自己身体里某些不存在,可又明明让自己难以忍受的部分。
似痛又似痒,说不清楚,总之就是难受。
这种症状必须要靠继续服食李夜提供的药物才能缓解,等蒙城的人发现其中的端倪时已经晚了,全城的人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虽然蒙城地方不大,又经历瘟疫的摧残,连存粮都不多,更遑论富裕了。但李夜要的本来就不是这些,他就想要这些人跪倒在自己面前,他享受被当作老天爷救世主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全部都是他仇人的后代。那种心理上的满足感,让他整个人都飘飘欲仙。
他想让他们生或者死,只是一个念头之间,为了从他手中得到药,他们毫无尊严。
他每日享受着供奉,不高兴了还可以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是他死去这些年来,一直都想要的生活。
如果没有人来打扰,这种愉悦还将持续一段时间,直到蒙城所有的人都死去。
他给他们吃的是慢性毒药,那种后续看起来可以抑制成瘾的依旧是毒药。毒药加毒药,药性叠加,根本无药可解,可怜那些蠢蛋起初还以为他真的是心地善良的医生,以为他是实在没办法,才会用毒药来帮他们对抗瘟疫。
明明他已经告诉他们了,他就是来复仇的,他就是想他们死,可竟然没有人信。这真是太可笑了。
让李夜意外的是,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期的那样发展,这一切都停止在了那一天。
一个双目猩红的人突然出现在了蒙城。
自从李夜用药控制住了蒙城的疫病,城外守着的士兵就都撤了。是李夜用自己鬼道的法术布了一个结界,让城里城外继续维持一个隔绝的状态。
他对自己的法术很有自信,别说是普通人,就是修行过的各种道术师都不可能轻易突破他的结界。可他面前的这个人,就这么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身高七尺有余,弯曲的淡褐色长发随意在脑后束起,一双眼很大,但大多都是眼白。中间的瞳孔是猩红色的,闪着狡黠阴翳的光。
他的皮肤很白,白得异常,唇却红,红得像在滴血。有那么一瞬间,李夜以为他的唇真的是鲜血染红的。
李夜看着他,他也看了看李夜,噗嗤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他的牙齿锋利极了,尖锐得不像人牙,更像是兽齿。他用舌尖轻轻舔了下自己的牙,仿佛刚品尝完什么美味。
听说你叫李夜?他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带着股寒意,我不喜欢你的名字,像是我的替代品。
李夜警惕地盯着这个人,这人来历不明,且有能力破解他的结界,意图不明,他不敢放松警惕。
你是谁?李夜怒瞪着这位不速之客问道。
不速之客坐在了蒙城中央,李夜让村人为自己搭建的躺椅上,腿翘着,倨傲地望着高台之下的李夜:我叫夜,这里,是我的地盘。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瞳孔中的红色向外溢出,渐渐染红了那大得空旷的眼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怖。
刚才还有几个围观的人,这会儿已经纷纷跑回了自己家,连躲在山坡大树后的阿克都控制不住开的发抖。
再看李夜,他心中的愤怒要远远超过恐惧。他断然不能接受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占据了自己的地位,他动了动手指,一道雷劈了下来。
夜躲得很快,那雷留下的火光还是差点烧着了他的尾巴。
没错,他还有一条尾巴。这也是他并非常人的证明。
准确来说,他不是人类。不过就他这副模样,会把他当成人类的,应该也很少吧。
夜本想以礼相待,劝说对方离开,但既然对方没有这个耐心,还先对他动了手,他就没必要再客气了。他拉开架势,胳膊轻轻一甩,锐利的尖甲出现在指尖。
故事正进展到精彩的打斗场面,文晞又一次打断了洛一悟。
你说阿克听不懂我们说话,为什么能听懂那两个人的话?
洛一悟挠头,他发现了,文晞总是会注意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点。他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下之后回答:有没有可能,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文晞完全没听他的话,自己分析了一个:该不会,是阿克自己脑补出来的吧?
