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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凉容(34)

    削、劈、刺、砍,用剑杀人,还是这样比较顺手。直接拿剑尖捅人,是不同武功的小儿才会做的事。谢秋石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收起剑,转而拿过那根胸骨,在指间滴溜溜转了两个小圈,指节扣了扣白骨上端一处凹陷,道,这玩意,应该不是剑刺出来的吧。
    令坚眼珠微转,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道:回少爷,看着确实不像是剑刺的。
    谢掌门点点头,提着那根长骨沿十三具棺材挑挑拣拣走了遍,拨拉划弄一番,又挑出好几根或擦伤或坑陷的白骨。
    都是一个人杀的。谢掌门拍了拍手,掸去袖上灰尘,缓声道,一枪毙命,干脆利落。
    少爷
    谢秋石没理他,喃喃道:她对她们心中有愧,所以才一反寻常作风,予以厚葬,日日祭拜。人是祝百凌杀的,令坚,我说得对么?
    令坚只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我去问问燕赤城乌龟王八蛋肯定又瞒了我一箩筐事情,今时不如往昔,这次我非要把他捆起来,拿马鞭细细地审!谢秋石哼笑道,令坚,你先把这些骨头埋回去,然后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忽觉眼皮一暗,鼻端一股异味,他下意识闭上嘴,屏住了呼吸。
    少爷天色已经暗了。令管事颤颤开口,老迈嘶哑的声音在萧瑟的晚风中显得尤为诡谲,好像在白骨上来回摩擦的砂纸,带着嘶啦嘶啦的气音,日落西山,乌云盖月,那鬼哭是时候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补的上一更后半!
    明天开始还是正常的更新篇幅
    第64章 伪儿泣真母(三)
    悉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高草间穿行而来。
    啪踏、啪踏的落足声后,带着嘶啦的扫音,有些拖泥带水。
    谢秋石阖目听了会儿,托着下巴,歪着头,指节有节奏地叩着手肘。
    令管事垂手立在他身后,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活像一座石雕。
    那啪踏声响了一阵,忽然散开,自四面八方包围上来,足音如浪,一圈一圈地逼近。
    高草乱颤,唆唆不止,包围圈越缩越小,而圆圈的中心,正是他们所处的这片山茶碑林!
    谢秋石缓缓睁眼,手指揣入袖中,摸出一柄折扇,又解下项间珠串,缠在手腕上,与扇柄一并捏在指间。
    啪踏
    啪踏
    啪踏
    枯草被踩在脚下,东倒西歪,露出间杂其间的人影月色下,那密密麻麻的人影被拉得瘦长如鬼,如细细的针脚般,七歪八斜地钉在坟堆间。
    谢秋石叹道:既非狐妖,也非婴孩,令坚,你说,他们是什么?
    令管事连连摇头,许久方道:少爷,他们是活人。
    非但是活人。谢掌门淡淡一笑,还都是男人。
    二人交谈间,天上的浓云墨团被澄澄的月光驱散,自死人坡往上看,当空的明月竟硕大如人面,月盘上隐隐绰绰的暗波,既如老妪面上的沟壑,也如狐嘴左畔的坑须,偶有环成一环的,瞧着又像男婴嘬食娘乳后深深留下的狰狞牙痕。
    谢秋石静静地看着,思绪在狐仙庙、东陵城、祝百凌间肆意飘飞,直到第一声尖锐高亢的哀叫将他惊醒。
    没有任何一个人起头,那群鬼影在碑林前,如游魂般晃荡哭号,动作杂乱无章,像是刚出生的幼儿在抢食般,争先恐后地扑向碑林石棺,却又互相牵绊着摔倒在地。
    细听之下,那鬼哭并不太像狐啼,也不像婴孩,颇像簧片在人肉钟罩中飞快震颤后发出的声响,先是很闷的撞击声,继而擦出嗡鸣,最后变为喉中尖厉的呜呜哭呃。
    谢掌门折扇一甩,唰一声展开扇面,看向令管事:令坚,你闪开些。
    令管事混沌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微光:得令!
    鬼身一显,他便如纸鹞子般飘开,谢秋石一掌按向地面,口中振振有词,身形腾空而起。
    刹那间,流光盈袖,星辉披肩,他手腕后折,扇柄划过一道圆弧,猛一道剑气破天而来,一声霹雳,火光四溅,将那刚刚合上的青石重棺当场劈开,散出满地森森白骨!
    令管事忙叫道:少爷!不要激怒他们!
    谢掌门置若罔闻,雪袖一扫,扬沙飞石,一地白骨腾跃而起。
    但听得那哭号的鬼影声音一顿,旷野上片刻落针可闻,下一瞬,亢亮的咆哮声几乎把天边都震亮,原本稚童学步般互相牵绊的男丁忽地攒簇堆垒起来,两足行走变为四肢着地,一边哀叫着一边爬行,你叠着我,我轧着你,聚拢成一簇簇硕大的人面塔,齐齐向前撞去!
