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暗了几分,众人借着一点点微光走到了今晚住宿的房内。祁决熄灭了烛火,四周彻底暗了下来。
苏明御躺在床的里侧,心忽然一阵剧痛。该死。他低声咒骂一声,萧珏一定在给自己的易心丹中做了手脚。
现下时日一到,便开始发作了。
今日赶了一日的路,中途没有停歇,疲惫感让众人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苏明御艰难地坐了起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一定会发出动静,引来黄岐军的注意。
况且他也不愿在他人面前示弱。迄今为止,他在祁决面前讲述的过去大半都是编造的,这也是他可以坦然提起过往经历的原因。他不太相信任何人,并且极其害怕难看。
可几年前,那些人偏偏喜欢看他受苦的模样。
他被迫一次次适应,适应痛苦,适应难堪的处境,却从未有过妥协。于苦难中,越清醒的人越痛苦。可他的性格注定了自己无法共沉沦。
苏明御在夜色中找到一处荒凉的废墟,于心脏处传来的剧痛令他几近昏厥。他躺在枯草之上,脸色惨白得吓人。
门外传来马蹄纷沓之声,祁决本就睡得不是很沉,现下醒来很快便发现苏明御不见了。要说对苏明御完全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但那么晚他能去做什么呢。
祁决翻身下床,出门寻找苏明御。
苏明御由于丹毒发作,并没有走太远。祁决在方圆数里内搜寻了片刻,最后在一处废墟里找到了他。
苏明御看上去已经没有太多意识,只有苍白的手指仍紧紧攥着枯草。
祁决走至他的面前,微弱的月光下苏明御的状态看上去十分不妙。祁决拨了拨苏明御的手指,他依旧下意识地攥着枯草,毫无反应。
苏明御的另一只手一直紧紧捂在心口处,身上的体温仿佛被抽离了般急速下降。
祁决搭着他的肩,用内力帮他维持体温。
若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丧命了。但苏明御的体质与常人有异。萧珏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想着给苏明御日渐猖狂的行为一点警告。
苏明御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只是依然很虚弱。
我觉得你挺神奇的,平时看起来也不像要脸的人,当初刚认识我不久,都可以对我坦诉衷肠,为何现下却喜欢自己一个人抗。祁决说话向来直白,这也是他言辞犀利的根源所在。祁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拨了拨他的头发:认识越久越害羞吗?我又不会嘲笑你。
苏明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夹杂着一丝青黄的病色,显得异常好看。
好了好了,我不气你了。
再有一次,你就死定了。苏明御恶狠狠地威胁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话语中的虚弱使他说的话没有丝毫威胁力。
祁决本来只是想让苏明御清醒些,现下却觉得苏明御现在的模样实在有趣。
他当然不会认为苏明御是因为害羞才一个人躲起来,毕竟前一晚还那么主动的人,不可能过了一夜就变了性子,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可能是刚刚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苏明御现下的言行随性了许多。看着确实可怜,可可怜中还带着一丝搞笑。
祁决看着苏明御炸毛的样子越看越喜欢,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还有隐约的火光传来。
这里不太安全。祁决收起了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我们换个地方。
祁决试图拉起苏明御,苏明御像没骨头似的摊了下来,能感觉到是真的已经痛极。
祁决看着近在眉睫的黄岐军,一把抱起苏明御,隐入夜色之中。
第32章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轻声建议道:比起被抱,我还是更喜欢抱别人。
周遭荒芜的景色飞快往后退去, 马蹄声也渐行渐远。
苏明御在剧烈的疼痛下仍能依稀感觉到祁决的轻功极高,在檐间屋角、保持那么快飞速前行的情况下,身形还能极稳, 起码他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黯淡的月色中, 一抹白色的身影跃过废墟, 越过枝桠,掠过浮木堆浮的水面, 被夜风吹过几回衣角,落在了一处矮矮的屋檐上。
祁决将苏明御轻放下来,苏明御的脸色还有些发白, 不过看起来已经熬过了那段危险期。
檐上的瓦砾经过战乱已变得残破不堪,虽然苏明御不太喜欢被人那样抱着, 但的确还是躺着比较舒服。
他不想将硌脚变成硌屁股,只好步伐虚浮地站着。
你这是什么病症?月光下祁决的神色清明而肃然:我不太相信是先天心疾。
苏明御正欲开口,又听祁决补充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当初你可是保证过会完全相信我的。