文晞的疑虑经由洛一悟的转达,到了阿克这边,阿克很着急地为自己辩解。
洛一悟替他翻译:他说夜和他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后来夜和他成了朋友,还经常把这段经历当故事翻来覆去的讲给他温习。
这样啊。文晞不说话了,让洛一悟继续。
夜的指甲狠厉地戳进了李夜的身体。那身体早就不是什么鲜活的人,连血都流不出来,只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臭味。
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但李夜的灵魂附在上面,还是能感觉到疼痛。所以他异常愤怒,一道道雷诀劈下,奈何这个似妖非人的家伙过于灵敏,他使出全身力气,仍没能伤他分毫。
夜已经动了杀心,他最锋利的武器不是指甲,而是那口獠牙。
平时他都把自己的獠牙很好地藏了起来,只露出可爱的虎牙。现在要用它来杀人,嘴张开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角度,一口咬住了李夜的后颈,撕扯间几乎把他的脖子扯断了。
这具身体太残破了,李夜的灵魂不得已放弃了它,也放弃了蒙城,逃了。
夜呸呸两口吐掉嘴里残留的碎肉,腐尸的味道太难吃了,还一点血都没有。
不过能赶走这个外来者,他对自己受的这点委屈,认为还是值得的。
李夜走后,夜几乎继承了他的作风。只不过他的行为要比李夜礼貌多了。
虽然同样都是饮鸩止渴,但他是有好好问过每一个人的意愿的。他的话有几个人听得懂,就不好说了。
应该是没有人听懂吧,阿克记得,他每咬一个人,不管有没有吸血,不管吸了多少血,对方都挣扎得特别厉害,像是要死了一样。
被夜咬过的人发现,自己不再需要去吃那些药了,再也不会有那种难以忍受的感觉,身体都好像轻盈了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能恢复正常,而是有了另一个后遗症了:怕光。
非常怕,皮肤被太阳光直射就像被火烧一样痛,就连晴天里的阴影处待久了都会觉得身上刺痛。
他们再观察了夜之后,就明白了。他从不在晴朗的白日出行。
这是来自夜的馈赠,他们接受了,就得选择与他同样的生活。
为了自己,以及蒙城的人们能更好地生活,夜做了一件大事永远遮蔽蒙城的阳光,让大家习惯昼伏夜出的生活,蒙城从此,改名不夜城。
第43章 盼天光
洛一悟的声音停下,文晞等了好一会儿见他没继续说,才问:没了?
洛一悟点头:没了。
刘伯呢?不是还没讲到?还有阿克跟夜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夜现在又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吸血鬼,永夜城的百姓又是个什么情况,不是都没说呢吗?
洛一悟愣愣地看着文晞:你一次说这么多,我记不住。他又安静听了一会儿阿克的心声,跟文晞说,阿克告诉我,夜不常在这里住,他喜欢旅行,两个月前出去闲逛了,最近应该快回来了。
这样啊,文晞顺手撸了一把阿克的背毛,可能是她撸毛的手法不错,阿克还把头低下来,示意她可以摸摸头。
这等好机会文晞当然不会放过,她本来就最喜欢小动物头顶的毛,更软更好摸。
洛一悟对这一人一熊如此亲昵的场面不太适应,悄悄退出去几米,又觉得不甘心,为什么文晞可以和一只熊妖亲近,都不愿意与自己亲近呢?她说起昨天被自己抱的时候,脸上闪过的那个表情,一定是嫌弃!
我昨天真的抱了她吗?想到这里,洛一悟脸上又悄悄爬了红。可惜了,一点印象都没有,不知道文晞当时是什么态度。要不然,什么时候再喝了酒,试探一下?
花妖们带着玩够了的熊仔回来,他今天高兴得很。这一路上除了文晞和洛一悟,几乎没有机会和其他人一起玩。现在有这么多花妖姐姐,还都很宠他,对他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所以文晞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找刘伯聊聊天,他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他想继续跟花妖姐姐们在一起,吃个午饭,然后继续玩。
阿克也让熊仔觉得很亲切,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都是熊妖,很多习惯喜好都能相互理解。比如现在他爬进了阿克的怀里,阿克舔了舔他毛茸茸的耳朵。他觉得有点痒,轻轻抖了抖。
文晞发出一声叹息,养了一路的熊宝宝,没两天就投了别的熊的怀抱。她转向洛一悟:你呢?要一起吗?还是留在这里?
