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分明有几分煞意,余素清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忙道:回禀仙君,鄙人武陵一百一十二人掌门余素清,此处正是我武陵派的地界。昨夜小徒驾船去桃源渡口接应门人,正巧见到仙君歇在桃源津南岸,夜寒霜重,江南又春雨不绝,小徒便善做主张,将仙君接回门中。
我晕在岸边?谢秋石按了按眉心,对昨日之事似已毫无印象。他又瞥了眼余素清,总算收了神通,大发慈悲让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嗯你又是哪位?我不记得见过你。
余素清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注视着谢秋石,谦恭而不卑不亢:鄙人肉体俗胎,仙君自然不会认得。但仙君对武陵、对凡间的大恩大德,我等虽死而不能忘。
谢秋石讶然,半晌没做出反应他化形百年,还是头一回听到用恩德这两个字来说他的。
他歪了歪头,蓝绿色的双目将余素清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却没找到半分心虚紧张,他仍不相信,只撇嘴道:我能对你们有什么恩情?我天天躺在瀛台山睡大觉,偶尔下凡全是为了杀人放火,还能给你们什么好处不成?
仙君切不可妄自菲薄!余素清立刻道,他躬身一礼,继续说,仙君不知,我武陵本是东陵道门,世代沿桃源津而居,无奈鬼道近年来猖獗如斯,凡间又朝代更迭,战乱不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谢秋石不耐,他依旧觉得眼前之人在捉弄欺蒙自己,一股心火没来由地从胸腔烧上来,我奉命杀鬼,可不是为了救你们的小命。
仙君!仙君救的是天道,又何必顾我们几个草莽之人?余素清言辞切切,一双断眉聚拢在一起,仙君不知,这人心素来如波中浮萍世道险恶了,人心便要变;人心变了,仙道便要式微,那战乱流离的人要修鬼,急功近利的人要修鬼,走投无路的人要修鬼人心之恶若不加以规束,这人间与炼狱又有何区别!我武陵门人素来秉承师祖遗志,斩妖除魔,匡扶正道,这些年驱邪折损一成,堕魔折损一成,孽煞又折损一成,鬼道步步紧逼,不得已之下,从东陵迁至桃源津北若没有仙君矫规正道素清惭愧!素清惭愧啊
说着他已面露惭色,双目昏黄,恍似有泪,谢秋石痴愣愣听他说完,一时间竟然有些见不得他这表情。
你他哑哑开口,声音里仍有几分不可置信,他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道,你起来。
余素清奉命起身,垂首道:若无仙君,武陵早已不复存在,素清自然也早已化为烟尘
真的?没有我,你们就活不下去了?谢秋石再次质疑地打断他,目光中的审视锐利却已然褪去,换作另一种光晕流转。
余素清未想他有此一问,只得如实道:若仙君不诛鬼,我武陵自当破釜一战,我等是修仙道之人,匡扶天道,舍我其谁?
谢秋石细细嚼了遍他的话,却忍不住一声嗤笑:秦灵彻要动兵剿匪,也得考虑考虑折兵损将。你们一个个根骨奇差,既无天赋也无机缘,要轮到你们来诛鬼,是当你爷爷我死了么?
余素清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就见谢秋石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脚部有些趔趄,他忙上前将人扶起。
你们这群小蠢货。没有本事,偏偏要去送死。谢秋石没有拒绝他的搀扶,借着力站稳了身,双臂轻抬,一件大红仙袍凭空而显,松垮垮罩在他身上,墨发被一座碧冠高高束起,衬得他面如朗月,你去拿个算盘过来,帮我算算,按你这折抵法,我到底是杀的人多,还是救得人多?
余素清道:仙君,这是计算不得的
谢仙君轻叹一声,坐在床边,托腮沉思片刻:我有点懂啦。这事算不清,说不得,却不能不做。他低头一边整理着领口的饰物,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世道坏,人就坏,人坏了便变成鬼,这世道便更坏了,再也没有人愿意去做好人。
余素清摇头,双目明澈:纵是洪波逆流,也总该有激浊扬清之人。
谢秋石望着他道:但他们打不过坏人,总是会死,是不是?
余素清哑口。
好的世道总不能让好人都去送死吧。谢秋石道,秦灵彻想让你们这样的好人留下来,又想让坏人全部完蛋,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不好不坏的人
余素清惊道:仙君怎能这般说自己!
