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轻轻一斗米,是三文还是六文的变化,却比刀剑比霜寒,更能逼死活生生的人。
百氏杀人以日月,商贾杀人以无形。
而这些年来,因为友谊,因为时势,药谷、鬼谷、佛宗、太乙为山海阁为天工府,提供了太多便利与帮助。这些帮助催生出了这样一个比空桑百氏更可怖的庞然大物,一辆攻无不胜的战车。
没有硝烟的战场,战车所向披靡。
谁可与它匹敌?
左月生是驾车人。
一开始,是他呕心沥血地驱使马车前进,但到了后来,齿轮转动,机械铆合,巨车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前奔驰,他反而成了紧紧抓住缰绳,竭尽全力遏制它的那一个。世事的变化,就这样讥讽而无常。
一如太古之时,神君聚起的空桑。
如果,左月生推开房门,一步一步,朝外走出去,如果它不能是我想要的山海阁,我就亲手烧掉它。
我们左家,能清第一次山,镇第一次海,就能清第二次山,镇第二次海。
他成了左家最后一任山海阁阁主。
陆净从矮墙头捡起一片枯槐叶,放到眼前,慢慢旋转,看阳光在叶沿跳跃,就像那年沧溟海上漾漾汤汤的伏波玄武出海,九城分裂,那场起于无形的大动荡,大变革,到了最后山海分解。
山海阁与天工府被左月生拆分,将山海阁与天工府从一个隐隐有演变成下一个百氏的仙门,彻彻底底打碎,融进各个洲的城池与乡镇从此人间,再无山海再无天工,却也处处山海,处处天工。
不复年轻的阁主,在阁中对先祖留下的牌匾慢慢跪下。
三拜三叩。
然后解除代代相传的玄武血契。
瘴去风清,山海皆平,已经不再需要神兽玄武镇压风穴了。为了苍生负城万载的玄武,该去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它不属于清洲,不属于山海,更不属于任何一家一姓。它是天地的神兽,它生来自由。
玄武浮出海面,朝命不久矣的山海阁主轻轻点头。
它的记性不是很好,灵智不是很高。
它大概还有些糊涂:老朋友,你怎么长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它把左月生当做了他的先祖。
玄武远去。
那是一场持续百年的大变//革,可陆净也好,半算子也罢,都没办法插手太多。他们修为再高,终究也不是经商之人。他们能以一己之力,抵挡千军万马,却没办法在商海风云中,帮助左月生。
那是他一个人的破釜沉舟,一个人的中流砥柱,一个人的黄泉赴命书。
人间有太乙,亦有山海与天工。
诸位,月生先走一步。
真潇洒啊。陆净喃喃自语,慢悠悠地走过一家寻常的山海日计坊。
里边槐城本地的掌柜,正插着手骂新招的小二,怎敢妄自收胡家阿婆一文三分钱?小二被骂得灰头土脸,阿婆连连摆手,说是我多给的,是我多给的。陆净停步,看了一会,忍不住笑了笑。
时间与世界的洪流滚滚而来,他们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左梁诗交给了左月生一个山清海平的山海阁。
从清洲的山海阁,到天下的山海阁左月生向父亲,向先祖交出了一份再优秀不过的答卷。
陆净想,就勉勉强强承认一下,左胖子的确有些大智慧吧。
不过,得亏天下人不知道左胖这厮正儿八经留下那两句拉风至极的遗训后,立刻翻脸把其他人都赶出去,扯着他的衣袖交代:快快快,一会儿等老子咽气后,你千万记得去我书阁,第三个架子左边数起第六本书,往里一推,就有个暗室。
里头堆的,全都是日记。
你千万记得帮我烧了啊!
千千万万!千千万万要记得啊!!!
老子的一世英名就全都托付给你了啊,陆十一!
依照他的叮嘱,陆净进了他的暗室,果真见到堆积如山的手记。随便捡起一本,翻开一看,就是左胖子那张牙舞爪的字。
某月某日,花了一百两银子,肉疼。
某月某日,傻叉某某某,坑了我三十二文钱,记着,下次讨回来。
某月某日,娄江养的什么傻鸟,真他娘的吵
某月某日,打鸟,不成
某月某日,打鸟
陆净:
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啊!
要是江湖人得知,他们眼中铁血手腕,破釜沉舟,兼济天下,开古往今来之慷慨伟业的左月生左大阁主,私底下竟然跟只傻鸟决斗三年三月,连一根鸟毛都没打下来,还没拉了无数泡鸟屎
算了,怪不得说是一世英名,干系于此呢。
无怪乎人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左月生不愧是仇大少爷不打不相识的损友,这种记小本本的做派,颇有几分相似。陆净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把仇大少爷那堆积如山的记仇本给一把火给烧了?
转念一想,仇大少爷的记性那么好,八百万字的《七衡通录》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千年万年,都能记得一字不差真一把火烧了,也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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