一起!洛一悟答得特别快,好像怕说慢了,有谁会后悔一样。
刘伯没事的时候,会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晒太阳。他的院子和阿克的山寨一样,处在阴阳分界线上,院子一半有阳光,一半终日被阴云遮蔽。
有阳光的那一面有一张躺椅,刘伯就躺在那里享受阳光的洗礼。
院子很简陋,围栏只是草草插了几个木桩,用以分隔空间,告诉其他的生物这里有人居住,挡不住任何想要进入的人或妖或者其他什么的。
开门的位置正好是半阳半阴,文晞敲了敲那扇纯粹是用来做装饰的门,躺椅上刘伯缓缓睁开了眼,但并没起身。
进来吧。
两人进了院子,洛一悟从角落搬来两个小凳子,像个乖宝宝一样等着文晞先说话。他就是想跟着文晞过来,阿克毛量太多,让他慌张。而且自从昨天似乎有了近距离接触之后,他觉得他更想和文晞绑定在一起。不过文晞到底想问些什么,他还不是特别清楚。
刘伯?文晞这样叫他,是想确认这个称呼有没有问题。
是我了,小姑娘。刘伯把头偏到这边,他还是如第一次见那般,让人看不透年纪。
我叫文晞,文晞手一指旁边,洛一悟。
我知道,刘伯看了眼洛一悟,他是阿克的贵客。
文晞小声嘟囔:怎么他就是贵客,我就得被拦在山下。
她本来只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抱怨,没成想被刘伯听了去,还替她解了惑:因为他是洛家人。
文晞横眼去瞧洛一悟,那意思是,想不到你们家的名头这么有用。洛一悟被她看得有些害羞,低下头数阳光下的斑驳树影。
刘伯觉得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互动还挺有趣,那张有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了点笑意:所以你们两个娃娃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问,您和阿克是什么关系啊?连句客套都没有,文晞开启了她一贯的直入主题风格。
简单的说,互惠互利吧。刘伯笑着答。他看到文晞憋屈的小表情,知道这个答案不能让她满意,又继续开口道,你要是想听故事
都没等人说完,文晞赶忙点头:想听想听!
先把我扶起来一些。
没等文晞动身,洛一悟先动了。把刘伯的躺椅支起来一些,他这椅子还有机关的,可以调整角度,让文晞觉得有些现代了。
刘伯不是蒙城人,他来自东方的一个小国,现在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了,打了败仗,被其他国家吞并了。
当初他之所以背井离乡跑出来,就是因为战争开始了,他不想成为战争的牺牲品,趁夜溜出了城,一路往西,想要投奔亲戚。
结果等他到了亲戚家,才发现他们早已搬家了。没有具体的消息,只有人听说他们往蒙城这边来了,至于蒙城是不是目的地,没有人知道。
无处可去的刘伯带着妻女,一边做些闲散的力气活挣点钱,一边继续往西走想要找到自己的亲戚。长久的颠沛流离让一家人都筋疲力尽,他想过停下来,又苦于没有积蓄,没有能力让一家人很好地生活。
有一年冬天很冷,他的妻女都感染了风寒,去世了。
只剩下一个人的刘伯继续往西,终于来到了蒙城外。
他到达的时机非常不巧,正是瘟疫开始,士兵准备围城的时候。
蒙城中的百姓与士兵发生过一次冲突,他混在里面想进城,却受到了双方的围殴。士兵当他是蒙城里不服管教的百姓,而奋起反抗官府的蒙城百姓气红了眼,根本不管他是不是穿着士兵的衣服,反正是生面孔,打就是了。
这就是所谓的,刘伯被永夜城的人袭击了的真相,他还在这次被围殴中伤了腿。
风波过后,刘伯在城外,就是文晞他们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棵大树下,眼望着蒙城,一点进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他想进城,一路支撑着他走到这里的,就是这么一个念头。
哪怕进城之后会染病,会死,都没关系,反正他活着也没什么期待了。
他跺跺脚,正要迈步,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城,一股黑色的妖风刮到他面前,卷起的沙尘迷了他的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漂浮了起来,被风卷走了。
这感觉有点奇妙,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有趣。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能在临死前有这种神奇的境遇,做鬼也有的吹嘘,于是他笑出了声,还越笑越开心。
笑着笑着,他想起了自己早已死去的妻女,堆积的情感再难控制,他失声痛哭。
卷走他的阿克觉得这个家伙又笑又哭,怪怪的,还挺好玩,到了山脚就把他放下来了。
他试图跟自己抓来的人说话,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地交流了半天,才发现互相之间语言不通。
不过这也没有影响他们成为朋友。
因为刘伯伤了腿,阿克给他做了拐杖。虽然有拐杖,到底还是行动起来不方便,那之后他就不太出去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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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见糖(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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