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在两块石板外站定,穿着宽松的白色卫衣,双手插在兜里,肩膀垮塌,眉头也微微皱着。
像一只消极抵抗的跳棋,不愿再往前一步。
怎么了?陆周瑜问。
你的打火机我忘带了。夏炎说,像是为增加可信度,他又补充,今天临时换了件衣服,走的太急把它落下了。
说完,他双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抓了满手零碎的东西,手机,耳机,门票,纸巾,甚至还有一只红色烟盒。
陆周瑜认出是那盒红旗渠,在家属院那晚,夏炎拿出来过,还没有抽完?他问。
你不是知道吗,我又不太抽烟。夏炎把手里其他东西一一塞回口袋,肚子前的布料隆起崎岖的弧度,耳机线也不小心散开,有一只落出来,悬在半空,晃来荡去。
他没去管,手上只留下烟盒,拇指向上挑开盒盖,冲陆周瑜展示,还剩下一半整齐地码着。
陆周瑜看了一眼,问:不抽为什么随身带着?
因为之前一直随身带打火机,总觉得一样也不能少。夏炎说完,似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但这么久了,一次也没抽,偏偏今天忘带。
原本说抽烟也只是想离开展厅的借口,陆周瑜虽然不会因听到周漫喜欢的曲子而难过,但也并不想在两人相处时,始终绕不开她。
有时他甚至觉得这像个解不开的魔咒周漫的自杀未遂与彻底死亡,正对应陆周瑜和夏炎的两次遇见与道别。
听出他语气中的遗憾,陆周瑜也笑了笑,说:那就不抽了。
对不起啊。夏炎把烟盒盖上。
没必要道歉,一个打火机而已。
是吗,夏炎看了他很长一眼,而后低下头,把手里的烟盒放回口袋,又一把捞起坠落的耳机线,那你还要吗?
陆周瑜回想那枚打火机,是刚回海城时,入住酒店附赠的,廉价的塑料款式,上面似乎还印着广告和电话号码,没有任何价值。
直到一周前,在美术馆的工具室里,夏炎对陆周瑜说我们试试,又把打火机拿走,说带答案来换。
或许是夏炎当时轻佻的语气与神态,让陆周瑜认为他只是一时兴起,但此刻他又觉得夏炎似乎不是在问打火机,而是在要一个答案。
陆周瑜没有正确答案,也不知道时隔一周,夏炎想要的还是不是同一个答案。
夏炎低着头,极有耐心地把打结的耳机线解开,又一圈一圈缠绕在两根指头上,动作有条不紊。
陆周瑜只能看见他下半张脸,皮肤白,嘴唇红,发丝随风鼓动。
有一瞬间,他很想开口问:你还想试吗?
也想问那天没来得及问出口的所有问题
试什么?试多久?为什么要试?
但喉咙像被攥住,滞涩地发不出声,沉默许久才嗯了一声。
整理好耳机,夏炎一把塞回口袋,又将散落的头发掖到耳后,说:好,我会还给你的。
大约由于天气不好,园区里没什么人,况且这场展览的门票难得,除了他们两个,应该不会再有人这样浪费时间。
这盒烟给你吧。夏炎突然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红旗渠,抬手掷给陆周瑜,我不抽,留着太浪费了。
陆周瑜抬手接过,又掀开盖子看,只剩五根,他记得在家属院那晚里面还有七根,但没有戳穿夏炎,而是问:你不是为这盒烟还欠了人情,就这么给我?
夏炎站在两块石砖外,扬起下巴很随意地说:嗯,送你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手走人,促使陆周瑜开口叫住他。
谢谢。他说。
客气什么,夏炎说,第一根红旗渠还是你给我的。
似乎是回想到什么,他又笑说:那时候觉得没面子就没说,其实那是我第一次抽烟。
陆周瑜记起他当时吞吐的生涩模样,也笑:猜出来了。
真的假的?我以为瞒得很好。夏炎摇摇头,自我调侃道:原来丢了这么多年的人啊。
会抽烟又不是什么好事。陆周瑜把烟盒装起来。
也不算坏。
不坏在哪里?你又不喜欢烟味,还觉得苦。
原本是想这么问的,但下一秒,夏炎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低头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但动作迅速地接通,像在逃避话题。
喂,您好。
电话那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几乎瞬间,夏炎眉头微蹙,怎么又是你?
