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春听她的话有些孩子气,但依旧温柔回答:我要到山上去,去找我的好朋友,你知道的,那个叫赵瑞儿的姑娘。
那为什么不带我去?云澄继续追问。
为什么不带你去?江折春重复了一遍云澄方才的话,还记得我给你决定的身份吗?
云澄闻言有些心有不甘:我们是外出游玩谈心的一对主仆,我是主子,你是仆人
是了是了。江折春摸着她的头说道,是,现在还不到你出来的时候,奴婢要去送信,主人一道跟去做什么?
可是可是
江折春哄她:你乖些,今晚就抱着你睡好不好?
江折春此话一出,云澄立时便迟疑了,她还未成人型时江折春便与她同眠,后来人型修成,江折春在她相貌如同孩童时多少还陪她安睡,待到长成十四五岁的模样时,江折春便有意与她分开就寝,可她彼时早已习惯与江折春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所以当江折春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云澄可耻地心动了。
江折春见她动摇,自是乘胜追击,夸了她一句乖,便掐了个诀从窗外轻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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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这东西多么残忍却又多么公平,它能令平地起山,亦可叫巨石成沙土,它给所有的人一切都是这么均匀,叫孩童成人,青年老去。
它缓缓流经每个人生命,给予人思念回忆、快乐痛苦。
江折春御风上山,所见花草树木未有变化,亭台楼阁皆是原貌,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过。
可是当真没有变过吗?
夜间巡视的弟子已不是原来的熟悉面孔,更加年轻富有朝气;地面石板之上练剑的划痕被来往的人磨平,再也瞧不见以前的痕迹;原先用朱砂填写的刻字巨石上诺大的清瀑峰三字也逐渐剥落;本就傲然的青松古柏越长越高,枝杈已经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停在会客处的飞舟上金漆剥落,露出原来的肌理,有的木头被更换,不像是她以前乘坐过的那样。
她熟悉这山间楼阁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每看一眼,就陷入回忆往事,桩桩件件,不可磨灭,她二十年来曾不止一次想过回到这里是什么场景,什么时候,可如今这样轻易地回来了,她只看一眼,双眼发酸,双脚发软,仿佛这熟悉的景致有巨大骇人的力量能将她反复碾压,直到击垮。
她盯着三千尺许久,还能回想起昔日在那座楼阁里的欢声笑语,可现在早就只存在于她的回忆里。
她这二十年来心肠渐硬,却也在瞧见旧时风景而忍不住落泪,她深知这是自己脆弱愚蠢的一面,故而此番不带云澄,也是为了避免被女孩瞧见。
接着江折春避过重重守卫,来到巍然峰前,她远远站在无人处,瞧见灯火通明的议事大厅,瞧见弟子们来回走动,她默想了一会,终究忍住了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心思,转而又御风去了岌峻峰赵瑞儿的居所。
赵瑞儿所住的小阁位于赵归崇旧寓所的南面,坐落在岌峻峰的南边角,正对着浩浩渺渺的云山雾气。小阁并不大,比起赵瑞儿这个宗主之女来说实在太过寒酸,但赵瑞儿因江折春之事而心有怒气,自闭于阁中,不愿再见她父亲一面。
初时赵归崇心中理亏,还愿意软下身段哄她,日子久了便生怨气,长此以往,这对往日虽有嫌隙但亲亲热热的父女竟是比陌路人还不如了。
起先那些不知内情的师兄师妹们还曾来劝导,后来日子久了,赵瑞儿不堪其扰便一个个扫地出门去,她也曾试过暗中偷出宗去寻江折春,但谁知赵归崇早知她所思所想,竟下了禁制,将她锁在岌峻峰,赵瑞儿发了狠的修炼,却也赶不上其父修为,二十年来,始终被压制一头。
在后来日子久了,凡是有上岌峻峰的都被赵瑞儿赶出去,逐渐的,整个岌峻峰便也没几个活人了。
江折春修为较之往日,可称得上是一日千里,今夜她来并不打算与故人相见,甚至她甚至不想叫赵瑞儿知道她还活着,可她这些年来被关在海岛,于人世通讯断绝,当下她并不着急知道故人仇敌的下落,反倒将注意力全然投注在过往之事上。
既然出来了,她第一时间便是要查清楚当年之事,是不是如同云澄所解释猜测的那样。
桩桩件件,她都要了解明白,分析清楚。
再然后
施恩者接受她的恩惠,仇恨者饮下他的因果!