苏明御顿了顿,说出了跟之前毫无变化的答案:易心丹发作。
所以你之前说的上个月刚服过是骗我的。祁决道。
祁决惯有的声音便偏清冷,此刻语速正常,语调平淡,叫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苏明御只能凭惯有的逻辑推断他生气了, 但此话不像兴师问罪, 甚至连淡淡的控诉也算不上。
苏明御当初撒谎虽是习惯使然,可究其深层的原因也是他从未把祁决当过自己人。在他心中, 祁决只是一个连接自己与海时域秘图的纽带, 易心丹与祁决毫无关系。事事皆应分门别类, 各自清了, 一旦牵扯太多, 只会横生枝节。
我不想让你担心。苏明御开口说了句好听的话。他并未看向祁决,目光似没有落点,悠悠扬扬地飘向远方。
包括刚才也是,苏明御缓缓道:不想让你担心。如果我待在房内,可能会招来黄岐军。我认为自己能熬过去。
我该相信你吗?祁决看着苏明御道。
又是一句语调平淡,没有丝毫起伏的话语。
苏明御习惯了不与人交心,更何况此人他注定不能交心。
但不知为何,可能自己见过太多歇斯底里的感情,如今听到如此平静的质问。
反而让他有些于心不忍,甚至因为这份于心不忍而有片刻的迟疑。
我说的都是实话。苏明御看着祁决,极具耐心地说道:如果我知道你会出来找我,当初我也不会瞒着你。
祁决知道苏明御已无大碍,毕竟他伤痛在身的时候根本没精力说这些话。
而他现在耐心和温柔的模样仿佛自己问十句,他就能一一答上十句。哪怕他此刻的嗓子已经哑得不适合说话。
如果他真的另有所图,那么这份敬业精神实在令人动容。
祁诀看了看远方蒙蒙亮的天际:天快亮了,现下回去还来得及补一觉。
苏明御对祁决给的台阶相当受用,只可惜还没回过神就被抱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轻声建议道:比起被抱,我还是更喜欢抱别人。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祁决不动如山地回了过去。
马蹄声比旭阳高升得更早些。
黄岐军于十日前破了曲宛城,此后每日进城扫荡。确认清民后,边塞的蛮人会入住曲宛城。废墟重建,硝烟散尽,到最后又是一派繁花盛景,无人在意废墟下掩埋的枯骨。
乱世之中,虽焚膏继晷,仍难以为继。地窖中的食粮哪怕能维持一年的口粮,边塞的蛮人也不会等待一年才将此地占为己有。
众人在房内收拾行囊,老妇人过来收回烛灯。苏明御看着身侧的老妇人,忽而道:阿嬷,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老妇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先前曲宛城城门大破后,是有城民往外奔逃。但他们家中无马,很快就被随行而至的黄岐军斩于马下。而她反倒因躲在地窖中而逃过一劫。
老妇人不敢想象能逃出这座城,更不敢想象自己能在这座城外生活:我的前半生就没离开过这座城,外面的世界究竟怎么样我都不知道。如果那些蛮人真的要来,那也是我的命。
人生短短不过数十载,这世上认命的人多,拘泥现状的人多。总有人比起适应环境,更愿意看着悬在头上的刀缓缓落下。
苏明御的脸隐在窗棂打下的阴影中,没再说什么。如果她真的认命的话,又何必只靠一盏昏暗无光的烛灯在暗夜中摸索过日。她分明想活下去。
祁决推开窗,白色的灰粉随风飘进窗内,淡淡的焚烧味飘散在空气中。
那是曲宛城城民的骨灰。
这里早就不是曾经的曲宛城了。祁决道:你守着的不过是座空城。再怎么烧,满城的尸体也不会一次性烧尽,他们只会腐烂变臭。而后蛮人侵入,瘟疫四起,生灵涂炭。而在几百里开外,依旧桃花满枝鳜鱼肥。
祁决的眼眸颜色偏浅,盯着人看的时候格外生动。老妇人的心开始微微动摇,她不敢再听下去,连忙端着蜡烛走出房门。
午时过后,黄岐军会再次进城巡逻一次。待到他们巡逻完毕,便可趁着这个空隙出城。
众人去后院隐秘的废墟中牵过马匹,门外响起并不陌生的马蹄声。
苏明御拿起一旁的行囊,衣袖划过桌角,一个杯盏顺势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响。
有人在那里。随着一声高喊,门外的马蹄声停了下来,兵器在碰撞间发出嗡鸣。
众人忙翻身上马,这厢黄岐军已经破开屋门。苏明御纵身上马,朝老妇人伸出手。
黄岐军手中的长刀锃锃发亮,而苏明御葱白如玉的指尖看起来却有几分温暖,老妇人下意识地搭上苏明御的手。
长刀擦着她的肩膀而过,苏明御一手牵着马绳,一手甩出机关扇撞向军兵的手腕。军兵吃痛脱力,长刀甩落于地。
机关扇回旋收回苏明御的手中。众人穿过小巷,踏上大道。身后仍有大批兵马穷追不舍。
老妇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那么不想死。
苏明御快马加鞭,他只回头看了一眼,左手往后一甩袖。数枚暗器精准地命中他们的膝盖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军兵摔倒在地,马匹受惊脱缰而去。
这番群体命中率便是当年武林暗器榜首的秦六侠也要逊色三分。
黄岐军旗下军官摆手道:不必再追。
但首领..
只是放走了一个老妇人而已,那些人的功夫深不可测,没必要为了他们折伤我们弟兄。
是。
众人疾驰出城,皆显狼狈。大难过后,众人于城外一处桃林间休整。花眠越看着苏明御愤然道:要不是你毛手毛脚,我们也不必如此仓皇。
抱歉。苏明御轻声道了句。
花眠越走上前抓过苏明御的衣领:你认错的态度就这么敷衍吗?
