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兰却看也不看那些东西一眼,行了十几步才行到过洞之后的通道尽头,那尽头又是一扇石门,石门上刻有镇祟辟邪的神佛纹样,在墓室主人死后也守护着她。
石门左右都有燃烧着的提灯,那单兰行到门前,极为顺手地摘下一盏提在手中,伸手轻轻一推那石门,那石门便也无声打开,昏黄的灯光晃荡进来将石门内的景致照了个大概。
那是一间宽敞的前室,室内缀以各种华盖或幔帐,室内装修精致,粗粗看去是个女儿家的闺房,现下一点声音也无,好似主人方才熄灯睡去一般。
单兰并不多看,他手中举着灯,轻车熟路穿过那些桌椅或陪葬的器物,往更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一股凛冽寒意就越发明显,原本这墓室修在地下,应当是温暖舒适的,可现下这墓室深处的冰冷寒意却远胜于现下大雪纷飞的山野。
单兰似乎被这寒冷所激,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身子,随后将灯举高,便能将这寒意驱散,可随着他这灯光的晃动,便能瞧见一扇开着的木门。
那木门上结满寒霜,原先红色的底色都被那霜覆盖住了,单兰看也不看,轻车熟路跨过门槛,便又步入了一个新的房间。
这间后室比前室还要大上许多,那地面上用打琢光滑的寒玉铺就,从地面就发散出寒意来,而那墙上和天顶上更是最为精致的法阵纹刻了冰寒的法阵,而若是云平站在这里只一眼,就会发现这地上所用的材料同当时赵归崇自己密室所用的材料出自同源。
单兰继续往里面走,又行四五步,他的面前就现出一座用透明冰晶打就的棺椁,那棺椁放在离地三尺高的白玉平台上。单兰举着灯火从那棺椁旁行过,手中微微晃动的提灯将光映照在棺椁上,映出莹莹的光芒。
也在一瞬间照亮了躺在棺椁中那人的脸。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子,黑发白肤,穿着一身用料极好的素白色衣衫,双手搭在腹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阖好似睡去,若是熟知单不秋的人看到她的脸,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这女子和单不秋的亲缘关系。
那光映射在女人的脸上转瞬即逝,而随着他的脚步声继续往墓室深处去。
这间后室虽然远大于前室,可里头所摆放陈设的东西却远不如前室精致昂贵,在这间后室里贴墙而放的是放满书籍的书柜,将墓室三面墙都占满,没有旁的空隙。
那单兰行至棺椁所对的最里侧,与周围其他摆放的是书柜不同,这最里侧放的是一个博古架,那博古架上花瓶奇石陈列,古董文玩与精致摆件并设,粗看一眼过去并无古怪。
却见单兰于博古架前站定,将手中提灯举起往博古架上对照着看,那提灯上的烛火好似被风吹拂一般轻轻晃动。
他只看了一眼,便轻车熟路伸手往博古架右上角上的那个花瓶去了。
那花瓶里插着一支用玉雕就,栩栩如生的半开梅花,并没有什么特殊,最多就是漂亮珍贵了些。
可单兰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那玉雕梅花的枝干往上一扯,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就听得极细微的咔嚓响声,博古架竟缓缓后退,从中裂开一条缝隙,自正中为轴,向左右两侧分开了。
那博古架后的墙壁竟也随着博古架动作,收进山壁墙中,露出一条更深更黑的通道来,那通道之中隐有水声低落,有风悠悠自通道里吹出,使得那烛火光也晃动起来。
单兰见得门一打开,便立时举步前行往下。
只见他所行走的是一条人工与天然并存的通道,那顶上悬下错落细长且形状奇特的的石柱,被单兰手中的光一照便显出剔透的光泽,实在是神奇。
可单兰对着这些奇景却只是懒洋洋看了一眼,便又顺着那条通道直直往下去走。
那通道又细又长,七扭八歪,但见得单兰左拐右拐两下,便远远瞧见前方亮起光来。
而伴随着光亮一道涌来的则是极为细微的呜咽和痛苦低吟声。
单兰却不以为意,慢悠悠行至最里处,那豁然开朗之处便涌出明亮灯火,将这石洞照得亮如白昼,叫人亲眼瞧见这修罗地狱的场景。
