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元戎的铁骑已经离他们很近了,韦承之知道跑不掉,便想将格桑藏进衣柜中,自己则去引开元戎人的注意。
可格桑察觉他的意图后,突然拉住了他,并且结结巴巴地跟他说:跟、跟我走。
韦承之问她要去哪儿,她也不答,只自顾自的拉着韦承之,往城南的方向跑去。
刚走没多久,他们就碰上了一队元戎骑兵,韦承之心道不好,都已经做好了拼死挡住这些元戎骑兵,让格桑先跑的准备,可这些元戎骑兵愣是没有看到他们,从他们藏身的地方跑过。
韦承之此时还没察觉异样,只以为他们是运气好,可接下来他们又陆续遇到了其他元戎骑兵,有时候都都几乎直接照上面了,对方却还是没有发现他们。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联想到格桑元戎人的面孔,根据他这些天跟黄耀武一起统计的结果,这个梦境里是没有元戎人入梦的。
他停下来不肯再走,想要询问格桑的身份,却见到涯州城中突然燃起火光,这火光铺天盖地,甚至连天幕都在燃烧,格桑害怕地扑进他怀里,他也无暇再问什么,只紧紧抱着格桑,二人一起被火焰吞没。
再然后,他回到了八年前的涯州城中。
旧时的涯州城早就成了一片废墟,韦承之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应该早点醒过来,可他还是抵不住心底重见妻女的诱惑,他回到了自己在涯州城的那间老宅,有些忐忑地推开屋门,一个七岁大的女孩扑进他怀里,他自此彻底沉沦于这个美梦,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
这样看来,这个叫格桑的女孩,应该就是梦主了。交换完双方的信息后,谢云澜判断道。
格桑是这个屠城之梦的梦主韦承之喃喃着,理智告诉他这就是事实,可他又觉得,格桑不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她分明只是个有些胆怯腼腆的孩子。
像绝大多数女孩一样,她喜欢漂亮的裙子,喜欢好吃的点心,喜欢玩韦承之给她做的木头苍鹰,他们一起在梦境中住的时日,格桑也从未对周围的夏人们表现出什么仇恨或攻击性,相反,她很怕他们,每日的活动范围就是家里的屋子和院子,韦承之不带着她,她连门都不敢出。
这样一个怯懦的孩子,怎么会是那个妄图杀死全城所有百姓的梦主呢?
谢云澜看出韦承之的想法,说道:她是梦主,但她做这个梦的缘由可能并不像我们一开始猜想的那样。
谢云澜将他和沈凡在第二重梦境里遇到的事也详说了一遍,他回忆着那处关着他们的院落,说:那个地方格桑一定待过,她甚至可能现在还在那里。
哪个地方?黄耀武问道。
谢云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他和沈凡最后逃出那里时,整座涯州城都开始扭曲崩裂,他根本分不清他们原本在的那个屋子在哪个位置,而且那些关押他们的人,也因为格桑的恐惧全都变成了狼头怪物,他眼下连那些人到底长着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那屋子后院有一颗梧桐树,还有一个马棚,有十几匹马。谢云澜说着他知道的线索,对了,那些人的身份很可疑,看着像是行商的商队,马匹却全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而且故意被饿成了瘦弱无力的样子。
黄耀武一听就拍了下桌子,说道:这是走私马匹的贩子!
关外有大片大片的草原,天然适合养马,关外的马种也比关内的精悍强壮,关内那些劣马便宜的只需要几两银子便可以买到,关外那些好马名贵的甚至价值千金,差价何止百倍,走私一匹便可以赚这么多,自然便有人铤而走险。
他们假装成去关外卖货的商贩,然后用自己随行带的关内劣马置换关外的好马,再把这些好马当成扛货用的马匹带回关内,这种走私方式过去几年十分猖獗,并且守城的士兵往往不会注意到这些走私贩子一来一回所用的马匹已经跟原本的不一样。
直到黄耀武上任,他对马这样喜爱,某日巡视时一眼便看出商队中的马不对,当即将这些走私犯抓获。
惩治一批人后,黄耀武又命令守城士兵多注意些往来商队的马匹,马匹走私的情况因此减少了许多,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谢云澜说的这批人便想出了将马饿瘦后来蒙混过关的办法,一般士兵没有黄耀武这样的眼力,便是谢云澜,也是在仔细察看后才看出这些马的不对。
我这就去带人搜寻,定要将这些走私贩子抓获!黄耀武气愤的带人出去,他眼皮子底下竟然仍有人在走私,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留在屋中的几人也没有闲着,谢云澜对韦承之道:先生,入梦之人的名单统计的如何?
