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寿宴记得,谢沣戳了鱼蓉沾了汤,抬头,席间有什么吃食却不记得。
林勰就知如此,寻家妹妹下大力气与你做这些精细吃食,委实是浪费心意。
见他向着寻月棠说话,谢沣倒乐意听,又多言了句:这汤鲜得很。
是用莲子、菊花和菱角吊的汤,寻月棠应着,唤作渔父三鲜。
辛苦了,谢沣道。
没什么的,寻月棠起身,我等下再来收拾碗筷。
一餐用毕,未等寻月棠来,谢沣便收拾好碗筷送去了厨房。
未行近,便见寻月棠坐厨房门口,捧着个小瓷碗用饭,臂上襻膊未拆,露出一双雪白的腕子。
见他来,月棠起身,三哥怎过来了?待我过去收就是了。
举手之劳,谢沣将食案放到厨房,在寻月棠面前站住了。
似是有话要说,可长了几次口,也没蹦出一个字儿。
三哥,寻月棠笑着看他,可还有事?
是这样,谢沣轻咳了下,从袖兜掏出几块琥珀糖,这是林二托我给你的,嘱你时常吃着,免得再犯晕。
是么?寻月棠又笑,那三哥帮我谢谢林大哥。
好,谢沣说完,逃也似地离了厨房,后又去了林勰处。
怎了?林勰正捧着本《百草经》翻看,头也没抬,是抢了我的糖过意不去,特意过来送谢礼吗?
作者有话说:
莲房鱼包做法参考网络
第10章 调兵
没,谢沣敲敲桌子,是有正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儿?林勰总算把书扣下。
谢沣道:我准备给京里递折子,申请前来登州选贤。
在谢沣走马上任前,登州历任州牧从没有人能扛到三年考课。
毕竟,登州既穷且默,来这里捞不到分毫油水是一回事,担起个剿匪的活儿,颈后悬三尺铁又是另一回事。
多少有点法子的,就早早找人调离,实在走投无路,干脆告病归家,还没人提过要选贤。
谢沣这想法着实有些新鲜,还能显得人脑瓜子不太灵光
虽然剿匪初初成功,可这鸟不拉屎的地界仍然是正儿八经读书的人都没几个,选什么贤?
可这这新鲜事儿,林勰偏偏就早与他提过,便问:怎么,此刻里便是好时机了么?
嗯,谢沣点头,东宫在登、凉二州势力不足,前些日子陆见瑶被救,太子必会动用大部分人马护她回京,正是活动的好时机。
东宫贺峤,文史骑射稀松,全身上下没几个长处,痴情姑且算是一个,虽然是牺牲忠孝换来的。
他对陆见瑶的情意,当真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这会儿满心期待着她回京,疏于算计是人之常情,也确实是个机会。
只是......
林勰琢磨着今日早些时候周婆与寻月棠的对话,再招几个人与你帮工,又觉谢三郎此着目的不纯。
可谢三郎明明榆木疙瘩一整块,于男女之事百点不透,大约也想不到这些,林勰一番犹疑后收了自己的心思,又问:那之后呢?可是要从凉州再调一批人来?
调赤羽营来,带上我的舆车。谢沣道,请郑先生一道过来,都是你的人,路上务必将其看护好。
凉州大营拥兵五万,除上将军谢沣亲卫三千人外,分为了青、赤、墨、白四营。赤羽营近两年日益壮大,主要的原因便是谢沣在剿匪成功后,将许多愿意归降的马匪收进了林勰所领的赤羽营。
他们此行来登州,乃是因着一个达州投诚的谋士,姓郑,懂卜筮,善堪舆,献上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孛星潜入井宿、鬼宿。
井鬼为登州,境内茂桷山恐有异族来犯。
如今,经过将士的连日查勘,从炉灶、厨余等微末处入手,基本可以确定茂桷山上的乃是登州、益州边境以南的素轸国人。
素轸人个头矮小、体态灵活,犹善巫蛊百毒,此刻占山,其心必异。
谢沣曾得到消息,说素轸人上山乃是与东宫达成了某种协议,至于何种协议,如今却不明了。兹事体大,这消息当前也仅有他与林勰知晓。
知道了,林勰已开始在心里安排此次人手,我稍后就去传信。
谢沣点头,郑先生此人,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带他过来,兴许会有其他的收获,这句说完,又没头没脑地又补了一句,另有一事,子修,嘱你的人多带几个火头军。
听到这句,林勰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果然不出我所料啊,谢鸣苍。
他总有一种谢三郎万语千言就为铺垫这一句的感觉,便一脸我都懂都懂地揽住谢沣,瞧这话说的,你才是凉州主将,莫说什么是我的人,那都是你的人。
行,谢沣挣开林勰过分亲密的怀抱,起身道:那便如此定下了。话毕便往外走。
诶,林勰倚在桌子边,懒懒招手,真的不给谢礼么?那些琥珀糖可是稀罕物,我打京城带出来的,拢共就剩那几块了呢。