只是她的身份实在不好露面,虽说二十年来时移世易,容颜变更,但若是有人认出她来,只怕绝不是什么好事,故此她打定主意捏造了个身份。
云澄是从世外仙山宗门偷溜出来游历见世面的大小姐,而她不再是江折春,而是云平,是云澄的贴身侍婢及护卫。
二人在海上遭遇风暴遇险,意外遇见了一个自称是江折春的女子,那女子性命垂危,主人家云澄心善,为完成女子遗愿,特来相见。
江折春心知这理由或许不大站得住脚,但用在赵瑞儿身上已然是够用了。
于是她压下心中波涛,隐了气息进了屋内。
屋中摆设陈列一如从前,只是都是些旧物,但瞧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对这些东西很是珍惜,屋中之物虽旧,可都是整洁无尘的。
江折春将神识探入屋中,出乎意料的,赵瑞儿并未睡着,她面色有些憔悴,越发的狂放无羁,面容虽与十八九岁时相差无几,但眉宇间的戾气深重,气质已与过去那天真活泼的少女姿态相差甚远,修为也日益精进,实在是出乎江折春的意料。
是赵瑞儿姑娘吗?
江折春将身隐在阴暗处,她的语调大变,修为又高。赵瑞儿闻声猛一睁眼,四下环顾却找人不着,可她并不惊慌,只是从容站着,似乎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并不惊异,整个人气质沉稳,只是低声回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何人,偷偷摸摸入我阁中却不现身,反而装神弄鬼,阁下既然来此,何必藏头露尾,不如现身一谈?
姑娘倒是泰然自若,难道就不怕我这不速之客欲对姑娘你不利吗?
赵瑞儿听她说完,只是轻笑,又坐回到蒲团之上道:以阁下修为,偷偷潜入宗内而不惊动任何人,若是想要杀我,只怕方才进屋,我便没了性命吧!
江折春闻言道:赵姑娘果真是不同凡响,今次来寻姑娘,是做送信之人。
赵瑞儿道:送什么信?谁的信?
姑娘切莫急躁,我且问姑娘,二十年前的旧友可还记得吗?
赵瑞儿一听,当即大声道:是阿春吗!
江折春听到她这一称呼,当下有些鼻酸,但她强忍住道:是江姑娘不错!
赵瑞儿当下恭顺起来:阁下!阁下可是有她的消息?
她的话问得支支吾吾的,竟是有些哽咽。
她?她不好。
虽与好友相隔不过数尺,却不得相认,江折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变化:她死啦!赵姑娘!
这短短六个字刚一说完,赵瑞儿身子一震,随即后退几步,跌坐在蒲团之上,神魂若失,如遭雷击,接着眼中流下泪来,她素来性子外放,此时却是默默流泪,一个漂亮年轻的姑娘默默垂泪,试问谁瞧见了心中不会怜惜呢?
江折春几乎就要忍不住走出去同她相认,但终究强忍住,拳头紧握,指甲几乎都要在手心抠出血来,这才淡淡道:是的,她死啦,赵姑娘!我和我家主人亲眼瞧见她死的!扣#裙二?三=零#六九%二三!九[六
赵瑞儿又默默流了一会泪,随即反应回来语带哭腔道:不!你胡说!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一定还等着我去救她!我答应过她的!
