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楼白玉船阻挡瘴雾的梵净光墙上涟漪缓缓消失。
刚站直身的清昙佛子怔了一下。
一个疑惑划过脑海:
显然,金楼白玉船能够挡住瘴雾,以毕阿为首的妖魔却未必没有办法突破它。
那它们为什么没有动手?为什么要无声无息地待在梵净光墙外?
不好!清昙佛子视线扫过血肉纷飞,混乱如八寒地狱的城门,骤然醒悟,脱口道,师叔!它们是在等!
毕阿的四面相里悲集、憎恚和怒猊,能够放大人心中的恐惧、绝望、憎恨和愤怒。而在瘴雾袭来地尸破土的压迫下,经历千里跋涉逃到这里的难民,本身就已经濒临极限,甚至不需要祂做太多,随意放大一两个人心中的绝望愤怒,就够把混乱的人群一起点燃。
所谓人心如鬼,莫过于此。
假若佛宗山海阁不舍弃这些难民,荒侍邪魔就可以在他们为此焦头烂额,疲惫不堪的时候,发动进攻。
假若他们舍弃难民,数以万计的难民一旦被妖魔杀死,那么梅城北城门外会立刻多出数以万计的活尸恶鬼!
普渡师叔。
清昙急急忙忙回头。
不渡和尚曲着右膝,倚靠画楼歇山正脊右侧斜飞出的雕花角,半跌半侧,敞开衣襟,斜躺在屋顶,喝得醉薰薰,赤/裸的胸膛上滴满汤汁和烈酒。灰色的僧袖掠过一盘漂浮三两残骨的肉汤,抓起一根冷透了的鸡腿。
他像是完全没听见底下的哀嚎,自顾自地喝酒吃肉,一副天塌下来也别打扰他潇洒的架势。
贪贪事、贪见、贪贪、贪悭、贪盖[1]
鸡鸭牛羊的骨头,横七竖八,丢了一琉璃顶,酒坛子更是碎得到处都是。要是左月生看到不渡和尚这么糟踏自己心爱的宝船,铁定跳起来跟他玩命。
普渡师叔,普渡师叔!快醒醒,别喝了!想想办法啊!清昙佛子一边掌控金楼白玉舟,一边着急地喊他,别喝了!!!
贪恶行贪子息贪亲友贪资具贪、贪嗝[2]
不渡和尚对他焦急的喊声充耳不闻,打了个饱嗝,口鼻处冒出刚刚灌下去的酒液,
然后将咬住鸡腿肉,一扯,一呸。
噗。
一根鸡骨头吐到清昙佛子脚边,几乎就把刚刚那一鸡腿骨丢出来的敬佩给一并儿吐掉了。
普渡师叔!
清昙佛子劈手去抢不渡和尚手中的酒坛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喝!!
嗝
不渡和尚将酒坛子朝天上抛起,自己醉醺醺地一钻,跟个泥鳅一样,从清昙佛子胳膊底下钻出去,歪歪斜斜地在金楼阁顶站定,一把接住掉下来的酒坛,呼啦扯开坛口的塞子,一仰脖子。
哗啦。
三斤打底的烧刀酒瀑布般落下,一滴不剩,全落进不渡和尚大张的嘴巴里。
清昙佛子气极,眼见不渡和尚疯疯癫癫,置若罔闻,而底下梅城城头的佛宗同门不得不一边念经一边斩杀地尸,局势快要彻底失。他一咬牙,手一翻,掌控金楼白玉船的悬印出现在掌心中,就要启动某个机关。
手刚伸出,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力道大得清昙佛子险些惨叫出声。
急什么?出家人这点定力都没有?
不渡和尚终于睁开眼。懒洋洋地问。
可是
清昙佛子还想说什么。
不渡和尚将空酒坛随意一丢,把这手的油也一并擦到自己这个便宜师侄的僧衣上,然后越过他,踩着青金琉璃瓦向前走。
瘴雾里,毕阿蛇尾轻轻拍打地面,四面相中的憎恚冷冷盯住他。
不渡和尚捻动佛珠。
他的目光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相观众生,观过去,观现在,观未来,观凡人,观妖魔,观四方。佛宗圣莲池中诞生的净魄,目生而张,能观四方。是天生修炼相观众生的好苗子,也是天生的佛门圣子。
无父无母,六根清净。
可这世上,何来真正清净之人?无尘禅师摸着徒弟的脑袋,叹气,你生来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从一开始就跟红尘没有一点干系,又怎么能懂红尘是什么?世人是什么?若连红尘是什么,世人是什么都不懂,又谈何渡世济人?
去吧。
师父第一次送他下山。
先去看看什么是红尘。
他下山了。
相观众生之下,知往昔,知未来,未到大成,却看不了现在。
他也终于明了了师父为何说,他此前虽可观众生,却观不懂众生。当一个人的眼睛,看得见过去,照得出未来,他反总因此看不清现在。为此,他在初下山时,吃了不少苦头,要么因一个人过去犯的错误,而武断否定他的当下,要么因为一个人未来的虚影,错以为他而今是个好人。以至于闹出了个不少荒唐笑话,最后竟不该如何判断,何人该渡,何人不该渡想,险些失去对菩提明净子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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