还差一些,但大部分都统计好了。韦承之道,我去给侯爷取来。
片刻后,他拿着整理好的名册交给谢云澜,谢云澜翻看一番,看着书册上记载的信息说:城西这一片入梦的人比其他区域的都要多。
对。韦承之道,也是那边最先有人入梦。
决定是否被拉入梦域的不是距离,而是梦主的意识,这些人全都是梦主认识的人?谢云澜重复着沈凡说过的话。
沈凡点点头,他又补充了一点:并不绝对,梦域扩张到一定程度后,梦主可以通过吞噬别人的梦境,来获取那些与被吞噬的人熟识的人的信息,哪怕那些人她并不认识,但是被吞噬的梦境帮她与这些人建立了联系,发展到最后,整个世界的人她都可以拉入梦中。
所以梦域中这些人格桑不是全部见过,谢云澜分析着说,但是一开始,入梦的那些人,她很可能是见过,并且经常接触的?
嗯。沈凡说,越是梦主熟悉的人越容易被拉进梦域。
那么格桑眼下的位置或许就在城西那一片。谢云澜继续翻看着名单,着重查找最先一批被拉入梦域的人。
韦承之帮着他一起找,二人翻了片刻,谢云澜突然在其中一页停下,他的目光凝在某个名字上,脑海里闪过些许片段。
在第二重梦境中,他对那位狼头的掌柜莫名的有些熟悉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此刻看着曹金玉的名字,倒是突然忆起,那位掌柜身上穿的羊皮袄,跟曹金玉的似乎一模一样,而且曹金玉的商队,恰巧也是十一个人。
他就说卖核桃瓜子的小商贩怎么能穿得起丝绸,原来这曹金玉真正做的生意是走私马匹。
谢云澜立即叫人去查曹金玉的住处,还未等他找到人,却先听到士兵们报上来一桩案子。
谢大人,城西有一户百姓横死家中,死状离奇,身上有无数刀伤,偏偏衣物是完好无损的。
死了多少人?谢云澜立刻问。
十一个!士兵道,像是行商的,屋子里堆了不少货物。
莫非谢云澜当即让士兵领路,一行人赶到那案发的屋中,谢云澜看着其中一名死者的面孔,确实是曹金玉。
曹金玉躺在床上,死前像是在睡觉,身上穿着舒适贴身的丝绸里衣,这衣服此刻分毫无损,可他身上却有无数的刀口,多到身躯都被搅得像一块烂肉。
其他人的死状也大抵类似,好似他们在睡梦中一起被一柄能穿过衣物的利刃,千刀万剐了一样。
是梦域的影响。沈凡说,梦境可以对现实产生影响后,他们在循环中每夜受的伤便同时反馈了出来。
谢云澜也猜到了,但是,昨夜他们分明将元戎骑兵全都困在了冰河中,曹金玉一行人怎么会突然暴死?
他们什么时候死的?谢云澜问着仵作。
仵作大致察看过后说:应该是在前天夜里。
前天,那就是了。谢云澜想道,前天正是他们失守的那一夜,曹金玉等人必然也没逃过屠城之祸,并且因为他们是最先被拉入梦域的人,循环的次数最多,梦境的影响最先出现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是做的走私生意,平常院门都紧闭着,也不会跟邻居多来往,是以他们前夜死后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直到今天,马棚中的马匹吃光了粮草,饿得嘶鸣不止,引来了邻居的注意,这才发现这一院人全都死完了。
谢云澜想清楚后又立刻带人去后院,院中的布置跟他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左边是梧桐树,右边是马棚,甚至那用来惩戒他的水缸,都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马棚中的马,他在梦中看到的是故意被饿瘦的良马,此刻棚中的却只是普通的劣马。
曹金玉这回还没得及出关将劣马置换成好马,便横死于梦中。
那么格桑会在哪儿?
谢云澜叫人去将这间宅院里里外外的搜查了一遍,甚至装着货物的口袋也全都撕开了,全无女孩的踪迹。
谢云澜思索片刻,走到屋后的柴房,这里士兵们也检查过了,没有人,但格桑曾经应该就被关在这里,谢云澜回忆着梦中的景象,梧桐叶枯黄,那是晚秋时分,也就是大概一个月前,正是曹金玉等人离开涯州城,噩梦循环开始的时间。
在那个时间段发生了什么?格桑被带到了哪里?
曹金玉一行人全都死了,这似乎成了个悬案,但其实还有一人知道答案。
大师,今夜入梦我还能见到格桑吗?韦承之问道。
或许。沈凡说,如果她想见你,自然会在你面前出现。
侯爷,格桑不是个坏孩子,她为何会制造这个梦域,我去问个明白。韦承之正色道。
好。谢云澜看着他,应下了。
第75章
夜晚,涯州梦境之中。
与往日不同,今夜的冰河尽头,并没有驰骋而来的元戎铁骑,只有冰河上一个巨大的破洞,正是谢云澜昨日用龙车烧出的那一个。
似乎昨夜将元戎铁骑冰封入湖底后,这个循环的噩梦被一定程度上的打破,这倒是正好方便他们找人,谢云澜立刻叫上士兵去城中搜寻,寻找格桑的下落。
兵士在涯州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梭,他们几乎找遍了涯州城,却毫无所获。
韦承之也去前夜遇见格桑的地方找了,结果同样。
一番无用的搜索下来,韦承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去跟谢云澜交谈一番,谢云澜思虑片刻,同意了。
两拨人在路口分开,谢云澜带着沈凡和一众士兵们继续去城中搜寻,韦承之则孤身一人,往那些偏僻隐蔽的小巷子里走。
走了没一会儿,他身后的墙角就探出一个扎着小辫子的脑袋。
格桑观察片刻,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了,立刻从藏身地跑出来。韦承之听到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转身回头,正好被格桑扑了个满怀。
诶,我这把老腰。韦承之笑了一声,虽说他今夜找格桑是为了很严肃的事,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扬着笑把格桑抱起来,便像是许久没见到女儿的父亲那般欢喜。
但想到白天所见的曹金玉等人的死状,韦承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现在还只死了十一个人,可这个梦境继续重复下去,京城和沧州之变势必重演,涯州百姓将难逃一死。
格桑。韦承之将格桑放下来,严肃起神情,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好不好?
