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公站直了身子,也不再佝偻,只是看着黑斗篷道:尊上,小老儿等得。
来客笑了笑:那日你说鱼已上钩,我今日便是来看看,这鱼到底上钩了没。
奚公道:如尊上所布之局,自然上钩。
来客道:本也是叫他心里有个猜测,得了暗示,行事更加便利罢了,却不想这么轻易就上钩了。
黑斗篷话中带着讥讽,似是对话中之人颇不以为意。
那奚公不敢接话,只敢站着,等那黑斗篷坐了,才跟着坐下。
奚公不必如此拘谨,公为我做了件重要的事,谢都来不及呢。
来客话中带笑,却惊得奚公一下子站起来,连呼不敢。
坐下,坐下。黑斗篷轻声开口,奚公不敢不听,只是立刻恭顺坐下。
说了不必如此拘谨。来客又笑,今次来,还有件东西要交给奚公。
那老人听到这话,猛地抬头,只是去看黑斗篷,眼中带着渴望和仇恨的光芒。
您应当等了很久了。黑斗篷带着些歉意道,请原谅我现在才带来。、
说罢她轻轻击掌三声,屋子的门便被推开,从屋外也走进一个全身上下遮挡严实的汉子,他手中提着一个人。
被提着的人面色蜡黄,满面虬髯,一条左腿软趴趴拖着,双目无神,嘴唇发干起皮,一副半昏半醒的样子,双手被缚着,但就算不被束缚住,只怕也动弹不了。
而看这个被拖进来的男子面相和右手被砍断的拇指,若是薛少尘在此,必定能认出来,此人就是那日在黑市中被白袍人擒获的屠羊。
把人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提着人的男子并不多言,只是将人一丢,便退了出去,只留下这屠羊小声惨叫,可他几乎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奚公,我说过,言出必践,公为我办成了事,公要的东西,自然也双手奉上。
黑斗篷言语之中并不将屠羊当做回事,连将他做一个物件看都不肯。
奚公听得此言,当即便跪,黑斗篷拦他不住,已受了奚公三个响头。
尊上将杀我儿全家的凶手带来,请务必受此大礼。
那奚公抬起头来去看屠羊,一双眼睛里带着锐利的光,怨恨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了。
奚公,此间事毕,便离去吧,只怕过些日子便不太平了。
黑斗篷不再多话,只是站起身来,一如来时悄然离去了。
奚公送她不及,急忙追出去,已看不见人影。
于是他叹了一声,退回屋中,低头去看躺在地上的屠羊,伸手便去拖人。
也不知这瘦小的老头哪来的力气,将人拖进内室,又起身去按墙上一个凸起土块,便眼看着一旁的地上无声张开一个大洞来。
那屠羊神志虽然不清,全身酥软,但如何不晓得危险害怕,于是扭动挣扎起来,他的嘴巴张开,可发不出声音,奚公定睛一看,心下笑起来,原来这屠羊的舌头已叫人割去了。
好!好!这倒省去了我叫你别出声的功夫!
这瘦弱老头笑得极为快活,只是将人一扯一推。
屠羊就无声惨叫着从那黑漆漆的洞口顺着台阶滚落下去。
奚公瞧见他落下洞去,茫然站了许久,突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这老人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着,随后笑出声,可他的眼睛里却止不住地落下泪来,他哭嚎着,揪着自己的衣襟,不能自持,弯着腰背,几乎落进地里。
二十年,足足二十年。
他从黑发等到白发,从强壮等到衰弱,终究还是等到了。
奚公跪在那里,泪水淌过他的脸,像是想把这二十年来的苦痛都发泄出来。
吾儿!吾儿!
他猛地站起身来,双目怒睁,身子虽因年纪而羸弱羸弱,可意志却格外坚定。
虽然缓慢,但坚定地一步一步踩着阶梯下到洞里。
为父来给你报仇了!
===
云平站在门外,自是听到里面极力掩饰住的哭嚎声,随后摇摇头,转身顺着路慢慢去走。
晏夕跟在她身侧道:尊上费了这么大劲抓到的人,就这么轻易给了?
云平觑他一眼,随后笑道:你还想问他收点别的?
晏夕听她这么一说,便开始嘀嘀咕咕盘算,但云平又瞧他一眼道:便是你想,我也不会问他收的,他活着本就无望,家徒四壁。奚公求上夙夜阁时也曾说过,他独子一家四口尽数被屠羊所食,他四处相求无门,走投无路之下来夙夜阁碰碰运气,我听完之后,觉得此人大有可用,当下便做了交易,定下的买卖,岂有变卦的道理?经商处事,不过就是一个信字,晏夕,你少钻钱眼里头。
于是男人只能讪讪闭上了嘴。
此番前来,轻装简行,是来做要事的,我晓得你应当清楚。扣+裙欺医.菱;舞笆'笆舞镹菱
话说到这里,晏夕神色一凛:自是清楚,五十年前,那笔账,合该好好算算。
云平讥笑一声:不止算我这笔,还要好好算你这笔,我就不信,五十年前你同你姐姐那座飞舟,去的路上好好的,回来路上便能叫海兽袭击,只留得你们两个人来。
晏夕也是冷哼,随后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不过尊上,我可以问问么?赵姑娘花了多大价钱要为江折春算清这笔账?