    谢秋石足尖轻点,跃立至一座高高的石碑上,半人半鬼的令坚飘在他身后,他回头喊了句等着,便轻燕般斜飞下去,只一瞬又飘摇归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嗷嗷叫唤的男子。
    令坚。谢秋石道,掰开他的嘴。
    令管事忙上前来,两袖一甩一撩,摩拳擦掌,一只手掰着男子的下颔,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用力一拉。
    那男子前一刻分明还鬼叫不已,一见二人要动他的嘴,顿时将牙咬得如蚌壳般,只用鼻腔闷闷呜咽。
    谢掌门抱着臂打量着他,忽狡黠一笑,朗月清辉之下,少年笑貌俊若珠玉,只看得疯人都忘了鬼哭,然而就在此刻,这美人手起掌落,咔嚓一声卸掉了男人的下巴。
    呜呜呜哇哇哇哇一阵凄厉的哀嚎炸响,男人的嘴被迫拉开,足足张了半脸大,那猩红大口中,舌苔灰暗,舌尖腔壁却火红得像新生小儿。
    谢掌门却没在意那根不断抽动的舌,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男人上下两排牙齿,只见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两排枯黄稀落的大齿前,密密匝匝长出了十数颗幼儿新牙!
    令管事倒抽一口冷气,谢秋石却仿佛得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般,颇有兴致地研究道:无怪这些个嘴里都吐不出人话来,原来是长了两口牙。
    令管事见他神采飞扬,只得恭维:少爷明察秋毫,聪慧绝顶。
    谢掌门听着颇是受用,哼哼了两声,转而问道:令管事,你说这些牙,拔得不拔得?
    令坚只觉嘴里一痛,尚未来得及开口,那谢秋石已撕开衣袖,抽出一把银丝,一端缠在指尖,一端打了个圈,套向那刚探出头的乳牙。
    令管事想到自己的满口枯齿,下意识闭上双眼,紧接着脸上一凉,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他睁眼抬头,正对上满口鲜血的男人,与此同时,一阵阵凄厉哀切的惨叫直冲天际。
    令坚又闭上了眼睛。
    谢秋石大发慈悲替男子接上下巴,就听他开口便是嘶哑的哭叫:娘!!娘!!娘!!
    谢秋石笑道:瞧你这没用的,受点点疼就哭着喊娘。
    男人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仍在凄声哀叫:娘!!娘!!!娘
    别叫了,别叫了谢秋石摇着扇,手指在绢上蹭着血沫,突然咦了声。
    令管事:少爷他
    只见那狼狈不堪的男子趴在石碑上,目光涣散,显然神志不清,却拉长了双手双腿,五指成爪朝墓碑下的坟土抓去,口中仍喊:娘!!!娘!!!娘!!!
    少爷,令坚颤颤问,他他他为什么对着下面哭爹叫娘?莫不是疼坏了脑袋
    谢掌门面色一沉,忽然抬腿,将那兀自蠕动的男子踹下碑去。
    噗一声闷响,男子沉重的身躯砸在高耸的人面塔顶端,他飞快地加入了脚下爬行的队伍,四肢连用着前爬,哭叫:娘娘娘
    声律与音调重合在一起,他的喊叫如琴音融进丝弦,水花汇入湖泊,毫不违和地成为月下鬼哭中的一员。
    不是因为疼谢秋石喃喃道,一句话说得极轻极慢,他们所有人,一直以来,喊的都是这句娘。
    第65章 雪刃向亲兄(一)
    令管事闻言傻了眼。
    他干着嗓啊了声,呆呆地看向脚下的狼藉,眼皮子一颤,忽纵身跃起,将谢秋石推开:少爷!小心!
    只见那人面塔撞向谢秋石立足的石碑,爬在顶端的男子大张着嘴,四排尖细的牙齿直咬谢掌门的咽喉,嗓中犹自嗬嗬作声:
    娘娘娘
    谢秋石扇柄倒转,将人抽开,恍然大悟:他们突然发疯,是因为我挖了他们娘亲的坟?
    您不仅挖了坟,还扬了尸骨!令管事抬袖拭去额头冷汗,无奈道,您不该惹怒了他们!
    谢秋石一扬唇,耸了耸肩:我又怎么想得到,这十三具白骨能养出几百个壮年孩儿来。
    他嘴上不停,脚下亦同时踩了个登云梯,凭空踏云而起,手掌微一用力,噼啪一声崩断了碧玉珠串,一抛一扬,一百零八颗佛珠如雨珠雪雹般悬在半空。
    定!谢掌门一声清斥,折扇收拢,一条扇骨舞得如判官笔一般,收、拔、刺、点,虹光一晃,十数颗佛珠飞雪穿云似弹出。
    地下应声传来哀叫一片,佛珠所及之处,荧光炸亮,小小一个定身咒经法器使出,一定便定住了一大片。
    谢掌门一念仙咒,一口气就散了,那登云梯骤然散去,他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飘摇而落,却不见惊慌,只高声喝命道:令坚!
