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亦桐上前敲门。咚咚咚。她说,“陈老师,考试考完了。”
陈老师回过神来似的。“喔,你进来吧。”
她推开门走进去,办公室里的僵持气息仍在。但她视而不见,径直把卷子放在陈主任办公桌上,说,“五十六份,收齐了。”
“辛苦你了。他们有没有闹腾?”
“没有,很安静。还有别的事吗?”
“暂时没有了。明天就是周末,你好好休息,我下周一再给你安排别的事。”
“那我先走了。”
谢亦桐往门走了两步,顿了顿,转过身来对屋子里另一个人说,“傅老师,你不走吗?”
傅默呈笑一笑。“陈老师,还有别的事吗?”
陈老师深深看他一眼。“你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这时,在门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的小曾老师也终于探了个头进来。
陈主任说,“怎么了?”
小曾老师很小心。“陈主任,我想问一问操场什么时候能开门?不开门我课不好上。”
陈主任轻轻叹一口气。“警方明确警告,在接到他们正式通知之前不允许开放操场。”
“噢……”
外面,谢亦桐和傅默呈已经下了楼梯。
傅默呈笑说,“小谢老师,谢谢你救我出来。”
他这人大概对人一向很客气,社交上的礼貌做得周全,一点小事也微笑道谢。方才的情境,他自己分明游刃有余。
谢亦桐说,“陈老师好像不喜欢你了。”
“嗯。”
她若无其事地问,“你犯什么事了?吃饭不付钱,开车不看路,杀人不偿命,还是抢了银行搅动国家经济秩序?”
“我有那么糟吗?”
“假如是吃饭不付钱,那真的挺糟的。杀人不偿命就更糟了。”
他偏过头来看她一眼,一双笑眼在冬阳照耀下隐约有光。“我没杀过人,只是杀了几只虫子。”
“大恩大德。你不杀那几只虫子,那几只虫子就要杀人了。”
“那么,救人救到底,如果以后它们又不知好歹地出现,你随时来找我举报,”他说,“我住在102。周一到周五一般都在。”
“哦。谢谢。”
“如果我不在,你也可以打电话,或者在微信上找我。不要冬天晚上一个人跑出去,很容易感冒。”
“哦。谢谢。”
这时两人已走出了第二教学楼。傅默呈停下脚步。谢亦桐没察觉,走出好几步才发现人不见了,于是回头看。
他正笑着看她。
谢亦桐道,“干嘛?”
他说,“你好像没有听出来。”
“什么东西?”
“没什么,是我的表述有问题,我还是直说吧,”傅默呈说,“小谢老师,鉴于我们下个学期要搭班,时常会有课业和班级事务上的讨论,又鉴于我们平时都住在青年教师宿舍楼,偶尔也许需要互相帮忙——你可以给我你的微信号吗?”
谢亦桐告诉他一件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又真得不能再真的事情。
“我不用微信。”她说。
她跟人的关系大多是公事关系,公事自然有公事的沟通渠道。寥寥几个算是有点私交的岛友,也习惯了只在碰面的时候才说话。
——但第一次听说的人总是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是在说,你没有微信?你都不跟人交朋友的吗?
——有时对方不止是表情上这么说,也真的就这么说了。然后她就会回复说,是啊,怎么着?
傅默呈说,“那手机号呢?”
“哦,这个有。”
她把手机号码背给他。他输进手机里,顺手便也给她打了一个电话,一打通便挂断。他笑着说,“这个是我的。如果又有虫子要杀人,欢迎找我举报。”
“谢谢。不过其实我更希望不要再出现虫子。”
“那也很好。”他说。“识时务的虫子才能活得比较长。”
谢亦桐耸耸肩,又往宿舍楼的方向走了两步,但他没动。她说,“你不回去?”
“今天不回去。我要去一趟医院。”
她想起来了。校长——他母亲——还在医院。“校长情况怎么样了?”
他收敛笑意。“医生说很稳定。”
很稳定——换句话说,原地踏步,没往前走。仍是毫无苏醒迹象的植物人。
谢亦桐说,“校长一定会康复出院。”
“谢谢你的祝愿。”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总让人觉得是在笑。但笑,即使都如温和春风,也有时常不同的意味——情绪不向旁人说出口,外表只是笑。
傅默呈说,“早点回去吧,快到晚饭时间了。如果你要去食堂,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三号窗口的热干面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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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食堂的热干面果然很不错。
据说做面的大师傅一家都是从武汉来的,手艺高超,思乡情切,每次下厨都是在抒发感情。因此没有一碗热干面能够在还没有变得像一碗真正的热干面之前就离开三号窗口。
至于除了热干面之外的其他食物——
委婉一点说,它们看起来还没成年。
不太委婉一点说,那就是食物和做食物的师傅里必定有一个是急性子,以至于饺子还没来得及变成饺子、煲仔饭还没变成来得及煲仔饭、鱼香肉丝还没来得及变成有肉的鱼香肉丝,它们便被装进碗盘里端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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