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声势浩大,池水已经沸腾,雪里把托盘顶在脑袋上,春信缩在她怀里,水面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被水溅得睁不开。
还是回去吧。雪里大声说。
没办法只能离开,明天下午就要回家了,温泉还是没搞成,春信扼腕长叹,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四条白玉的腿站在黝黑的回廊上,雪里牵着她回去洗澡,以后再找机会吧。
地面留下她们瘦瘦小小的,湿漉漉的脚印。
浴室是春信熟悉的地方,她开始习惯在这里,又期待着回到家。她已经学会了,主动把腿挂在她臂弯,很别扭地把自己架在那里,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脸上表情明明白白怎么样,我很上道吧。
雪里心下好笑,她是怎么做到又聪明又笨,还那么可爱呢?
雪里只是弯腰把她放下,这次换你试试吧,我们快点洗好出去。
我?春信指着自己,我不会欸。
雪里说: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我们有很多时间。
外面雨停时,她们在房间,已经进行到一半,春信的手落在雪里软乎乎的小肚子上,她的手还是很胆小,雪里则很有耐心,别怕。
她人长大了,脑子还没长大,憨憨的,每进行一步,就抬头看看雪里,得到她鼓励的眼神后,才敢进行下一步。
雪里平静地看着她,春信手顺着下去,偷偷抬头瞟她一眼,还行吗?
雪里轻叹,可以减少说话的频率。
可是我不懂,我万一做错了呢?弄疼你呢?她小心谨慎,像对待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手悬浮着不敢落下。
周身到处是她软乎乎的一双小手和扫来扫去的头发,却是那么的孩子气,这么笨,怎么教都教不会,雪里渐渐不耐。
她仰面躺着,看这个笨蛋飞着眉毛问:感觉好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来。雪里冲她勾勾手指。
春信以为要开始新的教学内容了,那证明她之前都做得很不错,高兴俯身要听她说话,却猝不及防被翻了个儿。
你休息吧。雪里用膝盖顶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连什么三章?
第68章
蝉声嘶鸣,日光炫目,一整个夏天,她们都在疯狂地玩,疯狂地做。
人生少有这样的纵情时刻,依恋和喜欢化作人类最为纯朴和原始的谷欠望,是拥抱、亲吻和无数场酣畅淋漓。
纱帘遮挡了午后白亮的西晒,空调凉风习习,书桌上一束明丽黄百合,隐约的香气不时撩过鼻尖。
春信趴在枕头上睡着了,白底粉花的小裤子撑起一个饱满的弧度,头发盖满整个后背,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肤色粉白,每一处起伏的线条都恰到好处,视觉极具美感。指尖描过她后腰一截凸起的脊椎骨,雪里错开视线,扬手扯了夏凉被盖住,再轻轻晃醒她。
别睡了,睡久了晚上又睡不着。
下午她们要出去一趟,去见两个人,虽然那两人肯定已经不认识她们,总归还是得见见。
春信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清醒半分钟,眨眨眼,一脸坏笑地凑过去撞雪里肩膀,你偷看我,还摸我了,是不?
怎么?不行啊。雪里挑挑眉,我合法的。她现在可有理了,做什么都是合法的,只要合法,什么都做。
你就知道合法。她嘟嘟囔囔,也是没话找话,打开柜门随便找了条裙子套上,去冰箱里拿两根雪糕,趿拉上凉鞋跟雪里出门去。
坐十多站地铁,横跨大半个城市,她们抵达此行目的地,城市南部的棚户区。
老街上几十年的香樟树很有看头,树底下很凉快,街道边一溜的小摊,卖土豆炸串的,卖菠萝西瓜的,卖凉粉冰粉的。
春信叼一串炸鸡柳领着雪里往巷子里钻,她对这里很熟悉,进巷子深处七拐八拐,刚岔到马路上就听见女人骂街。
汤一辰,你贱不贱!
被骂的男人靠在电线杆子上不耐烦掏耳朵,张淑芬,你还有没点新词儿。
我放在门口桌子上的面条去哪里了?张淑芬提着湿拖把滴滴答答走过去,手指着他鼻子问。
汤一辰打个饱嗝,你故意放在门口不就是给我吃的?下次少搁点酱油,齁咸。
张淑芬一言不发,裹满黑泥浆的湿拖把直接往他裤子上怼,两个人追打出去半条街。
街上打孩子的,两口子吵架的,两元店大喇叭吆喝的,卖菜卖水果的,还是跟以前一样热闹。
春信和雪里站在张淑芬的纹身店门口,地面是用碎瓷砖拼贴的,旁边砌了个专门用来冲拖把洗衣服的方形水泥池子。
春信想起她总是站在这里冲脚,下雨天不厌其烦一遍遍拖瓷砖上路人留下的黑脚印,张淑芬则坐在屋子里看韩剧,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其实她也才三十来岁,春信知道她结过婚,但两口子总是干仗,有一次男人从外面喝酒回来,醉倒在门口睡了一夜,早上醒来骂张淑芬为什么不扶他进屋,张淑芬说怎么不下场六月雪把你丫的冻死
总之她现在是一个人,偶尔怀念前夫做饭的手艺,煮的面条还常常被人偷。
汤一辰跑了,这会儿张淑芬气喘吁吁提着拖把回来,抬头看她们一眼,随口问:纹身啊。
春信摇头,张淑芬看也没多看她们一眼,自说自话:纹不了,不纹了。
春信追到被泥点子和灰尘糊了一半的玻璃门前,探头问:为什么不纹了?
