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离开,偌大的跃层便又回到了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俏寂,连风掠过都得更轻手轻脚。
骆明翰回到缪存身边,帮他抽开手脚的捆绑。
“你关不了我一辈子。”
“我知道。”
“我迟早会出去的。”
“我知道。”
“我一出去,就会去找骆远鹤。”
骆明翰停顿了一息,把领带卷起:“我知道。”
缪存想到了什么,目光古怪地,像看个疯子一般看骆明翰:“你要趁这几天对骆远鹤做什么?——骆明翰,他是你亲弟弟!”
骆明翰把两条领带团在手心,闻言很难看地笑了一声:“妙妙,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是一个违法乱纪没有任何亲情和人性的怪物吗?”
“你不是吗?”
骆明翰勾了勾唇,但目光令人难过:“我知道了,小怪物。”
他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小怪物的脸,却被厌恶冰冷地拍开。
“别碰我。”
·
因为知道迟早会有出去见到骆远鹤的一天,每天一早睁开眼睛时,缪存的眼里就有光。
他像迎接新生一样迎接被囚禁的每一天,会主动跑到阳台上去,推开玻璃窗,吹很长很长时间的风。
骆明翰看着他,看到他两条胳膊搭在窗台,尖尖的下巴伏在交叠的小臂上,眼睛被风吹得眯起来。已经是可以听到知了声的时节了,缪存的脸色被太阳晒得几近透明,唇角自始至终都是勾起。
骆明翰再难说一声“宝贝,看看我”,因为缪存宁愿看天,看小区没有新意的绿植,看站岗着一遍遍敬礼的保安,看缓慢进出的车辆,也不愿意看他。
虽然姓俞的一直建议他戒烟,但每当这种时候,骆明翰就只能点起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缪存看天多久,他就看他多久。烟雾缭绕着,模糊了他重伤还未消肿的面容。抽得久了,便笑一笑。他不该接骆远鹤那一通电话的,但看到他名字的那一刹那,无聊的占有欲和挑衅瞬间占了上风。他真想在骆远鹤面前好好地炫耀,想对着电话与缪存接吻,让他听到缪存轻喘的好听的声音。他更想逼问出骆远鹤心底的纠葛犹豫和懦弱,听到他亲口说:“我喜欢缪存,但因为你我选择退出。”
但他小瞧了自己弟弟的决心和顽固。
骆远鹤从小到大都没有叛逆过,他有自己的世界,除了艺术,别的都可以妥协,别的底线都可以谈。骆明翰十九岁那年跟他出柜时,是在他画室里,他只是敲了敲他的门,“喂,骆远鹤,”他说,“我喜欢男的,生孩子的事就靠你了。”骆远鹤没有任何迟疑,只是懒懒地说:“知道了。”
这是他们的默契,骆远鹤比谁都清楚,骆明翰这个只比他早出生一分钟的哥哥究竟为他牺牲了多少,又帮了多少。画画的人矜贵,做家务搬重物这样日常的孝心都是骆明翰帮他尽了。逢年过节,亲戚会调侃说:“嗐,学艺术能赚几个钱啊。”骆明翰会勾过他脖子吊儿郎当地说:“学艺术能当大艺术家,钱我来赚。”他提早上了大学,但一个大学生的生活费还赶不上骆远鹤一个月的画材钱,更比不上他老师一堂课的授课费。因为骆明翰从没有抱怨过钱不够花,骆母便一直以为他是够的,直到发现他一整个学期都没买一双新球鞋,“打球嘛,偶尔的事,一双就够穿了。”
骆明翰知道,一道道德的枷锁始终架在骆远鹤的脖子上。就算他不说、不逼、不绑架,骆远鹤自己也忽视不了,也挣脱不了。
·
在这栋挂在骆明翰名下的房子里,骆明翰成了一道透明的影子。
他只是在房子里坐立卧行,除了带动空气,连在缪存眼里留下一个虚影都做不到。好处是,他下厨后,缪存开始动筷子了,会认真地吃饭喝水,偶然一抬眸时,心里的笑意直达眼底,骆明翰知道那抹笑与他无关,心口疼着,但仍会回应缪存以笑。
缪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回到了那种不设防的状态,会托着腮傻兮兮地说:“你知道吗,我有一次打架划破了胳膊,不想去医院,骆哥哥买了纱布和碘酒,但他根本不会包扎。”
骆明翰微笑着,静静听他说。
“但是只过了一天,他就学会了。”
骆明翰没有告诉他,那是因为那天为他包扎的人是他,是他匆匆从大学翘了课赶出来。
“他是为我学的。”缪存脸一热起来时,就会贴到手臂上来降温,像小孩子一样。
他跟骆明翰说这些,并非是跟他和解了,更不是有什么温柔绮念,而只是需要一台收音机,一台答录机。就算坐在他面前的人是公园里下棋的大爷,他也会说得这么甜甜蜜蜜。说完了,自顾自从餐桌边离开,去画室里画画,不自觉地哼着曲子。骆明翰知道,那是他妈妈教给他的。
晚上睡觉时,虽然仍然能从身后紧紧抱着他,但骆明翰知道,他大约永远不能进到缪存的梦里了。
反倒是他自己,一晚上会做好多好多的梦。那些梦都是很好的,好像是要趁梦里,趁这几天,把所有能想象得到的最好的事,都一一梦尽。
抱着缪存梦到这些,一定比以后一个人睡着时再梦更好吧。
好像会显得没那么可怜。
梦里,有时候是他陪缪存在法国自驾游,有时候是他带他去游乐场,有时候两个人结婚了,连西服衣襟别的花都梦得一清二楚,有小孩儿在草坪上胡跑着乱吹泡泡,被骆明翰的指尖戳破,无声中似乎有“啵”的一声,他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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