这话一出,云平站住了,沉默一会笑道:这个你要问小尊主去。
她虽然话里还带着笑意,但言语间的怅然已遮掩不住,晏夕也是聪明人,惊觉自己提了个不得了的问题,于是急忙话锋一转道:话说起来,尊上是如何想到要找奚公帮忙的?
这话头转向生硬,但云平有意放过他去,也顺坡下驴,回答道:说来也是凑巧,我一直想安排人进去你也知道,但是姓赵的老匹夫疑心病重,就算安排进去了,只怕也不会轻易信服,而我要做的
尊上要做的,就是叫他心里头有了这么一个想法暗示,叫他心里头信了这件事这个人。
云平瞪他一眼,冷笑一声:你既知道,怎么还来问我?
晏夕立刻低眉顺目:卑职不敢。
云平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而奚公恰是解了我燃眉之急的人。
你晓得他的故事么?
晏夕想了一会儿:有些耳闻,说是他精于卜卦算命,测人祸福极有一手,但因此也与仙途无缘,只是平日里接些普通活计去做,是以没多少人知道他的本事。
话到这里,晏夕念头一转:既然如此,他说的破局之法到底是真还是假?
云平轻嗤一声,带着冷意:破局的法子有了,但是结局祸福如何,奚公可是没说的。
晏夕一愣,便明白云平的意思来:尊上的意思是说
旁人形势胶着,听闻破局之法,只怕下意识便会认定,破开这胶着局面,便会由难转善,可是
云平说到这里,一顿,不欲多言:你且看着就是。
说罢不愿再提。
那晏夕听得她不欲多说,便也不再多问。
二人前后同行,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第六十六章 :另有盘算
天极宗,巍然峰。
现下已是深夜,巍然峰中一个洞府内还有人没睡,正盘腿坐着,闭目修炼。
他穿一身白袍,端的是星眉剑目,英气逼人,天生一副好相貌,唇角微扬,似乎总是带笑,谁瞧见了都不免对他生出好感。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天极宗上下,上从赵归崇,下到守门弟子,每个人看见他,都觉得他彬彬有礼,为人谦和,从入宗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月,便与宗内所有人都打得火热。
提起他时,都带着笑意。
大家都喜欢伍锦!
每个人都对他抱着极大的善意和喜爱叫他,这不免叫他飘忽起来,仿佛抛却舍去了过往的肮脏,只给人看那光鲜亮丽的地方。
但腐朽的东西裹上华丽的外衣,依旧是腐朽,肮脏的缀上华丽的金饰,依旧是肮脏。
就像漂亮脆弱的泡沫,一戳就破。
他缩在这虚伪的皮囊下,希望永不会被人发现,可事与愿违,总有人会站在他的面前,叫他的名字。
乌屠。
这声音的主人语气冰冷,虽然轻微,但依旧如雷一般炸响在他的耳边。
他几乎连滚带爬地从修炼蒲团上滚下来,下意识跪伏在地,连脸都不敢抬起来,像是一个卑微的囚犯,懦弱的虫蚁。
那两双黑靴子是他所能瞧清的唯一东西,一前一后站在那里,对他说话。
交代的事,办得如何?
这声音他极为熟悉,像是刻在骨子里,这声音的每一句问话,他都无法不回答,就像是最虔诚的信徒,面对他的神明一样。
主人,已经大致晓得议事厅的密室所在了,但是那姓赵的还不肯全然信任我,进去的机关和方式还没彻底摸清。
那声音听完冷哼一声:啧,你这个徒弟瞧着倒是比他女儿还要亲了。
乌屠趴伏在地上又是一下颤抖,将头贴到地上:是仆做得不够,请主人责罚。
那声音轻笑道:我有说要责罚你么?
乌屠又是一颤:是仆妄言。
那声音道:另一件事办得如何?
乌屠道:现下他已然有些属意于我,前段时间还对我有所考验暗示,我自是事事以他为先,将戏做了个全套,加之姓赵的其余弟子并不争气,他也多次在我面前抱怨过,现如今应当有七成把握了。
那声音嗯了一声:这事你办的不错。
乌屠听她一声夸赞,语气欣喜欢乐起来:多谢主人夸赞!
那声音冷笑一声:你做好了,自然有赏,但是你也清楚,若是你没将事办成,又会是有什么后果,这滋味你尝过不是么?