想到不久前被他挂断的电话,以及一条接一条的短信,陆周瑜猜测这通电话是沈齐换号码打过来的。
果然,夏炎又说:沈齐,你这样没意思。他握着手机,偏头看了陆周瑜一眼,又很快移开,我跟谁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
电话里的声音陡然激烈起来,穿出手机,回荡在空气中,像是瓷器破碎的响动。
待那阵声响过去,又传来很模糊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夏炎无声地叹气,另一只手揉揉眉头,对着电话和声道:我没有说过不跟你合作。
但不是现在,你先乖乖出去读书。
这个月?几号?嗯我会去的。
不骗你。
夏炎的声音越来越低,从一开始的气势汹汹,最终归于平和,甚至不知道听到什么,微微笑了笑。
似乎是站得久有些累,他向陆周瑜做出手势,示意到室内去。陆周瑜跟在他身后原路返回,无意偷听他打电话,于是落后几步,但仍听到夏炎对沈齐讲了许多道理。
一直到走回大厅的长椅,沈齐似乎提出什么要求,夏炎说:可以,又说:但你要保证有正事再联系。
挂掉电话,夏炎低头在手机上操作,应该是把沈齐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陆周瑜不小心扫过屏幕,看到对话框里有一连串跳动的卡通表情,夏炎则在打字。
想了想,他问:他在追你?
嗯?夏炎疑惑地发问,谁?
陆周瑜没有说话,夏炎迟滞地反应过来,指指手机,你说沈齐?
不是吗?
不是,夏炎立刻否认,又补充道:他还很小。
年纪小和追人也不矛盾。陆周瑜说。
你夏炎张了张口,又说:也对。
回完消息,他把手机倒扣在膝盖上,指尖一下一下拨弄侧边的静音键,打开,关上,又打开,像无意识动作,因此陆周瑜听到时有时无的微信提示音。
沈齐显然没有遵守有正事再联系的约定,故态复萌,但看样子夏炎也并不在意。
不知道出于什么立场,陆周瑜提醒他:年纪小,追人也只会软磨硬泡。
把手机关成静音,夏炎像是辩驳也像是单纯陈述:我和沈齐合作很多年了,他年纪小,脾气偶尔不太好,可能我比较包容他吧,他只是有一点依赖我。
应该不只有一点,陆周瑜觉得夏炎的自我评价有失偏颇,他的包容不能用比较级,而是最高级,包容到甚至可以称之为纵容。
沈齐大约也是早就洞察这一点,才敢于一次又一次试探。
不算软磨硬泡。夏炎总结。
嗯。
也不算追,我又没有答应他。
陆周瑜看了看他,说:嗯。
半晌,夏炎突然叫了一声陆周瑜的名字,微微侧过半张脸,用玩笑的口吻问道:如果追人追到死缠烂打的话,是不是挺讨厌的?
陆周瑜跟他对视了一会儿,问: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问问,夏炎复述他年纪小追人也只会软磨硬泡的理论,犹豫了一下才说:你似乎很有被追的经验。
经常被人追是事实,但或许是艺术圈更为开放的缘故,比起追,更多的是充满各种暗示的试探。
一支烟,一个吻,一句话,就能发酵一场酣畅的,简单又高效的性。
陆周瑜在不同的场合见过许多次,也有许多人对他说过试试,或生涩或老练,但目的都显而易见。
他不反感,但也毫无兴趣,身边熟悉的朋友常拿这个打趣,说他将为艺术事业永葆童贞。
当然,也不是没有过动摇的时刻。
窗外的天像是瞬间阴下去的,酝酿着下一场雨。华美的水晶吊灯投下熠熠光影,流水一样淌满整间展馆。
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排坐在一起,背对光源,反而看不清彼此。
陆周瑜想到蜃楼美术馆开展那天,在狭小的工具室里,前一秒还在大呼小叫的夏炎,突然用无所谓的态度对他说试试。
说了两遍。
比起那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与割裂感,内心的松动更加令陆周瑜难以忽视。
大提琴协奏曲总算停下,转而换了一支类似笛声的乐曲,声线细如丝,穿透厚重的沉默。
怎么不说话?夏炎问,又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果然很令人讨厌吧。
陆周瑜通常不会给人死缠烂打的机会,因此无法公允评判,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那天夏炎第三次说出试试,他会答应。
哪怕夏炎只是心血来潮。
第33章 重游
天色忽然暗下去,并不强劲的风裹挟着稀疏的雨点,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又被留声机里的乐曲声盖过。
果然很讨厌吧?
夏炎又问过一遍后,陆周瑜似乎陷入思考,半晌,在夏炎以为他已经默认,准备换个话题时,才答非所问,什么样算死缠烂打?
我不知道,夏炎先是摇头,又看了陆周瑜一眼,就字面意思那样。
陆周瑜闻言微微点头,问:你觉得讨厌?