无妨。谢秋石忽然微笑起来,他偏了偏头,撩了撩头发,脸颊泛着极淡的血色,露出微红的耳廓,没有人打得过我。
没有人打得过我,你们需要我,他在窗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冲着窗外飞舞的桃花举了举杯,眼睛亮亮的,一眨一眨,颇有几分少年人的顽皮之色,脸上也露出了大病初愈似的神采,这确实是只有我,这么厉害的一个谢秋石,才能做的事情。
第124章
谢秋石一觉睡醒,仍是哪儿都不想去,顺水推舟便在武陵住下了。
这一住,就住了小半年时间。
武陵门人将谢秋石照顾得滴水不漏,谢秋石又懒得回瀛台,便每日清闲地在山里兜兜转转,赏花弄月,偶尔仙君脾气发了,便毫不见外地对着武陵众人一顿差遣。
武陵人也淳朴憨傻,只道仙君是在锤炼我,便也乐呵呵地为了谢秋石到处跑,只是凡尘到底不比仙境,又哪里弄得来谢仙君用惯了的东西。
谢秋石却不甚在意,睁只眼闭只眼受了,一张草席树下一铺,他整个人便歪在花树下呼呼大睡起来,睡得甚至比在瀛台时还香些。
一个细微的脚步声从远处靠近,谢秋石登时醒了,但他依旧闭着眼,翻了个身,蜷在地上。
那人轻手轻脚地靠近了,谢秋石感到有人抬起了自己的后脑,接着,脑袋下被塞进了一只光溜溜的枕头。
他啧了声,蹭了蹭枕面,懒洋洋坐起来,果然,眼前跪坐的正是余素清那名叫灵镜的大弟子。
灵镜垂目道:仙君醒了。
谢秋石嘿嘿一声:小娃儿,怎么这么体己,知道本座喜欢你的枕头?
仙君若不喜欢我的枕头,便不会半夜跑来我塌上挤着了。灵镜不卑不亢地答道。
谢仙君哈哈大笑,屈指在灵镜头上弹了下: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全武陵就你的枕头最香。
谢仙君在武陵滞留多日,虽对这个小门派颇有好感,却也能一眼看出这个贫门陋户并无大才,唯独眼前的掌门大弟子颇有几分天资。
这灵镜也是个奇人,生得冰雪冷清、不近人情,对他谦恭顺意又不卑不亢,却极知他心意,他一抬手便知他要什么,他一合眼便噔噔噔跑来给他送枕头。
这个时候你们不该在西山做功课么?谢秋石随口问道,他支起身,倚着树干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里的翠玉珠串。
灵镜顺势往前挪了挪,眼前一条不老实的腿当即搁上了他的膝盖,他轻叹了声,无奈地替仙君按起了小腿,嘴上答道:灵镜的功课已经修完了。
他这话答得巧妙,谢秋石却听出其中暗含之意,点破道:余素清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吧?
灵镜不答,只是往前挪了挪,按起了谢秋石的膝盖。
你这一山人里,若是有个谁侥幸能得道,那便只有你了。谢秋石轻飘飘地道,接着又笑,小孩子家家,板着张老脸做什么,仙君夸你厉害呢,快笑两声!
灵镜动作一顿,嘴唇下意识听话地动了动,却没能笑出来。
快笑快笑!谢秋石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扯他的脸,扯到一半又松了手,不行,我可不能帮你,你自个儿笑一个。
灵镜终于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嘴唇,又很快压下嘴角:仙君,莫要闹我了。
他生得美,笑起来自然如冰雪恰融,红梅乍现,谢秋石瞧得高兴,便揪着他站起来,道:来,陪我动动拳脚,我指点指点你。
二人一折腾便折腾到了月上枝头,武陵弟子们下了山,在溪边舀水净身,灵镜去找师父复命,谢秋石便黄花大闺男似的缩在灵镜身后,诶哟喂哟地捂着眼睛,嘴里嘟嘟囔囔着不成体统啦,伤风败俗啦。
灵镜哭笑不得地把他从身后请出来,谢仙君抽着鼻子嗅了一圈,嚷了几句臭死了臭死了,最后转头往薛灵镜头发里一埋,道:还是你身上的味道最好。
众人面面相觑,这动作在常人眼中自是有些暧昧了,灵镜却心知这谢仙君待人接物和那山里头的花猫没什么分别,靠近什么东西前都要闻一闻嗅一嗅,觉得好便挨过来,觉得嫌便摆摆屁股就走。
凡间无处不染尘埃,灵镜站直了身子,轻声对肩上挨着的人说,灵镜侥幸伺候在仙君近侧,尘土不得近身,自然闻起来干净些。
谢秋石哼哼两声,没再说话,气氛这才和缓了些,余素清点拨众弟子的课业,谢仙君偶尔插两句嘴,其余时候便叽里咕噜跟灵镜说话,一行人前前后后下了山,此时一个弟子忽然面红耳赤地扭头对谢秋石道:仙,仙君。
谢秋石挑了挑眉。
听闻仙君喜酒,弟子前几日得了两坛好酒,还请仙君收下!
那弟子磕磕绊绊说得满头大汗,谢秋石瞪着眼睛,有点失措地看向灵镜。
灵镜笑道:松芝仰慕仙君已久,仙君就收下吧。
谢秋石这才唔唔两声,故作自然地一挥衣袖:送到我住处便好。
那松芝大喜,一溜烟地便去提东西,弄得谢秋石莫名其妙。这头一开,便一发不可收拾,武陵弟子们如蚊蝇蜜蜂般在谢秋石耳边嗡嗡起来。
仙君既然收了酒,可不能少了套酒具,今晨我已经摆在仙居屋门口了。
仙君,我祖父传给我一个玉镇纸,可我不会写字,您务必收下!