那是个极为深邃的石洞,洞内石柱错立,那石柱坚硬非常,但形状错落,有的垂落连接在一起,便各自分隔开形成不一样的空间,而这开阔之处便借由这石柱为基底,嵌进极为粗长的精铁细杆,从而改成一间间大小不一的囚笼,分别以数字编号。
那囚笼里少的只有一个人,多的则有七八人,俱是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或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模样,有些个手指上都是干涸的血渍,定睛一看就能瞧见那囚室内里石壁上的抓痕。
而囚室中男女并不能接触,都是分开囚禁的,男子都排在左,女子都排在右,但女子数量不多,仅有男子的三分之一不到。
囚室之中隐有风动,倒也没有什么太过难闻的气味,只是那血腥气极为浓重,几乎散不出去。
石洞之中设有铁锁链等限制人自由行动的囚具,囚具上绑缚了一个青壮的汉子,年约三十左右,上身衣物都被除去,袒露出精壮的胸膛,那胸膛上纹饰着一个诡异的图案,若是云平云澄两个在此,就能分辨出这图案与她们两个人之前在孟冬身上瞧见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青壮的汉子口中被缚了布条,只能唔唔出声,手脚四肢叫那铁链牢牢缚住,全身肌肉绷紧,手臂上都,冒出青筋来。那青壮汉子整个人贴着木架绑住,虽是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可那铁链却分毫不能叫他撼动,反倒从喉间发出低沉一声吼叫,似乎痛极,古铜色的肌肤上都是汗水。
而这青壮汉子面前立着两个人,一个正端着一个碗,碗里是一条形状奇诡的虫子,那虫子模样青黑,宽且扁长,口器锐利,瞧不见眼睛,但约有三寸长,粗粗看去像是蜈蚣,可它的肚腹又是赤红色,与蜈蚣大不相同。
那虫子在碗中横冲直撞,但一触碰到碗沿就立时缩了回去,发出窸窣声响,像是沙子流动的声音,配上它的模样,实在是叫人毛骨悚然。
而另一个人手中则握一把细窄锐利的刀,那刀极薄,状若柳叶一般细长,锋利无比,划在那青壮汉子的侧腹上,只是轻轻一下就流出汨汨鲜血,但那伤口又细又窄,下刀又准,却也不会害及性命。
却见那血一流出,碗中的怪虫像是闻到这气味分外兴奋一般,在碗中动作起来,那声音越发响亮叫人心惊。
拿碗的人说:十一哥,你快些,它动起来怪吓人的!
持刀人听到他喊,头也不回叫了一声:急什么!镊子呢?
拿碗人便从腰间取了镊子递过去,持刀人伸手接过,两指一动,那卧在碗里的怪虫就被他钳住了,他将那怪虫捏起往青壮眼前晃了一晃,毫不意外瞧见这汉子惊恐厌恶的恐惧眼神。
汉子极力挣扎起来,拼命摇头,眼中带着祈求和苦痛,他晓得这两个人的打算,也知道这两个人做出事情之后会得到的结果。
持刀人瞧见汉子这模样笑了一笑,但那笑颇为无所谓且冰冷,他捏着虫子逗弄一会,看见那虫子在镊子上扭动卷曲的模样颇为兴奋:你瞧,你要是能熬过去,那好处总是少不了你的。
那汉子极力挣扎摇头,身子想往后倒,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瞧见那条虫子被搁到自己侧腹新被破开的伤口上。
而那虫子甫一被放上,便立时在那汉子侧腹巴住了,它那细小纤长的足部落在汉子身上触感极为清晰恐惧。
那汉子想要尖叫,可他被缚住了口,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怪虫发出极为细微的吱吱叫声,便感觉自己的伤口被它顶入。
看着那条怪虫爬进自己的身子里面去。
那虫子方一进去,那汉子便又从喉间发出细蒙的响声,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大,目眦欲裂,眼角额角都暴起青筋,整张脸变得通红无比,口唇里吐出白沫,双眼直勾勾看着天顶,除了鼻尖还有微弱的呼吸声,胸膛还有几不可查的起伏,整个人转瞬间就好似被人用绳子缚住脖颈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了。
而他的侧腹伤口处却忽的鼓起一个鼓包来,那鼓包从汉子侧腹往后心转去,每动一下,便能听见汉子喉间那微弱的低吟。
十二,你说他能撑到最后么?持刀人伸手拿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擦了擦手。
十一哥,这这也说不准啊!拿碗人打算将碗搁回桌上,可才一转身就一顿,立时恭敬垂首喊了一声,爷!
