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默呈察觉到了衣服的事,但没说什么,只是向老太太解释了几句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
老太太根本不听,几十年的阅历全搬出来劝他,年轻人不该随意挥霍,万事要珍惜。
谢亦桐忽然说,“傅老师,你到底走不走?”
傅默呈中断与老太太的交谈,抬起眼睛看着她。他的眼睛是一种奇异的深灰色,隐约带蓝,像天明时分前的天空。
他望她许久。“你一定要和我去么?”
谢亦桐耸耸肩。“不然呢?留在学校帮你收拾烂摊子?你的英语作业真的很难改。”
“不是去郊游的。”
“是郊游我就不去了。”
“路很远。”
“哦。”
“说不定会挨饿。”
“以我的觅食历史,我的胃反正是宁愿什么也不吃。”
他笑了。他眼睛仍定定地望着她。老店里的旧灯是挂在细长的灯线上,店门大开,灯在夜风里微微地摇。晃晃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光影浮动,映出迟疑。
艾什加拉很危险。他得罪严天世,跟他一起去更危险。
谢亦桐忽想起什么,偏了偏头,学了他某天夜里某句语气。“好不好?”
傅默呈一怔。
然后,他望着她,眼睛微微笑起来。光影中的迟疑渐渐化开,变成近似温柔的神色。
“好吧。”
两个人是在左奶奶欣慰的目光里离开的。
奶奶没问他们大晚上一副潜入夜色远行出走的样子是要去哪儿,也没问傅默呈最近为什么避开所有人眼目借宿自己家,她年纪大了,见过好多风风雨雨的事,眼睛里很慈祥,知道什么是不必问的。
她站在店门边看着他们走远了,便慢慢地关了包子铺的木门,然后,走回屋里去,只当这段时间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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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默呈准备很周全,事先调查过繁市街道上公共摄像头的位置,在纸地图上一一标好。
现代化的大城市里,这些摄像头布置得很密集,汽车只能行在大道上,自行车也需要稍平坦的路,凡是交通工具都避不开它们的监控范围。严天世庞大的势力在繁市盘根错节,又正到处搜寻着傅默呈的下落,公共摄像头恐怕也早被他们利用了起来。
两个人要出城,只能步行,绕着路,谨慎地避开地图上标好的一只只摄像头,几乎一直在黑暗偏僻的小路上走。
因是弯弯曲曲地绕路而行,路便很远。
没走出城区前,谁也没说话。
第四十二章 ·
几小时后, 两个人来到城市边界一条荒废已久的小路上。这条路许久没人走过,几乎已看不出是路,杂草疯长, 稍往里走一点,连路灯也没了。
荒郊野外。
两人在这地方往前走,夜风吹过, 遥远处总像是有怪声。荒树丛生,乱石嶙峋, 夜色中仿若异样人影。
谢亦桐在心里估摸着现在的位置。
“这是南郊了吧?”她低声说。
“对。”
“严天世去年买的第一块地是不是在这里?”
“还在前面。那块地有护栏围起来。”
“他把地买下来以后,除了给它围了个护栏,有没有做过别的什么?”
“没有, 他什么也没有做。”傅默呈顿了顿, “其实连护栏也不是他自己围的,是我建议他找人做的。”
谢亦桐看他一眼。
他倒是不管给谁做事都很周全。
她说, “很奇怪, 他买了这么多地方,但除了买,好像别的什么也没管过。”
买下的荒地没开发, 买下的图书馆旧楼没维护, 买下的公园没建新东西,买下的山也没一点动静。所有东西,买了以后便闲置在那里。
仿佛他只是为了买一样。
傅默呈说,“是很奇怪。也许, 到了艾什加拉, 我们就会知道为什么。”
“严天世以前住在艾什加拉?”
“对。”
“他是逃难到那里去的?我猜他年轻的时候就有很多仇家。”
艾什加拉作为无政府混乱地带, 向来是无路可去的违法乱纪者的避难圣地。虽然,在那么个地方, 一般人活不了太久。
傅默呈说,“他不是避难的。他是艾什加拉的原住民。”
谢亦桐有些惊讶。“艾什加拉有原住民?”
“有的。就像美洲的印第安人、新西兰的毛利人和夏威夷的波利尼西亚人,艾什加拉人在艾什加拉地区生活了数千年,有他们自己的语言、自己的信仰和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他们的人口数量一直很少,自从与印度政府产生冲突,艾什加拉作为无政府地带逐渐沦为所谓的逃亡者避难圣地,他们的数量就更少了。”
谢亦桐说,“既然他是艾什加拉人,为什么用的是一个中国名字?艾什加拉的语言和汉语很像?”
“不像,差异很大。汉语是一种分析语,而艾什加拉原住民的语言虽然在语法上和屈折语有一点相似,但整体而言很独特,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种语系。它在词汇量上也远远不及汉语,只有很简单的几百个词汇和它们的屈折变化,而且,没有文字。”
一门没有文字的语言,使用者也正越来越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彻底失传了。就像这世界上各个角落里许许多多早已被遗落的事一样。
谢亦桐正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忽想起警方给过她他家的信息资料,他父亲傅怀京是语言学研究者。艾什加拉这么近,也许也就涉猎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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