回京还你,谢鸣苍在此刻拿出来了债主的大爷气势。
嘁,林勰瞧着他万般不自在的背影,笑了笑。
当日晚,登州牧谢沣的奏疏便行官道北上进了京。
又两日后,凉州赤羽营一千精兵南下,前有举旌旗的斥候开路,元底的军旗上篆书一个谢字,一辆铁甲云纹的战舆行在队伍中央,将士们或骑或步,俱是身铁甲、顶红缨,队伍绵延了半里有余。
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灵活又威风的赤色长龙,行在凉州至登州的官道上。
马蹄达达、旌旗飒飒、铁甲铮铮,好不庄严。但凡见者,必已开始构想这位年轻的谢姓将军的成就,即使,那位将军此时并不在队伍之内。
登州牧府上,林勰未叫上王敬,正单独与谢沣叙话。
他把着一柄折扇,上头未画山水,未题诗词,却是画了个卷曲长发的美人,眉心垂下个水滴坠子,圆眼秀鼻,煞是美貌。
队伍已然出发了,林勰与谢沣说着话,眼神却一直在扇面上打转,带队的是自己人,你大可放心。这次没有取道鼋豺山,反走了官道,可是排面得很,京里很快便会得到消息。
嗯,谢沣应着,林子修虽看着像是个不着四六的,交于他的正事却从未有过闪失,很是靠谱,沿路多留意些。
好好好,林勰还是玩扇子,这遭更过分,还眯眼睛凑扇面上嗅了一大口。
瞧他这样,谢沣也是无奈,偏头恰看清了整个扇面,画得确实不错。
林子修的人物画,尤其是美人图,从来都是比谢沣强上许多。
就这般想念么?谢沣忍不住问。
林二郎未及元服便频经风月,还未曾有哪个令他这般上心过,真是天上落了红雨。
鸣苍,你该知晓一日不见兮如三秋兮的道理,林勰苦着脸、委委屈屈地看向谢沣,活像个遭了婆母欺负的小媳妇,我与纳古丽,相距百里之地、又隔数载春秋,如何能不思念?
纳古丽,便是扇面上的美人,林勰那个有着半拉波斯血统的花魁相好。
既是如此,谢沣面无表情,那你便先行回凉州罢。
真的可以嘛?林勰问。
假的,谢沣答。
林勰闻言白他一眼,复又展开扇面,叹息道:郎君便是如此无情。
话没落地,寻月棠在外面敲了门,三哥,该吃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蜜饯
进进进,林勰高声相应,寻家妹妹请进。
林大哥也在呀,寻月棠打开食盒,取了个青瓷小盖盅并着碟蜜饯出来,知晓谢沣与林勰关门在一处多是有正事,她放下就欲离开,我就先走了。
那个......谢沣叫住她,以后不需做这些蜜饯果子了,太过辛苦。
捎带手的事儿,不辛苦的,寻月棠笑着摇头,我闻着这药苦得很,虽三哥也不惧苦,可荡一荡口总舒服些。
林勰听了这话,收扇子一指药盅,佯作在意道: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哪儿能呢,寻月棠抬腕给药盅掀了盖,又将蜜饯往林勰那边送了送,良药苦口的道理,我还省得。
谢沣取药盅在手里,看着寻月棠与林勰有来有往,越发觉得她性子当真是好。
除了对待自己那些上了心的莺莺燕燕,子修与旁人相处时总是有些欠的,西苑那二位见了他都躲着走,阿双虽不还嘴,白眼却没少翻。
数来算去,也就是寻月棠总能吃住他的话茬,也从没红过脸。
妹妹活得通透。林勰说着,又抬眼瞧谢沣,这盅喝完,明儿便不须再用药了。
眼下他一身炸毛被寻月棠捋顺,总算收起了那柄宝贝扇子,挪眼到了吃食上头,今儿这是糖霜玉蜂儿罢。
是,寻月棠答,到了节气,食这个正合宜。
糖霜玉蜂儿带个蜂字,却与蜂子没多少干系。只是因着莲房内一孔一孔的样子便如蜂巢,那内里的莲子便就是蜂子了。
只是不似荷花窠底蜜,方成玉蛹未成蜂(1),杨诚斋的诗里说的分明,这莲房里的蜂儿只到了蛹为止。
故而,这道曾招待过一朝天子的玉蜂儿非是什么蚕啊蛹啊的荤食,而是糖霜渍莲子,实打实的蜜饯。
如今盛夏,登州常见莲塘,正是食莲子的好时候。
前些日子寻月棠方才做了莲房鱼包,这会儿便又做了这个来作谢沣的药后零嘴。
吃东西,便就是要顺应时节才好,林勰拈了颗莲子入口,细细品味。
莲子本身就有鲜甜味道,所以糖霜给的也不多,二种甜味并不会侵夺了对方的好处,反能互相烘托、相得益彰,吃到口里仍是脆生生的,汁水不多却新鲜非常,里头的苦芯子早被人去了,吃着一点负担也无。
林勰发觉这之后,吃得便就更快了些,一捏一个,酣畅之间仿佛置身莲塘畔,暑风不热、卷着洇洇水气与袅袅荷香,拂面若缎,令人心旷神怡。
可他偏要别扭,一开口就是一句:怎将莲芯摘了去?三伏天燥热,那东西最是去火。
谢沣正皱着眉一口气吞完一盅药,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泛着苦,捏一粒玉蜂儿入口方纾解许多,见林勰又找茬,便皱眉回了句:汤药最是败火,怎没见你林二与自己开一副?
