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圈套。谢秋石摇了摇头,言之凿凿。
余黛岚讶道:你怎么知道?万一祝百凌刚才进去做了什么手脚
不会是圈套,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谢秋石仍旧斩钉截铁,仿佛眼前小筑是他亲手所建一般,目光和语气都没有半点游移,无论如何我就是知道。
第76章 古墓珠楼间(一)
三人兀自交谈间,天玄弟子王青丛忽然打断道:诸位可盯牢了!别让这群邪魔歪道偷偷溜进去,独占仙君遗宝!
天玄宗一名长老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青丛,宗主说休要得罪
王贤侄脾气虽急,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曲苏阳捋须道,谢掌门,你武陵供奉伪仙本已是对桃源仙君不敬,事到如今,却要打头进那仙君陵,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
谢秋石瞧了他们一圈,嗤笑一声,忽地长袖一扫,将那王青丛横腰卷起,运气朝不远处的仙山楼阁一抛!
王青丛一声惨叫,所幸反应及时,喊了个仙咒,整个人像扑腾的野鸭子一般朝仙君陵撞去。
武陵一众弟子指着他狼狈的身影哄堂大笑,天玄诸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不料那王青丛的身影刚消失在云间,下一瞬便已从天而降,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两腿委顿,像一只折了脚的母鸡。
白须老道疑道:王贤侄不是去那仙君陵了?怎么这就回来了?
王青丛苦着一张脸,正嚷嚷着让几个小辈帮着揉腿,闻言叫道:这就是个唬人的地儿!我朝着那楼飞了许久,怎么也不见近,我一气用了个挪身咒,便出现在这里了!
岑蹊河闻言沉吟:确如祝百凌所说,是和小镜湖一样的阵法。
谢秋石胳膊肘搭在他肩上,懒洋洋依着他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本座带你们进去?
众人齐齐转身,目光落在他身上。
岑蹊河笑着拱手:谢掌门神通广大。
王青丛瞪着眼睛:谢秋石,你当真进得去?
谢秋石也不理睬,只慢悠悠地整了整衣袖,举步便往断崖口踱去。
众人连忙跟上,只见谢掌门步伐不急不缓,所走路径也无特别之处,山岚拂起他的袍袖鬓发,云雾蒸腾间,不出数步,一行人已到了仙君陵前。
诸人皆抬头仰望,那仙君陵远看不像陵墓,近看更不像,细细看去不过是一座以竹木架在山间的小楼,似乎用手指一推就会散架。
小楼楼身彩绘遍布,水红色的窗纱迎风招展,进口处没有牌匾,却用纸糊着一副对联,上联我不修陵墓,下联大被同天眠,横批四个大字:坟头簪花。
众人:
王青丛扭头看向谢秋石:这真的不是你整出来的骗人玩意儿?
谢秋石装模作样地盯着那几个墨字看了会,摸着下巴假作沉吟道:确实像本座的字。
王青丛啐了一声,也失了敬意,抬脚就要踹门,众弟子尚来不及阻拦,就见荧光一闪,啪的一响,他诶哟一声痛叫,脚尖尚未碰到门板,便已被弹出数米。
单薄的木板门上徐徐浮现出四个歪歪扭扭大字:小狗免入。
王青丛:
王青丛涨紫了一张脸,张口结舌半天才破口大骂道:谢秋石!这是你和那姓燕的串通起来整蛊人的东西吧?
谢秋石笑吟吟取了柄折扇摇了摇,忽然看向一旁的曲苏阳:王贤孙修为不够,诚意不足,叩不开仙君府大门,若换了曲老爷子这般功力高深、德高望重之辈,想来不用推,这门也会自行打开。
曲苏阳冷道:用不着你这小贼恭维。话虽如此,心中却颇为受用,他暗忖着自个儿总比那王青丛高明几十上百倍,便也伸手去推紧闭的窄门。
众人紧盯着曲门主的动作,面色各异,只见曲苏阳手掌果真碰上了门板,曲苏阳心中一喜,加力去推,忽然掌心一滑,像是碰到了滑腻腻的鱼背般,整个人往前一倾,兜头摔了个倒栽葱。
门板上的字变了变:老狗免入。
人群中噗嗤一声,终是没人敢笑出来,只有谢秋石,指着曲苏阳扭成一团的脸哈哈大笑:原来不仅小狗进不得,老狗也进不得!
曲苏阳怒极反笑,阴恻恻道:谢秋石,我割了你的脑袋提在手中,指不准便能进得了。
白须老道叹道:曲道友,莫要与小辈一般计较,坏了心境。
我让黛岚取了绳子。谢秋石微笑道,说着从余黛岚手中取过一卷长长的麻绳,你们几个,扎在一块,我就带你们进去。
曲苏阳面若冰霜:谢掌门可别忘了,你是邪魔,我们是正道,谁捆谁还不一定呢。
谢秋石无所谓地一摊手:既如此,便在这仙君陵前打上一架吧!
深得我意!众人尚未来得及阻拦,曲苏阳已然一声暴喝,双掌一击,凭空抽出一对铁鞭,沉沉往谢秋石头顶扫去!