格桑第一次见他这样,有些怯怯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韦承之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格桑齐平,说:你恨涯州百姓吗?
格桑摇了摇头。
那你恨曹金玉他们?韦承之又问。
格桑神情茫然。
韦承之意识到她大概不知道曹金玉那伙人的名字,便道:就是拐卖你的那伙人。
他描写了一番曹金玉等人的样貌特征,格桑这回听懂了,她瑟缩了一下,像是很害怕他们,但仍然是摇头。
那你知道这个梦境是怎么来的吗?韦承之不解道。
谢云澜一开始猜想的是梦主对涯州百姓有一种仇恨,所以才要一遍遍屠杀他们,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我不、不知道格桑结结巴巴地说。
她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并不能理解这个梦境的由来,哪怕这是她自己的梦。
韦承之意识到这一点,便换了个问法:格桑,把在你身上发生的事告诉我好吗?你是怎么到涯州城来的,又怎么落到曹金玉那些人手里?
格桑点点头,说了一声好,但她性格生来腼腆,不善言辞,讲话也磕磕绊绊,韦承之耐心地听完后,自己再梳理了一番,方才理清事情经过。
格桑是元戎人,她自出生起,一直生活在关外的草原上。她父母早亡,但是有一个奶奶,平日里,她就与奶奶相依为命。
元戎人大多勇武好战,他们的孩子也多是如此,幼年时便经常嬉戏打闹,做些危险的游戏,女孩子也不例外。性格腼腆怯懦的格桑在其中格格不入,同龄的人也渐渐不同她玩,有时候甚至还会故意欺负她。
格桑并不在将这些放在心上,没人跟她玩,她便时常自己一个人去草原采些小花,是与她同名的格桑花。
格桑很喜欢花,她把花收集起来,回家交给奶奶,奶奶会帮她把这些格桑花编织成漂亮的花环,然后她便像每一个爱美的小姑娘那样开心地戴上花环去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
虽说她的花环往往没戴多久便会被其他孩子抢走,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一直到一个多月前,她又独自去采花时,遇到了一支夏人的商队。
格桑知道这支商队,他们来过很多次,每回都会在部族中置换些马匹带走,她生性胆小,即便已经见过很多次,也只是远远地瞧着他们,没有接近。
曹金玉一行人同样知道她,在每回与元戎人的闲聊中,他们知道这个小姑娘没有双亲,只有个体弱多病腿脚不便的奶奶,而且这祖孙两为人都比较孤僻,在族中没有什么亲友,哪怕是某天突然消失了,也没有人会认真找。
这是个绝佳的下手对象。
商人,最看重的不过一个利字。曹金玉看上去老实本分,只是个寻常小商贩,但他敢为了钱做走私马匹的买卖,他便也敢为了钱再做些别的事。
关外的马金贵,关外的女人同样金贵,京中那些老爷们对异域这些婀娜多姿的胡姬可是非常追捧,许多达官贵人家都养着呢。
格桑模样清秀,长成后姿色肯定不差,正好年纪还小,找人调教一番后卖进花楼中,指不定还能成个花魁什么的。而作为卖家的曹金玉,赚的也必然不少。
利欲熏心下,曹金玉冲格桑招了招手,见格桑不动,他又眼珠一转,从包裹里掏出一把核桃瓜子,笑着冲格桑比了比,像是要送给她。
格桑没吃过这些,但她听族里人说,夏人的这些东西很好吃,她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曹金玉将核桃瓜子给了她,还教她怎么剥皮吃瓜子仁,她开开心心地学着,全然没发现有人绕到了她身后,在她吃瓜子时,猛地从后方捂住她的嘴。
唔!她支支吾吾地喊着,但声音很快被塞进嘴里的麻布堵死,她还试着挣扎,可她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怎么敌得过这么一群成年男人。
她被捆住了手脚,蒙上了眼睛,塞进了装货用的麻袋里,由马匹驮着,离故乡越来越远。
他们并不一直将她装在麻袋中,离开元戎人的部族后,便时不时放她出来透气,免得闷死了。
她会在透气的时候找机会逃跑,可每回都是还没跑几步便被这些人抓回来,然后被他们按进水中折磨,因为这样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伤痕,又能给她足够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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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帽双全(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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