张淑芬扯出个一次性杯子接水喝,大拇指戳戳门口。雪里偏头去看,水泥墙壁上用红油漆喷了大大一个的拆。
不做生意了,明天机器都拉去卖了,你们去别家做吧。张淑芬进厨房重新煮面条,春信小碎步跟在她后面,那你呢?
等拆迁款呗。张淑芬点了液化气将就上顿的水煮面条,有点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会顺嘴接陌生人的茬。
春信说:倒掉重新烧吧,这样煮出来的不好吃。
张淑芬被她挤出厨房,有点摸不到头脑,为什么突然店里来两个客人,一个人要给她煮面条,一个坐在沙发上翻图册,当自己家一样的悠闲,现在这些年轻人也太不认生了。
张淑芬其实是个挺难相处的人,嘴太厉害,能把人说死,但她感觉自己今天格外的好脾气,好心情,比如刚才汤一辰偷面条,她也只是拎着拖把揍他,没怎么骂他,饶过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坐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张淑芬说:早上过来,一路都听见喜鹊叫,又看不见喜鹊在哪,树太密了,我心里还想,谁家要有好事了,没想到是我家。
随即她又想,两个陌生人跑到家里来给她煮面条,算个屁的好事?哪来的野丫头,她应该把她们给轰出去。
雪里放下手里的画册,抬头说:如果那些树能保留就好了,长了好多年,不砍的话,能节省一大笔绿化的钱。
张淑芬有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还是附和点头,鬼使神差接,应该不会砍,是通城区的主干道,路够宽了,翻修翻修得了。
雪里说:那还挺好的。
张淑芬心说好个屁好,我认识你吗?你在这儿跟我话家常。
厨房里春信端着面碗出来,摆在柜台后的桌面上,张淑芬平时都喜欢坐在这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东西。
还有煎蛋啊!她拽了椅子坐下,挑了一筷子,不错哦!
春信腼腆地笑,还行吧。好多好多年没煮了。
小时候在家里奶奶从没让她煮过饭,煮饭是爷爷的事,他烧的菜好吃,就是齁咸。但奶奶会让她在一边看,让她睁大眼睛学,看看哪些菜要怎么切,炒什么菜备什么作料。
爷爷会声音很轻地念叨,翻来覆去地念叨,说油得滚,菜得熟,二顿多热热才不会拉肚子
这样数年如一日地看,每一个步骤都刻进心里去,真到做的时候,手脚都不会乱。
煮一碗面,让春信想到很多以前的事。
想起奶奶说过的,多学点,好养活自己。
她早已跟过去和解了。
面是白水面,就一个蛋,几片菜叶子,小葱花。春信知道她胃不好,脾气虽火爆,饮食却很清淡。
张淑芬这个人,虽然不常想起,春信仍记得关于她的很多事。
春信靠在柜台边,问她:不开店了,以后做什么呢?
张淑芬心里说关你屁事,却还是言不由衷的,跟我妈去海边买个房子住,随便做点什么小生意,再找个小帅哥,天天给他吃生蚝。
春信笑起来,那挺好的。
好,当然好,我他妈的可算熬出头了
她们的对话莫名又自然。
张淑芬从面碗里抬起头时,屋里已经没人影,她们只留下一束鲜花。她抱着花出去看,前后都不见影子。
客人落下的鲜花只能放在柜台上,不知道她们是否会回来取。张淑芬继续吃面,电脑里是不知放了几百遍的来自星星的都敏俊兮。
她吃着吃着,脑子里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像聊斋里演的,她前世救过的小狐狸报恩来了?见她挺好,别的话也都不说了,打个招呼就走了。
可她什么时候救过那样一只小狐狸呢?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小狐狸也不是从前那只可怜巴巴的淋雨小狐狸了。
它长大,长肥,认不出了,她叼来一朵花放在门口,进她屋里转一圈,她也只当是别的小狐狸路过。
这想法一出来,张淑芬赶紧呸呸呸,站起来去给柜台上的关二爷拜拜,妖魔鬼怪快走开!
拜完关二爷,张淑芬又捧起小狐狸送来的鲜花看,是十七朵康乃馨。
她们其实没走远,就在隔壁,跟汤一辰话上家常了。
春信问他:你还收徒吗?
被烟熏眯的一双眼望过来,汤一辰抖着手问她,你啊?