曲门主,且小心!
曲门主!砸扁那小贼!
原本极清净的陵前传来声声呼喝,谢秋石闻声只笑,脚下急退一步,身形如鹞子般飘开,手中麻绳顺势甩出,打结的一端夹着劲风套向曲苏阳的脖颈。
曲苏阳被他顽童游戏一般的打法气得面色青白,重鞭砸向麻绳,勾住绳圈,用力一拽,要把谢秋石拽上前来。
他气力刚猛,若近了身必然得势,谢掌门忽然足尖点地,轻身跃起,将麻绳中段绕上了小楼的竹檐,形成一个小小的滑索。
与推门时类似的滑腻感沿着绳索传来,曲苏阳大惊,未来得及收力,整个人向后跌去,他当即高吼后退,下盘使劲,半扎马步稳住身形,才不至像先前那般狼狈滚地。
灵山老道忽叫:不好!
曲苏阳蓦然抬眼,只见他一后退,滑索便一抽,谢秋石拽着麻绳另一端,顺势轻轻一荡,如荡秋千般整个人飘飘而起。
小贼要逃!王青丛大喊。
然而为时已晚,谢掌门朗笑一声:借曲门主东风!下一瞬,身影便消失在竹屋二楼的窗前。
砰一声轻响,窄窗蓦地合上,众人纷纷架起轻功追至窗前,却无一不被弹开,窗口白光隐隐,也浮现出四个大字来:恶犬退散!
这窗好像从一开始就开着。曲江门一个弟子喃喃道。
曲苏阳恨不得破口大骂,却终究怨不得自家弟子,只得堵着一口气忍着。
曲道友冲动了。灵山老道叹道,方才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见得抢占得到先机
是,我疏忽了!曲苏阳咬牙道,抬掌猛一拍方才开口的弟子。
那弟子吓得一激灵。
你不是眼睛好使么?曲门主道,找找去,给我再找扇开着的窗户出来!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
第77章 古墓珠楼间(二)
谢秋石阖上窗后,便对外头的动静一无所觉。
小楼里施了仙咒,瞧起来比外头宽敞上数倍,布景不像仙居更不像陵墓,反倒有些类似东陵城郊那所夜梦别苑。
谢掌门在楼内艰难地踱了两步,脑中来来去去只蹦出一个字:乱。
谢掌门喃喃:竟连我都觉得乱,这桃源仙君果真是个享不起福的
只见小楼四面所用均是雕空镂花的木板,缝隙间夹缠着薜荔藤萝,龙筋蛇盘似的踞了满墙。几样老木博古架斜斜歪歪砸倒在地,上边还东一摞西一叠搁着灵器古书,博古架间胡乱斜了一张竹梯,竹梯后又藏着一只铜鸟熏炉,百年不休地散发着隐隐幽香。
谢秋石忙扭头捂嘴,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揉着鼻子走到熏炉前,福至心灵地扳着铜鸟的脖子轻轻一旋,那铜鸟亢叫一声,从口中吐出一枚蜡丸来。
谢掌门不知为何,丝毫未觉得惊讶,随手将蜡丸拧开了,丸中藏着一张小小的纸卷,上书四个大字:不要忘路。
意味不明。谢秋石嘀嘀咕咕地将纸卷翻到反面,面色忽然一变。
他愣愣地看着纸卷背后的小字,纸卷上竟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大名:谢秋石。
上曰:谢秋石,就知道你又忘路!抬头看看。
谢秋石一头雾水,下意识依言抬头,果见薜荔掩映的天花板正中央,有一扇小小的暗门。
这又是去哪儿的路?谢掌门心道,搬过竹梯勉强架好,拔步就要往竹梯上踩。
竹梯吱呀作响,他掐了个咒才勉强站稳,继而踮着脚,拉长身子去够那暗门,只听咯噔一声,暗门被他一推,朝外打开,一束亮光顺势倾泻进来。
谢秋石尚未来得及去看暗门外有什么,头顶便传来悉索一阵动静,紧接着耳边扑簌簌一阵巨响,小小的木板后忽然冲进来一群鸽子,振翅在他身前身后一通扑腾,直把他从梯上扑腾到地下。
紧接着,头顶一个巨大的鸟窝应声而落,不偏不倚,刚巧砸了他满头黄白。
谢掌门大怒:什么鬼神仙!!老子掘了你家祖坟!!
他顶着满头茅草从一地杂物中站起来,尚未来得及发作,就见暗门后,鸽巢落下的位置悬下一道粗绳。
他明白过来,嘴上仍旧骂骂咧咧,手上却拽着绳端,往上爬去。
这一爬,就爬了许久。
从地下到天窗,肉眼所见不过一丈来高,谢秋石却觉得自己爬了足足数十丈之远,一双手被麻绳磨得生疼,想用仙咒却也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念不出来。
他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往下瞧,不瞧不要紧,一瞧倒是吓一跳身下哪里还有什么小楼陵墓、五大门派?
再往上看,天窗暗门竟也一概消失无踪,他头顶苍天如洗,风起云舞,脚下群山环绕,飞泉瀑布,耳畔鸟语莺歌。这一爬,竟似是已不在人间了!