林勰曾在书院与人开过一副黄连上清散,苦得那个同窗差点与他割袍断义。
二爷正值英年,有些火气不是正常,林勰又摇扇子,笑里带着玩味,左右我法子多,有处去泻火。
这是个荤腔,寻月棠没听出什么,谢沣却懂了,眼神当即往寻月棠那边一扫,沉着脸警告林勰:慎言。
没事儿的,寻月棠不明白俩人为何突然严肃起来,忙打圆场,莲心我也未丢,便晒在院子里,拿来泡茶喝也一样的。
那感情好,林勰才不怕谢沣,笑得更是开怀,侧身凑近寻月棠,嘱咐了句:待晒成了,多与你三哥泡上几壶。
作者有话说:
(1)节选自杨万里《莲子》;
糖霜玉蜂儿相关资料参考《食在宋朝》与百度。
第12章 夜梦
人间八月天,夜晚的风都会裹着溽热。
更鼓过三,谢沣方才处理完公务,洗漱完毕上了榻,竹席薄衾,也仍是热。
他在榻上辗转反侧多时,总算入了眠,睡前最后的一个想法是:莫非正如子修所说,自己真的是火气太大了?
他平素眠浅,今日许是入睡太过艰难,不几久就开始做梦。
梦里头的情景亦真亦假,还在登州府,也是三伏天,楹窗微启,银辉流泻。
他在内间榻上,在虫鸣与清风声里听见女子呢喃,是外间守夜的寻月棠又被噩梦魇住。
实在是奇怪,他竟如灵魂出窍一样瞧着自己,这感觉新鲜又可怖。
他看见自己坐起身,整理好寝衣,穿好鞋子出门,在外间点上了一炉安神香,而后便静静立在榻侧看寻月棠,见她黑发如瀑,流过秀气脸庞,搭在帛枕上,又垂过塌沿。
可瞧着瞧着,榻上的寻月棠就突然不见了,如同变戏法一般......
这戏法一点也不逗乐,谢沣惊醒,皱着眉从榻上坐起,趿起鞋就往外间跑。
外间榻上,寻月棠真的不在!
他一瞬失神,直到扫过榻上光秃秃的锦褥,才想起来
林勰今日为他停了药,外间也不需人守夜,寻月棠已搬回西苑去住了。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坐在了寻月棠平日眠的这方榻,交手静思:平心而论,寻月棠在外间这些日子,并未受累起身过,反倒是自己,几乎是日日半夜闻着梦呓而起,专门为她燃香。
按道理说来,这姑娘总算是走了,自己能睡个囫囵觉,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怎还先不得劲起来了?
谢沣摇头,习惯这事儿,当真害人。
又吹了片刻风,身上冷汗都干透了,他才苦笑一声,回了内间。
登州虽贫,地方却大。州牧府虽然装饰简陋,但却有前后三进院,东西中分了三路,可住二三千人。
又几日,浩浩荡荡的赤羽营士兵总算是抵达了登州府,也没想着再寻住处、另外扎营,就打算在州牧府住下。
这些人都是登州户籍,如今换了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再回故乡,不说泪满前襟,也总是感慨万千,一行将士看着州牧府上高悬的登州二字久久伫立。
谢沣、林勰与王敬在府门口相迎,见对面人如此,也未催促。
还是带队的将领先回神,带着一众赤羽营士兵,一道向着面前三位将军行了军礼,赤羽营张冲,拜见三位将军。
众将士行路辛苦,谢沣未着甲胄,穿一袭红色元边武袍,上前一步将张冲扶起,府上已备了宴,今日既是接风,亦是庆功。
这一支队伍前几日巡城截破一支北狄匪盗,穷追五十里,追回银钱货物逾万两。
虽他们托说是北狄匪盗,可其真实身份如何,凉州大营上下都心知肚明。
北狄四部割据,有人归降,自也有人滋事,有人在互市中吃到好处,就有人想在劫掠上扳回一城。
如今这只是个引子,八月过后,草野渐荒,北狄人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侵犯之事就会越来越多。
赤羽营这场追剿狠狠敲打了北狄,算立一大功。
他们说自己是匪盗,张冲起身,冲谢沣憨厚一笑,那可真是舞到祖师爷门口了。
谢沣笑笑,今日大家敞开了喝。
正说着,从舆车上下来一人,身量修长,着烟灰色文士长衫,持一柄素扇,面带微笑,开口便问:可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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