话音一落,乌屠身子下意识缩成一团,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很好,很好。
那声音笑了笑,随后一停,忽然冷下来:乌屠,记住你的身份,别妄想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你现在这条命还留着,还能以这种身份站在这里是因为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只有我给你的,你才配拿,明白么?
乌屠不再说话,双目紧闭,只是跪在那里,脸贴着地,大气都不敢出。
之后屋里又是一片寂静,他小心翼翼地觑眼去看,才发现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方才那两个人已经离去了。
他这才闭上眼,咽下一口唾沫,恍恍惚惚跌坐在地,只觉得心跳如雷。
那门未关,被风一吹,他才觉得冷起来。
一摸后心,已经汗湿一片了。
===
赵瑞儿到达天极宗的时候,恰逢明日初升,她有些疲惫,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她这些日子休息得不是很好,目下已见青黑,脸色也有些苍白。
有几个弟子捏着法器在与清瀑峰的弟子传讯打着消息,来回轻声走动着,声音也不敢太大,不自觉放低。
但赵瑞儿的眉头依旧紧锁,自从两极秘境回来的路上,她便总是这副模样,本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现下更叫人不敢靠近了。
宗里弟子在秘境里不曾与她同行,自是不知在秘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一人敢上前去问。
众人都自发离她远些,一时间却叫赵瑞儿身边空出许多地方来。
而那飞舟轻轻泊在清瀑峰的石台旁时,自是一阵轻微晃动,却见赵瑞儿双眼一睁,面上虽带着疲惫,但目光炯炯,叫人不敢逼视。
她站起身来往前去走,众弟子自发为她让开一条道来。
赵瑞儿眉头紧皱,谁也不看,只是笔直向前出了舱门。
那飞舟还未停稳,众弟子便瞧见她撑着船舷,轻轻一跳,便落下那飞舟去了。
赵瑞儿抱胸而行,似在深思,一路上只是自顾自去走,也不管前头有没有人,旁的人也晓得她身份,自是不敢冲撞于她,都是自发避让。
她一路走着,只是在想事情,浑然不觉,却冷不防有人戳中她的额头,轻轻一点,叫了她的小名:小麒麟,怎么心不在焉?
赵瑞儿被那人一点,这才醒悟过来,将头一抬去看面前之人。
来人身形消瘦,裹在一身紫袍里,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却黑亮惊人,烂烂如岩下电,正带笑说话。
这不是雷娇还能有谁?
赵瑞儿瞧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但她随即将手一拱,行礼道:见过雷师叔。
雷娇瞧她动作,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回来就好,去我那里坐坐?
赵瑞儿点头道:既然如此,叨扰雷师叔了。
雷娇伸手摸她脑袋,话中带着无奈和慈爱: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来。
于是雷娇回头嘱咐了自己的弟子几句,便带着赵瑞儿往自己的居所三千尺去。
赵瑞儿跟在雷娇身后,抬头去看三千尺旁那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迎客松。
这迎客松长得繁华茂密,绿盖遮密,只有些微的阳光从缝隙中洒落下来,落在人身上或者地上。
赵瑞儿不由站住,仰头去看。
这松树似乎没有怎么变过,还是长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更加茂密和成熟,原先离着三千尺还有些距离,现下已靠近三千尺之上雷娇的居所,只怕一开门就会瞧见这如针松柏。
赵瑞儿看着那扇窗,恍惚间想起五十年前她翻窗进去的事情,那枚果子砸在头上的感觉似乎还在,叫她下意识伸手便去摸额头。
雷娇见她不动,回头去看她,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了,随后问道:怎么了?
赵瑞儿将手从额头上放下,只是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没什么,只是这松柏茂密如云,叫我见之心喜。
雷娇如何不知道她想什么,但她并不点破,只是轻声道:我今日备了你喜欢的果子。
赵瑞儿闻言,又是躬身一礼:那弟子先谢过师叔才是。
雷娇因她这动作又是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赵瑞儿敛去面上神色,不叫人看出心绪: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柒一伶五}吧;吧;五[玖?伶
你以前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只会很高兴地跳起来,然后比谁都快,跑去屋子里面去吃,阿春
师叔,那时候是我不知礼数。赵瑞儿猛地出声打断雷娇的话,人总是会变得,我现下已经长大了,过往犹如稚童这般,总是不能再做了,以往的事,不要总提。
雷娇被她一堵,只是偏过头道:是,这么多年了,你也长大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个样子了。
长大了,原本是很好的事情。
但是。
===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还是雷娇先走,这才进了三千尺阖门坐下。
雷娇的居所还是一如往常,只是空荡许多,赵瑞儿进来这里,恍惚间仿佛这五十年从不曾有过,仿佛下一刻江折春和汤哲就会笑着推门进来,然后嬉笑吵闹,一如从前。
但从前,是回不去的。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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