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会艾什加拉语吗?”
“我父亲教过我一点点,”傅默呈说,“据我所知,艾什加拉语里没有‘天世’这样的名字,他的名字一定是一个中国人给的。”
“我猜是北门安念。”
傅默呈看了谢亦桐一眼,笑了笑,“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不过,小谢老师,你究竟知道多少?”
“很多,”谢亦桐说,“虽然不一定比你多,但不管怎么样,你很快就会发现带上我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
“嗯,我猜也是。”
一道约莫两三人高的黑色护栏出现在两人面前。它是那种最简单的护栏,只起着划定界限的作用,挡不住人翻过去,很长,朝着两侧延伸出去,直到看不见尽头。
深夜的荒野中,这黑长的护栏好似一道古老而奇异的破落城墙,标示着,也保护着一座已然彻底消失的繁华古域。
北门世家衰落前宅邸所在之地。
经了这几乎无人问津的许多年,里面的荒地上即使还剩下些什么,大概,也不过是些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断梁残柱。
傅默呈停了下来。
他说,“我几个月前去图书馆看了资料,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谢亦桐问,“北门校长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据我所知北门世家的人以前经常会来这里,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妈妈从来不提她家族的任何事。也许是因为我不姓北门。”
“这么说,北门世家的所有事,都是后来你自己查了才知道?”
“嗯。图书馆的县志里会记一些,野史里会记一些,家里外公留下的日记里会记一些,一些家族故地留下来的旧东西里也会记一些。”
“他们以前是一个很强盛的大家族。”
“没有什么是不会衰亡的。”
谢亦桐偏头看傅默呈一眼。夜色里,只凭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看不清他脸上具体的表情。但他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聊天,随意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想起学校地底深处那座庞大无尽的北门世家古陵墓。扭曲而绮丽的死亡石城,仿作人间模样,像极了曾经延续千年之长的荣华岁月匍匐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苟且偷生,永远永远不愿死。
像一只连骨头都已枯朽风化的古兽,固执地仍要吃掉所有人。
脱离它的牵绊,也许是一件幸事。
她说,“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你想怎么走?”
“问我?”
“我们可以绕远路避开这片北门家族旧址,也可以翻进护栏,直接从里面穿过,比较近。”
“严天世高价买了这块地,难道没有在这里安插一点人手,好歹偶尔巡视巡视?”
“没有。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他买了地以后什么都没有做过。是真的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那我们就穿过去吧。节省时间。”
说着,谢亦桐紧了紧背包带,利落地把袖子撩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准备爬两三人高的护栏。她忽听见有人在笑。
她头也没回。“你又在笑什么?”
“我记得你以前很文静,不擅长运动。”
“你觉得我爬不上去?”
“我相信你能爬上去。我只是有点意外。”
“有点意外我能爬上去?”
“不要挑刺。我猜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傅默呈也把袖子折到手肘的位置上去,方便活动,又在这附近的护栏上仔细观察一番,找到一处容易攀爬的地方。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爬了上去。
谢亦桐率先落地,打开手电筒,微弱的白光驱开黑暗,照亮了这片寂静的荒地。与护栏另一侧并无太多不同。仍是荒树,怪石,看不清方向的路——荒山野岭而已。
北门世家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一路走着,只偶尔几根歪歪倒倒的旧木头掺杂在凌乱的树丛里,也许曾是房屋横梁,也许曾是大殿立柱,也许曾是某位大人坐过的一把精致椅子,反正,分辨不清了。这地方称不上废墟,因为连墟也没剩下。
到了旧址尽头,再次翻过两三人高的黑色护栏到外面去,繁市的地域便差不多到头了。回身远望,深沉夜色里,遥远处的庞大城市仍很安静,半融在天地之间,看不清轮廓,只几处知名的高大商业建筑群昼夜不息地闪着五彩灯,这么远了,竟也依稀可见。
傅默呈拿出纸地图,仔细找了找。“往这边走。”他说。
谢亦桐很快跟上。
他们上了一座高高的山,道路崎岖,树木茂密,连片的枝叶在夜风中低微作响。走了没多远,有潺潺水声传来。
国境边界,月亮河。
据说这条长河到了千里之外的下游会变成一条宽广而壮丽的大河,但在这里,它才刚从源头流出来不远,仍像一条小溪流。手电筒光一照,细细的水流粼粼地闪。
溪流上拉着高高的铁丝网。
傅默呈在前面带路,按着地图,沿溪流一直往上走。路越来越崎岖,到后来,没了路,只有山崖、乱石、枝叶密集的树丛……两个人走得很小心。
傅默呈停下脚步。“到了。”
他个子高,遮了谢亦桐视线,她从他身后探出去。
深夜笼罩,高山寂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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