    令管事心有灵犀,显了鬼身,霎时飘到谢秋石身下,谢秋石一脚踏在他肩头,借力跃起,折扇破空,飒然展开,扇面以惊风夺雨之势斜扫四方,近百颗佛珠齐齐散开,万箭齐发!
    这一跃一扇行云流水,顷刻间风云变幻,鬼哭归为沉寂,众邪镇于地面,唯有几个落单的,仍如嗷嗷待哺的婴孩,裂着满口碎牙,挣扎着要往母亲的墓穴攀行。
    谢掌门翩然落地,拢了拢袖,笑道:归云十三式,如何?
    少爷风华绝代,不减当年。令管事下意识恭维了一句,又疑道,只是何为归云十三式?
    谢秋石偏了偏头,好笑地瞧了他一眼:方才使的是我前些日子从幽冥教学回来的无名扇法,我刚给起了名字,就叫归云十三式,怎么样,好听不?
    好听,自然好听。令管事忙点头哈腰道,少爷竟会给扇法起名字,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谢秋石一愣,想了想,道:也是,都是拿来使的玩意儿,起不起名字也没什么区别。
    令管事忙摇头道:不不不,既然惦记上了,就该起个名字。我在凡间见过的女娃子,也只给自己喜欢的布老虎、虎头鞋起名字。
    谢秋石轻轻一笑,没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继续一边摇着扇,一边沿着那一座座被定住的人面塔查看:让我瞧瞧,那古怪的金缕衣,和这群假狐妖,究竟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随手抓过两片衣襟就要扯开。
    令管事大叫:少爷!男女授受不亲
    谢秋石莞尔:哪儿来的女
    他话还没说完,动作便顿住了。
    嘴角的笑意褪去,他定睛看着眼前之人,从怀中掏出布帕,沿着那沾满泥灰的脸草草擦了一通。
    令管事也呆道:还真,真是个女子?
    只见那嘶声哀泣之人五官柔和,双颊削瘦,瞧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撇去泥灰草屑后,确实是个中年模样的妇人。
    我见过她。谢秋石沉声道,就在今天早上。
    正如他所言,此人正是今晨狐仙庙前棒打儿媳,被刘老太唤作陈家里的农妇!
    令管事喃喃道:不应该啊
    谢秋石一挑眉,拽着陈家里的手臂,就要将她拖出人面塔。
    他略略施力,竟然没有拖动,只得捏了个轻身咒打在人身上,使劲一拽,拔萝卜带泥似拽出一串来。
    诶哟!令管事叫道,背上还背着一个呢!
    谢秋石定睛一看,只见陈家里背后紧贴着一青年男子,两人如连体而生般背靠背黏在一起,偏生一个往东爬,一个往西扯,牵连出一阵阵刺耳的痛号!
    你看他长得,谢掌门指了指那青年男子问,和她像不像?
    令管事一瞧那男子的面容就明白过来,声音微微发抖:母子连心,自然是像的
    主仆二人一时都没做声,谢秋石俯下身,轻碰了碰那两人背脊之间的连接处,凑到鼻边一嗅,当即俯身干呕。
    少爷?令管事惊呼。
    金缕衣。谢秋石道,金缕衣的味道。
    令坚愣了片刻,继而道:东陵异变,看来果真由那金缕衣而起
    不仅如此,谢掌门站起身来,扬起手臂,低声念了个飞来咒,四围幽光一闪,一百零八颗碧绿玉珠汇拢而来,沿着他掌心的金丝串成一串,首尾并未相接,而是如一条长鞭般卷在他掌心。
    失去了禁锢的人面塔又开始嗬嗬前行,张牙舞爪地冲撞向二人,谢秋石没再闪避腾挪,而是纵身跃起,拔起腿来,掉头就跑!
    令管事差点没反应过来,一把老骨头险些给撞散架:少爷!不管这些东西了?
    不管了!谢秋石已闪身到数十米之外,回头高声喊道,这对母子,今早被我们扔在狐仙庙前,插了枯心枪做标记,打算等着燕赤城他大妹子过来料理呢。
    令管事啊?了声。
    你犯什么呆,蠢东西!谢秋石一边跑一边笑骂,现在料理都料理完了,人也凉了菜也熟了,妥妥帖帖,手段毒辣,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祝仙子她令管事双目缓缓瞪大,最终瞪得如铜铃一般。
    谢掌门未作应答。
    半人半鬼的管事恍然大悟,蓦地加快了脚步,冲上前去,和谢掌门并肩拔足狂奔起来:她她她她亲自来了啊啊啊!
    难主难仆携手并肩往坡下逃去,谢掌门一边逃一边小声咕哝:我说这佛珠拆了装装了拆的,搞出这么大动静,姓燕的守在外头竟然也不出来英雄救美原来更难对付的,早在外头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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