仙君以扇为刃,弟子前年从东陵市集买到一把神器宝扇,仙君请笑纳。
早告诉你你那是被摆摊的骗了!
仙居,仙君喜欢侍弄花草,弟子有两盆春兰,今年方开了花
谢秋石听得大脑空空,只好拿胳膊肘来回捅灵镜的背脊,灵镜痒得咯咯笑了两声,又自觉不妥,捂着嘴,一边按住谢仙君的作乱的手,一边帮他应话,直到斜月将落,一行人散尽了,谢秋石身边才清净下来。
二人默不作声地走在小道上,灵镜将谢秋石送回住处,又陪他整理那满地的礼品。
谢秋石百无聊赖地看着灵镜帮他把各色物事分门别类地安置在博古架上,冷不丁冒出一句:送东西也没用的。
灵镜讶然回头。
一群没资质的小屁孩,成不了仙的,送东西也没用的。谢秋石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仙君,灵镜停下动作,认真地回头看他,他们送东西给仙君,并不是为了成仙。
那他们想要什么?谢秋石大度道,要什么直接说便是了,只要我能找,我便去帮你们找来。
灵镜讶然:仙君从前没收过旁人的礼物么?
谢秋石恼羞成怒:自然收过!瀛台那帮小畜生虽然从不送我东西,但秦灵彻叫我杀人前都会赏我仙器美酒。燕呃,姓燕的混蛋送我东西,八成是为了咬我的时候哄我别躲。
想起来他便气血上涌,用力地跺了一下脚。
灵镜听得面色微红,忙道:仙君,我们送你东西,并不要你做什么。
谢秋石一怔。
嗯,我们仰慕你,感激你,才送你东西。灵镜低声道,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踟蹰片刻,才从袖中取出一件银器,递给谢秋石,笑道,仙君,我自己就有成仙的本事,做这个小玩意可不是为了讨好你,只是因为我想送给你。
谢秋石接过一看,是一面精致明亮的手镜。
这是什么?他晃了晃镜面。
仙君每日指点我修炼,我便摸着门道,炼了这件照心镜。灵镜道,谢秋石这才注意到他疤痕未愈的手掌。只见少年人抬着头,目光澈澈地看着他,仙君总是差我们做这做那,却总是不开心,我猜仙君并不是真的要这些东西,仙君想要的东西,恐怕我们谁也找不来。
谢秋石目光怔怔地看着他。
我思来想去,只觉依仙君的性子本领,若是真想要什么,便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我只好斗胆猜测,仙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灵镜温声道,我炼了这枚窥心明志的镜子送给仙君,希望能帮仙君解惑仙君总是逗我笑,我也盼着仙君有朝一日,能够展颜。
他平素不爱多话,此时表露心迹,多少有些赧颜,话音一落他便冲谢秋石行了个礼,将自己的枕头留在谢秋石塌上,转身离了屋。
谢秋石又直愣愣地静坐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灵镜的气味彻底消失,他才将手里的明镜翻过来,又翻回去,最后想了想,还是翻了过来。
一阵幽光闪过,镜中出现了桃花流水、山川日月,出现他曾驻足的美景,他曾生长的山崖。
又一闪,他看到了悬崖边满头雪发的山主人,看到秦灵彻乘御辇招呼他出去玩,看到生机勃勃的白津洞天,看到给他披上外袍的鬼族稚女。
武陵人吵吵闹闹的在桃源津修习一辈子学不会的功法,灵镜执子与他对弈再然后一双手臂忽然贴上来,抱住了他的腰,紧接着所有画面都消失了,镜中只剩下一张眉目如画的俊美面庞。
谢秋石见了鬼一般怪叫了一声从床边跳起来,一张脸涨得绯红。
他一拂袖,啪的一声,镜子被他面朝下丢在了地上。
第125章
自开了先例后,送给谢仙君的礼物便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来。
灵镜起初还耐着性子一件件帮他整理,后来实在理不明白,加上谢仙君自己又是个爱乱翻弄的,干脆就任那东西小山似的堆在谢仙君院子里。
谢秋石盘腿坐在石地上,翻一件笑一件,灵镜则在一旁,提了柄蒲扇替他扇风谢仙君天人体魄,清凉无汗,自然不怕暑热,只怕没人鞍前马后地照顾自己。
灵镜也不抱怨,安安静静替他扇着,心中从头到尾默背武陵心法口诀,背着背着忽听谢秋石噗嗤一笑。
这是什么?姥姥绣的荷包。谢仙君指着几件东西哈哈大笑,七仙女的罗衣?这又是什么玩意?
灵镜也哭笑不得。
谢秋石又扒拉出一件斗篷,上面附着的条子书曰:紫薇帝君圣像御披,他当即嗤笑一声:秦灵彻从不穿斗篷,他一向穿那些又贵又单薄的丝缎,挂一大堆珍珠翡翠,走在路上叮铃咚咙的。你们凡间的雕像尽是瞎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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