谢秋石只觉太阳穴微微一阵胀痛,眼前似乎花花绿绿闪过了一片什么东西,又雾蒙蒙看不真切,他只得沿着绳子继续往上,直到触及一片冰冷的岩壁。
这是一处断崖。
绳子的始端,正系在断崖前的老松木上,谢秋石攀着树身一跃而上,双足总算平稳地落到了地面。
他这才松了口气,沿着老松坐下来,喘了会儿,又爬起来去看松前矗立的石碑。
石碑上书:天地鸿蒙之处,神鬼分界之地,上至天庭,下至鬼府,半仙半鬼之境,唯此处尔!
谢秋石挑了挑眉,绕到石碑后,果见老松背后,一道窄小的石阶蜿蜒而上,直通云间,看不到尽头,石阶前亦立一块窄碑,刻曰:天界第一峰,凡登仙境必经之所。经年不染尘,万景随心动,号曰瀛台峰。
如此说来,这里往上便是天界。谢秋石心道,既然碑上说此处上达天庭,下至鬼府,这悬崖向下岂不就是
这般想着,他走到方才攀援而上的崖边,极目远眺,果见武陵山群如袖珍小件般远在地下,再往下去,便是依傍着东陵诸郡的桃源村,传说中飞龙川流经之所。
越过群山,又能看见一片碧蓝的汪洋,分隔南北的晋河由此注入海中,晋河流经一片山花烂漫的平原,那便是有名的桃源渡口,桃源渡口既是武陵弟子归山必经之所,也是从晋河出海的唯一水路。
谢秋石安静地眺望许久,又蹲着看了片刻,最后盘腿坐下来,任风吹拂着自己的鬓发,遥遥望着那远远的江河湖海、繁花茂山,心中忽然陷入一种极为自然的沉静,仿佛他本就该久久扎根于此地,眺望此情此景。
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在徐徐清风中,倦意上涌,他心知自己不该睡,眼前却模糊起来。
眼皮很轻地跳了跳,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
你在看什么?他隐约听到自己在说。
一个清冷如雪的声音在耳边答道:人间。
还是那个桃源渡口么?他又问,你每年都来,每年都站在这里看,就没想过自己过去看看?
那人没有回答。
你也不能去吗?他的语气不合时宜地变得活泼起来,你又不是我,你有手有脚,有眼睛鼻子嘴巴,还能飞来飞去,逍遥自在,这世间哪里会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他想抬头看一看那人的表情,却发现自己抬不了头,也动不了眼睛,从上到下都僵硬板直,只能懵懵懂懂地感受到一股醇正冰冷的仙力正矗在自己身前,不近不远地站着,似乎已经静立了许久。
好没劲啊,好仙人,你陪我说说话嘛。他听到自己说,我从有意识起就一直呆在这里,从来没见过什么活人活物,倒是鬼哭狼嚎啊,怨声哀叫啊,都听了不少,听得心烦。我只想有个人能陪我说说话,带我出去玩。我羡慕你,你有手有脚还有一身好功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有手有脚,也未必逍遥自在。仙人终于开口道,你生在仙鬼交界之所,面朝瀛台山,背靠生魂树,瀛台山早已无人,除了历劫往生之鬼,自然无人会到此处。
他闻言嚷道:原来那没完没了的惨叫都是因为这棵树,吵死啦,吵死啦,快帮我把这臭树杆子拔了!
仙人无言良久,才道:你如此聒噪,竟也会嫌人吵。
他委屈地哎一声,还想继续央求,便见一阵清风吹来,卷起仙人雪白的长发,仙人没有理他,兀自安静地站了许久,便踩着细雪似无声的脚步,如来时一般,安静地消失了。
人走花落,风照旧吹着,江河入海,浪涛奔流。
谢秋石瞪开了眼睛,呆呆地坐了数刻,快要日落西山才惊跳着站起来:刚才那是做梦么?
他滴溜溜绕着断崖转了圈,没找到仙人,也没找到半点旁人留下的痕迹,走到梦境中站立的位置,也没看出任何不同。
果然都是假的。谢秋石叹了声,刚要往前走,忽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
他诶哟一声,低头看去,只见脚下踩着半截干枯粗壮的树根,心中微动,不觉想起梦中仙人那句面朝瀛台山,背靠生魂树来。
他当即沿着枯根的方向往前小跑了两步,果见山崖背后,与上山石阶相背的地方,生长着一株高大虬结的枯木。
谢秋石张大了嘴,呆呆看着那棵合抱粗的巨树,鼻端闻到了熟悉的植被清香,仿佛眼前的不是枯树,而是一位极其相熟的旧友。
他忍不住往近了走去,但见那巨木枝条四展,盘曲延伸开数十米,只是每一根枝、每一片叶都已枯死,从根系到树干,全无半点生机。
他下意识伸手去轻轻地摸了摸树枝,枝干轻柔地颤了颤,干枯的外皮一触即碎,齑粉般落在地上。
生魂树。他轻轻呢喃着,你便是生魂树。
它确实是生魂树。一个细柔的声音响起。
谁?谢秋石蓦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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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凉容(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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