随后她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呜咽中。
您瞧着很伤心,她定然是您很重要的人。
那黑暗里的声音对于赵瑞儿来说像是游魂一样飘渺,那游魂叹了一口气:所以,所以您的朋友没有看错你。
赵瑞儿神思不属,也不在乎那声音对她竟尊敬起来。
那么,这封信也可以按照主人的意愿交付到您的手上。
你方才说信!是什么信!
赵瑞儿猛一抬头,环视四周,接着忍不住掩面哭泣道:莫不是莫不是她的遗书?
江折春抬头,试图让泪水不要流出眼眶,她咬牙,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叫自己声音颤抖:是,是遗书。
随后一封信便凭空出现在赵瑞儿面前,那上头的字迹赵瑞儿再清楚不过,她迫不及待夺过书信,随后又轻手轻脚打开那封信。
赵瑞儿拆信时动作迅速,到了看信时却双眼紧闭,不敢去看了。
江折春隐在幕后,瞧见她动作心下不忍,但只是压低了声音冷酷道:姑娘不看吗?
赵瑞儿心中本是犹豫,听声音一说,终究是睁开眼看了起来。
那信不长,只是寥寥几字,却瞧地赵瑞儿哭泣渐止,眉头紧锁,又反反复复重新看了几遍,这才抬起头来,语带鼻音道:是她亲笔,她写折字时有旁人没有的习惯,收笔时会向左弯折,还有其他一些笔画姿势都是她平日惯用的,既然信是阿春所写,我自是对信上的相助一事没有异议,只是还未得知阁下身份。
我不过是区区奴仆,姓名不便通报,主人家的姓名也不是我能随便提起的。
那阁下是打定主意不肯告知真实身份姓名了?
方才赵姑娘也说了愿意相助,既然如此,我家主人定也愿意同赵姑娘见上一见。
我自是愿意赴约,不过话说回来,我有一问要问问阁下。
赵瑞儿将信收好道:信中所提,有人加害于阿春,是何意思?
姑娘看过那些私通信件吗?
赵瑞儿回道:看过。
可是江姑娘亲笔所写?
那字迹却有八九分相似,若非极为了解之人,只怕辨认不出,便是君师伯同汤师兄也难以分辨,但我与阿春一道开蒙习字,我敢断定,那信绝非阿春所写。
既然如此,我便问上一句,姑娘就不怀疑吗?赵瑞儿听见那声音道,是谁有能耐将那私通魔门的往来信件放进江姑娘的洞府之中?
赵瑞儿浑身一震,随即想通什么一般,站起身来一掌将面前木桌劈开,怒吼道:兰耽!是兰耽!
那几个字满含杀气,若是此时兰耽在前,只怕赵瑞儿立时便可将他杀了。
江折春隐在黑暗里,轻叹一口气道:明日此时,我家主人将在岌峻峰东崖恭候姑娘大驾,还盼姑娘勿要失约。
等等!
赵瑞儿抬头环视四周还要再说些什么,那屋中却是一阵风过,再次回归到了寂寥无声。
第十六章 :故人亡讯
世间如果曾有神灵,那么所谓的祈祷就应该起到作用,而不是让人在梦里无助地挣扎,以至于惊醒过来,只能瞧见一束束惨白的月光从敞开的窗口射进来。
那黑黝黝的松柏将月光割成一片一片的,落在床前的地面上像是一张张切割不规律的白纸。
雷娇!雷娇!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呢?
年轻的女人喃喃自语从床上坐起,脸色和那月光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眼睛下青黑一片,连带着整张脸都带着一种沉闷的死气,像是有谁将她的活力都抽干了一样,脸颊上没有几两肉,浑似皮包着骨头。
怎么又醒了?
