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声四起,有人躲在人群里捏着嗓子高声骂:左少阁,在风月地不讲风月,你爹知道你这么横吗?
左月生一抹脸,暗骂这人忒损。
他爹都能在青楼女装唱戏,又怎么可能在青楼耍横?
就是就是!
风月场有风月场的规矩!
口诛笔伐声如鼎沸。
天女将涌到胸口的血气压了下去,恢复了清浅的笑容,朝仇薄灯所在雅间方向婷婷一拜:阿涟承蒙厚爱,被抬为天女,不敢冒称天下第一美人。小女虽是风尘之人,可也知朝闻道,夕死可矣之理。若这位公子肯让小女见见何为天下一等容色,小女即辞天女虽死无憾!
话说到最后,斩钉截铁,竟也有几分江湖女子的烈性。
众人一面为之喝彩,一面高声催促这位称天女远不如他的家伙出来亮个相。你们真的很吵啊。
慵懒倦怠的声音压过一切喧哗。
左月生和陆净一左一右,分立两侧,狗腿如小厮般地挽起珠帘。
天女涟突然愣住了,对面阴冷孤傲的应玉桥和太虞时也愣了,所有见到那袭红衣的人都愣住了少年越过两位尊贵的小厮,走到了人们的目光中,他的五官晕着从天而落的清辉,他的眼尾扫一抹飞红,顾盼间靡艳无边,鸦羽般的长发素雪般的肌肤烈火般的绯衣,整座溱楼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天地之间的所有浓墨重彩被倾注到他一人身上。
满座寂然。
少年走向回廊上的一名剑客,伸手向他借剑。剑客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把视若生命的剑随随便便地交到了他手里。
你
剑客迷失在少年方才侧首看来的一眼,清月的光辉在黑瞳上流转,眼尾却晕着迷蒙懒倦的绯红,就像一柄插/在曼珠沙华里的剑,那么冷又那么艳。剑客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本能地追逐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想要上前拉住他。
少年忽然一跃而下,广袖飘扬,像月光里盛开一朵妖冶的朱砂。
举楼惊呼。
十二枚铜铃被少年降落带起的风晃动,铃声连绵,空灵旷远。
一枚铜铃被仇薄灯挑起,挑向空中。
雪银花笺翻卷,上面的字在月光中一现而过。
谁乘黄龙,珥彼青蛇?
赤南沙西,夏后开兮!
谁狩衡山,狩之为何?
天穆南狩,牧尔罴雄!
红衣少年绕十二枝灯而走,一枚枚铜铃无间断地被他挑起到天空,他随走随念,随念随答,四字一句,两句一节,渐渐如歌。
声音清绝,高歌旷远。
曾有人说溱楼的素花十二问所有花笺连起来其实是一首磅礴大气的问天之歌,上问天地下问幽冥,求索八荒追溯四合,这个说话流传久也,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将所有的雪银花问答出来。也就没有人知道到底有没有这样一首古老的歌。
直到今天,似醉似梦似酩酊的少年披月而来,这个谜题被豁然揭开。
溱河洧水的清溪被击碎,却没有人再去管那一朵花期短暂的素色白芍。天女涟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可她清淡素雅的美在俯仰天地自问自答的少年面前不值一提。天女的目光是雨是涟漪,他的目光却是焚世的业火,是不渡的般若,是颠倒众生的森然华美。
他且问且答,且醉且狂,颓靡冶艳,所向披靡。
他不看天女,不看太虞,不看任何一个人,眼角眉梢却流转了那么多的妖冶。
整座溱楼在这一夜悄然静寂。
屹立红阑街上千年,任由无数后浪冲击,悍然不倒的第一风流鎏金窟在这一夜被打败了。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女子,她们的音律,她们的才情,她们的风流,她们的绝色,在今夜化为了乌有。
当骄阳冉冉升起,萤虫般的微星就会在它的光芒里消失。
最后一枚铜铃锵然落地。
醉去归何处?何处葬我骨?
我醉眠山海,江河葬我骨!
少年纵声而笑,回旋转身,十二枝灯上十二只金乌鸟负着的赤松子被高高挑起,在半空中碰撞成一轮红日,轰然撞向溱楼最高处如圆月般的空洞。
暗处的媚娘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琉璃如冰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大火在溱楼的屋脊上蓬地燃起。
红阑长街夜沸。
走水了走水了
先是一个更夫魂飞魄散地扯嗓子大喊,紧接着整条街人仰马翻了起来:云鬓松散的妓/女,神色惊恐的小厮仆从,衣衫不整的嫖/客醉鬼,气急败坏的老鸨,手持刀剑的武士打手指挥救火声、呼喝抓人声、破口大骂声混杂成一片,纷纷杂杂。
左月生横推直撞,在前开道。
三人夺命狂奔。
你砸场子就砸场子,烧什么楼啊!陆净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
赤松子又名火精,一枚可燃千年,收于寒铜中才能敛起烈性,一离收束,瞬间就能覆盖数里。刚刚仇薄灯一剑挑起十二枚赤松子,把人家溱楼好端端的穹顶冰琉璃撞碎了不说,还把大半个溱楼阁顶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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