苏明御冷然看着他:抱歉,我不该毛手毛脚,让你们随我落荒而逃。甚至害得你的外衫被树枝划破。你若肯原谅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也会报答你的谅解之恩。
谁要你做牛做马。花眠越显然没料到苏明御会那么好说话,不自在地放开他,色厉内荏道。
苏明御取下水壶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接过来喝了几口。苏明御随后将一袋纹银递给她。老妇人忙伸手推拒。
我毁了你一个家,自当赔你一个家。苏明御道:若不是我引来黄岐军,你也不必慌逃出城。
老妇人知道就算没有苏明御,几日后,等城中的骨灰烧尽,蛮人入住曲宛城,自己的居所也会不复存在。
苏明御从怀中拿出引潮石放于地上,引潮石幅度极小地向西北方向移动。
他开口道:我们接下来刚好要经过枕江城,那里依山傍水,风景宜人,是个定居的好场所。
祁决远远地看着苏明御和老妇人在那交谈,片刻后见苏明御起身往自己这边走来。
祁决抱胸看着苏明御,半响缓缓开口道:我能知道原因吗?
我说我儿时走丢后,在被圣明教左护法救济前曾被一位老人养了数月,最后老人被官兵所杀,我便一个人留在那座鬼蜮之城。苏明御侧身和他靠在同一株桃树上,你信吗?
祁决挑了挑眉,苏明御轻笑一声,眼中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看她可怜罢了。
第33章
自己无法抗拒喜欢他。
祁决侧身看着苏明御, 苏明御没有偏头去看他,但余光总是能感觉到的。
气氛到了,不做些什么仿佛不对, 苏明御伸手从祁决的耳畔探过, 摘了枝桃花递给他:送你了。
祁决拿着桃花, 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一不小心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苏明御只当没看见。苏明御擅长主动出击, 现下与其说是对付不来祁决,不如说是暂时没有适应有所回应的祁决。
众人在枕江城和老妇人作别,于当地住了一夜。
苏明御在枕江城内替白楚清施了第二次针。白楚清的浑身内力似被打散般, 缓缓散去。
他的内心有些惶恐,虽然祁决与他说过这种调理方法会有经脉受损, 内力凝聚不起来也是正常。后期是可以调理过来的。但施针的人也不是祁决,白楚清打心眼里就不是很相信苏明御。
苏明御施完针后真像个大夫一样像模像样地嘱咐道:再躺半个时辰就可以出发了。
白楚清没有应他,他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 拿着针袋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从枕江城出发,驾马走了山路。
顺着引潮石真的能找到海时域吗?常硕快马行了一上路,已到了疲累的时候,此刻随着骏马一颠一颠地晃着, 闲时忽然开口问。
海时域飘忽不定, 引潮石不能指向某个具体的地点。当年秘闻录中也是这样记载的:顺着引潮石的方向走,海时域总会出现。苏明御接过常硕的话。
虽说秘闻录中记载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但如果不去行动的话, 就一定找不到海时域。苏明御忽而笑了, 淡声说道:说到底这世间之事不都是如此, 尽人事, 知天命。
常硕嗷了一嗓子:听了你的话感觉更绝望了。
是吗?苏明御轻笑一声,我倒觉得很积极。只有尽完人事,才有资格听天命。
他说此话的时候阳光正好,杨柳岸的倒影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祁决从来没有那么一刻觉得苏明御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不管他披着什么皮,打着什么心思,祁决的内心都无端对他生出几分亲近之心。那是一种对同类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午时已到,众人下马休整。祁决和苏明御坐在湖边吃着干粮,苏明御挑了几块扁平的石子在湖面上打水漂。
石子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在湖面上点了七次,最后没入水中。
祁决见他玩的有趣,捡起身边的一颗石子向湖面扔去。
灰白的石子撞向水面,碰溅出数米高的水浪,带来清爽的凉意。
祁师兄你们在玩什么?常硕听到动静,咽下嘴里的干粮往后转,正想过去凑热闹,见数米高的水浪落回湖面,巨大的水花溅到两人的身上。
常硕能感受到笼罩在他们四周的低沉的气压,往嘴里塞上半张饼,不说话了。
祁兄真是内力深厚。苏明御拉长了音称赞道,他将身上的水往下抖落,嘴角带着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的笑容,发间和脸上湿成一片。
祁决看着苏明御狼狈的模样,水滴从他的脸颊上不断地滑落到下巴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帮他抹去脸上的水痕。
苏明御显然没有预料到祁决的这一举动,有些僵硬地坐在原地。而祁决在碰到苏明御光滑的脸时也已经回过神来。他有点搞不懂自己,但手都伸出去了,现在收回更奇怪,他只能有些心虚地用指腹在苏明御脸上加大力度地擦了一遍,擦完后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试图打散这种暧昧的氛围。
恋耽美
-by犹枕南柯(16)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
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
乐可(完结+番外)、
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
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
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
深度开发1v3、
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