爷,您来了!持刀人一听见拿碗人喊人,也立时转头问安。
仲冬,你觉得这个能不能活着?单兰慢悠悠走了过来,站在囚具前,像是在欣赏什么一样打量了一眼那个汉子。
仲冬也就是持刀人闻言忙不迭轻声道:爷,这个是这批里体质最好的几个之一,比之前的体质都要好,现下又用了改良的药草,应该会比先前的那几个效果要好。
好?单兰冷哼一声,难道能好过聂八么!
仲冬叫他这样一骂,当即跪倒在地:爷息怒!
季冬也连忙一起跪倒。
单兰只觉得手臂又隐隐发起疼来,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息怒,息怒个屁!息怒能再给老子弄一个聂八出来吗?
一提到这个名字,单兰只觉得肉疼,一想到出了一次任务就消无声息没掉的好刀好狗,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而跪倒在地的仲冬季冬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心中都在烦躁,要如何给单兰再找一个聂八去?
却说那聂八并没有什么自己的名字,姓聂也只是因为先前养他的明云阁管事姓聂罢了。
聂八是个孤儿,但脾气行事极为悍勇,颇为残忍嗜血,是孤狼一样的人,他这样脾气的人,谁遇上都吃不上好,可偏偏对着单兰感激不尽,忠心不二,盖因其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单兰叫人给他一口饭吃,他虽行事无度,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为了这一饭之恩是不惜搭上自己性命的。
从此之后他为单兰马首是瞻,是条比孟秋更为乖巧忠贞的狗。
所以当单兰问他,愿不愿意变成一个更有用的人时,聂八竟也毫不含糊答应了。
会将主意打到聂八身上,实际上还是因为那时候的单兰需要一条好用听话的狗,而聂八恰好就是这条狗。
而谁也没有想到聂八竟然成功了,甚至比之之前那些只知道死板听从命令的残次品更好。
他保留了人的意识和对单兰的忠诚。
单兰自是欣喜若狂,将他当作一把利剑来用。
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初单兰将聂八交给薛灜使唤,以往几次行动都不曾出过问题,桩桩件件都能顺利圆满解决,可孰料最后一次竟被夙夜阁的人给活捉了去。
此后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死是活。
当然,单兰根本不会想到他到底养了一条多么忠心的狗,拼着一死,竟也与云澄相搏,险些便用那舌下刀要了云澄的性命。
聂八他一没了踪迹,薛灜那边最先接到的消息,还写了封信过来,信上说生死不明,但单兰又如何不知,只怕聂八应当已经死了。
聂八一死,其后许多事情便只能叫薛灜出手,可那时候薛灜因着与汤哲闹翻,再不肯受他胁迫,竟擅自中断许多计划,却叫单兰无法,恰好孟冬得罪了隐耀君,他便以惩戒为名将孟冬贬出北辰,实则叫他另外办事。
可但凡倒霉,事情总是桩桩件件跟着来,孟冬才去没有多久,竟又无故失踪,且天权镇的暗室都叫人毁了。单兰暗自心惊之际,竟又来了一个客人要去查三四十年前的那个人。
他自是可以推脱查不出个什么东西,但单兰心里却担忧着,万一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呢?他手臂上的陈年旧伤已不能再轻易压制住了,那疼痛几乎日夜折磨着他,叫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手臂都切下来。
但如果真如云平所言,那个人还活在世上,那是不是有可能能治好自己呢?