我
夏炎不清楚话题怎么又绕了回来,也分不清陆周瑜是单纯发问,还是意有所指,后者令他心下一惊,又认为自己颇有自知之明,算不上死缠烂打,于是小声辩解:也不算讨厌吧。
陆周瑜嗯一声,目光从他脸上落到膝盖上的手机,停了一瞬,说:不讨厌,但挺麻烦的。
刚升起的微弱希望忽地被扑灭,夏炎勉强地笑笑,低下头摆弄手机,正好看到季启林的微信,说画面已经调试完毕,下来找他们汇合。
收起手机,夏炎对陆周瑜说:季老师忙完了,马上就过来。
两人起身往大厅中央走,走出几步,听到季启林下楼的声音,夏炎猛地想起什么,连忙叫停。
陆周瑜脚步顿住,稍侧过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夏炎觉得莫名尴尬,但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好硬着头皮说:一会儿季老师如果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你不用管他。
顺着他的目光,陆周瑜抬头往楼梯上看了一眼,问:什么奇怪的话?
他对我和你有一点误会,夏炎斟酌着语句,总之工作之外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季启林已经下了楼梯,朝他们走过来,陆周瑜没再多问,点头应下。
临近正午,夏炎提议到附近的餐厅边吃边聊,季启林却说下午临时有会议,不好意思啊,小陆。他搓搓手,难得有些局促,待会儿让夏炎请你吃顿好的。
陆周瑜说:没事。
季启林指指刚才他们坐过的长椅,说:都是熟人,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去那儿坐吧,长话短说。
说完后他又问夏炎:你是旁听?还是
夏炎立刻说:我在外面等你们。
他太了解季启林了,单独和人聊工作时就只会聊工作,但如果自己在场,说不准他会不会再开一些两个人的玩笑。
嗯。季启林应一声,拍拍陆周瑜的肩膀,往长椅的方向走,陆周瑜看了眼夏炎,没说什么,抬脚跟过去。
天色阴得厉害,小雨淅淅沥沥,夏炎走到大门前,往外看了看。
一旁的保安以为他要出去,礼貌询问需不需要雨伞,夏炎没听清楚,又问一遍后,才摆手说:谢谢,不用了。
他忍不住想,陆周瑜得知双年展邀请他参加时的反应,应该会看在季启林的面子上,委婉地说谢谢,不用了。
思及此,他稍稍侧过脸,看向一旁的玻璃。
玻璃上模糊映着不远处两人的身影,季启林正抬手比划着什么,似乎说到激烈处,动作幅度有些大。
他谈起工作就自动切换状态,夏炎不禁想笑,觉得自己二十多岁,反不及年近六十的季启林有活力。
再反观另一个模糊的身影,始终屹然不动,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看不清神情,夏炎却觉得陆周瑜正在玻璃上跟他对视。
还未来得及挪开目光,那道影子轻轻摇了摇头。
是拒绝。
意料之中的答案,夏炎倒没有很失落的感觉,只是心突然坠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他收回目光,一手揣进口袋,另一手推门出去,站在廊前,对着一棵鱼骨般光秃秃的树干看上许久。
再过不到一个月,他即将迎来二十八岁的生日,除开二十岁出头那几年,常和同学朋友大操大办,往后每年逐渐趋于平淡,这次要不是沈齐在电话里提醒,夏炎自己都差点忘记。
尽管沈齐的行为总是出其不意,麻烦连连,但夏炎始终狠不下心对待他。沈齐偶尔会让他想到几年前的自己,充满莫名的勇气和信心,对一切无所畏惧。
好比二十一岁在酒吧重遇陆周瑜,把他按在墙上接吻。
但二十八岁,连一句挽留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想到这里,夏炎顿时感到挫败和烦躁,想咬支烟转移注意力,手指在兜里搜寻未果,想到那盒红旗渠的烟已经送给陆周瑜后,塌下肩膀,靠在门框上轻叹了口气。
不多时,大厅传来喧闹声,上午的展览结束了。
三三两两的人群涌下楼梯,神态各异,或交换感想,或抱怨天气,但这无疑是一场情绪渲染到位的展览,因为大多人都眼眶泛红。
作为策展人,夏炎很喜欢在展览期间混入人群,听这些琐碎的发声,有种踩在地面的真实感,尽管这场展览与他毫无关联,但难免职业病发作,他干脆靠在门框外侧,光明正大地偷听。
听到有人说:让去世的人死而复生,是科技造福人类。
也有人说:这种虚拟的复活太残忍,当活着的人从虚拟中醒来,只会更痛苦。
等人散得差不多时,季启林和陆周瑜才并排走出来。
走至门口,季启林说下次有机会再聚,语气如常,看见夏炎,又让他好好招待陆周瑜,而后接到电话就匆忙走了。
走下三级台阶,他又转过头,正经道:可以报销,吃点好的。
夏炎笑着朝他挥手,说:知道了!
走吧。他带着未散去的笑意,对陆周瑜说:你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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