她的神色有些迷茫,只是披着单衣呆呆地坐在床沿,用细瘦无肉的胳膊撑在床上,眯眼去瞧那月光,屋子里多少还带些酒气,但因为开着窗户而散去了大半,有几颗已经风干皱缩的果子被胡乱地留在盘子里,随手搁在乱七八糟的书堆上,屋子里被月光笼罩的地方越亮,那隐在黑暗里的部分就更加阴沉。
雷娇伸出脚去碰被她随意蹬在床边的鞋子,却只找到了一只左脚的,另一只也不知被丢到哪里去,她眯着眼睛去看,却找不到,于是从床上翻下身子来,直接趴在冷冰冰的实木地板上,往床底下看,隐约瞧见那只应该呆在右脚的鞋,于是伸手想要去够,可惜胳膊不够长,反而被她推远了些,雷娇也不恼,反而转了个身,用脚去够,于是很轻易地将那只右脚的鞋子勾了出来。
她也不穿好,只是趿拉在脚上,站起身来扯了扯要滑下去的单衣,笼住流出来的肩膀,借着月光在屋子里头摸索什么。
酒壶已经空了,雷娇将摸到的酒壶反过来往嘴里倒,等了半天,只咂咂嘴尝到了最后一滴酒液,她心有不甘地抖了抖,发现真的一点也没有了之后,愤愤地将酒壶一摔,便从地上用脚勾起一件紫色的衣袍披在身上,也不系好,随手唤了把剑,将门一推,对着浩渺的星空吹了个口哨,便御剑出去了。
自从二十年前出了那些事情之后,雷娇被赵归崇软禁在宗中,过了不久之后发现她开始夜不能寐,逐渐地开始头疼。
而近些年她的头痛症越发严重,若是没有酒喝,便无法安眠,喝了酒虽说暂时能够缓解,可酒醒后头痛便愈发强烈。
因着这病,不过短短几年雷娇便形销骨立,她往常冷静自持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光看这样子已然人不人鬼不鬼了。
雷娇起初也曾求医问药,却查不出任何病因,桃源杏林的门人也曾给她看过病,身体上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她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渐渐想开了,有些自暴自弃放任之流的意味,旁人都说这病折磨人,你瞧,好好的天极宗长老竟也受病痛所苦,哪里还有以往光风霁月的样子?
同时显而易见的,这病将她的人格意志都逐渐剥夺掉了,反而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每日只知道醉生梦死,什么事也顾及不上了。
雷娇本也不是个好面子的人,变作这副模样,身旁伺候的弟子也都逐渐走完了,只是赵归崇碍于基本的道义还遣人看顾着她,再后来,也逐渐不管了,更甚至于以担心雷娇有辱宗门面貌为由,将她发配到了岌峻峰的偏僻居所待着,似乎已经不在意这个师妹的死活了。
而雷娇呢?
她很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她的状态不怎么好,可以说是糟透了,师兄离宗,视如亲女的孩子下落不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仿佛一把钝刀在切割着这个女人的灵魂。
赵瑞儿在雷娇住到岌峻峰后也曾去看过她,希望她振作,可久而久之雷娇烦了,便故意避而不见,赵瑞儿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自然晓得是因为什么。以至于后来雷娇同赵瑞儿虽然同住在岌峻峰,却长达数年未曾见上一面。
所有人都惋惜她被疾病所降服,可到底真相是如何,却没有人知道。
且说回现在,雷娇御剑出去后也不往别的地方去,只是直直往岌峻峰东崖去,这地方她来了不知道多少次,非常熟悉这个地方,那是一块长满了绿草和繁花的悬崖,旁边还生长着一棵巨大繁盛的古树,雷娇瞧见这棵树就会想起过往,那时候的师徒四人,后来的师兄妹三人,再到现在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爬上树,那儿有个天然形成的品平台,除了她们师兄妹三个,就连几个亲近的小辈也不知道,雷娇想起很久以前在这里放着的一些佳酿,她借着月色透过繁密的树杈阴影找到了最后一坛子佳酿。
酒啊酒,你留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喝你了!
她喃喃自语着,将本就不多的酒水一饮而尽,那酒是陈年佳酿,后劲极大,根本经不起这么鲸吞牛饮,况且雷娇的酒量并不算好,所以在她喝完将那酒坛豪爽往崖下一掷没多久,那强烈的酒劲就裹挟着她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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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好睡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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