单兰心中生出巨大的渴望来,他无时无刻不盼望自己脱离这痛苦。
就算那个人还活着又能怎么样?只要和之前一样解决掉不就好了?.0,⒌.⒏⒏=⒌⒐]0
所以他又希望却又不希望他活着。
可派出去的人无功而返,这也就罢了,既然如此他一要去探探那云平虚实,二要去找他留给云平的东西,只是东西没有找到不说,竟又损一批好货。
这些事本就叫单兰足够头疼,但现下更叫他头疼的是北辰乃至北境谣言四起,众说纷纭,而且先前他本不放在心上,可现下听孟秋所言,竟有好事者以流言为蓝本写出各种故事,说的那是绘声绘色,虽相差甚远,但如何不叫人心惊?
这么多事情如今一起发作起来,季冬仲冬本来说的也不过是小事,可他偏要借着这个由头发作起来,好好出一口气。
可他心火炽盛牵动手上旧伤,那伤口又发作起来,叫他几乎不能抑制,痛呼一声就骂道:药呢!把老子的药拿来!
那两个人哪里不敢从命?
当即争先恐后跳了起来去开囚室里面的门,各从里头扯出一个女人来。
那些女人个个容貌模样都糟糕极了,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嘴唇发干起皮不说,更叫人触目惊心的是她们手臂上那一道道交错的伤口,明显是有人故意用刀子划开,皮肉外翻,极为可恐。
爷!我!用我的!那仲冬先快一步,扯破布一般将那女子扯到单兰面前,那女子气息奄奄,几乎就没有什么进的气了。
单兰颇为嫌恶看她一眼道:这个快不行了吧,十二,拿你的来。
季冬听见单兰呼唤,自是欢欣不已,双手握住另一个女人的腕子,也不管会不会牵动她的伤口,就似拖牲口一样拖了过来,那女人平日里被这样折磨对待,不论如何都没了意志了。
单兰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季冬见自家主子高兴,当即就从腰上解下一把雪亮的短匕来,抓住那女人的手臂一划,就用一口干净的大碗去接那女人流下来的血。
那伤口被划得极深,几可见骨,女人连拧眉的力气都无,几乎不得动弹。
却见那季冬将血接了一大碗,这才将女人丢到一旁,双手恭敬捧起,奉到单兰眼前。
那单兰眯了眯眼似乎极为满意,伸手自怀中摸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吞服,随后就接过那碗热血大口饮下,一双唇叫那鲜血一染,便如恶鬼一样骇人,他饮毕后又调息运功好一会才觉得爽利不少。
而先前被割臂取血的女人只叫季冬仲冬两个草草喂了一颗功效平平的止血丹药,便又丢回到囚室中去了。
单兰运功完毕后道:还有多少人?
仲冬先前被责备了,急于想表现自己便道:十哥先前送的已用的差不多了。
单兰暗骂一声,双眼一眯,似是想到什么,笑得阴沉可怕:这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就好。
说完他便起身行到囚具前伸手捏了那青壮汉子的下巴去瞧他眼睛。
只见那汉子双目无神,牙齿却嘎嘎作响,面色冰冷坚硬,好似一块木头。
单兰只看了一眼就冷哼道:算了,留着吧,这个勉强能用。
季冬仲冬忙不迭领命,又是一番点头哈腰才送得单兰原路出去。
单兰手中提灯的烛火微微晃动,他从那狭窄缝隙里面拐转出来,又步上台阶从那博古架处出来,这才将身扭转,行到那棺椁前,在那女子头对下去的位置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博古架就又轻响两声从山壁之中推出合上,将那黑黝黝的洞口遮掩住,半分都瞧不出来。
紧接着,他便又转出后室,通过前室、过道、过洞,最后上到地面上去,踩着纷飞的落雪离开,而他的脚印将会被今夜这场大雪覆盖,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只是他绝不会知道已经有一个人目睹了他做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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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好睡觉(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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