春信嗯一声,你还开店吗?
汤一辰还是扎个揪揪,两条大花胳膊,手抖成帕金森,他鞋底踩灭烟头,还是那张很欠扁的脸,我凭什么收你啊。
他没有比春信大几岁,二十四?还是二十六,春信记不清了,她跟他接触得不多,只知道他出来工作很早,十四五就入行了。
春信还知道他有点钱,想开店,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以前生活的城市已经容不下他。
张淑芬说,是汤一辰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傅,男师傅,但师傅有家室。
张淑芬的原话是:人家一家拿他当儿子,他拿师傅当老婆,这不扯淡吗?大街上那么多男的他不去喜欢,非得喜欢师傅,那人家孩子都老大了,能答应吗?所以就被赶出来了呗。师傅在本地很有威望的,那边圈子里的人都排斥他,他没办法只能到南洲来了。
那时候春信就觉得汤一辰和她很像,听过汤一辰的事她才知道,原来不可以随便去喜欢谁,她以为这是不对的。
可喜欢是控制不了的,已经喜欢了,该怎么办呢?他们都只能跑。
汤一辰把店开在张淑芬的店隔壁,也不是想抢她的生意,他们做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根本不存在竞争,他是想抢人。
他是聪明人,很有远见,知道自己手和眼睛都不好了,也没有儿女,得赶紧找个传人,以后好给他养老。
可现在也没有人跟你呀。春信说。
她还不到十六,汤一辰就在这里,她回家之前,估计张淑芬已经跟他说好,春信让给你了,他们私下偷偷把她交易了。
现在她十九,汤一辰还在这里,可不就是等她吗。
放过他的鸽子,太不仗义,现在她回来了,让他多等了一会儿,希望他别生气。
春信在跟汤一辰扯皮,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半小时,雪里靠在一边看。凡是她能解决的事,雪里不会插手,包括继续学刺青,也是她自己要学的,说想回来看看,雪里就安排好时间带她来。
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她自己拿主意,她从来都很有主意。
春信把手机里拍下来的一些画和练习给他看,你收我,你是捡着大便宜,我可牛,真的,我会做。
汤一辰起先还拒绝,看过画之后沉默了,半晌才问:你学过?他是野路子,羡慕她是正规军。
春信说:学过,从小学的。
汤一辰想抽烟,又觉得当着女生面抽烟不好,不停摸嘴唇,那你条件挺好的,不是非得干这个,照你说你都是大学生了,马上都开学了,好好念书就是。
他不知道春信以前条件也不好,她是专门来给他当徒弟的。
风水轮流转,上次是汤一辰求着她要收她当徒弟,现在换春信来求他。
我告诉你,失去了我,你就等于失去了一切,下一个像我这样的还没有出生,你考虑好哦!
他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最后还是跟她互留了电话,你别放我鸽子!
春信说:这次绝对不放。
他一挑眉,以前认识?我怎么没印象。
春信自动过滤了,店址选好,我抽空过来给你画一副超大的油画,你想要什么?
一直没落实的事突然成一半,挂画都安排好了,汤一辰的手也不抖了,幸福来得很突然,他就要有后了!
随便你吧,谁知道你真的假的,别是闲着没事来逗我玩的。话是这么说,他却是眼见的高兴起来。
明天开始,这里的住户正式搬走,这地方马上会被蓝色压形钢板围起来,挖掘机把建得乱七八糟的矮房子全推平,再刨出一个一个的大坑,在坑里打地基,盖楼房。
很幸运,在离开这里的前一天,他汤一辰有徒弟了,徒弟还要给他送一副油画,庆祝新店开业。
还会画油画。
汤一辰又高兴得手抖,那我请你们吃饭吧。他觉得自己有病,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这是上赶着给人骗。
两个小女孩跑到他店里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骗走他一顿饭。
春信欢呼一声,那吃烤鱼吧!我知道哪里的烤鱼香,就在外面街上,现在应该摆起来了!
春信惦记街上的烤鱼惦记好久了,光是闻那味儿她都快馋死了,以前舍不得吃,现在有人请客,她真是太高兴啦!
汤一辰心想,果然是来骗他的,吃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了!可他声音听起来也高兴极了,胳膊一挥,吃!有的是钱。
春信去把张淑芬也叫来,去的时候她还在店里抱着花发呆,张淑芬听说她是汤一辰新收的徒弟也是一脸懵,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她们一起坐到路边的红棚子底下,但酒菜很快就摆上桌,大家一气地吃喝,也没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哪里都在拆,挖掘机把一座又一座的老房子推平,把过去埋葬,这当然不是结束,高楼大厦似雨后春笋,将在原址上拔地而起。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饭后道别,返程时地铁上已经没多少人,春信红着一张脸靠在雪里肩膀,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都没这么高兴,她办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
我真高兴。她看着车厢玻璃里映出的自己和雪里,忽而有泪落下,我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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